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棠南市的房子真的有人买了。

    当叶晓棠再次出现在“明治”事务所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来回收钱卫的。曾经的律政冷美人如今英气勃勃，本来就高的她还穿了高跟鞋，一袭黑色大衣，头发挽成了漂亮的发髻，整个人利落大气，连正好在大厅的陈主任都多看了两眼。

    叶晓棠对每个人都微笑，整个人泛着一层柔软的光。她直接向钱卫的办公室走去。

    她是来跟钱卫分钱的，特地选择了陈锦能看得到的地方，只是为了消除她心中的顾虑。让她没想到的是，陈锦并不在事务所，钱卫正在办公室打包杂碎，看到叶晓棠如一道明媚之光照进办公室，他的眼睛仿佛被刺痛了。

    叶晓棠看他萧索的神情，心中困惑，他不是事业蒸蒸日上吗？不是马上就要做人家的乘龙快婿吗？这是什么状况。叶晓棠第一次放下清高，问他：“钱卫，你怎么了？”

    钱卫凄然一笑，说：“晓棠，你变了，你比以前有人情味。”

    叶晓棠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难道他们分手了？

    钱卫似乎是听到了她心底的疑问，说：“陈锦跟我分手了，她去英国读研了。我这两个月都没有接到单子，事务所让我离开。”

    叶晓棠感到意外，陈锦居然远赴英国，有钱人结束感情的出路可以这么潇洒。可是他们怎么会分手呢，叶晓棠忍不住说：“我真心觉得，她是爱你的。”

    钱卫凄然一笑，说：“她算是爱我的了吧！她叫他爸不要为难我，陈主任还是给我写了去上海事务所的介绍信，怎么说呢，在这个行业里给我留口饭吃吧。只是她终究不能忍受我不够爱她吧。”

    叶晓棠说：“我们都是最爱自己的人，程度不同而已。”

    钱卫端详了她一下，说：“你呢？我看你状态不错。”

    叶晓棠笑。

    钱卫继续收拾手里的东西，说：“你是跟他好了吧？爱情中的女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当然，你本来就漂亮。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看得出来他人不错。不过，你就准备待在大酉那个小县继续荒废你的专业吗？”

    叶晓棠听出了他们之间火花燃尽的声音，她已经成为别人的女朋友，成为他的前前女友。要说钱卫完全不懂她也是不对的，至少他是百分百欣赏她专业的人。叶晓棠说：“也不算荒废，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法治的良心和公正。”

    钱卫朝她耸耸肩，说：“我以为我们很合拍，原来我们的想法很不一样，你比我理想，我比你市场。不瞒你说，我一直没有放弃跟你合开事务所的想法，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认真考虑下。”

    叶晓棠想，他一直放不下她的主要原因，大概是舍不得她的专业。欣赏她的人很多，但是心疼她的人只有周方一个。想到这里她哑然失笑，说：“钱卫，谢谢你这么欣赏我。”

    钱卫认真起来，说：“感情上我们大概是缘分已尽了，如果有可能，我们可以合作事业。”

    叶晓棠差点忘了自己来找他干嘛的，说：“房子卖了，我是来分钱的，还完贷款和所有的税费，还剩100万，你看怎么分？”

    钱卫没想到她真的把房子卖了，心中伤感，说：“房产证写的是你的名字，你不用给我钱的……”

    叶晓棠说：“去上海的话，多带点钱是有必要的。你六我四吧，当初出首付一人一半，后来还贷你出钱多。行不行？”

    钱卫不肯，坚持五五分。叶晓棠也不肯，说：“你比我更需要用钱。”

    钱卫心中伤感，这钱一分，跟叶晓棠大概就再无瓜葛了。想到这里，他诚心说道：“晓棠，我真舍不得你……”

    叶晓棠难得豁达起来，起身与他拥抱告别。

    在事务所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叶晓棠翩然离去。

    周方果然向王局申请了宿舍，王局当然不会放过取笑他的机会，说：“你还申请什么宿舍，你就跟晓棠一起住得了。”

    周方一本正经地说：“主要是为了工作，王局你别想歪了。”

    王局当然是答应了他的请求，说：“你小子，结婚的时候记得请老大哥我吃顿饭，谢媒，记得不？”

    周方满口答应。

    王局心里开心，分局接连与履职风险擦身而过，虽然没有什么问责，但人神经总是绷着，是该有个喜事让大家高兴高兴了。

    喜事还没到，谁都没想到二卯又出事了！这天夜里，周方和叶晓棠睡得正香，忽然被王局的电话吵醒，原来镇上新开的陈家面馆突然失火了。

    叶晓棠心惊，坏了，这家店上个礼拜才办好了工商营业执照，眼下还没有办食品经营许可证，准确地说是还没来得及办！所有的材料还放在她的抽屉里，这场事故，食安局是跑不了被问责的。周方一直劝她不要慌，只要没有人员伤亡，一切都好说。

    两人急匆匆赶到现场时，发现王局已经到现场了，吴局和老胡也在。比食安局更紧张的是派出所，他们是地方消防的主管部门。当消防员从面馆里拖出两个煤气罐的时候，一向开朗的黄所满脸焦虑和后怕。事到如今，所有的人只求没有人员伤亡。

