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的退休申请还没有被批下来，林姐的调令却到了，她的新单位是她老公部队所在地宁波的工商局。

    大家都很意外，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叶晓棠明明为她感到开心，可是却也叹了一口气，说：“那我们是很难再见到你了！”

    林姐笑，说：“你和周方到宁波旅游，打电话给我。”

    叶晓棠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局知道吗？”

    林姐似笑非笑，说：“他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

    叶晓棠从她的冷意中突然发觉，原来她是恨他的。

    心情最复杂的人是王局，她怎么临走才跟他说，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从高中开始，她就一直在她的生活中。他忽然意识到，她很久之前就不在自己的生活里了，大概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古旧浪漫，总以为留她在身边就是看看也好。可是，她毕竟只是他的过去，现在她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他不想他走，但是他希望她幸福。王局后悔跟领导要林姐到二卯，这让她离家近点照顾孩子的想法难以实现，终于在孩子中毒之后背井离乡投靠老公去了。林敏妈妈说得对，他王东安对不起林敏，当年双方父母不同意的时候，林敏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可是他觉得自尊心受伤退出了，并且有意选择了一个富二代结婚，他自己再跟她父母较劲，却他确确实实是辜负了林敏。

    他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跟她道别，分局的人给林姐办的送别宴上，他都没有去。林姐走后，他觉得整个分局空了一半。

    叶晓棠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样一个包裹，居然是一大叠的举报材料，具体来说，是举报老胡的，他在数次办证过程中违规操作，几家小餐饮的现场达不到要求而他私自给予通过，材料中甚至还有申请人的录音，陈述老胡吃拿卡要的种种劣迹，虽然钱不多，但是性质严重。叶晓棠捧着材料心中困惑，这是谁寄来的？想干嘛？要借刀杀人？借谁的刀杀谁？虽然她不认同老胡的这种做法，但是老胡与她感情亲厚，她也不是背后给人捅刀子的人，她真的想不明白。

    周方看完听完这些材料，说：“寄包裹的人不仅是知qing人，而且对分局的业务范围和人事关系都非常了解，很有可能是分局的人，你觉得可能是谁？”

    两人目光相接，说：“是林姐！”

    叶晓棠继而说：“她是分局第一个判断出老胡有廉洁问题的人，上次农家乐的现场核查，老胡检查后，她又去了现场，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去搜集证据的。”

    周方同意她的观点，说：“如果真的是外面的人，遇到这种事，要么寄给纪委举报，要么寄给老胡敲诈，没有道理寄给你。”

    两个年轻人困惑了，他们只觉得林姐这个女人心机似海。

    叶晓棠忽然想起什么说：“我想起来了，林姐走之前，让我去跟领导谈判，当时我还纳闷，我凭什么跟领导谈判？还有，我记得从来不施粉黛的林姐居然涂起了指甲，我现在仔细想想，其实她是把指甲油涂在了指纹上。”

    周方拿着材料左看右看，忍不住感叹：“这个女人心思太缜密了，果然是多年大厅审核材料的，大概这些材料上根本没有她的指纹。”

    叶晓棠瞠目结舌，说：“我一个学法律的，都不会干得这样严谨。林姐居然这么恨大酉食安局！”

    周方叹气，说：“她在大酉一直驻扎在最边远的二卯，家里里里外外就她一个人，可是照顾不到家庭，还发生了儿子中毒这件事，对单位没有怨言大概是不可能的。哎，可能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估计就直接捅给媒体或者纪委了。”

    叶晓棠喃喃说道：“所以这是‘爱恨交加’。”

    周方恍然大悟地说：“不过我觉得林姐主要还是想帮你。如果领导决定对你取消录用，那么你拿着这些材料去跟领导开撕，声称要捅给媒体，那么就不是给老胡难看，而是要丢食安局的人，最后要么你跟食安局鱼死网破，要么食安局忌惮名誉留下你。”

    叶晓棠坚决摇头，说：“就算是不被录用，我也不可能拿这些材料去找谁！对王局不好，对老胡不好，最关键的是，对你不好！我拿这些东西去要挟领导，领导会怎么看你？你以后在大酉还怎么做人？而且我从来不是一个阴险的人，这些材料我向王局汇报，交给王局处理。”

    周方深深明白她的骄傲与清高，他用力地看着她，说：“晓棠，如果不录用你，我跟你出去找工作，大酉我也不待了。”

    叶晓棠既慌张又欣喜，结结巴巴问：“那你父母怎么办？”

    周方说：“当时我留下来，是因为他们要跟方周断绝关系，我舍不得我妈难过，所以留在他们身边。其实，我爸一直不希望我回大酉，希望我到外面闯荡闯荡。晓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叶晓棠心疼地摸着他的大鬓角，说：“不，你不要走，我留下来，如果食安局不要我，我找间律师事务所待着。”

    周方不忍，所有人都认为叶晓棠很强，只有他认为她是个需要关爱的孩子，他舍不得她为他作牺牲，他握着她的手说：“太屈才了。”

