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涡·源密码
作者:陈琢瑾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诡秘的少女 1
    皎洁的月光下,一辆变型的甲壳虫在市郊的公路上行驶着,俨然迟暮的老妇人步履蹒跚。

    “这车算是没得救了,”伊珩埋怨着,“还有我明天的学术演讲,真该死。”

    “车我会给你买新的。”枷楠安慰道,“至于你的学术演讲,我想还会有机会的。”

    “还有个屁的机会。”伊珩肆无忌惮的大声嚷嚷,“为了能得到这个机会,我准备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结果就这么毁了。就为了一个破匣子,一支不知所谓的破蜡烛。摩耶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自己把命玩进去还要搭上我们。”

    枷楠依旧只是笑,沉默的没再说话。他用余光从后面的车窗反光里看着美汐。她依旧那样的淡定,淡定得俨然无事发生。

    “真是见鬼了。”伊珩心烦地拍了拍导航仪,“就算再慢,从这条路也该进入市区了,可前面还是一点灯光也看不见。”

    枷楠看了一眼导航屏幕,“怎么了?”

    “别看那个了,大概是刚才碰坏了,从刚才到现在那上面的指示标记就一直在一个地方来回的跳。”伊珩悻悻地说。

    枷楠转身向美汐问,“这附近有那些家伙吗?”

    美汐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摇了摇头,“没有。”

    “但显然我们被困住了。”枷楠从挎包里抽出一张符纸,撕成等边的四方形。

    “什么意思?”伊珩不明白他拿出一张纸来要做什么,“别折那鬼东西了,想想办法吧。”

    枷楠不受干扰的折着手中的符纸,“听说过鬼打墙吗?我们现在恐怕就遇上了。”

    “你是在吓唬我还是说真的?”

    他听着她颤抖的声音,不去理会。

    她不满地拍在他的椅座上,“别不说话行吗?”

    而枷楠依旧专注的折纸。

    他的沉默令伊珩感到无所适从,“至少告诉我你有办法了。”

    “就快好了。”枷楠取出一瓣风干的曼珠沙华别在纸鹤的尾上,那纸鹤便振翅飞出窗外。

    伊珩看着那只飞在它正前方的纸鹤,“那是什么?”

    “只管跟着它。”

    “这样就行了?跟着一只纸鹤?”

    “除非你希望还有其他的麻烦。”

    “我看现在就有麻烦。”伊珩减慢了车速,“你确定你的纸鹤没带错路吗?”

    “不会错的,开过去。”

    “可前面是条河。”伊珩说话时右脚已然松开了油门。

    “开过去。”

    “你是疯了吗?”

    “我说开过去。”枷楠左手拍在伊珩的大腿上用力的捏了一把。

    她痛得惊叫着一脚重重的踏在油门上踩了下去,仅仅一瞬,就像穿过一道幕墙般的,那条一秒钟前还横在前路的河就在一片旷野上消失了。

    伊珩稍微的镇定下来,“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比乌斯圈你该不陌生吧?”枷楠向后靠了靠,让颈枕紧贴着后颈,仰起头来,“那其实就只是个扭曲空间的伎俩,只不过能够扭曲空间的人屈指可数。可以确定,我们已经惹上大麻烦了。如果我没猜错,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也许是想在我们回到城里之前集结大量的吸血鬼来对付我们。”

    “纸鹤不见了。”伊珩叫了起来。

    “没关系。我再叠一只。” 枷楠从包里取出方才撕下的半张符纸,又叠了一只纸鹤,依旧是别了一瓣风干的曼珠沙华在鹤尾,只是这回在它的身上系了一根细细的红丝,“跟着它,能多快就多快。”

    “他们在附近。”美汐紧张起来。

    “这下玩笑开大了。”伊珩看着油表,引擎无力的吭哧了几声终于熄火了,“这车准是一直在漏油。”

    “他们在靠近我们。”美汐紧抓着枷楠的椅被,靠在他的耳边,“来了很多。”

    “先别慌。”枷楠走下车去,四下望了一眼,“告诉我从哪个方向来的?”

    “那里。”她隔着车窗指向车尾。

    “只有那里吗?”

    “是的。”美汐确信的点了点头。

    “下车。”

    “这里离市区至少还有几公里。”伊珩不安地说,“如果后面追来的是吸血鬼,我们不可能比他们快。你的手机呢,快报警吧,说不定他们会派直升机来。”

    “做梦呢?”枷楠将手中那只连着纸鹤的红线割下一截系于拇指,又将连着纸鹤的红线系在伊珩的手腕上,“现在听我的,你和美汐先走,有多快跑多快。”

    “那你呢?”

    “我想办法挡住他们。”

    “你疯了吗?就你一个人。”

    “别罗嗦了。”枷楠催促道。

    “不,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这不公平。”伊珩坚持着。

    “相信我,我有办法对付那些吸血鬼。快走吧。”枷楠用力拍在她的屁股上,大喊了一声,“跑!”

    言语间,远处一片树林中飞起一片受惊的鸟群。

    “你要小心。如果十分钟你没跟上来,我就回来找你。”伊珩说着转身拉起美汐的手,“我们走。”

    枷楠看着伊珩直至她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回过身来,从挎包里取出一小瓶曼珠沙华的花汁,他伸出中指插入瓶中,直至花汁浸润没入的第一个指节。他将那沾了花汁手指在眉心纵向的轻划了一道,口中呢喃咒语,他的额骨便在一道光芒中渐渐裂开,这裂口一直深至丘脑上部的松果体方才停止。他在剧痛中怒吼着,声音就连四周的草木也为之震颤。在眉心的光渐渐淡去时,一只翡色的命轮之眼出现在他的额上。

    他又抽出一张符纸,刺破指尖,将血混于曼珠沙华的花汁画出一道血符,随着他呢喃的咒语,那道符升上空中,一束白光从他的命轮之眼射在那道空中的符上,令它又化作数道符咒四散开来,在天空排成巨型阵列,后又纷纷垂直落下,没入土中。

    须臾之间,地面被撕裂开来,熔岩在裂缝中缓缓流动,渐渐蔓延成一片巨大的符文阵。阵中,岩浆化作无数的长蛇来回游动,不时吐出猩红的火舌,在飞溅的火星中哧哧作响。

    就在枷楠等待着不远处的吸血鬼出现的一刻,头顶的高空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急速的掠过,几秒之后,系在枷楠拇指上的红线猛地一颤。他意识到,他的自信已然令他中了吸血鬼的计。

    他转身随着红线的指引朝伊珩他们离开的方向飞奔着追上去,但为时已晚,当他看见伊珩时,只剩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失魂般的惊叫。

    他停下来,冷静的以命轮之眼远远的观察四周,确信没有威胁,才用一只手遮住那只眼睛,呢喃咒语,令它消失于额上。

    他冲去她的身边,将她拥进怀里,“没事了。”

    她依然沉浸在恐惧中尖叫着,她用力的推他,咬他的手。

    “是我,别怕,是我。”他紧紧地抱着她,“没事了,没事了,是我,枷楠。”

    伊珩渐渐地回过神来,埋在他的胸口颤抖着抽泣,急促的呼吸甚至令她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

    远处传来一阵巨响,一片火光烧红了昏黑的夜空,一片撕心裂肺般的哀嚎遍布旷野。

    伊珩猛然抬起头来,瞪着眼睛惊恐的朝着远处的天空望去。

    “是那些吸血鬼。”他把她的身体抱起来,“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他带走了她,他把美汐带走了。”伊珩又想起方才见到的那张恐怖的面容,她的眼中充满恐惧。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诡秘的少女 2
    直到坐在枷楠的公寓里,伊珩也依然惊魂未定,只要一想起那张面孔,她便浑身一阵冰冷,颤抖不止。

    枷楠煮了一杯爱尔兰咖啡递到她的手里,又拿了一条湿毛巾替她擦了擦那张俨然跌进下水道的脸。

    “对不起。”她颤抖的手捧着那杯热咖啡,她甚至无法让它平稳的靠近嘴边。

    “不,是我的错。”枷楠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对面,“好些了吗?”

    她点了点头。

    “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枷楠说着同情的一笑,“我想你明天的学术演讲是百分百没戏了。”

    “去他的学术演讲吧。”伊珩悻悻地说。

    枷楠此时很想了解伊珩究竟看见了什么,他想,那一定和他看见的那个飞过天空的黑影有关,一定是那个人带走了美汐。但看着伊珩那副惶惶的样子,他终是没有再提。

    伊珩注意到枷楠此时看上去有些憔悴,从他的眼神中轻易就能看出疲惫,“你还好吧?”

    “我没事。”他靠在椅子上,感觉累得站不起来,“也许你可以替我煮一杯咖啡。”

    “好的。”

    “我想要一杯黑咖啡,越浓越好,不要滤掉咖啡渣。”他闭着眼睛小声说。

    伊珩尽可能快的煮好了咖啡,端去他的面前,在他的耳边小声问:“要加点糖还是奶?”

