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铁丝草
作者:彊疆      更新:2016-09-26 19:08      字数:3408
    第37章:铁丝草

    “啸,什么时候能出院呀?”那些天,每逢护士换过药水离开后,艳冰都这样问我。

    “医生说了,你这次失血太多,身体虚弱,至少还得观察几天。”

    “还要观察?那不把我憋死啦!”艳冰说着,就焦躁得用拳头捶打盖在胸口的被褥,震动得一旁的输液管也跟着左右晃动,点滴也骤然加快。

    我急忙按住她的手臂,劝道:“冰,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既到了这一步,就得既来之,则安之。”

    艳冰烦,我也并非轻松。根据原来的约定,我每天上午八至十点是一定要到“铁扇公主”家做保洁工作的,而这个时段又正是艳冰输液的时间,我必须要在医院陪护她。在分身无术的情况下,我只得哀求“铁扇公主”,编着谎说我公司有个员工生病住院,上午得看着他输液,是否能把保洁的时间推移到了下午。可能是听我在手机里说得情真意切,言词凿凿,她终于发了善心,同意我的请求。公司那边虽然有哥儿姐们尽心尽力为我顶住,但大猛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打来电话,一会儿说有个老太太,她的儿子在深圳那边开公司,不能回来照应母亲,要同我们签个长期合同,确保我公司每天有专人去服侍他老人家;一会儿说某某山庄二十四层的大楼外墙面砖出新,指定要把这工程让我们公司去做,但因为楼层高,先得要我们去保险公司参保;一会儿又来电话,说某某房地产老板五幢二十层的高楼全部竣工,为了给购房户看着舒服,限我们三天内将那新楼保洁工作全部做完……为了不让艳冰看出我的繁忙,每次接手机都是找着理由去甬道那个公共厕所。处理完烦杂的事务后,我还得在艳冰面前装作极其轻松的模样,不然她见了会烦上加烦。每逢冲开水,为艳冰削水果,或是喂艳冰吃同福碗粥或是八宝粥……我都得故意哼些最时尚的歌曲。唱歌不是我的强项,我有个绰号,叫“三句半”,意思是我每首歌都能哼上那么三两句,可就是唱不出一首完整的歌儿。那些天,我常哼叽的是周武彪的《爱你所以铺开你》、张克帆的《为爱伤心为你痛》……尤其是哼到老猫唱的那首《你就是我想要的人》时,一直愁眉不展的艳冰真的就睁大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情意浓浓地看着我,那张秀丽的瓜籽脸上也有了些自住院以来就一直没见过的阳光!

    “你回去吧。出来这么多天了,公司一定有很多事等你去安排。”一天,我正坐在病床边哼着《爱你此生到永恒》,一边看着那吊在床边的输液瓶里的药水,艳冰突然对我说。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连忙摇头说:“不需要,公司有大猛那班哥们忙着,不回去没事。”见艳冰还在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我又摇晃着手机说:“真有事,我会用它遥控哩!”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艳冰已能下地行走了,她坚持要出院,理由还是说蹲在医院里烦!

    见她整天烦躁的样子,我只得征得了医生的同意,用艳冰的雪佛兰把她送回家。

    进了艳冰的居室,竟然让我犯傻了!这种犯傻,不是因为这居室的面积,也不是因为这居室里的家具,更不是因为这里的装潢——实事求是地说,这居室的面积、家具、装潢,绝对不会比艳冰送给我的那套大多少、好多少!我犯傻的最主要原因、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里的主色调!用一个字概括,这里的主色调:“黄”!你看,客厅南面落地窗帘是乳黄,客厅中央那组真皮翻卷靠背沙发是淡黄,沙发前那有机玻璃茶几是茶黄,就连左右两边墙上那两幅用金边镶嵌的画也少不了黄:左墙那幅凡高的《向日葵》金黄一片,右墙那幅水粉画虽然没有《向日葵》的通体透黄,但从画面近处那深蓝色的鸢尾花上开出的几朵淡淡的黄花,还是与整个客厅的主色调完全一致……看到这里,疑问的涟漪一轮一轮在我的脑海里推动,自然就想到清风庄老辈们所说的黄色是冷家灾难那句话!既然黄色是灾难,冷家人为什么还要这么迷恋?于是又联想到艳冰外高祖母、曾祖母在那个油菜花开时节的浪漫,就想到艳冰外高祖母、曾祖母为着大罗二罗腰间那只黄色短枪皮套而不顾一切奔过去的疯狂;当然也想起我和艳冰在那个油菜花开的时节……

    如果说客厅还有点与众不同地方,那就是摆放在茶几上的那盆盆景!但那盆景既不是充满浓郁香味的白兰花,也不是充满浪漫情调的红玫瑰,更不是女生喜爱的清雅文竹,而是在艳冰办公室曾那母老虎揪扭掉、在我新居里同样摆放着的那种铁丝草!

    这是为什么?艳冰竟如此酷爱此草?