    叶晓棠掉下眼泪，说：“到时候再说吧。”

    周方拥她入怀，以吻接泪：“我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爱我了。”

    叶晓棠回应他的吻，在他的爱中，她可以如孩子般舒展自由，她这辈子都不想跟他分开。

    收到举报包裹的人除了叶晓棠，还有王局，拿到东西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炸了，感觉背后有一双幽幽的眼睛盯着自己。这是谁？在他背后放冷枪，这不是要找老胡的麻烦，是要给他二卯分局难看！他一定要找出这个人，他不能忍受这种人在自己的身边。

    王局看着窗外的天，阴沉得快要下雪，他的心情也是沉不见底。他把黄所找来，问问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黄所把材料研究了半天，说：“除了包裹上的指纹比较乱，可能是你和快递员的；但是里面所有的材料上，除了你的指纹，都没有别的指纹。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回溯包裹。”

    王局抑郁了，说：“不必了，指纹都不留下的人，是有心了。”

    黄所问他：“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王局说：“我不知道这些材料是不是举报上去了？我要跟分局的人商量一下。”

    王局没有惊动所有人，只是把吴局叫来商量，吴局看到这些东西也很震惊，他也没想到一向和谐的二卯分局会出现这种事。

    吴局缓缓说道：“这些材料太翔实了，一定是分局内部的人，除了你我就是他们四个，老胡不可能举报自己，至于周方和叶晓棠，他们太年轻了，应该没有这么深的心机，跟老胡的关系也不错，而且他们还忙着谈恋爱，做不出这么阴暗的事。”说到这里，吴局不说话了。

    其实王局心中也有了答案，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吴局幽幽说了一句：“王局，你大概是真的伤她太深。”

    王局一声叹息，女人的心思可以这样隐忍绵长，这是爱还是恨？是别人他都不能原谅，但如果是林敏，他的心又软了下来，他始终欠她一句道歉，她恨他是应该的。

    吴局又说：“或者她是想提醒你这颗炸弹的存在，你看老胡退休这事怎么弄？”

    王局说：“老胡这个人是不能留了，我会提请党组批准他的退休申请。”

    吴局又问：“分局一下子走了两个人，周方和叶晓棠又都受了处分，小叶还在试用期，哎，你有没有去邓局那里探探口风？”

    王局点起一根烟，说：“叶晓棠现在是局里唯一一个通过司法考试的人，工作能力和责任心你我都看得到。而且，如果不留下叶晓棠，可能我们还要失去周方。这两个人在各自的专业领域都很优秀，大酉留住人才不容易，二卯留住人才更不容易。我跟邓局说了，我的副科可以暂缓，但是叶晓棠不能不录用，邓局也基本答应了。”

    吴局感慨像王局这么厚道的领导真的不多，说：“那赶紧把消息带给小叶吧，两个年轻人这些天是愁坏了。告诉他们，他们也好安心工作。”

    王局害怕年轻人给他道谢，指派吴局去传达消息：“你去说吧，我说不合适。”

    王局又说：“现在分局还剩四个人，你说说我们上农路4号怎么办？”

    吴局提议：“小叶先待大厅，我跟周方负责外围工作，大家都顶一顶吧。等新录公务员上班了再向党组要人。”

    两人正谈着的时候，周方和叶晓棠敲门进来，王局发现叶晓棠手里拿着的包裹跟他收到的比较像。他心中震惊：怎么她也收到了？

    叶晓棠不作声，周方开口了，说：“王局，晓棠她收到了一个举报包裹，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交给你，我们就当没有收到。”

    王局和吴局接过一看，果然是一模一样的两份材料。吴局忍不住说了一句：“王局真是没白疼你们两个！”

    王局心中感激两个小年轻顾全大局没有声张出去，立刻把东西收了起来，对他们说：“这事就到此为止，我会向党组汇报。”

    王局对吴局说：“有些事你跟他们沟通一下吧。”

    他们走后，王局拿出手机，给林敏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收到了回复，只有一个字：噢。没有接受，也没有不接受，没有温度的冷。王局又黯然神伤了好一会儿，她这么回复，应该是并不接受他迟来的道歉吧。他们算是痴男怨女吗？绵延纠葛暗流涌动了小半生，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他还记得高中前桌的她马尾辫扫在他的书本上，还记得大学的公交车上她靠在他的肩头睡觉，还记得毕业旅行去西藏他们拍了情侣照……稍稍回忆一切都在眼前，哪里是不记得，只是刻意不去想，想了又能怎样，现在她终于走了，他才发现自己给她更多的是伤害，心中怅惘得难受。

    吴局交代两个年轻人：“以后不要在王局面前提林姐。”周方和叶晓棠心中明白，他们俩都能猜到是林姐寄的举报材料，王局和吴局怎么可能想不到呢？王局大概是没想到林姐对他心冷至此所以黯然神伤。