    “不用了,谢谢。”他从她的手里接过那只骨瓷的杯子,却并没有去喝它,而是拿起咖啡杯下面的碟子,将它扣在杯子上,又迅速的将杯子翻转过来,直至咖啡从碟子四周流尽。

    伊珩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这是要干什么?”

    “占卜,安静。”枷楠一面回答着,一面将咖啡杯翻转过来,看着残留在杯壁上的咖啡渣形成的图案,过了很久,才直起身来,对伊珩说,“我必须回到摩耶的别墅去,那里应该还有我们遗漏的线索。”

    伊珩凑近那只杯子,低头看着杯壁上那些杂乱无章的咖啡渍,“既然你可以占卜,那为什么不直接用占卜术来算出摩耶这些线索指向的秘密?”

    “那是电影里的占卜。”枷楠靠向椅背,俨然面对一个天真的小朋友那般微笑,“事实上在一次占卜中能够得到的信息很少,这些信息只能提供一条轨迹上的一丁点可能性。再借助占卜师的灵感组合出一个最接近真实的预言。”

    “既然是这样,那多占卜几次不就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了吗?”伊珩好奇的问。

    “要清晰的预测一个特定事件,除非是成百上千次的重复占卜,再把每一次占卜所获得的零碎信息拼合成一条符合那规律的完整轨迹。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事实上,也没有几个占卜师能有那样的心力在短时间内连续的完成那么多次占卜。”枷楠说着伸了伸四肢,长长的舒了口气,“而即便能够做到,最后拼合出来的信息也可能会是与事实相悖的答案。因为在拼合占卜信息的过程中,这个世界的时间仍在流逝,所预测事件的变数也就从未停止,所以拼合信息的过程本身也同样充满诸多的变数。”

    “可是电视上那些预言大师,他们整天地说哪年哪月会发生这个那个的……”伊珩说着不禁哑然失笑,“难怪有的不是在说一百年后的事,就是像那些愚弄大众的证券分析师一样,说的尽是些横竖都能解释得通的双关语。”

    “所以,那些人如果不是神,就是神棍。”枷楠站起身来,“好了,我该走了,你待在这里等我。”

    “你一个人去?”

    枷楠点了点头,“你在这里会很安全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枷楠打断了伊珩的话,“但我想你不会愿意再见到那个令你受到惊吓的人。”

    “占卜的结果?”伊珩问。

    “有这迹象。所以,除非你真的愿意去,否则还是待在这里等我。”枷楠拉开靠墙的一张方桌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块两指大小的石头,出了门。

    几分钟后,他又返回来,去到连着阳台的房间,从窗前一条枯树藤编织成的花架上带走了其中一盆曼珠沙华。

    就在他正要出门去的时候,伊珩犹豫地说,“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你确定?”

    伊珩点头,“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不过我想还是和你在一起心里踏实一点。”

    “那好吧。”枷楠不再多说。

    伊珩跟着他走去楼下,看见他站在一辆黑色奔驰 GL550的车门边。

    她不禁惊讶的问:“这是你的?”

    “从现在开始是了。”

    “你不会是偷人家的车吧?”她压低了声音。

    “我刚买的,”枷楠把车钥匙扔给伊珩,“你来开车。”

    “你拿什么买的?”伊珩依旧将信将疑。

    “一块‘黄金黄’。”

    “嗯?吃的?”

    “如果你觉得田黄石好吃的话。”枷楠坐在车里催她,“别问了,抓紧时间。”

    “没想到住这种房子的人居然会把钱浪费在这种车上。”伊珩一面发动引擎,一面费解的侧过脑袋看了一眼这幢房子,确信她没有猜错这里的房价。

    “他住在这个地方发的横财足够他买一百辆这样的车。”枷楠侧身看着她一笑,此刻的她就像是把此前的恐惧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自从听说你败光了家产,去做了什么占卜师之后,我就一直以为你是个在外面瞎混的神棍,没想到……”伊珩说着自己也禁不住的笑起来。

    “后悔了?”

    她不明白的看着他。

    “开车看路。”他指了指前面,“我只是把资产加入了其他的财团,某种意义上讲,我的钱并没有比原来少。如果你还打算找个男人嫁了,不妨优先考虑我。”

    “臭美吧你。”

    枷楠笑了笑,将那盆曼珠沙华放在膝上,接着又呢喃一段咒语,那花便隐隐的逸出一丝红色的薄雾,出入于他的鼻息。

    ※ ※ ※

    伊珩将车停在了摩耶那幢别墅的院门外边,并且掉转了车头。她想着,万一遇到什么意外,他们逃出来的时候,上了车就能立刻离开这里。

    下车前,她轻轻的推了推枷楠的肩膀,“到了。”

    他猛的一吸气,就像是被恶梦惊醒,恍惚地睁开眼睛,“那进去吧。”一只手托着那盆曼珠沙华推门走下车去。

    伊珩见他的气色似乎比先前好了许多,“看不出曼珠沙华还有这种功效,它的精油也一样有效吗?”

    枷楠只沉默的一笑,他不打算告诉伊珩这一株曼珠沙华的不同寻常,他更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在火葬场私下买了多少夭折的生命的心脏才炼成供养这曼珠沙华的土,又用了多少自己的血来浇灌它生长。

    当再一次的走进这幢别墅,枷楠踏进门里的一刻脚步停了一会儿,“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这里有人来过。”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异常的味道。

    “我怎么看不出来?”

    “给你这个。”枷楠扔了一只迷你紫外线灯给伊珩,“之前下过雨,地是湿的,如果是有人来过,走进来的人鞋底会有湿痕,新脚印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

    伊珩拿着那只紫外线灯蹲在地板上大面积的扫了一遍,又用手指在地上轻轻的摸了摸,一头雾水的站起来说:“可这里的确没有新的脚印。”

    “所以来的不是人。”

    伊珩站起来,走近枷楠的身边,“你是说吸血鬼?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到的。空气里有一丝我之前没有闻过的香味。既不是我身上的Versace,也不是你身上的Zegna Intenso。”枷楠放下一脸的严肃,转而面露一丝坏笑地看着伊珩,“没想到你平时的性格像个男子汉,就连香水也用男香。”

    “你少在那里胡说,我只是习惯晚上睡觉的时候用这种香水而已。”

    “我没想到……夜晚让你那么孤独……”枷楠走去她的面前,一只手温柔的贴在她的脸颊上,声音如丝一般的轻柔,他慢慢地靠近她,微微地噘起他的唇。

    他吻到了冰凉的手指,一根、两根,整个掌心贴在了他的脸上。伊珩一副看上去就像是嘲笑的表情,“我没想到,你泡妞的手法会那么拙劣。”

    “是吗?”枷楠伸出食指尴尬的抠了抠他的鼻翼,“我看电影里这招很管用的。”

    “卡通片看得太多了。”伊珩哼了一声,转身走去沙发,朝着身后的枷楠摆了摆手,“别胡思乱想了,做正经事吧,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

    “还以为你已经有眉目了呢?”

    “确实是有些眉目了。”枷楠坐在摩耶死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从包里取出那只白银的匣子,看着它安静的思考了一会儿,“你有没有发现,有一件事很奇怪。”

    “你指什么?”

    “那个人挟持了美汐,却丝毫也没有伤害你。”枷楠轻捏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也就是说,杀戮不是他的目的,他会思考,至少他和我们在墓地遇见的那个不一样。他更高级,有着明确的目的性。”

    “听你这样一说,倒似乎真是这样。”伊珩转身跪在沙发上,扶着靠背等待着他进一步的推测。

    “我在想他的目的是什么。”枷楠看着伊珩,又看着那只此时托在他手中的银匣,轻轻地掂了掂,“显然不是这个,而是他从我们这里夺走的那个。”

    伊珩尽管觉着他的推测没错,但她始终无法理解这种猜测,“可如果真是这样,摩耶就应该知道。那他就应该交待我们把美汐藏好,而不是让我带着她来找你,又四处的追踪他那些莫名其妙的线索。”

    “所以这是最奇怪的地方。”枷楠打开手中的匣子,看着那支蜡烛上的文字,“摩耶这样安排的背后一定另有目的。”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诡秘的少女 3
    窗外的天空渐渐退去夜色的帷幕,四周的人工树林里隐隐传来鸟雀的鸣声。

    伊珩望了一眼窗外,“天快亮了。”

    “看看有什么新闻。”枷楠坐在沙发上,轻轻地摁下遥控器的开关,天花板上的悬挂系统缓缓地下沉,一个七十英寸的屏幕于两侧滑开的水晶灯饰之间浮现出来。与之同时,沙发也自动的倒下靠背。

    “我看你是无计可施了。”伊珩坐在枷楠的旁边,两只手向着身后支撑着仰起头来。

    “干嘛不躺下。”枷楠轻轻地在沙发上拍了拍,“还有的是地方。”

    “你想得美。”她如她的语气般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但眼神却是温柔的。

    窗外,远处的天空泛起了红晕,浮云层叠的轮廓渐渐地清晰。

    伊珩走去窗前,看着院中那片多年无人修剪的灌木,雪白的花在一片葱郁的绿海中随风轻摆。她又想起了小时候,每一个天晴的下午,她总会在这院里和她的小芭比一起喝一杯宫廷般的下午茶。那时摩耶总是像她现在这样站在窗边,朝她和蔼的微笑,偶尔还会像觐见公主的大臣一样向她行那极正式的礼仪,来满足她那颗小小的虚荣心。想到这里,她便又禁不住的要回过头去,看着那面墙上曾嵌着那副画的地方。只那一眼,所有甜美的记忆就都碎裂在一片灰郁的阴霾中。

    枷楠忽然坐起身来,大声的自语道,“有点蹊跷。”

    伊珩回过身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又发现什么了?”

