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淮中篇小说选
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一节 通知
    日出三竿时,夏中普边哼着《空城计》“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边把屋里装在编织袋里的桔梗,全部搬到了当院里晾晒。太阳的光温温柔柔从东方铺洒下来,白白的桔梗被抹上一层嫩红。在夏中普的眼里,一棵棵像婴儿般可爱。

    毕竟上了年纪,待吭吭哧哧忙完活,夏中普的额头沁出许多碎汗,腿肚子酸溜溜的,腰间乏力。他把从屋里拎出来的马扎子摆好,刚端起放在椅子上的茶壶要倒水时,听到疑似传来的脚步声,一抬头,看敞着的院子大门外,村主任宋西波嚣张着横着身子走过来。夏中普的心一紧。

    “夏老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宋西波高喊着打招呼。夏中普曾是中学里的民办教师,没辞退之前,在学校里教授语文,宋西波当过他的几年学生。在学校里,宋西波学习上是出了名的马大哈。有次夏中普在小考时出个造句“况且”,宋西波造的句是“从远处跑来一列火车,况且况且况且……”,夏中普拿到课堂上念,学生们都哄堂大笑。那时宋西波的父亲还当着大队书记,夏中普后来在集上遇见他时,原本说给他知,当书记的听了后朗声大笑,临别紧紧地握着夏中普的手不丢,抖着告说:等小波回家,看我不揍死他个鳖孙。至于宋西波挨没挨揍,夏中普自然不晓得。不过现在他能眼见的,如今宋西波不仅子承父业当了村委会的主任,而且还成为了村办企业“木盾责任有限公司”总经理。

    “西波,你来有事”等宋西波近前了,夏中普才端着茶壶扭身转过来,疑惑着问。

    “也没啥大事,就是来告诉您个通知。”宋西波边说边从西服兜里取烟。西服的前襟上,花花点点印着污渍。

    “我从不抽烟,我先给你倒杯茶喝。你坐,你坐。”夏中普嘴上热情地说着,身子却纹丝不动。

    “不用不用,夏老师,茶您也别倒。您那棒子茶太酽,我拿不住。改天,我给您带几斤铁观音来,那茶才养胃哩。”宋西波把掏出来的烟,边往兜里装边说。

    “啥事?有话你说。可是夏录的事?”夏录是夏中普的孙子。

    “夏录是个没尾巴的流星,您当爷的和蝶子都不清楚,他的事我咋能知道!夏老师,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宋西波回说话时,思绪飞了,脸上坏笑着。这微笑来自于他刚才看到夏家门两旁的院墙上,所刷写的 “一夫一妻制好”标语。那标语是村委会为宣传计生工作时写的,当时还是他领着人干的,刷一条标语村里给了五十块钱。现今“夫”字不知是被人为恶作剧,还是顽童调皮,把上面的头涂抹掉了,变成了“一天一妻制好”了。夏中普自从十几年前老伴抱病而逝后,至今还拉着寡汉。

    “哪你今来,是……”夏中普依旧不动声色,看着宋西波上唇的酒斑问。

    “夏老师,我说话办事不喜绕弯子。我告您说,村委会经过研究决定,您的那一块一亩三分地被征用了。给您三天时间,得闲抽空您到行政村补办个手续。”宋西波挺了挺腰,手摸着下巴说。

    “啥!就这事。”夏中普把壶搂在怀里,顿时脸红脖子粗了。他扭身往屋走去,走几步又站着,回头瞪着圆眼说:西波,别说我不给你面子。那一亩三分地是我家的,上次老木来,我已跟他说过我当墓地了。今我明告你说,往后谁不经过我允许,动那一锹土,我夏中普跟他没完。老木是村办企业“木盾责任有限公司”的员工。

    “夏老师,您还当过老师哩,咋说翻脸就翻脸呢?再说,翻车不挨牵牛人的事,我就是路过来给您捎带个话,您给我耍啥脸子,有意见您到村委会里摆去。退一万步说,这地都是国家的,咋能是属个人的呢!这人,年龄一大,咋不讲理起来了。”宋西波亦翻脸,表情恶劣起来,脖子长了几寸,朝前伸着头吼说。

    “你是村主任,你讲理!你看看,这青龙镇里除了太阳和空气,还有啥不是你家的。现在连别人家的地都要霸占,还让不让人活啦!别逼人太甚,狗急还能跳墙哩。”夏中普也咆哮起来。

    “有理不在言高,你喊破天管屌用。我问你,你哪来的地?那一亩三分地是你的?还用我挑明了说吗?”

