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丑,一场闹剧
作者:蔡白玉      更新:2016-07-07 15:32      字数:4924
    8、这个周末是个阴天,天色有点灰灰的。艾苗和小美睡到十点多钟才起床。

    楼下的走廊上,小美一边洗衣服一边在和郑百变聊着什么,非常开心的样子。郑百变昨天说他的装修公司这个月底就开业了,让艾苗帮忙招几个人。艾苗说那就让小美去,小美正好还没找到工作,艾苗看郑百变的样子好像有点不乐意。

    艾苗拿了本书走上天台,刚坐下来,郑百变拿了洗好的衣服紧跟着上来了。

    “小美那个人做事怎么样?”郑百变用背对着艾苗晾衣服。

    “应该还可以,她不是挺机灵的嘛,先试试看吧。”

    “要是能找到别人我还是不想用她。”

    “郑大哥,”艾苗嘻嘻一笑,“你就当帮我吧,小美在这里白吃白喝的我快撑不住了。”

    郑百变看了看她,“那我就当是帮你,我真的不太喜欢她那个人。”

    “谢谢。”看郑百变应承了下来,艾苗心里算是搬掉了一块大石头。

    “我也给不了她很高的工资,八百块够吗?”郑百变晾完衣服洒了洒手上的水珠走到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艾苗的身子往旁边移了一下。

    “这个你跟她说吧,要是她不愿意就是她的意思了。”

    “我纯粹是看你的面子上才让她去。”

    “郑大哥,那可别这么说,你要是实在不想要她,那就算了,太勉强就没意思。”艾苗听郑百变那个认真的样子心里就犯嘀咕了,她可不想因为小美的工作欠别人一份情。

    “那她这么住在你这里也不是一回事,刚才她说你以前的男朋友要她过去做事,怕你不高兴所以没去。他是什么公司?”

    “我不清楚。”艾苗摇了摇头,“我要去买点菜,先下楼了。”

    她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想去弄清楚。她只是想尽快地把有关于李晓卓的一切都忘记,可小美总会有意无意地揭开这个伤疤再撒上一把盐。

    农贸市场内永远是喧嚣繁乱的,到处散发着各种肉类的腥味和各种菜肴的怪味,彭雨虹一边忙着给顾客称菜收钱一边和旁边叫肥朱的男人开玩笑。

    “晚上请你去吃饭。”矮胖的肥朱色迷迷地往她身边凑了凑。

    “好啊,我们一家三口,你请得起吗?“彭雨虹狡黠地笑。

    肥朱翻了一下白眼,闪身往旁边躲了躲。彭雨虹不屑地噘着嘴呵呵冷笑。

    梁宝根远远地从对面看了她一眼,砧板上的鱼蹦了两下“扑通”一声掉在黑乎乎的地面上,惹来顾客的几声埋怨。他忙一边道歉一边麻利地把鱼剖好收拾干净,送走顾客,然后从台子后面走出来绕到过道上。

    “阿虹,你又把茜茜关在家里?”

    “不关在家里能怎么着?现在外面那么乱。”

    “不要把小孩子老是关在家里,让她多出来玩玩。”

    “这里环境不好,乱七八糟的。”

    “那是,小孩走丢了就麻烦。”

    “要是把茜茜丢了,那我不如死了算了。”彭雨虹笑,“她是我的命根子。”

    “你那小叔子呢,还搞装修?”

    “我们家百变自己要开公司了,就月底,今天十几号了?正准备开张的事呢。自己当老板,虽然辛苦一些,赚的比以前多,”彭雨虹脸上有种很自豪很满足的神采,“他搞这一行七八年了,很在行的,你们要是有谁买房子,让他帮你装修,保质保量还有优惠。”

    “我们哪有钱买房子,就算有钱也不在这里买,回老家去买,叶落归根嘛。”

    “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干嘛一定要回乡下去?”

    “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方,我们算什么,外地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老家才是我们的根,再说我们男人不像你们女人,嫁到哪里算哪里。”

    彭雨虹脸上闪过一抹惘然,她的根在哪里,在郑百能的老家吗?她连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都很模糊,只知道那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穷得不能再穷的小村。而在这个城市里,这种飘来飘去的日子又能坚持到哪一天?

