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面具”下的时代病
作者:七月的墨如      更新:2017-04-19 07:26      字数:3334
    人格面具,也被称为从众求同原型,是荣格的精神分析理论之一。荣格认为,人格面具是一个人个性的最外层显像,它掩饰着真正的自我,是指一个人的行为在于投合别人对他的期望或取得社会的认可。人格面具在现代人生活中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因素,它保证了人与人之间的正常交流,尤其是与自己不喜欢的人之间的和睦相处。

    王威廉的中篇小说《内脸》,其标题“内脸”,顾名思义,就是隐藏于人内部的一张脸,这张脸潜藏于人的内心深处,或者说人格底层,与代表人身份和地位的“外脸”,也即上文提到的“人格面具”相对应,是隐于“人格面具”背后的一张真实面孔,是发自人心灵深处的声音。小说的情节极为普通,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既没有太多外在故事背景的衬托,也没有人物具体生活环境的交待,甚至三个主要人物之中有两个人,连名字都没有,这正如作家所言,他“的写作根据地是建立在内心的体验上的”。   因此,与其说《内脸》写了一个三角恋的爱情故事,不如说它是一个脚踩两只船的男人介于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爱形式之中的矛盾和纠结、乃至人格分裂的心理历程。这种微小但微妙的心理变化体验被作家一点一滴地挖掘出来,进而流露于笔下、化为一种可感可知可触可嗅的实体,呈现在读者面前,像在拷问,又像在苛责,面向焦虑怯懦的个人,更面向整个喧嚣浮华的社会。这令我们想起电影《大话西游》中紫霞对着至尊宝的那颗椰子心黯然落泪的场景,王威廉也是一个能够走进人物内心的作家,可以让读者面对自己的心灵,让心灵开口说话,自然这话是作家和读者都不忍听到的,因为它会刺痛我们。作家正是在对人物的内心活动有极强驾驭能力的基础上,写出了这篇优秀的小说,它击碎了人们久已习惯的人格面具,无情地撕下那层遮羞布,将人物“内脸”的真面貌**裸地画了出来。这张“内脸”,描绘的不仅仅是某个生命个体的精神状况,而是整个时代的普遍性病症,这也正是笔者写作本文的一个视角:尝试通过对小说中的人物形象进行解读,进而揭出隐藏于“人格面具”下的时代病。

    一、 “你”:困于焦虑但又不可自拔

    关于“焦虑”情绪的来源,如果单从人自身来看,弗洛伊德认为焦虑是人格的三重结构——自我、本我和超我矛盾冲突不可调和的结果,是由紧张、焦急、忧虑和恐惧等感受交织而成的一种复杂的情绪反应。假如从社会环境因素来讲,德国心理学家霍妮在她的著作《文明时代的神经症人格》中提到过一个“理想化自我”的观点,是指个体设想自己具备胜于别人、十全十美的、脱离现实或者凭空虚构的自我意象,代表个人企图以否认的方式化解其内心的冲突和焦虑。小说中的主人公“你”身上带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焦虑情绪,这种情绪的来源如上文所讲,不但有其自身的原因,也有社会环境所就的因素。

    小说一开篇的场景,便写到“你”这个男人,由一个戴着套子的话筒,联想到自己的几段**经历,发觉自己就是那个可悲的话筒——“不止戴着套子**,而且还戴着套子谈情说爱”。话筒在KTV昏暗的灯光下被传来传去,男人心中的暗涌也在不断地激来荡去,男人心底的感觉在涌动的暗潮中从纯白到苍白,最后幻化为更大的虚无和恐惧。直到虞芩一把扯下那个套子扔在茶几上,说:“有这个东西包在上面我唱不好。”男人方才如被雷击中一般,他激动欣喜不已,他觉得这个女孩摘下了笼罩在他生活上方阴魂不散的套子,她拯救了他!于是,男人整个晚上都在蠢蠢欲动,他发了疯一般得渴望能够把虞芩摘下套子的手当宝贝攥在手心里,那手的柔软多情像一朵高贵纯情的百合花,盛开在了男人的生命中。之后,男人对虞芩的痴迷就像一个门徒对耶稣的仰望一般,深入骨髓了。

    男人的单线式爱恋由一个女领导的出现而被打破,男人和女领导的握手,本来是非常寻常的,但他偏偏在那一瞬间想起了虞芩,他握着女领导“绵软矜持”的手,想起了一个词——无形的手套,进而在心里和虞芩“柔软多情”的手做了一番对比,对比中不小心用了一点力和一点时间在那“无形的手套”上,男人这种看似“别有用心”的一握很快被女领导捕捉到,从而开始了在虞芩之外的另一个情爱游戏。如果说虞芩是一朵冷百合的话,女领导无疑就等同于一枝艳玫瑰,男人从此身陷这种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情感深渊之中,焦虑并享受着。