    “分给俺家就是俺的。分给俺儿的,他不在了,那地就是我的。”夏中普的儿子和儿媳早年在一次打工回家的路上,因车祸双双卒命了。

    “夏中普,你别蹬鼻子上脸。我来打招呼是尊重你,别不识抬举。在青龙镇,别说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就是一分三厘地,也由不得你说了算。明告诉你,以后那一亩三分地就是木盾社的了,老子回去就把它用墙头圈起来,看你能咬我屌。”说完,宋西波一脸恶相向外走,走一步,他使劲呶放个屁。连放两个后,放第三个时,半天脸憋通红,结果,放出来的却是个哑屁,恶臭恶臭的,还带蒜味。快走到大门口,他转身指着夏中普,咬牙切齿说:要不是看在尊重知识的份上,今我……。

    夏中普闻言,把手中的壶一下子摔在地上,嘴唇颤抖着说:有种你来打我。要是眨巴眨巴眼,我是孬x养的。谁不打谁是狗日的。

    宋西波撇嘴摇头说:当老师的就这水平,说话真粗俗,啧,啧。说时表情鄙夷着,接着又说:我是个有身份的人,能跟你一般见识!我不上你的当,打老师会遭雷劈的。说完之后,双手背后,横摆着身子扬长而去。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二节 酌议
    宋西波走后,夏中普很生气,嘴唇颤抖起来,不久发起乌色,心跳加速的厉害,肚子里似装了块石头。半个上午,他的脸一直僵硬吊着,脸颊肌肉硬邦邦的,面皮也起了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颜色呈雪青。他一言不发静坐了许久,怔怔地看着地上茶壶的碎片。一股憋屈孤寞令他伤感的欲哭无泪,越思越想越愤慨。

    他把自行车从屋里推出来三回,又推进去三回,推最后一回时,把车链子也推掉了,气得他攒劲朝后车轮上踢了一脚,结果不但把车圈踢成了弧形,大脚趾也蹭掉了一大块皮,十多元钱买的鞋,被大拇脚趾顶了个洞,恼怒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起来。临近晌午了,他这才慢吞吞站起来拍拍屁股,把门锁上,步行去了镇南头。

    青龙镇的区域框架整体是南北走向。最西处有条黑茨河,靠近河岸的原来南北格局的旧集市,因河道的扩宽废弃了。而镇东边则因113省道的存在,制约了发展。真正的集市,亦是商贸繁荣区,是近年来才在镇南端形成呈东西走向的大街。新集市呈丁字形,东顶113省道,西抵黑茨河大桥,笔直几华里。依古历,青龙镇逢集双开单闭,如今与时俱进随潮流变化的亦如同县城,超市每晚都灯火通明的。不过,能形成壮观人流的,还是在双日逢集的上午。今天是农历的十三,单日子。