    吴局把王局力保叶晓棠的事告诉了两人，叶晓棠和周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吴局说：“王局向邓局提请的时候，愿意牺牲自己的晋升，邓局应该心有所动。”叶晓棠心中五味杂陈再无别的念想，决定安心待在大酉食安局，好好工作！本以为怕事的王局是个“禄蠹”，没想到关键时候竟然如此维护下属，叶晓棠的心是震动的，她没有想到公务员的队伍里有这样的同事感情。吴局看出他俩的感动，又加劝勉：“现在分局只剩四个人了，大家都要辛苦了，你们俩个年轻人都有处分，局里知道你们的付出和委屈，要相信组织，安心工作。”

    没多久局里人事科就传来两个消息，一是党组研究决定，叶晓棠的转正延缓，等处分撤消了在进行考核，也就是说，局里还是决定正式录用她的，只是时间要延后；二是老胡的退休申请得到了批准，分局其他人都为他松了一口气；三是王局的晋升，局里已经提请了组织部酌情考虑，事情还有余地。

    老胡顺利提前退休，分局还是给他举行了退休仪式，王局好像没有收到过举报材料一样，给他留了体面。

    欢送酒是在小年夜摆的，天很冷，外面下着雪。在分局食堂里，老胡喝多了，老泪纵横，虽然之前百般嫌弃自己的工作，可是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草草收尾。王局问他退休后准备干啥，老胡说准备正经开个风水店。吴局笑，说：“你确实适合干这行，不过你先把dang给退了，dang员干风水师，那不合适。”

    不想老胡却伤感起来，说：“我给dang丢人了，现在退休了，组织也不要我了？”叶晓棠给他夹菜，说：“不是组织不要你，组织信仰马列，你要理解。”

    老胡点头，说：“是我自己作的吧。”说着在桌上忏悔：“人呢，还是不能做坏事，烧香拜佛也没有用，我收过的那些好处，我都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为儿子操多少心了！现在，我也没脸再在上农路4号待着了，你们好好工作，我为你们祈福。”

    王局听说他把赃款都退了心下稍安，但愿老胡这颗定时炸弹算拆除了，等明天再去举报材料中涉及到的人家核实一下。

    叶晓棠亦是百感交集，她其实是个原则性挺强的人，但是老胡始终让她恨不起来，他有做错事，但是他对她那么好，大概是弥补了她的父爱缺失，她对他始终是心肠柔软。

    周方心疼老胡失态，不允许他再喝了。老胡却一本正经教育起周方：“你要好好对待小叶，小叶在二卯没有亲人，不过我当她是女儿，你要是欺负她，我可不答应！”

    王局表态，说：“老胡你放心，我给你看着周方，决不允许他欺负我们小叶。”

    老胡已经喝到眼神迷离，说：“王局你把他们留下来是正确的，他们俩才是食安局的未来。”

    周方站起来敬王局酒，心中好多的感谢不知如何感谢，只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王局却不高兴，说：“你们不该两个人敬我吗？为了安排你们俩一个组，老胡还跟我吵架呢！”

    老胡不高兴了，说：“王局不要笑老朽了，我错了。不过我也你们的事有贡献，你们俩的八字我批过了，你们是上好姻缘，要好好珍惜。”

    周方不好意思地说：“晓棠，她不方便喝酒，我们准备‘封山育林’了。”

    吴局笑了，说：“那你也别喝，优生优育又不是人家小叶一个人的事！”

    老胡终于开心起来，说：“你们办事要请我的啊，我要喝喜酒。”

    周方说：“一定一定！”

    窗外飞雪的寒冷融化在大家的笑声里。

    吃完晚饭，别的人都回了大酉，周方和叶晓棠留在了分局。此刻的二卯特别安静，窗外银装素裹，偶尔有人放烟花，“嘭”地开在夜空中，特别美丽。周方喝了酒，但是没有醉。叶晓棠羞恼问他：“谁要跟你‘封山育林’？”

    周方说：“你呗。”

    叶晓棠看着窗外飞雪，小声说：“我又没有嫁给你。”

    周方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亲她的耳垂，她被他亲得痒痒，转过身来看他。只见他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戒指，很朴素的一个指环，叶晓棠眼尖地发现指环背后是她和周方的名字拼音。

    周方单膝下跪，说：“晓棠，嫁给我吧。”

    叶晓棠脸色绯红，接过了戒指。

    周方卷起一本杂志朝向她：“请问叶晓棠女士，此刻你有什么要对周方先生说的？”

    叶晓棠毫无浪漫色彩地回答，说：“今年过年我想去我妈那里，你跟我一起去吗？”

    周方一本正经地说：“我爸答应方周回家过年了，虽然家里有人陪老人，但是我还是想在家过年。”

    叶晓棠不高兴了。

    周方在她耳边细语：“跟你走也可以，要看你等下怎么爱我……”

    叶晓棠满面春色，捏起拳头朝他的胸口打去，周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