7盲流大军
作者:刘安文      更新:2016-07-08 21:59      字数:3876
    春节拜年时,王大志与邵锋交流了打工的情况。王大志认为,邵锋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一个月才二百多块钱,工资太低。他还认为,一个男的,在鞋厂里干不出什么名堂,不如干泥瓦工,可以当小老板,不到城里干回到家里还闲不住,因为农村翻盖房子的很多。如果当个制鞋工,回到农村就没有用途了。他在宁波带了几个人干建筑,一个月可以挣四百多。他劝邵锋跟他学泥瓦工,到宁波干建筑活。邵锋有些心动。如果一个月能挣四百多,就相当于在鞋厂两个月的工资,那么一年下来,到年底翻盖房子就没有问题。他想跟姐夫一块到宁波干建筑,可他又想到鞋厂还扣着他的五十块钱。如果他不到厂里,那五十块钱就要不到了。王大志知道邵锋的心思后说:“还有你姐呢,你姐到厂里可以替你要。如果要不到,我补给你。”

    知道邵锋要跟王大志到宁波干建筑,邵彩虹担心地说:“邵锋,你没干过重活,干建筑你受不了,你还是到鞋厂干,活轻。”

    “没事的,姐,只要能挣钱。”邵锋下定了决心。

    王大志说:“建筑活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累,比在鞋厂干活还自由。”

    “风吹日晒的,爬高上低的,既苦又累,还有危险,不能让邵锋干建筑。”

    “你看我们这里方圆左右,多少个村庄的人,出去不都是干建筑?哪有你想的那么苦,那么累,那么危险?”王大志反驳邵彩虹的看法。

    “这事还是让邵锋考虑一下,不能脑子一热说去就去。”

    在春节的走亲访友中,邵锋知道,很多男的出去都是到工地干建筑,女的出去打工都是到制衣制鞋制包等工厂里。家乡有一小半男的都到了宁波干建筑。干建筑有忙有闲,活多的时候,特别是赶工期时,就要加班加点,没有活的时候,也可以休息。干建筑还有一个好处是不用租房子,可以住在工地的工棚里,省去了一个月几十块钱的房租。邵锋想到,如果把建筑的技术学会,自己家房子翻盖就不需请很多的人了。现在,姐姐已不再是他家的人了,挣的钱不可能再给他们家了,他必须尽快挣钱,挣很多的钱,把房子盖好,让父母享福,让弟弟上好学。他决定还是跟姐夫一块去干建筑。

    春节的空闲时间里,邵锋自学高中课程。他把几门功课交替进行学习,以减少学习的疲劳。他还给弟弟辅导功课。他希望弟弟能考上学,但他发现弟弟的成绩不太好。他教弟弟学习方法,要弟弟多动脑勤思考,但弟弟告诉他说自己学习时经常头疼。他又要弟弟注意休息,要劳逸结合,不能用死功,死用功。

    正月初十那天,刚吃过早饭,父亲说:“邵锋,你到张庄你表叔家去一趟。”

    邵锋迷惑地问:“拜年已经去过了,还到他那里干什么?”

    “你表叔给你提个亲,女的是他那庄上的,你去见见面。”

    “爸,等房子盖好后才提亲,我现在不想谈。”

    父亲有点生气地说:“你多大了?都十九了。越大越不好说。先说亲后盖房子。等盖好房子再说亲,就晚了。”

    “一说亲就得花钱。我还没挣到钱呢。”

    “说亲又不是定亲?你先见见面有什么?”