    夏中普住在青龙镇的最北端,从家里出来,经过113省道走到集市南头,需用二十多分钟。孙媳妇兰蝶子在集市上开了家“花蝴蝶理发屋”。夏中普就一个儿子,自从儿子和儿媳出事后,亲人就剩唯一的孙子夏录了。夏录也不是个上学的料,初中一毕业就火烧眉毛般非闹着出外打工,夏中普再语重心长劝说也没用,只好放任自流。打工三年期间,夏录只回来家过一次,而且两爪空空的,模样狼狈。在外好歹他不说,夏中普也问不出所以然。夏录在外每次给爷打电话,张口都是要钱,夏中普几乎有求必应,少则几百,多则上千,很快就把家中的积蓄要消光。终于,在夏录要求一次汇款三千时,夏中普担心孙子搞非法传销,给予坚决拒绝了,爷俩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当夏录向他讨要父母的赔偿款时,委实令夏中普伤心欲绝,爷俩从此心生隔阂。后来,直到夏录带着四川姑娘兰蝶子一同回家来,夏中普这才用儿子儿媳的赔偿款,一次性付二十多万元,购了镇政府开发的两间商品门面房,送给他们连住带经营,并风风光光给他们办了婚事。结婚没多久,夏录制了个“花蝴蝶理发屋”的招牌挂在门面房上,兰蝶子当起了理发师,爷俩的情感这才慢慢恢复起来。

    夏中普走进“花蝴蝶理发屋”时,孙媳妇兰蝶子正弯着腰在给个小伙子洗头,肥臀屁股尖尖的,把所穿三角裤衩形状勾勒的明明白白。夏中普扫了一眼,忙把眼神移走。室内的音乐声响放得很大,可能扬声器有问题,听上去撕裂似的断续。夏中普既没打招呼,亦没落座,他静静地站着,看着染头黄发如鸡窝的孙媳,正嘻笑着给洗头的小伙子讨论城市男人洗“下头”的得失。

    屋里一眼望焦干,楼上没传来动静,看样子孙子夏录不在家。听了几句,夏中普觉得很无味,于是悄悄然退了出去。

    没有找着孙子夏录酌议事,夏中普很是失落,情绪低沉。他漫无目的开始往回走,当路过会计宋道成家时,他心眼一亮。

    宋道成是村委会的会计,当会计已干近30年了,宋西波的父亲当村书记时他就干了。

    基层的会计个个都是保密员,宋道成的嘴巴也是上了锁的。但他的口头禅是“我说”。有次,镇政府召开讨论工作报告会,宋西波因它事不能参加,让他代表参加。到他发言表态时,他说:我说,这个报告很好,是符合民意的……。我说……。事后,刚调来的镇长给宋西波打来电话,婉言批评说:开这么严肃的会,你咋派这么个人来,整个会都是他说了。姓宋的在青龙镇虽非旺族,但拥有民间的绝对话语权。近些年来,几乎每任的镇长书记都与宋西波称兄道弟。例外的一次,是有位新任镇长喝多醉了,在欢迎会的酒宴上,非要认宋西波个干儿子,结果席间两人吵起架掀了桌子。第二天,镇长就被县人大的一位副主任来电劝戒。后来,镇里换届,镇政府班子选举时,出现了贿选的混乱失控现象,经人举报,县委派人调查后,镇长很快被调到县林业局去了。

    宋西波接受了镇长的批评,于是他去找宋道成,埋怨说:成叔,你就不能改掉“我说”不说吗。宋道成面呈苦色说:我说西波,这可是你派我去说的。搁他人让我去说,我说八个样也不会去呀。宋西波听了哈哈大笑,手摆着说:好,好。叔,你说你就说吧,看来人的习惯一旦形成,改是难了。

    夏中普提着20个皮蛋和两袋黑芝麻糊到宋道成家时,宋道成正端着碗呼呼噜噜吃面条。面前小木桌上还放着青花瓷酒盅,桌上两个碟子干干净净,只有一个碟边上,还留着炒焦的葱叶。宋道成见夏中普来,忙放下碗站起来迎。

    夏中普来找宋道成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村委会的会计,更为主要的是来自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好感。几十年的乡情和友谊,他从宋道成那里一直得到发自内心里人格上的尊重。他当民办教师时如此,他被辞退回家务农时亦如此。而且,他先初当教师还是宋道成推荐的呢。