    肥朱又凑了过来,“你小叔子他们租了办公室?“

    “正在找呢,说是要租那种带电梯的写字楼。”

    肥朱仰头一笑,“写字楼,一个通下水道的租个写字楼开公司?那也算开公司的话,我这儿就算是多种经营的跨国集团了,一辆破单车驮着个破木箱,走街串巷地喊,修下水道通厕所咧。还带电梯的写字楼,我跟你说,阿虹,他还不如我这卖菜的脸上有光彩。”

    “你放屁。”彭雨虹气得满脸通红,拿起手中的黄瓜向肥朱头上砸去。

    肥朱矮胖的身子敏捷地往旁边闪了闪,**地说:“阿虹,你是不是看上你们家小叔子了,这哥哥不在叔子代,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你……”彭雨虹羞得面红耳赤。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熬得住嘛,”肥朱说得手舞足蹈,“你也别起早贪黑地做这点小生意,当你的老板娘去好了。”

    “……”彭雨虹的眼里委屈的泪花闪来闪去,却说不出话来。

    “肥朱。”梁宝根一个箭步冲过来,扬起手中血淋淋地菜刀,“你再胡说八道,我砍了你。”

    肥朱身子往后一仰,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哎,阿宝,你耍什么威风?我又没说你什么,别乱来,杀人要偿命的,把你那刀子放下来。”

    “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冲我来。”梁宝根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狗杂种。”

    “你骂谁?”肥朱莫明其妙地瞪着梁宝根,“你有病,她是你什么人,用得着你来管?”

    “肥朱,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梁宝根的火爆脾气在这菜场里是出了名的,三天两天地跟都要顾客吵上一架。只见他旋风一般冲过来,抓住肥朱的脖子硬生生地把人从台子后拖了出来,“你再说一遍。”

    “我……怕了你还不成吗?”肥朱嘻嘻一笑,忙不迭地递了根烟给梁宝根,冲着彭雨虹**地眨了眨眼睛,“阿虹,以后有梁大哥罩着你,你这日子就舒坦了。”

    彭雨虹埋下头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来冲着梁宝根笑了笑。

    10、郑百变推开家门,心里正在为彭雨虹今天这么早就回了家感到奇怪,一听到卧室的哭声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想了想走到门口问:“嫂子,出什么事了?”

    “叔叔,”茜茜从墙角的角落里站起身来,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郑百变“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茜茜,怎么啦,你们究竟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郑百变敲了敲门。

    彭雨虹抹了把眼泪爬起身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没什么,来,茜茜,到妈妈这里来。”

    “没什么你哭什么?”郑百变有点生气,“你看把茜茜吓成什么样子了,有什么事你说啊,哭什么哭?”

    彭雨虹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好一阵才撇着嘴说,“我做饭去。”拧身就出门进了厨房。

    郑百变嘴里哄着茜茜,耳朵却在聆听着厨房里的动静,那有条不紊的忙碌的声音让他把悬在喉咙口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彭雨虹平时的饭量不错,要吃两三碗才放手,今天她吃得很少,郑百变知道她心里有事,可又不好追问得太多,他刚从洗澡房出来要进自己的房间,从门外走进来的彭雨虹用目光挡住了他的脚步。

    “百变,过两天我想去看看你哥。”

    郑百变愣了一下,他半个多月前才去看过哥哥,“这个时候去天气太热了,出门也不方便,天气好一点再去。”

    “不,我有事要跟他说。”

    “什么事?”郑百变觉得自己的头皮有点发麻。

    彭雨虹转身坐进旁边的椅子里,声音很轻但神情坚决地说:“我要离婚。”

    “什么?”郑百变一惊,“你说什么?”

    “离婚,”彭雨虹咬了咬嘴唇,“我没有办法再过这样的日子,一天也没办法再过下去。”

    “你……为什么?是不是……”他不敢再往下想。

    “不是,谁会看上我啊,又老又丑还带着个孩子,这一段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他。百变,你觉得我还能跟你哥生活在一起吗?我现在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我不想依靠男人,不想看男人的眼色过日子了。这几年,别的什么都没学会,就是学会了自己面对一切,男人是靠不住的,我只能靠自己。”

    郑百变心里有了种被欺骗、被愚弄、被抛弃的感觉,喃喃地说:“你就从来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在替我哥照顾你们,你还想我怎么样?”

    “我不想你怎么样,你也没有义务做这些事,”彭雨虹嘿嘿一笑,“你是在替你哥照顾我们,所以我们母女两人才没有露宿街头,没有乞讨为生,我很感谢你。但我需要的是一个男人,一个精神支柱,哪怕是一个躺在床上的瘫子、傻子、疯子,外面的人也不敢欺负我,我不高兴了、我累了、我不耐烦了,至少有个地方可以出出气,撒撒野,可我没有,有泪有苦有恨我只能往自己肚里吞,这些你替代得了吗?”

