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琴昂      更新:2016-07-02 10:35      字数:2100
    傲雪撑起身,抬起似灌铅的沉重双脚,挨进卧室,开始翻箱倒柜。

    折腾一阵子,看着简陋房间里,拿不出什么值钱东西可卖,重新回到堂屋,站在方桌边。迟疑半会儿,傲雪摘下自己手指上的婚戒,咬着唇放到桌面推过去,对喝得微醺的石松说:“拿去当了,找人需要花费。”

    石松喷着一嘴酒气,哆着舌头答:“杀了我也不卖。”

    “能卖什么?”傲雪冷静地问。

    “把那头牛牵出去。”

    “庄稼不种了,喝西北风去。”

    “我去借钱。”

    “这种丑事谁愿意帮?”

    石松绝望地抽搐着,脸皮皱成一朵深秋里的干菊花,老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张大口,仰首把杯中酒全部倒进嘴,声嘶力竭:“老天要睁睁眼,对我石松不公呀。”

    “你还有完没完。”傲雪拿开酒瓶,生气地吼道。

    “儿子不回来就没完。”石松借酒发疯。

    傲雪无奈,她知道丈夫那副德行,于是坐下来,语气变得温和,指着婚戒说:“等以后日子好了,再买一个比这大的。”

    这句话,石松听进去了,悲壮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外面人际关系一抹黑,拿着钱找哪个菩萨磕头烧香?”

    “找村长。”傲雪坚定地回答。

    傲雪与石松立即行动。这次不但去见人,还要去求人。傲雪精心梳妆打扮一番,洗过头擦把脸,拿去年剩余的雪花膏抹了一下,粗裂的手指拿起梳子沿着发际线,一道一道把头发梳整齐,都梳到自己的另一只手里,用皮筋把头发扣住,然后,给头发盘成一个结,用一根铁簪扎紧。

    然而,事不如人愿,村长进城与战友聚会没回家。门外,月隐了,星稀了,夜静下来。石松想回家,可傲雪坐在门槛前像钉下的钉不吭一声。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当她弯下腰捡起一片沾满露珠的叶子,才抬头看见天际已现鱼肚白。

    第二天早上,村长回家了,一夜守在门口的傲雪心里“嘣嘣”跳,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紧紧抓住村长一只手,似抓住了大救星,泪流出来,看着村长说不出话。

    “天大的事,回头再说。”村长疲惫地推辞道。他掏出钥匙开门,准备先小睡一会。

    听到“再说”二字,傲雪眼泪像是水库里的水开了闸门,争先恐后奔涌而出,伤心得直不起腰,用力拽住村长的手,使村长感到窘促。

    傲雪不光泪流不止,鼻涕也出来了,像挂着多根青色面条。石松急忙拿下戴在颈上的一条毛巾,擦干净傲雪眼泪和鼻涕,然后把毛巾塞在傲雪手中。

    扶着傲雪坐到大方桌边椅子上,村长倒了一杯开水,主动询问一些情况,两手一摆推脱道:“村外的事管不了。”

    哭这么长时间,傲雪口干心燥,头昏眼花,但村长说出“管不了”三个字,她听得特别清楚。想到儿子石鹏,她索性双腿往地上一跪,两手紧紧抱住村长一条大腿,号啕起来。

    村长感到烦躁,但遇到这么一个女人没办法,强硬地对石松说:“只要你老婆不哭不闹,我就帮。”

    村长话没落音,傲雪停止流泪,动作迟缓爬起身,整个人木讷地重新坐在椅子上。

    仔细听完石松叙述,村长放弃休息念头,电话联系上他转业到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战友。战友性情豪爽热心肠,饭局组织得不错,邀了公安法院熟人,还有一个要好官场朋友作陪,聚在一家土菜馆里。

    村长与石松夫妇,三个人一起乘车进城。在酒店里,村长对石松与傲雪说:“你们就不上桌了,人多费用也大,增加家里负担。”

    石松负责往包间里送酒,特意从精品店里买来好酒,一瓶瓶往包间送。

    竖起耳朵贴门听,村长战友说,自己肝这一块隐隐的痛,医生说酒是不能沾的。其他人说,那怎么能行呢?酒桌上,他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热闹起来。

    傲雪坐在包间外大厅椅子上,心情非常高兴,也非常纠结。高兴的是终于找到一个靠山,儿子的事有个联系的渠道。纠结呢,想尽快知道包间里面的人对儿子的事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她从坐着的椅子上爬起,跑过来,拉住石松手问:“可说了儿子的事。”

    “没有,好像听他们说,每个人都有病似的。”石松答。

    “有病还喝酒。”

    “他们说,一看到酒,病自然就好了。”

    石松与傲雪耐着性子,候在门外继续等。不一会儿,随着一声吆喝,石松知道里面在要酒。他拿起最后一瓶白酒,快速跑向包间,像是送上了一个希望,马上就能与儿子重逢的希望。交给他们后,壮着胆瞧了一下。

    这次酒不是平分秋色,而是炸雷子。炸雷子最突出的两个特点就是,一要听到响,二要一饮而尽。两个人把两只杯子对撞,听到“呯”的一声,双方都一口,把杯中酒喝干净,是丝毫不可打折扣的。

    傲雪在大厅坐不住,一直心神不定来回走动,蹿上前问出包间的石松:“现在该说到儿子事了吧。”

    “在说王二升官,当上副区长,想当年还不如他们。”

    “还说了什么?”

    “还说谁发财了,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并互相挤眉弄眼。”

    两个人没讲到几句,包间里又在吆喝:“拿——酒——来!”

    婚戒当了,牛也牵走,听到还要上酒,石松心往上一拎。看到傲雪把自己身上零花钱都掏出来,还差一个大数。他脱下右脚的鞋,从鞋垫下抽出折叠得很小的一张百元纸票,带着热热的体温与潮湿的细汗,把藏好的两个人饭钱与回家路费都搭进去了。

    傲雪手一挥,接过石松手中的酒,是刚刚从吧台买的一瓶同样牌子好酒,价钱比市场上卖的贵得多。这次她要亲自送进去,转过背,村长站在包间门口。

    “把事情说了?”傲雪拉下脸面问。

    “还要说,他们既然肯来喝洒,就是在向你们说了。”村长热情洋溢地解答。

    傲雪摆出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道说话竟然带着吼声,对村长直截了当:“把我儿子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