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屆青年文學獎小小說組的參賽作品中, 冠軍作品《完美的一天》引起了我的注意。
有關小小說的爭議頗多, 最主要的分歧在, 筆墨的多寡。這個看似單純為「量」(字數) 的爭議, 而其實直接影響到小小說的「質」(本質)。相對散文的「凝固性」, 小說是較具「流動性」的, 在愈具傳統則拉力愈大的情況底下, 許多作家不自覺地為這種文類設下了不少誤區。其中較為嚴重的一種是, 不管字數的多少, 小小說首先得是小說。而他們口中的小說, 是指有人物、有情節、有對話、有結局的「四要素」的傳統小說。
小小說本來就是截取自長篇, 其出現本身便隱性地具有「反」小說的含意在。這種情況緣於篇幅的局限, 有限的字數實在不容許完全保留及完好發揮傳統小說的特質, 其有所取捨, 有所側重, 乃是一位自覺的作家的藝術認知。否則作品縱然五臟俱全, 也只能是一隻平凡的「麻雀」吧了。優秀的小小說作家能在這種受局限的文類裏創造了它的優勢, 有的泯沒主角, 有的淡化情節, 有的略去對話, 有的不求結局, 而凸顯了其各自不同的藝術訴求, 幻化成罕見的「青鳥」傳達其深度的藝術訊息。這才是小小說作為一種藝術文類的可貴之處, 也是其與短篇小說藝術特質區分的地方。明乎此, 則所謂短篇小說與小小說的字數困擾, 便迎刃而解了。
《完美的一天》的作者雖然未能較好地掌握了這種文類的特質, 但卻能較好地作出反小說的發揮。作品雖有人物、有情節、有對話(獨白)、有結局, 但都同時刻意地稀釋了。文章主要表達一種存在的默然無聲和自給自足的態度, 作品以連續不斷的「感恩」成就了文章的主題。我們看到主角在那張「大紅格子配藍白間條」棉被間的生活, 這種生活態度和現實是相為牴牾的。現實的感情不但充滿怨懟自利, 更是虛幻相欺的, 朋友和戀人也無不如是, 人們在自設的道德幌子底下作出各自為己的盤算, 夢中世界較之現實世界, 說不定更為真實、更見美滿。我們看到主角正以無怨無爭的方式, 去和現實的尖銳稄角相貼近。小說頗有點夢與醒的迷茫。
但主角逃不出作為人的局限, 故而她在努力地學習「感恩」, 以體現現實世界的存在。這背後有積極人生的意思。感恩是一種處世的涵養, 背後有知足不爭的意思, 但並不關乎消極與否。為了能達此人生境界, 如風吹雲散般抹去「艷紅的一抹傷痛」, 對物, 她不斷地反覆感謝, 對人, 則不斷地設計學習, 信仰任何人和事總有美好的一面。於焉, 整個不完美的世界反襯出主角的完美。
下床時, 多謝床整晚承托。我察覺到右腳腳掌先接觸木地板, 赤著腳,
溫軟的腳掌按壓著平實的潔淨的柚木地板; 彷彿能與大地母親聯繫。我
知道, 我自己喜歡這踏實、安穩的感覺。
過去, 我太慣於受這些苦, 誤以為是犧牲的愛。現在可好了! 這人實是
我生命的導師, 迫使我學習以下功課。
《完美的一天》非但構思立意凸出, 語言也是嫺熟自如。在段落及句子的安排措置上, 顯出了作者的自信。我喜歡小說的結尾, 那種淡若無味的語言具有鎮定的丰采, 雖無歐亨利的驚奇結局, 卻是充滿感情的。
晚上, 秋意更濃了, 掀開那親愛的大紅格子配藍白間條薄被; 謝謝你又
輕輕蓋住我, 擁我入眠。
真正的作家總是感到紛紜現實中那份心靈的孤寂, 表達這種「孤寂」成了作品永恆的主題。在小小說的世界裏, 有太多不分季節都可見到的麻雀, 而我們高興能夠偶爾看到如掙脫了季候更迭的青鳥, 永恆地銜著孤寂的訊息, 在漆黯的夜空裏尋找寥落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