    “昨晚发生了那么多事,墓园死了人,郊外大火,还有人失踪。可今天的新闻却只字未提。”枷楠关掉了电视,蹲在沙发的侧面轻轻地摁下控制的按钮,令沙发又恢复到正常的位置。

    “那是因为现在的人都像你一样冷漠,所以没人报警,没人关心,就算是死了人,这世上活着的也还是太多了。”伊珩一口气说到几乎窒息,然后又看着他问,“打算报警了吗?”

    “想自投罗网?”

    “怎么说?”

    “别忘了昨晚发生的事,每一件都有我们在场。”枷楠看着他放在窗台上正沐浴着第一缕晨光的曼珠沙华,一道长长的影子落在栗色的地板上,他入迷般的看着那影子发起了呆。

    伊珩看着他那副俨然先天智障的样子问:“你又在发什么神经了?”

    枷楠丝毫不予理会,他始终专注的盯着那条狭长的影子,踱着脚步走去窗边,又笔直的走去对面的墙根,再又返回到摩耶尸体的地方。“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他停下来,目测着前后两面墙壁之间的距离,兴奋的大声叫道,“摩耶的尸体并不在这房子的中央,而是稍微的偏向那面墙。”他的食指指向那面与正门相对的墙。

    “你也说了,只是稍微的偏离,也许只是一点意外的偏差呢。”

    “可是你有没有发现,”枷楠在地上白线描出的摩耶尸体脚尖的位置趴下身去,将脸贴在了地板上,甚至丝毫不顾忌没有清扫干净的血迹粘了他一脸的黑色碎末,“摩耶的尸体从脚到头连成的直线与正门的那面墙完全垂直,这样一个对死者而言目光无法判断的位置都没有出现误差,又怎么会出现那样的偏差呢?”

    “那会是因为什么?”伊珩这时再一次的抬头看着那面墙上四方形画框大小的凹陷,“难道会和挂那幅画的地方有关?”

    枷楠太过专注自己的想法,而没有去在意伊珩说的话,“摩耶有一个参照物。”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笑了起来,“就是那个,那个参照物能够让他准确的判断自己的身体与正门的垂直。”

    “吊灯?”伊珩朝着他视线的方向抬头望去,一只巨大的吊灯悬在头顶,花瓣形的水晶被镶嵌在一面满是棱镜的底座上。

    “它的形状。”枷楠补充道。

    “玫瑰。”伊珩忽然惊异的低下头看了一眼地板上那个白线描出的摩耶尸体的位置,“玫瑰十字?”

    “没错。”枷楠说,“我想摩耶的第二个暗示也许会是玫瑰十字教派。”

    “但这也有可能是蔷薇十字团啊。”

    “你忘了摩耶尸体的第一个暗示,维特鲁威人。”枷楠笑着说,“所以我想,他的第二个暗示应该是与第一个相关的,而唯有将这暗示解释为玫瑰十字教派,它们之间才会产生一个关联,达•芬奇。显然、一定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是与达•芬奇有关。”

    “可即便郇山隐修会的前身就是早期的玫瑰十字教派。我想你或许也忘了很重要的一点。郇山隐修会的其中一个重要成员皮埃尔普兰塔德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承认了那份大师名单是伪造的。那只是一个恶作剧。”伊珩不以为然地说,“我了解摩耶,他从来都是一个严谨到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要仔细推敲的人,我想他是不会在自己的尸体上留下一个玩笑来逗乐的。”

    “我有一个问题。”

    “你想说什么?”

    “如果现在有人用枪指着我的头,只给你两个选择。”枷楠说,“第一个,你承认你的‘咪咪’很小,他们就放了我。第二个,你说你的‘咪咪’很大,他们就杀了我。你会选哪个?”

    “去你的,”伊珩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最好让他们一枪打死你。”

    “所以,你撒了个谎。”

    “你的意思是,”伊珩不高兴地说,“皮埃尔普兰塔德有可能是受到胁迫,所以才那样说的。”

    “尽管这猜测缺乏证据,但这种可能性毕竟是存在的。当然,你说的或许也没错,也有可能摩耶的第二个暗示是蔷薇十字团。”枷楠仰着头,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只吊灯上,“而且,我还有一个证据,可以证明这是玫瑰而不是蔷薇,而那正是摩耶摆放他的尸体至关重要的参照。”

    伊珩这时已然想到了枷楠要说的是什么,抬头看着吊灯的底座上棱镜被均分的中间那看似的一条线,“玫瑰线?”

    枷楠默许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伸了个懒腰,腹部肌肉的拉伸令空空的胃发出一串声响,那声音就像是沼泽的泥浆里冒出的气泡,“我想这里应该会有吃的,这世上唯有饥饿是至极的罪孽。”

    而于此时的伊珩而言,相比早餐,她更关心另一个人,“枷楠。”

    “什么?”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美汐吗?”

    而他显然丝毫也不担心美汐此时的处境,“她死不了。”

    “如果被抓走的是我,你也会这么说吗?”

    “为什么女人都喜欢用假如和如果来问一些愚蠢的问题?”

    “我以为你只会回答我两个字。”伊珩面露一丝郁色。

    “我讨厌无聊的假设性提问。”枷楠清楚她指的是什么,但这个早晨他同样的心烦,尤其是当他看见一张于他看来无中生有的忧郁的脸,“好了,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他的态度令伊珩有些反感,甚至感到一丝讨厌。她坐去窗台上,看着清澈的阳光下漂浮的薄雾弥漫在处处鸟鸣的灌木丛中。这令她又想起小时候,不知道曾有多少个清晨和这天一样,只是此刻的她已没了去那庭院中细听鸟鸣的心情。

    “可惜不是春天。”身后传来枷楠的笑声。

    她依旧呆呆地望着窗外,不屑于他转变的态度,却又不解地问,“和春天有什么关系?”

    “春天可以葬花。”

    “我才不是林黛玉呢?”伊珩回过头来。

    枷楠手里正拿着一支毛巾包裹的红酒,均匀的倒进一只细颈镶银的醒酒器。“这能让林黛玉变成Lady gaga。”他笑着将指尖轻轻的一抹瓶口放在舌尖抿了抿嘴。

    “葬花的Lady gaga?”伊珩想象着那突兀的画面禁不住噗哧一笑。

    “谢天谢地,那个怨妇总算是不见了。”

    他的话令伊珩忽然觉着方才那一时的多愁善感是那么的莫名,竟一丝尴尬的笑出声来。

    “培根煎蛋,用的是黄油。”枷楠端着两个盘子放在窗台上,“我忍不住要尝尝那酒。”

    伊珩提醒道,“才醒了不到五分钟呢。” 她觉得那至少也需要两个小时以上,否则就跟浪费没什么两样。

    “如果太完美那就是共产主义了。”酒液细细的流进水晶的高脚杯,旋转出小小的漩涡,逸出令人迷醉的芬芳。

    “看来你的共产主义比赫鲁晓夫的好不了多少。”伊珩说着端起酒杯来,轻嗅芳郁,细细浅尝,“嗯,不过为了这支酒,我打算收回刚才的话。但愿三个小时后你还能为我留点儿。”

    “等等,”枷楠收敛了笑容,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酒杯,侧耳于窗外,“听见声音了吗?”

    “什么?”伊珩朝窗外望去,“什么声音?”

    “引擎声。”枷楠说。

    “会是谁?”

    “听声音像是警车的改装引擎。”枷楠朝窗外望去。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儿?”

    “他们来这里不是因为我们。”枷楠说,“你不记得昨晚摩耶的墓被撬了吗?”

    “那我们正好可以报警,告诉他们这里有……”

    “你一定是忘了,昨晚墓园里还死了人。”枷楠跳到窗台上,踮起脚尖朝着院门外望去。

    “可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那些警察和我们想的可不一样。”他又侧蹲下来,拿起脚边的醒酒器又大喝了一口红酒,塞了几块培根在嘴里,“抓紧时间吃点儿吧。班房里可没这些。”

    伊珩根本没心思去吃什么培根,就连那酒她都不想去看一眼,“你还没说呢?那和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还没想明白吗?”枷楠在身后的窗帘上擦了擦油腻的手,“守墓人是被吸血鬼咬死的,但咬死他的吸血鬼现在又被毒死了,而且他的尸体又是个普通人。”

    伊珩心慌起来,“那总不至于会赖到我们头上吧?”