    我知道,“铁丝草”是它的雅号,学名,在我们老家那儿叫巴根草!这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草,在我们老家那地方,除了高山水泽之外,所有的荒山,路边,田埂,地头,无处不有,无处不在!因为它生长得密集、平展、柔软,凡有它的地方,统统构成一片绿的地毯,绿的丝带。这地毯、丝带既绵软、洁净,又散发着一种只有我们乡下人才能感觉到的淡淡的充满水腥味的清香!乡下人喜欢这草,要是干活累了乏了,只待将手中工具一放,呼啦一声统统跑到它上面,“哎哟”一声倒在或是躺在它的上面,伸胳膊,伸腰杆,伸筋骨,而后长长“啊哟”一声——那番美劲哟,既是舒坦,更是解乏!雨天,乡下的土路溢满着泥泞,既驰又滑,这时,乡下人是不会踩那种泥泞路的,他们专拣路两旁长着浓密的青幽幽既软绵又干净的铁丝草下脚——一脚下去,不仅是如踩在绒绒的绿地毯上,发出一阵“唧唧”的轻音乐声响,同时它还给你鞋上沾着的一两片草叶散发出只有细心人才能嗅到的清香!当然,在那花好月圆的夜晚,少男少女也会借着大树的荫护,坐在那片满是铁丝草的 “绿地毯”上谈情说爱,谈着美好的未来……

    可这是乡下的草啊,城里哪有?

    “你怎么用这做盆景?多没档次。”我轻轻地摩挲着铁丝草的茎和叶,问。

    “凉叔送的。”

    “凉叔?”

    “忘啦?”

    凉叔我怎么会忘记呢?如按年龄,我们该叫他爷了。他是荒的儿子——荒你们还记得吗?就是在沙家大院门前用打狗棍救了艳冰曾祖母小菜花的那位老乞丐老叫花子。解放后,荒死了,他的儿子凉代表人民当家作主了,“土改”时任清风庄农会主任,人民公社时任清风庄大队 “贫协”主席。可以这么说,那时候,清风庄所有的大事小事,如果没有他凉的点头同意,你的政策再英明伟大,也别想在清风庄实施!凉那时的话就是圣旨,就是一言九鼎!那时,凉真是八面威风、了不起的大红人啊!可好景不长,到了人民公社后期,“贫协”组织没了,农村推行“责任田”了,平心而论,凉开会讲话可以,但种田绝对外行。那时庄上人送给他一首打油诗,说“凉啊凉啊你瞎搞,做田人怎能把庄稼撂?辛辛苦苦忙一年,人家收稻你收草。”加上老来无子,现在快七十岁的凉已是清风庄最贫困的困难户了。

    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把乡下那种极其平凡的铁丝草送给艳冰,而艳冰为什么又如供奉神灵一般将这铁丝草供奉在她的办公室、她的家,还有她送给我的那个家!这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冰,凉叔没说他为什么要送这铁丝草给你?”我将艳冰回家后的一切事务安顿好后,想探个究竟。

    “送就送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艳冰那时正鞠着身子在茶几旁用手轻轻抚摸着那盆铁丝草的叶、茎。

    那铁丝草长得确实爱人。嫩绿的叶片,肥壮的茎,可能是营养过盛的原因,嫩得发亮的茎的两端都长得凸了出来,就如一支支光溜溜的小鼓棰,润亮、柔滑。我可以断定,这盆生长极其旺盛的铁丝草,艳本决对从来就没有修剪过,而是任其自由生长!你看,那一支支水光油亮的藤蔓从花盆沿垂挂到茶几上,再顺着茶几的边缘无序地垂挂到客厅的地面,一支支嫩嫩的蔓尖高昂着头似乎又在寻找新的前进的方向,希冀爬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看着这盆极其平凡的野草,我想,是艳冰把凉叔这份馈赠看成是礼轻人义重?还是艳冰赌物思情,怀念起乡下那种岁月?还是有其它想法?

    “冰,人家的盆景都是名花名草,你怎么竟养起这个?就不怕城里人笑话你俗气?”

    “俗气?什么叫俗气?难道不养铁丝草的人就不俗气?”艳冰一边继续用那细长的指头轻轻地像抚摸自己孩子般抚摸着铁丝草那蔓那叶,一边问我。

    我有些尴尬,也只得装着热爱铁丝草的模样用手在那叶间茎间东一下西一下胡乱地瞎摸。

    “去装点水来。”茶几下有只塑料喷壶,艳冰把它递给我。

    我见艳冰如此爱怜此草,只得顺从地拿起喷壶,去盥洗间灌满水,转来提着壶就往铁丝草上喷洒。由于壶水冲力过大,早将盆中那些乌黑的泥土冲出了盆外,洇漫到茶几、地面!

    “怎能这样浇呢?”艳冰一面抱怨我浇水方法,一面从茶几挡板处拿出抹布,弯下腰,极其细心地揩抹着茶几玻璃、地面的泥水,揩过一阵,再站起,将抹布中含蓄的泥水一下一下挤进花盆……

    我以为艳冰是因为自己腿伤,不能去盥洗间,急忙夺抹布,说:“拧到花盆里多脏,我拿去洗!”

    艳冰不仅没同意,还狠狠白了我一眼,接着又将抹布中乌黑的水渍一下一下拧进花盆中……

    就在这时,艳冰手机响了。

    是她弟弟秋火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