    邵锋还是不想去,母亲劝道:“你去吧。相中相不中,你总得去一趟,别让你表叔老是等着。”

    邵锋不情愿地拎着东西到了张庄表叔家。表叔表婶很热情地招呼他。表叔把那个女的夸了一番,说长得多么多么漂亮,性格多么多么温柔,为人多么多么懂事。他让邵锋在家等着,他去喊那个女的。半小时后,表叔后面跟着一对中年夫妻。到了屋里,落座后,表叔向他们介绍邵锋道:“这是我表侄,今年十九,上学时成绩特别好。”表叔又向邵锋介绍道:“这是你东院的二叔二婶。”邵锋忙起身说:“二叔二婶好!”他们连忙说:“坐,坐,别客气。”

    邵锋没见着女的,却被女的父母先相了一面。他有种被审视的感觉,有一种像牛被拉到交易市场上估价的感觉。他有些不自在。

    那对中年夫妻问了邵锋姊妹兄弟几个,父母身体怎样,房子如何等几个问题后就走了。表叔跟在他们身后,把他们送出很远。过了一会,表叔回转到屋,对邵锋说:“侄子,你怎么说家里是泥土房呢?你不会说马上就盖砖瓦房吗?”

    邵锋不解地说:“我家就是泥土房啊?这又不能说瞎话。”

    表叔生气地说:“你这孩子心太实!说话不知道拐个弯儿。你想想,谁家大人愿意把女儿嫁给穷人家?”

    邵锋明白了,原来他的诚实让女的父母知道了他家的贫困。他们不听表叔说他上学时的成绩好,也不看他的诚实,却考虑到了他家的贫穷。

    邵锋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他本来就不想相亲,都是父亲逼的。但是,因为穷,被女方父母审查过不了关,他还是有点生气。

    回到家,父母急忙问邵锋相亲的情况。邵锋没好气地对父亲说:“没见着!”

    “没见成面?你表叔说好的,叫你今天见面呀?”父亲觉得很奇怪。

    “嫌我们家穷。”

    父亲沉默不语,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母亲转身拾掇家务。邵锋拿起高中语文课本看了起来。

    正月十六,天阴暗而寒冷。邵锋和王大志带的八个民工从集镇上包了一辆三轮车,到了皖阳火车站。几十亩地的火车站广场上,黑压压的都是人,这种场面就像大型集会一样。集会的人都是站着的,而这些人站的站,坐的坐,躺的躺。虽然天很冷,风在吸食着他们的热量,但他们不愿意离开广场,仿佛这就是他们要固守的阵地。人群中穿行着许多招揽生意的人:“住旅社,五块钱一晚上。住不住旅社?很便宜,人多更便宜,免得在外边挨冻。”“热汤热面条,吃了身暖和。吃不吃热饭?吃饭的跟我一块到店里。”邵锋碰到这些招揽生意的人,不是简单回答“不住,不吃”,就是摇摇头。他听经常出门的人说,在火车站尽量不要跟招揽生意的人说话,说多了容易惹麻烦。他和那八个民工站在广场的一角,在等着买票的王大志回来。

    旁边的一群人中,有几个坐在包裹上,在地上铺上报纸,打起了扑克。邵锋听他们的口音,都是本地口音。他想,广场上这些人,应有几万吧。一天几万人都是到哪里去呢?都是到宁波吗?如果都到宁波,还能找到活干吗?他看到那几个打扑克的,就凑在旁边,跟他们讲话:“坐这里打扑克,不冷吗?”

    一个二十多岁的黑脸男人看了邵锋一眼,说:“冷啥办法?站着腿疼,坐着无聊。”

    “这么说,你们来了很久了?”

    “天一明就到了,到现在还没买到票。”

    “你们到哪里?我们是否同路?”

    “我们到北京。你们到哪?”

    北京是邵锋向往的地方,尤其是天安门广场,谁不想去看看啊!但只有靠打工的机会去了。邵锋羡慕地说:“北京是个好地方。我们到宁波。你们到北京干什么?”

    “干建筑。”

    “我们也是干建筑。你们联系好活了吗?”

    黑脸男人继续打着自己的扑克,也不看邵锋,说:“到地方再找。”

    邵锋觉得黑脸男人对自己比较热情客气,跟他说话他不嫌烦。他想结交黑脸男人。他说:“我是三水乡邵庄村的,我叫邵锋。老兄,你是哪里的?”