    小说中,男人一边在女领导的床上疯狂地思念虞芩,一边又在和虞芩的情爱净土边缘不可自拔地沉溺于和女领导的销魂**。男人陷入极度的精神焦虑之中。他内心深处渴望一种超脱于凡俗的纯洁爱情,他希望和虞芩在精神上达到高度的契合,却又无法摆脱女领导带给他的罪恶肉欲。当他狠下心和女领导决裂的时候,他说:“你就是个**!”他以为女领导会打他耳光,会负气而去,然而她泪眼盈盈:“我就是你的**。”男人的防线再次被击垮,他感到一种超乎所有的征服快感,可以说这就是男人的弱点,是天生的,也是根深蒂固的,他经不起如此**,更无力抵抗。而他对虞芩,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怜爱和疼惜,从未想过分开,然而当虞芩问他有没有别的女人时,他却撒了谎,也无耻地暴露了男人的另一本性——在爱情面前的怯懦。没错,倘若有一条线索贯穿小说的始终,无疑正是男人这种摇摇摆摆、心旌神摇的焦虑感。

    男人无数次地和女领导沉溺于床笫之欢,却又一次次地给自己找借口,更是把女领导想象成一种蛇蝎美人,而自己只是她的一个猎物。而虞芩,愈来愈圣洁地储存在他心底的文艺空间里,冰封成一幅白雪公主的画像,成为一个符号,一个所谓真爱的象征。这也正应了张爱玲的那句经典名言:“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 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 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没错,自古至今,男人就是这么焦虑,是一种本能上的、无法抑止的焦虑。

    二、 女领导和虞芩:男人**幻想中的火与冰

    第一次读小说的时候,我们会跟着男人的心绪历程走,把女领导看作一个表情丰富、内心苍白、以虚伪面目示人、八面玲珑的现代职场女强人,而虞芩则是一个因为患了生理怪病、没有表情但却内心柔软、纯真圣洁的古典美女林妹妹,也对应小说中男人的好恶取向——一个是蛇蝎美女,一个是白雪公主。男人的精神深处不能没有白雪公主,但男人的身体却更离不开蛇蝎美女。再次细读小说,不难发现,女领导和虞芩其实就是一个人,都是男人幻想出来的,他渴望拥有一个能够给他带来销魂**体验、并且呼之即来挥之不去的女人,不但不必负任何责任,还可以借助这个女人的权力获取一些诸如社会地位和名誉等方面的便利;另一面,他在罪恶的**之外又忍不住常常自责,希望能有一只圣洁的手拉自己一把,能有一个女神一般的人,救赎自己。他把自己精神上的负累和希冀全部交付给这个神圣的存在,他也肯定自己能够给柔弱的女神一个结实的臂膀,但他不知道,虞芩同样把救赎的责任放在了他的身上,最终他们却谁也救不了谁。女领导在小说中连一个名字都没有,而虞芩,更是取了一个与《霸王别姬》中的“虞姬”相似的名字,“虞”多少带着一些虞姬的坚贞和节烈感,“芩”是一种中药的名字,带有一种疗救的意味,作家的确是煞费苦心。女领导和虞芩,一个至淫至贱至权至威,一个至纯至洁至贞至烈,无论如何都逃不出男人对女人的**和幻想。就像一个现实生活中的男人,对走过身边的妖艳女郎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但却不容许自己的妻子穿着暴露,就是这样的心理。

    正如,小说在最后写道:“她(女领导)的脸与虞芩的水晶脸雕塑正在一点点的移动并靠近,最终,它们合二为一……”因此,无论作家如何不动声色、细致耐心地讲述故事,讲述男人的心理心绪,讲述男人在戏弄女领导的游戏中获得惩罚的快感,讲述男人看到虞芩水晶脸雕塑时候的激动心情,都无法掩盖男人假装文艺实却厚颜无耻的那张内脸。

    这张内脸上写满了这个喧嚣时代的所有病症,有恐惧,有孤独,有寂寞,有空虚,这些病症已经随血液流入现代人的骨髓深处,幻化成疯狂的焦虑感充盈在都市的上空,整个都市人类群体已经陷入一种病入膏肓之中,不可救。

    王威廉说:“作家的幸运之处,在于其内心的切肤之痛,会构成他人的切肤之痛,从而被极大分担,获得精神的救赎;作家的痛苦之处,在于他人的切肤之痛,也会构成自己内心的切肤之痛。”王威廉正是看到了这种旁人无法看到、隐藏于人格面具下的时代病所带来的痛感,才能写出如此优秀的小说,这便是《内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