    “除非有人会信一个有关吸血鬼的解释。”枷楠依旧笑得淡定,“不过没关系,凡事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就算是要下冤狱,也有不花钱的饭吃。”

    “你能帮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吗?”伊珩无奈的看着他,“我真想哭一会儿。”

    “千万别在这儿就哭了。留着在警局没准还能骗取一点同情。”

    “但愿你这么淡定是因为你有办法。”她用指尖捻起一片培根,愁眉苦脸的放进了嘴里。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诡秘的少女 4(上)
    子夜的月光俨然含泪的精灵凝望着这城中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哥特式教堂。这是一个被遗忘的地方,在三个月前一场大火的洗礼之后,它便孤独的弥留于这繁华都市的一角。

    教堂里,美汐侧着双腿,坐在满是粘腻的黑色炭屑、散发着霉菌气味的地板上,看着焦黑的窗框间滑落地上的月光中迎面走来的黑影,“你是谁?”

    他在黑色的斗篷下掩藏他狰狞的化身,沉默的走近美汐的面前,俯下身去,轻轻地向后摘去黑色的兜帽。静谧的月光里,现出一张唯美的脸,那容颜俨然有着胜却天使的安详。

    美汐看见他额上的红色印记,“该隐。”

    他微笑,半跪于她的面前,从斗篷下抽出一支雪亮的短剑,毫不犹豫的割开她的喉咙,鲜血在短剑的锋刃上静静的流淌,滴落在焦黑的地板上,在她的脚边一点点的蔓延。

    凡鲜血流经之处,朽木成树,花草丛生。这残破的教堂里瞬间就变得有如一片世外仙境。

    该隐看着面前的美汐,欣幸的放声大笑,“这一次你还能怎么逃脱?”

    “我好奇,过去的每一次你都是用这样拙劣的方法在寻找我吗?”美汐的脸上露出一丝漠然的微笑,“我该叫你‘Jack the Ripper’?或者你还有比这更传奇的名字……”

    “你可以细数我曾在这世上的所有化身,”该隐淡然一笑,“直至那一时刻的流逝。”

    “那一时刻是不会流逝的。”美汐的指尖轻轻的抚过她雪白的脖颈,俨然清泉一般的血河便停止了流淌,“那一时刻只有‘还未到来’,却永不会有‘已然错过’。当那一时刻到来,从此、一切时间都将是那一时刻,直至它真正结束。”

    “再狡猾的狐狸也不能用谎言来逃脱猎人的陷阱。”

    “所以我没有说谎。”美汐站起身来,站在该隐的面前。

    “这不可能。”

    “不过……”美汐抬起头来,那双深黑色的眼睛看见他的脸就像月光一样苍白。

    “不过什么?”

    “如果你得到那最后一支圣烛,毁了它,”美汐说,“那仪式就再也无法进行,而那一时刻也就不会到来了。”

    “让我看着你的眼睛。”该隐伸出一只手去掐住美汐的颈,将她高高的举起,凝眸于她静如止水的目光。这一刻,他看到,她没有撒谎。

    “圣烛就在枷楠随身带着的那只银色匣子里。”她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

    “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他?”该隐问。

    “你不必去找他,他很快就会来找你。”美汐的脸上露出一丝子夜的月光般诡秘的微笑。

    ※ ※ ※

    警察局的审讯室里,一张光洁的长桌上,一盏明亮的台灯照着镜子般的桌面,亮白得刺眼。

    枷楠与美汐被打开了手铐,并排坐在长桌的一侧。

    五分钟后,一个身高超过190公分的警官走进审讯室,拖着墙角的一只椅子,在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中走到桌边,在枷楠与伊珩的面前,至少一百二十公斤的体重压在那只单薄的椅子上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声响。他伸出左手摁住灯罩,将强烈的灯光照向枷楠和伊珩,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两个嫌疑犯。但很快他便又将灯罩压回了原来的位置,露出一副古怪的笑脸,“是你?我、我……我啊……”他把脸凑到桌子中间,一只手在枷楠的面前指向自己。

    伊珩坐在一旁看着他,凑近枷楠的耳边小声说:“这人是吃错药了吧?”

    枷楠笑了笑,“看情形倒更像是忘了吃药。”

    “你不记得我啦?”警官瞥了一眼房门,又凑近了些,几乎上身就要趴在桌上了,“我叫成吉思,以前找你算过命。”

    伊珩一听那名字便哑然失笑。

    枷楠知道她在笑什么,于是打趣地说道,“你的名字里如果再加上一个字,那就威风了。”

    “是什么?”成吉思不明白的问。

    “汗。”

    “别在这里开玩笑。”成吉思直起身来,他尽管很严肃的提醒他,但却并不因他的玩笑生气。

    伊珩看着这个一分钟前还俨然煞星一样的冷面警官,又看了看枷楠,“你对他下药了吗?”

    “请你先别说话。”成吉思做了个手势,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我一直都好奇,你是用什么方法用一块猪肝来占卜的。”

    “猪肝?别开玩笑了。”伊珩不屑的一笑。

    “你觉得这很好笑?”枷楠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她那副略带嘲笑的表情。

    “我不觉得。”成吉思强调道。

    “恭喜了。又多了一个原始人。”伊珩埋下头去,趴在桌上,这里适宜的温度令她这片刻的放松便开始犯困。

    “言归正传。”成吉思这时又严肃了几分,“你们昨晚跑去墓地干什么?墓园门口的监控把你们照得清清楚楚。你们为什么跑去盗墓?而且就在那个时间,墓园里还死了两个人。”

    “人不是我们杀的。”伊珩猛地抬起头来。

    “这点我倒不怀疑。因为我们只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身上发现了他的指纹。”成吉思看了一眼枷楠,“但是奇怪的是,每个指纹都很完整,但却都只有一颗黄豆那么大,就像是缩小了。”他挠了挠头,又继续说道,“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墓园管理员是被野兽咬断颈椎死掉的,但是那个附近从来就没有过与验尸报告相符的野兽。还有更不合逻辑的事情,死在他身边那个人,我们查出他的身份是一家公司的高管,直到昨晚八点,他都还与朋友在一起,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可是凌晨就衣衫褴褛的死在了郊外的墓地。”

    “既然事情搞清楚了……”

    “等等,我还没说完。”成吉思打断了伊珩的话,“虽然我相信,但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以前,你们始终都有嫌疑。而且,就算那件命案和你们没有关系,那盗墓的事你们总推不掉了吧,那些指纹我们全都分析过了。所以如果你们知道些什么,最好告诉我,配合我的调查。”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诡秘的少女 4(下)
    伊珩此时根本就没心思再去担心撬墓那件事,她只想尽快把那两个人的死解释清楚,“他是被毒死的。”

    “谁?谁是被毒死的?”成吉思的目光移向枷楠,他觉得他至少会比一个情绪激动的女人表述得更清楚些,“但是法医的验尸报告我已经看过了,没有提到中毒。”

    伊珩试图继续解释,“那个咬死守墓人的人,因为他死后又变成……”

    但枷楠打断了她,“他是吸血鬼,守墓人是被他咬死的,而他是被守墓人的血毒死的。在他死后恢复了人形,所以检查不出中毒的迹象。而他之所以衣衫褴褛,是因为他死前变身成了吸血鬼,我想衣服大概是被撑破的。而这也是为什么我在他身上的指纹仅仅只有一颗黄豆那么大的原因。”他一口气说完了整个过程,“我想我这样解释,你一定已经听得很明白了。只是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

    成吉思并不急于答复,他沉默了很久,期间不时的观察着对面这两个人的表情,他觉得他们所描述的虽然听上去十分离奇,但和他手上的另一件案子联系起来,就又从其中察觉到一丝关联,“也许你们不知道,今天清晨还发生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有人发现一座几个月前失火的教堂里一夜之间长出了树,所有的窗台上还都爬满了藤。更奇怪的是,那些植物都不是从地下生长出来的。我们派去现场调查的人刚回来,说是那些植物都是长在楼上的,那些植物甚至还把楼梯给堵上了,暂时没法上楼去仔细调查。”

    听着成吉思的描述,枷楠与伊珩互望了一眼。

    “你们不会是知道原因吧?”