    郑百变看着她,这五年,自己时时刻刻担忧害怕的事还是来了,想躲也躲不过,可他还抱着一线希望,“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已经敖到头了。”他感觉到自己说出来的话也心虚气短。

    “我为什么要熬?为了谁熬?没有谁值得我熬!”“砰”的一声,桌上的杯盘碗碟一古脑全砸在地上,她像一条狂怒的狮子挥舞起了她的爪子。彭雨虹的哭泣数落声和着茜茜稚嫩的哭嚎混合在一起,凑成一片杂乱无章的噪音,出租房的窗口探出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他们空洞的眼神冷漠得让人背脊发凉。

    艾苗脑海里一直在想着肖若枫的话,公司老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办公室的同事说是个澳门人,澳门人?!不会是中国人和外国人结婚后的混血人种吧,艾苗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吃完了?”郑百变的头从楼梯口探出来。

    “嗯。”她笑了一下。在这宽敞的天台上, 在每个不刮风下雨的黄昏或夜晚,她打量着这个夜幕下的城市,它的热情与冷漠,灯火辉煌掩饰下的贫穷和富有,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曾经魂牵梦绕的那个男人就在北边的那个方向,每天他都在那栋有着蓝色玻璃幕墙的高级写字楼里忙忙碌碌,过着奢侈舒适的生活,他的一切都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从彭雨虹的房间里传来热水瓶爆烈的声音,茜茜哭得嘶哑的声音还在做最后的干嚎。艾苗偏过头来看了郑百变一眼。红红的烟头在郑百变的嘴唇边闪闪烁烁,他的样子无动于衷。

    “小美说你是大学生?”郑百变掐灭烟头转过身来看着她,“读大学……很辛苦吧。”

    “还好。”她敷衍了一句,郑百变对彭雨虹的冷漠让她心里不舒服。男人翻脸的时候都是这么无情的吗?

    “如果我哥那年不出事,我也能去上大学,”他轻轻地笑了一下,黑黑的脸上有双明亮的眼睛,“这个社会,没有知识就像一个人瞎了眼睛。”

    “你哥以前开什么公司?”艾苗随口问道。

    “也是装修公司,当然不是像我一样沿街叫唤贴小广告的方式,他有门面,有房有车,他是最早出来搞装修这一行的,后来出了点事……现在是什么也没有了,我嫂子刚才说要跟他离婚。”

    “出了什么事?”这是艾苗心里一直好奇的事。彭雨虹从来不说自己的丈夫,有一次小美问茜茜被彭雨虹急斥白脸地数落了一顿,两个人差点动手打了起来。为这事小美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总是变着法子把茜茜弄哭气彭雨虹。

    “也许是应了那句话,男人有钱就变坏,那女的想跟我哥结婚,我哥不答应,后来把那女的打成了重伤。”

    “哦,是这样。”艾苗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活该。”

    郑百变叹一口气,“唉,我也懒得管他们的事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艾苗不置可否地咧了一下嘴角。

    “听小美说你上班要经常到外面去跑,是不是很辛苦?”

    “哦。”艾苗咧一下嘴角。

    “是做业务吧,你学的是营销?”

    “不是。”艾苗说话的语气已经在敷衍了。

    “做业务挺好的,很多做老板的都是做这一行开始的,我一老乡就是靠跑业务发的财现在很有钱,都已经买房了。”

    “看来你也想当老板?”她脸上笑着,语气里却有嘲讽之意。

    “有几个出来打工的不想有一天做老板?”郑百变并没在意她的态度,只是憨厚地说,“你不想?”

    “我?”她有点惘然。出来也有三年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出来打工就为一日三餐图个温饱?好像又不是,为了这个也没必要折腾自己,可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钱,人生的价值,爱情……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前两天去逛夜市,看到很多卖花的小姑娘,现在的孩子都知道做生意了。”郑百变感慨万千地说,“电视里还报道过,那些卖花的小姑娘被一些坏人控制着,吃不饱穿不暖,很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个人太穷了就会被人看不起,特别是一个男人,要结婚要成家要吃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用钱,在这个城市里,连喝口水都要花钱。”

    “被人同情的不是贫穷而是弱者,穷不可怕,可怕是穷得连志气都没有了。”

    “你是没经历过那种生活,我流落街头的时候没一个人同情我。”

    “流落街头?”艾苗诧异。

    “当然,身无分文,举目无亲。那种滋味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怕,如果有可能,当时违法犯罪的事都敢去做,人被逼到了那一步,填饱肚子是惟一的愿望。”郑百变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哥刚去坐牢,公司倒闭了,追债的人每天找上门来,堵在家门口,嫂子怀着孕快要生了,我们东躲西藏,没有工作没有饭吃……那个绝望,连自杀的念头都有。”

    艾苗打量着面前的郑百变的脸,那些细碎的皱纹不应该属于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她走下天台时仍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他孤单单地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他说有时候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完全靠安眠药来维持,一片两片还不管用。

    一个再坚强的男人也有他不为人知的脆弱的地方吧,艾苗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