    夏中普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连宋西波临出门放的屁也说了。宋道成抽着烟,一直默默地听,一句言也没插。两人沉默了许久,宋道成说:我说,放屁是不对的。当人面放响屁,更不对,显摆、轻浮、不自重。等见面,我得说道说道他。不过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还能不知道,西波放的都是虚屁,不臭人。夏中普接说:老弟,这哪是臭人不臭人的事,是他腻厌人。好,这事先放一边去,不说了。我问你,他说征收我的一亩三分地,是村委会研究决定,这事你可知道。宋道成真诚看着夏中普说:这我真不知道,一次也没听西波说过。夏中普如释重负说:那我心里就有底了。他宋西波在青龙镇再过劲,我夏中普不怕他。往后,我啥都不买他的账了。他真要耍横硬来,我非跟他抗到底。天底下总有说理的地方。宋道成挠了挠黑白交杂的头发劝说:我说,老哥你先不要着急,我不会缺德你吧!俗话说,屁是屎的头。不是狗厉害,而是栓狗的绳。这里面肯定有深层次的原因,待我问问咋回事再说,好不好。夏中普沮丧地说:哎,老啦、老啦,摊上个这事。人该遇霉气,满嘴一颗牙,吃藕也能塞住。宋道成闻言,也叹了一声气。夏中普拍着巴掌说:青龙镇真要再如此下去,只怕连忧愁都容不得了。天都不分黑与白了,这人活着还有啥意思。宋道成忙接说:我说,人和人不一样,你也不要太悲观了。有人要的是需求,有人追的是欲求,人类本身就是个万花筒吗。我说,俗话说,良田万顷,日食不足三升;大厦千间,夜眠亦不过八尺。争较来争较去,人生到头来还不是如梦一般。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是个知识人,这个理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的,我劝你还是别太钻牛角尖啦。夏中普头勾着说:理是这么理,可总得给人一条路走吧。大家都明哲保身,逆来顺受,岂不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吗。反正我是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宋道成认真地看着夏中普说:你这是要引火烧身啊!不就是一亩三分地吗,而且是荒地,为它至于吗!夏中普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看着宋道成说:我认为值得。这让人骑着在脖子上拉屎,受欺降,对我来说,生不如死。反正也是寿长多辱,我赤脚的还怕他穿鞋里个啥!宋道成听了,不哒不哒嘴没接腔。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三节 宋史
    青龙镇的历史约有两千多年,宋西波的祖人先于宋道成家的祖人早落居青龙镇的,往上追溯,两家可能有血脉之源,但绝对不是一门的人,俩人连五属也不沾边,只不过都姓宋而已。

    解放前,宋门的人,在青龙镇因一穷二白而出名。宋西波的爷爷有兄弟三人,大大爷是屠户,二大爷成了匪徒,亲爷排行老末。宋西波的爷人本分,终生以地为业,且操家勤俭,为人朴实,在乡邻中口碑不错。解放后,当土匪的二爷被政府人捉住镇压了。也该他死,据说,民兵带领武工队抓捕他时,他躲藏到了村外“老奶奶”庙的梁头上,众人满院搜完没见个人影,正要撤时,有耳尖的人,听着个屁响。就这样,因“屁”大的动静,抓住给枪毙了。由此,镇人知道了屁不仅臭人,而且还有害人的功能,从此对蒜和豆制品在进食时都自觉坚定地给予抵制。还是到了六0年,实在抵御不了饥饿的诱惑,才解禁此规。宋西波的大大爷有次在看仓时,在用豆种满足腹欲的同时,结果人也给撑死了。

    尽管如此,这丝毫没影响宋西波的父亲后来成为青龙镇青龙大队的支部书记,而且一干就是近二十年,宋西波的父亲卸任时,儿子的翅膀也硬了,在青龙镇方圆已成为人物。经济上可以说是富甲一镇。他不仅经营起一家“物资收购站”,夏收小麦,秋收棉,一年四季收桔梗,而且还承揽了镇里的电视和水电安装业务,生活直奔小康,衣食无忧,日子过得要风得风,要雨来雨,比麦油子都滋润。不过就是脾气有些太燥,不仅好面子,还爱逞强斗狠。最让宋道成反感的是:毫无顾忌的放屁,且不分场合大张旗鼓。有次村委会班子聚餐,正在吃喝高兴时,宋西波没欠屁股咚咚咚咚连放几个臭屁,熏得大家都掩鼻。出了门,宋道成说教他,但宋西波犟嘴说: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这屁大点事可值得一说。还让不让人活啦!宋道成却接说:我还没听说过有被屁憋死的呢!放屁是小事,就看在哪放!细节决定胜败。你搁天安门广场放个雷屁都没事,同样你再搁人民大会堂宴会厅放个试试!你忘了你二大爷咋死的啦!宋西波听了,白鼓白鼓眼看了看宋道成,没再言语。