    “可能和一个我们认识的人有关。”枷楠说,“甚至包括昨晚发生的命案,以及……”他想说以及摩耶的死,但他没有说出来,他确信如果在这里把整件事说得越复杂他就越没希望从这里出去,“如果你能帮我们办理保释的话,我可以帮你调查这件案子。”

    “可是你知道,我身微言轻,恐怕我……”

    “不需要你来担保。”枷楠拿过成吉思面前的纸和笔,在上面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并且在每个人的后面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我只要你帮我联系这些人,告诉他们我现在的麻烦,剩下的事他们会处理的。记得用我的手机。”

    成吉思拿过那张纸,“这些可都是本市的名流。”他又看了枷楠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向他确认这不是一个玩笑。

    “电话就在那后面。”枷楠默许的点了点头。

    “那好吧。”成吉思匆匆地走出审讯室。

    他离开后,伊珩小声地问枷楠,“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放心吧,我们今天就能从这里出去。”枷楠自信的一笑,不再解释。

    下午五点十五分,最后一缕阳光在林立的高楼中消隐的时候,成吉思回到拘留室。

    他把枷楠的挎包和那盆曼珠沙华放在他们面前的桌上,“这是你的东西,你可以检查一下,但我想没那必要。”

    枷楠打开包,从里面取出那只银匣,摆在桌面推向伊珩的面前,“这个你保管好。”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让我跟你一起去?”

    “没错,你不能去。”枷楠转身问成吉思,“你能在这里给她找个地方吗?就在这楼里,除了拘留室。”

    他想了想,“我可以安排她去我的办公室。”

    但伊珩对这安排并不满意,“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

    “听话。”枷楠表现得十分严肃,他将那盆曼珠沙华放在她的面前,于花盆边缘写下咒文,“等我回来。就算去厕所也带着它。”

    “为什么要让我留在这里?”

    “因为可能会很危险,懂了吗?”枷楠打断了伊珩的话,“所以,我让你别去你就别去。”

    她为他的语气满心的不悦,却又莫名的有一点享受这被训斥的感觉。

    枷楠与成吉思将要去的那座教堂座落在一片老城区,正处于拆迁期间,但由于是隶属于不同的拆迁公司,所以直径三公里的范围依旧参差不齐的留着许多残垣断壁,而那座三个月前经历大火的教堂就是其一。

    成吉思把警车停在尽可能靠近那座教堂的地方,但由于这一带的马路许多都已改道,所以他们只能把车停在一片瓦砾堆上。

    “穿防弹衣了吗?”枷楠一面走下车去,一面问成吉思。

    “穿了,我还替你多领了一件。”成吉思返过身去,伸手从后座摸索另一件防弹衣。

    “我不需要那个。”枷楠四下望了一眼,又回头对成吉思说,“小心点,尤其是你露在外面的脖子。”

    此时的夜幕已全然落下,风吹过这一片无人的废墟,发出细细的呜咽。成吉思冷得一阵哆嗦,连打了几个喷嚏。

    “安静。”枷楠站在原地,静听着风声中细微的异常,“附近有东西。”

    “人?还是吸血鬼?”成吉思掏出手枪,把食指勾在了扳机上。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诡秘的少女 5(上)
    入夜的天空浓雾渐起,发霉的月光下,一座死寂的教堂颓废的座落在这繁华都市的废墟之上。

    教堂残破的拱门前,枷楠小心的拉开其中一扇,门在轻微的晃动中落下一片黢黑的炭屑,在变型的铰链发出的时而尖锐时而沉闷的声响中添上一片落雨般的哗哗声,惊起教堂里的几只蝙蝠从破窗里飞了出去。

    “你在外面等我。”枷楠在走进去之前对身后的成吉思说。

    “你要一个人进去?”

    “万一我有事你就跑,千万别傻跟进来。”枷楠说着,从两扇门之间的宽缝侧身走了进去,又反手将门合上。

    清冷的月光从一侧的破窗滑泄进教堂里,洒落在离窗不远的地方一片狼藉的地上,落满黑色的苍白,随着散射的微光弥漫开一片死亡的气息。

    枷楠轻缓的移动着脚步,靴底踏在潮湿的灰烬上发出黏着的声响,俨然垂死的喘息声隐隐的漾开,又瞬间消隐在四周的炭屑腐木中,短促得俨然任何一点声音都在随时被贪婪的吞噬。

    一阵阴寒的风吹过,发出细细的呜咽,随着那风吹来的地方,枷楠闻到了空气中一丝异常的气味。而他的耳边,一个空洞的脚步声正隐隐的传来。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礼拜堂的中央,细细地听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谁?”

    “你就是枷楠?”那声音从黑暗中来,一片朦胧的月光中,一个黑影隐隐的浮现,深黑的斗篷将他完全的束缚在没有一丝光亮的世界里。

    他高大的身躯迈着傲慢的脚步,向着枷楠走来,他摘下黑色的兜帽,扯去夜幕般的斗篷,将他魔一般的真身展现在枷楠的面前。他有着黑暗深邃的双目,染满血腥的獠牙。他周身覆满暗红色透明的厚重铠甲,每一枚铠甲中都封印着一块额骨,悬浮在俨然沸腾的鲜血中。他身后聚拢的翼白骨尽显,滴淌着熔岩般炽烫的鲜血,每一滴落在潮湿的废墟上都发出咝咝的烧灼声。

    “该隐?”枷楠看见了他额上的印记。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他一步一步的靠近,“那就别做傻事。”

    “先别过来。”枷楠后退了几步,“如果我没猜错,是你劫走了美汐。”

    “美汐?”他回过身去,看了一眼她的身后正被他以魂力束缚的少女,“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个名字。”他的言语间发出冰冷的笑声。

    “还有摩耶,”枷楠继续说道,“他的死至少也和你有关。”

    “看来你知道的并不少。”该隐那张狰狞的面孔露出一副恐怖的笑脸,“但有一点也许你不知道,是他在临死前让我别错过他的葬礼。没想到,在他的葬礼上我果然有所收获。”

    “为什么?”枷楠问,“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

    “好了,我不杀你可不是让你没完没了的提问。”该隐已经失去了耐性,他觉得与一个人类言语已然有损他的尊严,“我只要那支圣烛。”他继续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的走向枷楠的面前,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这阴暗潮湿的教堂废墟,空旷的回响令这个地方愈发的阴森。

    枷楠想到那只银匣中的蜡烛。

    该隐的指尖划出一道符文,将被囚禁的美汐从他身后的黑暗中带到枷楠的面前,“如果你为她而来。她就在这里。而我只要那支圣烛。”

    “我怎么能相信,我在交出圣烛之后,你会让我们离开这里。”枷楠拖延着,暗自凝神冥思咒语。

    “我要的只是那支圣烛。”该隐自信任何一个人类都不可能从他的面前带走任何东西,即便沙竭罗曾被眼前的人所伤,他也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轻轻地推了推美汐的背,“为表诚意,我可以先将她交给你。”

    枷楠看着面前一步步靠近的美汐,将他的手轻轻的伸进挎包里。

    该隐全部的注意都集中在那只伸进挎包的手,他期待着看见圣烛出现在那伸开的手心,那一刻,他将会杀死他,再次的囚禁美汐。

    美汐的脚步极其缓慢,她注意到枷楠微微抖动的唇,她知道他在轻吟咒语,她的每一步都轻轻地踏在潮湿的地上,唯恐摔倒那般缓慢又小心,几乎是前一步的回音已然消隐,后一步才缓缓地跟上。

    她来到枷楠的面前,又与他擦肩而过走去他的身后,她听见耳边他细微的私语,“闭上眼睛,别回头。”

    枷楠的手从挎包里收回来,紧握的手心缓慢的松开。

    该隐的目光充满了期待,他丝毫不会想到,一个凡人会敢于在他的面前玩弄伎俩。但他的自信显然在这晚给他带来了麻烦。

    枷楠渐渐伸开的手指忽然的捏紧,朝着该隐瞬间扔了出去,一只贴着两道符咒的小瓶飞向他,顷刻碎裂在他的身上,符咒中腾起一条火龙,碎裂的瓶中散开的银色粉末顷刻燃起一片刺眼的白光,火龙穿过炫白的光雾将该隐紧紧的缠绕。

    几乎与此同时,枷楠对身后的美汐大喊,“跑!”