    熊熊火苗映着黑夜，半个天空都烧红了，叶晓棠的心沉入了谷底，她不知道怎么向王局交代，她害怕了，脸色凝重。周方抱紧了她，她在他的怀里终于哭了出来，周方只能抱她更紧。她不知道如果没有周方她会不会崩溃。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这么脆弱，本来她一个人什么状况都可以应对，但是现在，她好像什么事情都要依赖周方心里才踏实。

    天快亮的时候，火终于被扑灭了。看着黑漆漆的现场，王局愁眉不展，香烟一根接一根。他想说两句责怪下属的话，却说不出口。他比谁都清楚食品安全监管无法面面俱到，分局一共才六个人，周方和叶晓棠差不多算是顶梁柱；就算是老胡，五十多岁的人还在一线市场里跑，虽然行为有些瑕疵，但是辛劳是有的；吴局和林姐更不用说，办事沉稳，勇于担当；这些下属，他能怪谁？这一年，不仅二卯分局，全县很多地方都出了很多食品安全事故，很多分局的同志被处分，但是二卯分局多次幸运地免于问责，这都是因为同志们的努力成功化解了履职风险。而眼前这场火灾，谁能想到？边开业边领证简直就是行业潜规则，他明白这事其实并不能真的责怪叶晓棠。

    引起火灾的原因很快调查清楚，面馆的碳炉彻夜熬着大骨汤，不知怎么走了火，引起了这场火。纪委的问责接踵而来，这家陈氏面馆还没有办《食品经营许可证》，为什么已经开始营业？如果还没有营业，那么就不会煮这锅大骨汤，也就不会引起火灾，食安局难辞其咎。二卯食安分局的所有人在陈氏面馆私自营业的问题上整整被调查了一个礼拜，所幸的是办证的具体人员周方和叶晓棠并没有收受当事人的好处，但是监管疏忽的责任难逃，除此之外，王局还应当负领导责任。这对于二卯食安分局来讲，简直是天降横祸，一整年的成绩都因为这起事故的问责黯淡下来。

    王局几乎没有辩解，几乎以一种宿命的心态认领了警告处分，害怕的事终于来临，心里倒是坦然了些；而具体的监管人员周方和叶晓棠，受到的则是严重警告处分。周方还好，他心态乐观，毕竟是技术出身，本来对所谓仕途就几乎没有想法；只是他心疼叶晓棠，她还在试用期，会不会因为处分不被录用？还有就是王局，他还在副科考察期，这次处分会不会影响他的顺利晋升？

    上农路4号的气氛一下子冷了很多，老胡唉声叹气了好多天，他替周方和叶晓棠感到不平，多好的两个孩子，待人真诚，工作认真，可是年纪轻轻就背了处分。其实他更为害怕的是，如果不是他之前休了两天病假，那么陈氏面馆的材料就会在他手里，他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吃拿卡要，那么纪委问责，他受到的处分会比两个年轻人重得多，如果再牵扯出以往的问题，搞不好工作都会丢掉。虽然这份工作让他在昔日战友面前心理不平衡，但好歹是他全部的身价性命，如果这个时候蛋打鸡飞，那么余生是什么都没得靠了。老胡越想越害怕，不两日就写好了提前退休的申请报告，王局也怕他在外面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很爽快地就给他签了同意。人事科答复老胡，报告已经到了党组研究程序，再稍微等些日子。

    老胡即将退休的消息传开了，大家的心意懒撒了下来。叶晓棠竟然看到一向忙于工作的林姐中午在办公室里涂起了指甲油，透明的粉红色，难得一见她的柔媚色彩。叶晓棠久久无语，这次处分的事件，对大家工作积极性的伤害都挺大的吧。林姐收拾好美甲用品，问叶晓棠：“晓棠，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找领导谈谈？”

    叶晓棠心想，我凭什么跟领导谈呢，林姐说得是不是太简单了。

    林姐若有所思地说：“人在江湖，不要害人，但是做人要留一手。”

    叶晓棠苦笑一声，说：“大概我命中注定还是要去做律师吧。”

    林姐正色问她：“你会不会离开大酉？周方怎么办？”

    叶晓棠明亮的大眼睛黯淡下来，表情迷茫，说：“应该不会离开大酉吧。”

    林姐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QING人。小叶，你要想办法留下来。你还在试用期，处分会不会影响你的转正，这里面的弹性非常大，其实这事不能完全怪你，你要跟领导谈判。如果不予录用，你跟周方怎么办呢？”

    叶晓棠肯定地回答她：“我不会离开周方。”林姐朝她点点头，说：“我羡慕你们。”

    叶晓棠无言，林姐说出了她心里的慌张，其实她并不怕取消录用，她来食安局是因为哥哥去世造成的心结，现在这个心结已经基本打开了，而且她还有了周方；但是问题是，如果真的不能留在食安局，那么她去哪？最好是去大城市的律师事务所，可是，周方怎么办？他是为了家庭才回到大酉，他会跟自己一起走吗？难道自己真的要留在大酉做个律师？或者是开始异地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