    再后来,经过镇领导反复上家做工作,宋西波方才点头答应。不久,通过村民的选举,宋西波名正言顺当选上了村主任,成为了青龙镇的领头人。

    当了村主任后的宋西波,很快辞去了过去所有的经营业务,只在村委会新成立的“木盾责任有限公司”里担当起了经理。名义上是村委会成立的企业,实际上就是他自已的。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四节 说情
    宋西波的家也住在113省道路旁,只不过他靠路东,宋道成在路西。他离青龙镇东西主街往北约百十米,旁边紧邻着镇派出所,而宋道成在主街南边,对面是镇政府和粮站。宋道成就是见人都打着招呼走,从自家到宋西波家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但无事没非他很少去西波家里,今天为了给夏中普说情,他得去。

    宋西波的宅院,有篮球厂般大,院子里坐北朝南盖了一溜的两层小楼,上下有十好几间,外墙上全都贴着白瓷砖。集镇上门面房宅基地金贵,寸土寸金,周围人家一般都在门面宅基上盖三层小楼,下当店铺上住人,独他家沿街的三间门面盖的是门楼。门楼两旁建的立柱又高又粗,盘龙彩绘,柱前左右还摆放着两尊石狮,威威武武坐着。

    宋西波的庭院四门大敞着,宋道成走进去时,宋西波正拿着儿子的作业本,站在孩子的身边大乐着。宋道成过去凑趣说:我说,啥事让你乐成这样。宋西波一听,抬头见是宋道成,也没挪步,指着作业本对他说:成叔,你看这孩子,给我一个熊样。让他造个“好吃”的句子,他写的是,“好吃个屁”。这“脾气”一词,他造的是“爸爸脾气不好,有点胸”。宋道成听了也笑说:吃屁算找着人啦,你就是个屁桶嘛。宋西波闻言脸一沉说:俺叔你咋说这话,跟我多没成色似的,连裤裆里个屁都夹不住。宋道成见宋西波真不高兴了,便拍了拍他儿子的头说:将来这孩子培养培养,一准会有大出息。宋西波一听这话乐啦,脸呈菊花状,忙放下本子,让宋道成往客厅里坐。

    俩人在客厅里沙发上坐定,宋道成就直奔主题,问起夏中普的一亩三分地的事来。宋西波一听,表情有些不耐烦,起身边倒茶水边说:成叔,这事你别掺和。不该你问的事,你少管,放着清静不清静。宋道成一听,知道这情说不下去了。于是,忙调整思路,柔声探问说:我说,西波。听说收夏中普家的一亩三分地是村委会的决定?宋西波脸一扭,斜眼看他说:是啊。你问这事干啥。你当你的会计,管好村里的帐就行了。我知道你跟他的关系好,所以才故意瞒你。咋啦,让你回避也是应该的呀。一句话噎得宋道成接不上话茬了,干瞪着眼睛,直眨巴眼皮。半天宋道成怪说:你既然知道俺俩关系好,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之前,你也给我吱一声。宋西波说:要不是看着这层关系,还有他教过我的学,那一亩三分地我早就收回来了,还能等到现在。