    瞬间弥漫的白烟中,枷楠紧闭双目,将曼珠沙华的花汁于额前轻轻一划,一声咒语,在至极的痛苦中,那只翡色的命轮之眼从他的额上渐渐地睁开。

    焦黑的教堂大门被美汐拼命地推开,而成吉思举着枪冲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发……”他迎面看见消散的白烟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副狰狞的面容,一条燃烧的巨龙在他的身上被血色的烈焰一点点的消融,发出哧哧的声响。他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条腿就像跳舞的猫王。

    “快走。”枷楠转身推着美汐和俨然半瘫的成吉思冲出教堂,“你带她先走。”

    “你、你那个……眼睛……”这惊吓令成吉思再次的崩溃,他的下巴就像蛇脱臼的下颌,“见、见鬼了……”

    “跑啊!等死吗?”枷楠怒喝道。

    “我、我我我……”成吉思双手撑着酸软的膝盖,急喘得像个哮喘病发的老头。

    “该死。”枷楠一把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拖出了教堂。

    一道道暗红的光从教堂里冲天而出,一阵愤怒的吼声令脚下的大地也为之震颤。教堂最后的残垣在瞬间爆发的怒火中分崩离析。该隐腾空而起,巨大的翼在剧烈的扇动下溅射出无数熔岩般炽烫的鲜血。

    “你们先走。”枷楠停住脚步,转过身去。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诡秘的少女 5(下)
    此刻教堂废墟的上空,该隐正在胸前结着手印,随着那手印的急速变化,无数道流沙般的光焰从黑暗中聚向他的面前,汇聚成一只绯色的光球,一点点的膨胀。

    而地面上,四只吸血鬼从黑暗的废墟跳跃而出,在一阵阵随风而过的薄雾中若隐若现,那些身影每一次的浮现都离他近一分。

    但枷楠依旧不顾那四只逼近的吸血鬼,集中全部的灵力怒吼着一段远古的咒语,随着那咒语被诵读的声隐,命轮之眼在面前的废墟上召唤出一片符文,那片符文聚合成阵。

    废墟上,那四只吸血鬼越来越近,五十米、四十米……

    他依旧镇定的吟诵咒语,在他的咒语声中,符文阵令废墟剧烈的颤抖,石块震动着浮上空中。

    一只吸血鬼已冲出薄雾,近得可以清楚的看见它狰狞的面目。

    但枷楠的咒语仍未到结束的时候,他知道,此刻最大的威胁是远处的该隐,他必须集中全部的精神,必须在该隐结出最后一个手印之前诵毕他的咒语。

    一只吸血鬼纵身跃起,接着第二只,第三只……那些利爪的反光一道道地闪过枷楠的眼睛,血腥的气息在空气中瞬息即至,转眼间,他未尽的咒语就将随他的生命消殒。

    突然,一阵连续的枪声。

    吸血鬼接连惨叫着**一旁,在废墟上翻滚了几个跟头,又踉跄的再次立起身来,拖着受伤的残躯蹒跚着再次迈向枷楠。

    “该死……”成吉思惶恐的连续扣动着扳机,但只剩撞针的空响,“快跑啊!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不远处的天空,一只绯色的光球从该隐胸前的手印中射向枷楠,就像一颗瞬间陨落的流星,燃烧着炽灼的火焰,那火焰甚至照亮了这片夜色中的废墟。

    就在那颗灼烧的流星就将令枷楠被吞噬的一刻,他蓦地睁开眼睛,脚下的土地剧烈的震颤,千钧一发的瞬间,一道俨然方碑的黑色巨石破土而出,绯色的光球撞击在那巨石上绽放出一片赤金的流火,飞溅的熔浆令这废墟变得一片猩红。

    紧接着,第二道黑色石碑、第三道、第四道……沿着巨大符文阵的边缘一道道的冲天而起,转眼已在天空合成一座穹庐,将该隐困于其中。

    该隐惊讶的望着四周遮天的黑色巨石,他竟面露一丝诡异的微笑,他记起了他额上的那只眼,他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与他遇见。

    枷楠转身拖着成吉思拼命的奔跑,“快!回车里去,离开这儿。”他急喘着朝他大喊。

    成吉思举着手电向前方照去,尽管有雾,但他仍旧确信他们离车已经不远,“应该就在这附近了。”他渐渐地停下来,茫然的四处张望。

    “你确定?”枷楠再次问道。

    成吉思四下张望着,随口应道,“确定。”

    枷楠伸出指尖于眉心那只眼上轻轻一划,念了一句咒语,那眼便从额前消失不见,“我们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嗯,”成吉思原地站定,拿着一支手电四下张望,“一刻钟?什、什么一刻钟?”

    “命轮之眼如果合上,黑石巨阵就只能持续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后那些巨石就会回到它们来的地方。”枷楠说着左右看了一眼,“你的车呢?”

    “明明停在这里的。”成吉思抓狂的挠着头,将手电照向脚下,“停车的痕迹都还在这里。”

    “糟了。”枷楠忽然想起该隐方才提到的圣烛,心生一丝不祥的预感,“我想是美汐把车开走了。”

    成吉思张大着嘴,一副俨然先天智力不全的表情呆在那里,“什嘛?那我们怎么办?”

    “如果一刻钟的时间不能离开这里,我们就有麻烦了。”

    “那、那那那……”成吉思情急之下在自己的左脸用力的扇了一个耳光,这才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再把那什么眼打开?”

    “那不是床头灯,好吗?”枷楠从包里取出一支注射器。

    “那怎么办?”

    “跑,不过在那之前……”枷楠扔了一支注射器给他,“先来一针肾上腺素。”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诡秘的少女 6(上)
    子夜时分,一阵急劲的风将弥漫的浓雾尽数吹散,现出一片撕碎的云纱婆娑起舞。

    枷楠站在摩耶别墅的大厅中央,仔细的回忆着每一条线索,尽可能的将它们联系在一起,但这些线索依然是那么的杂乱无章,就像一副残缺不全的拼图,令他无从猜度摩耶要向他们揭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伊珩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摁着遥控换着头顶的电视频道,心事重重的回想着这两天来的经历,一切的来之突然令她想来甚至俨然那是梦境,不禁仰起头来吸气长叹,却不经意的看见电视上探索频道的一期节目。她忽然兴奋的翻了个身,趴在沙发的靠背上对沉思中的枷楠说,“摩耶的线索中提到达•芬奇会不会和这个有关。”她手指电视。

    枷楠一惊,但接着又沉默。

    “就当我没说。”伊珩没趣的沉着脸又仰面躺下去。

    枷楠这时又问道:“抱歉,你刚才说什么?可以再说一遍吗?”

    “我说,线索中的达•芬奇会不会与末日有关。”伊珩不愿再爬起身来,就那样躺着伸起右手指向电视,“就像这里面正在说的。”

    枷楠抬头看去,电视的节目里正在分析达•芬奇的画中隐藏的末日信息,比如蒙娜丽莎的背景,还有施洗者圣约翰的头发。他没有对此表示任何看法。他觉着真相水落石出以前任何一种可能都不该被排斥,但同时,他又认为,如果摩耶最终的目的是预警末日,那他就没有理由让他们这几个人介入进来,毕竟在他看来,在末日的面前,无论是拯救者还是毁灭者的角色对于他们而言似乎都相去甚远。

    他走去伊珩的身边,侧坐在沙发的一角,手肘支撑着侧躺在伊珩的旁边,“你和摩耶生活了多久?”

    “十年吧,”伊珩想了想,“摩耶告诉我,他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把我从儿童福利院带回来的。”

    “那摩耶告诉过你是哪家福利院吗?”

    “没有。他甚至没有让我看过我在福利院的档案记录。”伊珩挪了挪身体,侧靠在沙发的另一侧稍微的坐起身来,她觉着这个姿势至少不像刚才那样尴尬,她不习惯另一个人像那样离她那么近且居高临下的看着平躺的她,她的潜意识觉得那样有种被性征服的暗示,那令她有一点排斥,却又莫名的燃起一丝兴奋。于是她远远的看着枷楠,尽可能让那种种的想法都抹得一干二净,“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好奇。”

    “那你呢?你是怎么认识摩耶的?”

    “从我父亲告诉我,他是我的教父的那一天。不过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七岁的时候。”

    “就是那天?”伊珩直起身来,一幅饶有兴趣的样子,那脸上的笑就像是在说“真没想到”。

    “对,没错,就是我七岁那年的生日会上。”枷楠点了点头,回想着那天的生日宴会也笑了起来,“我记得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你。”

    “没想到你会记得。”伊珩回忆着甚至笑出了声。

    “我一直对一件事百思不解。”枷楠又继续说道,“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我们家族的人与摩耶有过任何的交往,甚至在那之后,他们之间也几乎不联系。为什么我的父母会选择这样一个人做我的教父呢?尤其是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毫无宗教信仰的家族。”

    “说不定不是你以为的教父,而是那个‘教父’呢?”伊珩不无几分顽皮的笑道。

    “我想那种几率大概就像让你爱上我一样渺茫。”

    “你怎么肯定?”

    “难道那概率出乎我的意料?”

    “别闹了。” 伊珩的脸红了起来,沉浸在一丝被追求的幸福中。但忽然她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刚才在警局的时候,你说你猜到摩耶在盒底刻下The Alphabet of Ben-Sira的用意,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吗?”