    “啊,我们是一个乡的。我是薛寨村的,我叫薛怀金。”

    “嗯,我们两个村距离六七里路。多向老兄学习。老兄出门该有好几年了吧?”

    “四五年了。”

    “以后跟老兄到北京干。”

    “好说,都是一个乡的,人多省得受欺负。”

    “谢谢你,以后跟你联系。”

    邵锋离开薛怀金。他想去看看王大志买到票没有。他到了售票处。买票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有身强体壮的人,挤着往前买票。警察发现后,就用黑色橡皮棍敲打他们。他们把头缩下去,用胳膊抵挡着警棍的击打。邵锋站在后面,看不到王大志。他觉得买票比站在广场上等着更受罪。等着的人在广场上很冷,而买票的人被挤得却出了满头的汗,有时还被警棍敲打。他仔细地搜寻着王大志,却不见王大志的身影。他听到身边买票的人抱怨:“到北京上海买不到票,到广州深圳的票也买不到,不如不买票,直接上火车。”

    邵锋说:“你究竟到哪里?票怪难买吗?”

    那人说:“我们也不知到哪里,买到哪里的票就到哪里。可是等了两天了,就是买不到票。”

    “你们不是瞎闯荡吗?你们都是干什么活?”

    “啥都管干。只要能有活干,有钱挣。”

    “你们这没有目的地出去,能找着活干吗?”

    “出去总能找到活,总比在家强。在家谁给钱花?”

    邵锋觉得,这个人说的有道理。在家里的土地上是刨不出钱的。很多人家翻盖了新房,都是靠打工挣的钱。他真想把这人带着和自己一块到宁波,但又恐怕姐夫不同意,或者是到宁波找不到活,耽误了他的事。他和那个人打了招呼,又回到了广场。

    天快黑的时候,王大志回到了广场。他通过一张票多加两块钱的方式买到了票,但票是第二天晚上八点多的无座位站票。今天走不成了,要耽搁一天。夜里怎么办?天还冷,在广场上露宿的话,会把人冻成病的。广场上的人依然很多,难道他们在广场上站一夜或坐一夜?邵锋想到,这些打工的人,不但打工时苦,就是路途上也很苦啊!他忽然想到,到宁波有没有活干?如果没有活干,不是成为报纸上说的“盲流”了吗?他问王大志:“姐夫,我们一到宁波就有活干吗?”

    “哪那么轻巧?先到好找活。你想,初十之前很多人就走了,就是担心找不到活。我们现在去,都有点晚了。”

    “我们到地方找不到活怎么办?”

    “放心。我去过几年了,知道怎么找活。”

    邵锋不再担心有活没活的问题。他在王大志的带领下离开广场,到广场附近的小吃店里吃饭。

    吃过饭,邵锋又担心地说:“姐夫,天这么冷,不能在广场上冻一夜啊?我们是住旅社还是回家明天再来?”

    王大志说:“你迷了?回去哪有车?有车也要花钱啊?还不如在旅社里住一夜。”

    他们找了一家旅社,住进了一间二十元的大房间。房间里是地铺。他们把带的被子铺开,十个人在一间房子里,滚地铺睡了一夜。

    第二天,等他们到了广场时,广场上又站满了人。邵锋想不明白,打工的怎么这么多,比参加中考时的学生多了几倍。为了消磨时光,王大志和他的队友也在广场上打起了扑克,邵锋看起了高中语文课本。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他们在人流的拥挤下进站检票。那些总想挤到队伍前面的人,在警棍的击打下退缩了一下。过了检票口,人们就像赛跑的运动员一样冲向站台,挤进列车。王大志先挤进了列车,他打开车窗,让邵锋和其他几个人从车窗中钻了进来。

    八点二十五分,在隆隆的车轮声中,火车载着邵锋驶向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