    宋西波接着又说:道成叔,你也别气,现在我摆给你听听,那一亩三分地应收的道理。这地是分给了夏家不错,可这么多年你见他们种过地吗?草都长到这么深了。宋西波说着用手在腰窝比划着。宋道成摆手摇头插话说:它就是长草,当坟地。那也是国家分给了人家的,属个人私有财产。再说,人家地里不是还栽着树的吗!宋西波头一拧说:叔,不是你那说法。咱咋说还是农民,国家有规定,地荒长了,集体有权收回来。栽树,树上能长出粮食。实话告诉你,要是搁别人,那一亩三分地在河道扩改时就收过啦。

    前几年,国家修治黑茨河,河道加宽三十米,与夏中普紧邻的村养老院因多年空无一人,被村委会先租赁承包,后标价转让了。十几亩的土地,外加庭院建筑,卖时的价钱还不到30万元,而从租到买,主人一直都是宋西波。如今养老院的牌子早摘掉,门旁挂上的是“木盾责任有限公司”的牌子,而夏家的那一亩三分地就紧临在其旁。早在宋西波没购养老院之前,围绕养老院前后有十几户镇人的土地,这些土地因离居民住房近,且靠近河坝,种粮种药都长不住,于是一部分人家都栽种上了树木,不是白杨,就是泡桐,更多的则是用于了取土盖屋建房,还有的干脆卖土。所以,等宋西波找他们提出土地交易时,十户有八户根本不打茬,就答应下来了。最后还剩下三家,有两家在出进路被挖断后,也卖给了木盾公司,独剩夏中普家的一亩三分地没谈成,远看上去好似个小岛。

    宋道成听了宋西波这么一说,知道他铁心定了要假公济私收夏家的那一亩三分地,再劝说没用了。于是他抹了把脸,起身对宋西波说:我说,鼻子大压嘴。你是村主任哩,你在青龙镇说啥都管乎。好啦,就当我没来过,嘴上抹石灰白说。你该咋着咋着吧。不过西波,我当叔里该说的我还得说,我可提醒你,在夏家一亩三分地的问题处理上,你最好还是多策略策略。夏中普那人我了解,他就是头犟驴,是个认准了一条道,非走到头的人。别看他平时尿尿不砸坑,过日子憋鳖似的。一旦做事真计较起来,那可比你平常吃饭时放屁,还要讨厌呢。说完,起身就走。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五节 羊不吃肉 ,吃草
    宋西波听宋道成这么一说,立马磨过劲来,腆着脸边笑边嘴里紧喊着叔,把宋道成拉着一同坐下,但嘴上仍说:夏中普一个当教师哩,他就是条鱼混子,在青龙镇尽他翻花,尽他能奈,我不相信,他还能掀起浪来。叫我看有他八两,没他半斤。宋道成拿眼翻他说:你能!就你能!出了事,都不知道错在哪。咱原来学校的校长,咋免职判刑哩?不就因为辞退了他,结果被他告贪污进去的吗!宋西波坚持说:一毛钱它搁哪用都是一毛钱,绝不能抵一块钱用。宋道成歪着头气愤说:我说恁些,你咋还不明白呢。你知道秦始皇为什么焚书坑儒吗?宋西波看着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宋道成又问说:那文化大革命为什么发生知道吧。宋西波亦摇摇头说:不知道。宋道成叹了口气说:没文化,真可怕。我告诉你说,就是因为文化人太可怕了。跟天斗,跟地斗,都管,千万别跟文化人斗。更别跟当教师的斗。宋西波却不以为然说:当教师的有啥!?除了会耍个嘴皮子。宋道成用手指点着他说:你呀,你呀。唉!我说,我给你打比方吧。你就是能吹桌子大的气球,可人家手里攥着一根针哩。宋西波眨巴眨巴眼,想了想,觉得宋道成说的有道理,他揉了揉脸塌着身子说:叔,你说这事该咋办,我都找过夏中普了。实际上,他要是听话,我还打算在补偿时多给他些哩。可他太不识相了,不通情理不说,还想跟我斗斗,不然,我咋恁生气。所以,我准备多一分都不给补。宋道成抽着烟,看着庭院里玩耍的孩子说:西波呀,你记住,在青龙镇,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啥大问题。宋西波看着宋道成说:叔,事已至此,那该咋办。宋道成眼睛里没有内容说:羊不吃肉,吃草,但狗吃。名医给人看病,主要的是对症下药。