    “你记得在《The Alphabet of Ben-Sira》『《便西拉的字母》』中有一段关于一个人最详细的描述吗?”枷楠的话说得非常慢,就像在卖弄一个悬念,而他几乎在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会向伊珩靠近一点,当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已然几乎紧挨着她了。

    “别想趁机靠那么近。”伊珩推了推他的胳膊,但这显然只是一个形式,尽管她的嘴上还在固执地说,“别以为我刚对你有点好感,你就可以对我做什么。”

    那话在枷楠听来无疑更像是一种挑逗,他的一只手已然绕过了她的肩膀。

    但她终是坚持地推开了他贴上来的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正经的,我想我记不清那本书里写了什么,告诉我吧。”

    枷楠失望的撇嘴一笑,从她的面前离开,端坐去沙发的中央,“在关于吸血鬼的传说中,除了该隐,还有一个重要的人,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诡秘的少女 6(下)
    “Lilith?”伊珩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对了,我怎么忘了在《The Alphabet of Ben-Sira》中那段有关Lilith最详细的描述。难道……”

    “没错,”枷楠知道伊珩已然猜到了他此刻所联想到的,“也许这就是摩耶于美汐身份的暗示。”

    “可是这未免有些牵强。”伊珩并不觉得这就能和美汐联系起来,“你总不能因为她说过自己是血族,就以此判断她就是Lilith吧?”

    “美汐这个名字是谁替她取的?”

    “我,”伊珩回答,“我那时问起她的名字时,她告诉摩耶给她起了个名字叫Mary,所以我就把那名字改了。”

    “那她还说了什么吗?”枷楠接着问,“比如在摩耶给她起名之前她有没有别的名字,或者她本来叫什么?”

    “这我也问过。但她也不记得。”伊珩想了想,忽然又说道,“对了,她提到那个名字来自夜晚……”伊珩没有说下去,她的表情就像在告诉枷楠她想到了什么。

    “这就对了,Lilith就是来自黑夜的女妖。”

    “可我还是觉得这有些牵强。”伊珩摇了摇头,“不过,如果真像你说的,她真的是Lilith,那她拿走那只蜡烛究竟是要去做什么呢?”

    “该隐说那支是圣烛。”

    “圣烛?难道会与‘圣烛节’有关?”伊珩沉默着思考了一阵,“没准真的和圣烛节有什么联系。所以摩耶给她起了那个名字——Mary。”

    “也许会是你猜的那样,但Lilith和Mary之间似乎找不出什么关联。”枷楠想的显然和她不同,“何况圣烛节那一天也不是哪个宗教所独有。在其他许多教派和习俗中都同样存在。而且据我所知,那支圣烛也并不只是一个暗示那么简单。我想它或许是一件有着特殊用途的信物。否则、该隐和美汐不会如此的急于得到它。”

    “对了,我倒忘了,你觉得美汐拿走圣烛后会去哪里呢?”伊珩这时又想起美汐的反常,猜测着她能够藏身且不被该隐找到的地方,“我想不管她去哪里,该隐都会找到她的。她为什么不把圣烛的秘密告诉我们,而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一个人带走它。”

    “显然她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枷楠在窗前的树荫中忽隐忽现的月光里来回的踱步,又停在离窗不远的一片阴影中,忽然抬起头来,“我们忽略了极其重要的一点,该隐一开始并不是为了那只圣烛来的,这并不是他最初的目的。”

    “为什么?”

    “如果他一开始就是为了圣烛而来,那他带走的就不会是美汐。”枷楠说,“何况昨晚他对我们的行踪是那样的了如指掌。”

    “可如果该隐那时根本就不知道圣烛在我们手中呢?”

    “如果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圣烛,那他就该隐秘的跟踪我们,直到发现圣烛,而绝不会在圣烛出现之前就暴露。更何况,在我们拿到圣烛之后他的目标仍是美汐,而不是圣烛。”

    “你是想说,是因为美汐对该隐说了什么,才令他对那支圣烛有了兴趣?”

    “一定有一个秘密,是该隐和美汐都知道,而我们不知道的。”枷楠站在那支曼珠沙华前,静下心来,慢慢地放下所有的心绪。“先让我安静一会儿。”他沉默了片刻,开始轻吟咒语,随着那如诗般的咒语在音色中轻轻的吟唱,那绯色的花瓣中隐隐浮现出一片星系的影像。

    在经历了过去的一天一夜之后,伊珩对这些常人眼中的奇幻已不再感到稀奇,只是略显好奇的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他全部的精神就专注在影像中,许久,他才小声告诉她,“相位图。”

    “占星?”

    “没错,在占星术中同样有一个符号代表着一颗看不见的星体,Lilith。”枷楠解释道。

    “那你看出什么了?”

    “命盘上的Lilith。”

    “谁的?”

    “我的。”

    “那代表什么意思?”

    “她揭示最完整的自我,就像我们通览一副画卷中的所有信息。只不过那是在第四维度通览的第三维度。”他渐渐地放下他的严肃,转过身来,又玩笑地说道,“比如,被压抑的极度旺盛的**,或是被掩饰的超凡的创造力。”他用一个玩笑将那占星的结果掩饰在他的心里,就像用微笑将那从未有过的迷惘与不安隐藏在他的脸上。

    ※ ※ ※

    临近子夜时分,城市的上空毫无预兆的刮起了狂风,强对流的空气中骤暖骤寒的风一阵阵的吹过大街小巷,即便坐在门窗紧闭的房里,那呼啸的风声也仿佛近在耳边。

    地下铁的公共洗手间里,美汐正站在一面镜子前,俨然欣赏另一个少女般静默的凝眸于镜中的自己,在声细如丝的咒语声中虔诚的点燃圣烛。就在圣烛点燃的一刻,所有的灯光在短暂的闪烁之后尽数熄灭,仅剩那现实与镜中世界的圣烛之光在苍白的明亮中映出两张少女的脸。

    咒语声在此刻被**的黑暗中流转,俨然吹拂那烛火的气息,幽灵一般的摇摆。

    美汐在惶恐与兴奋中诵完最后一句咒语,而她期待的却并未出现。烛火依旧在燃烧,镜中依旧是完整的映着现实的倒影。

    美汐失望又费解的熄灭了烛火,那圣烛依旧完好,完好得就像它从未被点燃,烛芯依旧是白色,白蜡也未有丝毫的消融。

    这令她于困惑中冥想摩耶传授的咒语,再一次的重复那仪式,然而却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眼前的现实令她意识到,这仪式缺少了什么,才致使它未能完满。而这也令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摩耶在留给伊珩的信中刻意提到的人。但此刻,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毕竟她急于完成这仪式而抛下了他们,令他们毫无退路的去面对强大的该隐。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诡秘的少女 7(上)
    月光在狂风席卷的乌云中完全的消隐了。一片漆黑的夜色里,树叶被吹落的声音俨然寒冬的冰雹阵阵的传来。

    枷楠关上了所有的窗子,回头看见趴在沙发上俨然睡着的伊珩,脱下身上的风衣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她微微地抬起头,侧过脸来,看见他面上的温柔。

    “以为你睡着了。”

    伊珩坐起身来,拿过背上滑落的风衣,递向枷楠的手里,“好像天冷了,穿上吧。”

    “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你。”

    伊珩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忽然离开?我是说十年前。”枷楠的眼神漾起一丝忧郁,“而且离开前甚至没有和我道别。”

    “我还以为摩耶早告诉你了呢。”伊珩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件事,事隔多年,她只要一想起来依然会深感烦郁,“想起那件事就让我心烦。”

    枷楠于是沉默的没有再问。,

    他的沉默令伊珩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无理,毕竟那与枷楠是无关的,他甚至对那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对不起。”

    “没关系。”枷楠无所谓的一笑,“突然发生那么多事,换了谁心情都会变得糟糕的。”

    “不,那和现在的心情没多大关系。”伊珩走去那面墙的中间,抬头看着那墙上一块四方形微陷的地方,“那时不是我自己想要走,我是被摩耶赶走的。”

    “为什么?”枷楠感到不可思议,伊珩的描述与他印象中的摩耶大相径庭,“不是摩耶送你去留学的吗?”

    “虽然这样说也没错,不过……那都是摩耶的安排,为了让我离开这里,离开他的视线。”

    “你是说,你那时之所以离开完全是迫于摩耶?”

    “你一定想象不出,摩耶会为了一幅他临摹的画把我赶出这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枷楠问。

    “看见那面墙中间的那个地方了吗?”伊珩指了指墙上正中间一块四方形的凹陷,“那里原本嵌着一副画。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如果不是因为那只翠鸟,或许那一切也不会发生。”伊珩心酸的一笑,背过身去,“那天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翠鸟,我为了捉住它……”

    “翠鸟?”枷楠立刻就觉出那话中的疑点,这令他不禁要打断她的话询问道,“你确信那是一只翠鸟吗?”

    “当然确信。要知道,在我小时候可是立誓要成为鸟类学家的。”伊珩自信地说,“所以我那时才那么想得到它。”

    “不见得。”枷楠双手搓了搓冰凉的胳膊,穿上了叠在膝上的风衣,目光却始终盯着那面墙的正中四方形凹陷的地方。

    “我可没兴趣在这件事上听你的玩笑。”伊珩面对枷楠一再的质疑显得十分不满。

    但枷楠显然有他质疑的理由,“你还记得十年前这里周围的样子吗?”