    爷俩正絮着,木盾社的老木一头扎进来,满脸兴奋着。宋西波直了直身子问说:可是遇着鬼啦。老木看宋道成也在,不好意思回说:这大白天的,你看你这话问的多邪气。宋西波指着他的头说:那你的头发咋都支愣着。瞧你这麦秸火性子,啥事都火烧火燎的。老木说:我急着来,是……,话说一半,看了看宋道成憋咽了回去。宋道成一看,忙起身道别,宋西波也就没强挽留。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六节 先让他蹦跶蹦跶
    宋西波的木盾公司,主要经营的业务就是木材加工,所收购的木材,除了白杨树,还有泡桐树、槐树、柳树、桑树、榆树等等,是树都收。这些树木进厂以后,因材而选,先肢解,好的树干当大料用,可做桌、棺、床、门;直挺的树枝则被截成几米高的棒棍,用于卖给工地搭脚手架或矿上做顶木;树杈和其它作为小料经辗轧后,用于做五合板或聚酯木板门的主料什么的。有时还把奇形怪状的树根也保留下来,单等城里做木雕的艺人来登门收购,且往往能买出个好价钱。

    过去的树木收购多都是卖方自己送上门来,特别是到了暑假期间,许多人家为给小孩新学期筹资学费,排队来卖树的板车如长蛇般蜿蜒,能从“木盾公司”门口排到113省道,就那有时还得拐个弯。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日子滋润了,人也洋火起来。连乡人喝酒,也都是瓶装的,喝的白开水也要投几片苦茶叶,人们都越来越会享受。乡村几乎所有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小的村子有时抬棺葬人,都得村跟村互凑,更别提伐树之类的重活。

    所以“木盾公司”的生意要想兴隆,也得紧跟社会潮流与时俱进,于是就有了伐树小分队,专门走村串庄,骑着个摩托车,把车头的喇叭音量调到最高,在乡间往复循环的吆喝声“卖树了,卖树了。谁家有值钱的树、快来卖哟!”单调着飘荡。这时,若有人真卖树,便会站在院门口或倚着门旁边,招呼让骑车人过去,然后带着他到自家栽的树前,一、二、三、四棵的指点给他。接下来,骑车人就下车,搂着树用手匝树的身围,丈量好后,从口袋掏出计算机点,点完,白鼓着眼看着天空默算,待算毕,心里有个底数,再接下来就是谈价钱了。一旦说拢价了,需先付卖家三分之一的定金,后定伐树的日子,待树伐倒吊上车,这才一把齐把余款结清。当然,上茅房也有放虚屁里,偶尔也有谈不拢的,有时卖主怪收购人手掌太大,便自己上前搂树用手去匝,果然会多出几匝来。双方于是开始争较起来,买树的就怪卖家手厚指宽什么的,唾沫星子满天飞,争吵的互相嘴角都起白沫。争较过来,争较过去,最后,多是买家一拍树身说:就这一堆这一片,给你这个价,你看合适不合适。是卖还是不卖,你给个利索话。

    谈妥了收购,双方是无须签协议的。乡里乡邻的,一口唾沫一根钉。卖家一旦收了定金,就不得反悔了。假如遇有反悔的,但一般是没用,因为伐木组的人,都是粗壮的“诚信”人,且说话都不离“生殖器”,文武不怕的,更何况他们的老板是宋西波。

    夏家一亩三分地里栽种的树是白杨,这种树木对环境要求不高,对地理也不甚讲究,沟头屋后荒野,栽哪都易能活,且成长迅速。一般指头粗的树苗栽到土里,三五年过后,嗖嗖嗖就能窜长几丈高,且树干笔直挺拔,枝繁叶茂。夏中普家栽的白杨树,已有几个年头了,如今几十棵白杨都长有大腿粗了。今年春季,夏中普又挨个给每棵树刷了防虫的白灰并施了肥料,这使得棵棵白杨如风华正茂比上进的少年,争着上游往天钻。夏中普看在眼里,喜在心间,跟喜爱孙子一样的喜欢它们。