    “记得,是一片荒地,长满了杂草。再远些的地方还有几座城区的工地运来的泥土堆成的小山。”她不明白他究竟想问什么,“直接告诉我,你想说什么吧。”

    “这里没有小河、没有流淌着小溪的树林,甚至连个像样一点的水塘都没有。更重要的是,这里除了自来水龙头,连个干净的水源都找不到。”枷楠说,“你认为一只翠鸟会远离它的栖息地飞到这样一个完全不适合它生存的地方来吗?”

    伊珩惊讶地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这点我倒真没想过。我从来都没去想这里根本就没有适合翠鸟生存的环境。”

    “不光是这一片,周围半径五十公里内都找不到适合的环境。”枷楠继续说道,“告诉我那时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

    “如果是这样的话,”伊珩仔细的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似乎也不记得当时捕鸟的网碰到了那副画,我倒是打碎了一只古董花瓶。”

    “也许那一切都不是巧合。”

    “难道那一切都是刻意安排的?”伊珩说,“照这么说来,我记得那时摩耶是亲自把我送去意大利的。如果他真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而要赶我走,似乎也没有理由那样做。”

    “也许是他的那一次欧洲之行还有别的目的。”枷楠想到了另一个人,“比如美汐。”

    “难道是因为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所以摩耶才会那样策划。”伊珩想了想,又觉着这猜测似乎不合逻辑,“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似乎这样安排也有些多余。”

    “我想他的目的远没有那么简单。”枷楠说,“你想,如果该隐的目标一直是美汐,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他都没有在这里出现。”

    “你是说……”伊珩明白他的意思,但她无法相信,更不能接受。

    “因为该隐始终在错误的地方寻找摩耶,而只有摩耶知道谁是那个生为Lilith化身的少女。”枷楠说,“所以,他亲自送你去欧洲,又悄悄的带着美汐回到了这里。而你,在过去的十年中,甚至没有回来过一次。”

    “也许你说的没错,”伊珩不得不接受那样一个事实,“在欧洲的最初七年中,我辗转了八个国家,而我的每一天都是预先安排好的,我甚至没有自己的时间。每一天我都有学不完的东西。回想起来……”伊珩皱起了眉头,提起那段过去,她很难描述那种心情,她站在窗边,望着漆黑的窗外,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尽可能的平复那种委屈的情绪,客观地说,“不过除了自由,无论我去到哪个国家、哪个城市,每一天都过着上层社会的生活,有保镖,有侍从,甚至有一流的学者为我单独授课。”
第二章 诡秘的少女 诡秘的少女 7(下)
    枷楠静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又将话题引回原点:“在正常的思维逻辑中,与一个宗教有关的事都应该发生在那个宗教的信仰领地之内。”

    伊珩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一种说法,“什么是宗教的信仰领地?”

    “我这样形容也许有些不合适。”枷楠解释道,“不过我们可以打个比方,一个国家的内战通常不可能在另一个国家的领土上爆发。”

    “你是想说,摩耶利用了这一点,迷惑了该隐。当他在欧洲找到美汐时,秘密的将她带到了东方。所以过去那么多年,该隐都一无所获。”

    “我想是的。”枷楠觉得这件事已经明了得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还有那幅你说的画。我觉得这一点我们也不该忽略。”

    伊珩对此却不以为然,她觉得那不过就是当时一个让她离开的理由。

    枷楠看出她的那种想法,于是不紧不慢的解释他的理由,“你说你那时还打碎了一只古董花瓶,对吗?如果摩耶只是需要一个惩罚你的理由,那只古董花瓶就已经足够了。”他这样说不无他的道理,他曾经来过摩耶的别墅,对那只伊珩说的古董花瓶留有深刻的印象,他知道它价值连城。

    伊珩这时正望着那面墙上浅浅的四方形凹陷,“那时那里就挂着一幅摩耶临摹的《最后的晚餐》。” 她又想起此前那些与达•芬奇有关的线索,“难道那幅摩耶临摹的画里藏有什么重要的秘密?”

    枷楠并不急于做出结论,他盯着那面墙看了许久,才说道:“也许重要的不是原本嵌在那个地方的画。”他分析道,“如果那幅画真的那么重要,摩耶就不会让这个地方从此空着。”

    “你怎么知道它就空着,也许他又挂了一幅上去,后来被人偷了呢?”

    “看见那面墙上的颜色了吗?还有原本嵌着那幅画的地方。”

    “没有什么不同啊?”

    “这就对了。如果那里后来嵌了别的画进去,被画遮住的地方就不会受到光的辐射,它的颜色就会和周围的墙面呈现很大的反差。”枷楠说,“我想那幅临摹的画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特别的倒也许是原作中的内容。”

    “我在想,摩耶给美汐起的那个名字。”伊珩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她心里的不确定,“摩耶为什么要给美汐起一个名字叫Mary呢?还对她说那很重要。”

    枷楠明白她正琢磨着那幅《最后的晚餐》中与耶稣穿“情侣装”的人,但他此刻在想的并不是这样,“如果真像你所猜的那样,那画里的约翰又去了哪里呢?达•芬奇总至于让约翰掉了一块面包在地上,于是安排他钻到桌子下面去捡,所以就只搭了一只奇怪的手在桌上留在这张全家福里吧。”

    伊珩忍不住的笑起来,这是她头一回听到这样一种关于《最后的晚餐》中那只备受争议的手的解释。只是当她笑着去看枷楠时,却发现一秒钟前还开着玩笑的他忽然就变得一脸的深沉。

    枷楠似乎在自己方才说着那个玩笑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但那一念瞬间既逝,尽管他确信令他闪过那灵感一念的就在他方才的话中所提到的某处,但此刻无论他怎样回想,也终是无法再将断开的思绪重新连接起来。

    ※ ※ ※

    美汐手捧着那支此时毫无意义的圣烛,站在地下铁公共洗手间的镜子前。她知道,她必须离开,回到枷楠那里去。她确信这仪式的未能进行是缺少了什么,而那也许正是摩耶在冥冥中的早有安排。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洗手间里的寂静。

    美汐匆匆的将圣烛放进口袋里,打开被反锁的门,低着头沉默的走了出去。

    当她沿着长长的通道离开地铁站时,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混乱的回音中从她的身后一点点的逼近。

    她抬起头,看着不锈钢的通风管道上映出的背后的身影,一个身穿红色连身短裙、黑色过膝长靴的女人。

    她能料到那是谁,她尽可能的用平静掩饰此刻的不安。她转过身去,看着那面带一副金丝镶边黑色银质眼罩的人。

    她止步于美汐的面前。“你知道我为何而来,一如我知道你何以独自站在这里。”

    美汐已然觉察到她人类的化身背后隐藏的一个强大的吸血鬼的魂。“如果我不知道呢?”

    “看来你未能如愿,难道是那仪式缺少了什么?”她欣幸的一笑,“不过,你的仪式缺了什么都已不重要,把你手中的圣烛交给我。”

    “是这个吗?”美汐毫不犹豫的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圣烛,摊开的手心伸向红衣女人的面前。

    但她却在这一刻犹豫了,她没有想到美汐会如此不假思索的将圣烛交出来,也正是因此,令她不得不怀疑这会否是一个阴谋。

    “你不要吗?”美汐诡秘的微笑,她异常的冷静令她所面对的人无从猜度那微笑背后深藏的心机。

    她伸手抓住美汐的手腕,“我要带你去见该隐。”

    “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你去?”美汐握紧那只圣烛,此时的她已然看见了远处正向着这边走来的地铁站里下班的员工。

    “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最后一班地铁已经开走了。去打车吧。”

    她没有理会背后传来的声音,只是对着美汐小声说,“你最好现在就跟我走。”

    “我想你是不会在这里化身成吸血鬼的,就算你杀了那些人,这里也有监控,我想该隐还不想急于让人类意识到吸血鬼真的存在。要知道,现在的人类可不像几百年前那么好对付。他们可是会毁灭他们所恐惧的一切的。”美汐用挑衅的语气低声细语。

    “你认为要带走现在的你有那么难吗?”她不以为然的一笑,那只抓住美汐的手正用力的捏紧,“不知道你的手如果被折断,需要多久能恢复?”

    “你做不到。”美汐忽然面露一副无辜的表情,朝着红衣女人大哭起来,哭得就像个夜晚迷路的小女孩儿,“姐姐,我只有这些钱,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钱了。”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她猝不及防,面对身后逼近的人,她不得不松开了那只抓住美汐的手,匆匆的离开。

    而她依旧站在原地装着可怜,被地铁站的员工一直送出了地铁站,那些人更是因为见到她那一身奢侈的着装,还慷慨的替她预付了出租车钱,觊觎着这个小女孩儿能记下他们的名字,梦想着翌日雪片一样飘下的酬谢之礼。

    美汐坐在出租车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她不知道这晚是否还会遇上吸血鬼,甚至遭遇该隐,她确信必须把圣烛藏在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于是她记下了这辆出租车的所有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