    老木带着木盾公司伐木组的人,在夏家一亩三分地里锯了第四棵白杨树后,大家站在下一棵待伐的树前,正在酌议着它的倒向时,突然,看见远处夏中普手里拿着铁抓钩飞奔而来,边跑还边骂:狗日的欺降人,你们就是一群活土匪,今我跟你们拚啦。

    伐木组的人一见紧张起来,忙问领头的老木咋办。老木一紧张放了个屁,随后发话说:冷静,冷静,慌啥。咱们不跟疯狗一般见识,先撤。话没落完音,却自个一尥蹶子往公司院里跑去。众人见状,亦慌不择路紧跟着跑。刚跑到院里关住大门,很快就听到了铁抓钩狠狠地砸门声和混杂着夏中普声嘶力竭的谩骂声。

    老木稳住神后,打电话给宋西波汇报:老板,夏中普个劣种玩命啦,手里拿着铁抓钩乱舞,您看咋办?咱是打是让,要打,打多少钱哩;要让,让多大程度。听您的安排。说完又放了个响屁。

    宋西波从手机里听到老木放屁,不满意问说:你现在在哪?老木一肚子的惊气还没泄,没好气的回说:你说我在哪!说句不好听的话,今天场上要没有我当机立断的指挥,指定非出大事不可。不信,见面你问问他们。切。我怯这场!宋西波听了半天没吱声,后说:你让大伙解解乏吧。都稳稳神,咱先叫他蹦跶蹦跶再说。

    老木收了电话,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跟大伙说:这回有好戏看啦,青春期的人遇上个更年期的。同伴不解其意问咋讲,老木得意说:一个啥事都敢做,一个啥事都敢惹呗。有人接着说:这夏中普平时看上去蔫蔫巴巴的,咋反起来恁急。老木朝那人撇嘴说:你说他老实!那你看走眼啦。唉,话说回来,谁跟谁都没前世的仇,你不蹬了人家的柴禾捆,有一点活头,谁会去干翻江倒海舍身取命的烂事。那人凑上前来又说:咱老板不是说,夏录已把地和树的补偿费都领走了吗,哪夏中普为啥还有种来蛮横无理肇事。老木急说:你这是咸吃萝卜淡(蛋)操心。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去,拿扑克来,今咱哥几个照一天玩。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七节 人得讲理
    派出所在接到报警后,很快就赶到了木盾社,一下抓个现形。只见夏中普正手挥铁抓钩乱舞着,木盾社的铁皮大门已被砸得大坑小窑凹凸不平,门中间还有几个铁抓钩齿洞。经过恩威并施的劝说,加之围观群众的劝解,最终他们把夏中普请进了警车里。待拍了一亩三分地伐木的现场和木盾社被砸的大门影像后,闪着警灯鸣着警笛又原路返了回去。

    进了派出所,夏中普就被关在后院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屋子里,说是关,门却没上锁,人可自由行动,但出后院门却遭阻止。夏中普对看守他的人抗议,要求见领导,看他的人告诉说,领导为他的事下去调查走访去了,放他走得等领导回来。

    从上午一直等到天黑,看守他的人都换了三副面孔,仍不见领导的影子。最后一位他认识,是集镇南头的人,在这打工当协警。熟人毕竟不一样,人家问他饿不饿,又端送一杯水给他,夏中普不好再使性子了,只好靠墙坐着耐心等待。协警看他情绪萎靡,四下环视后小声告说:夏老师,你别急,没事的。刚才我碰着小录和他媳妇了,他们一来交了钱,很快你就能走了。夏中普一愣怔说:交钱!交啥钱?协警贬责他说:你瞧你这话说的!你把人家的大门都砸毁了,不赔能说过去。这门跟脸没二样,搁你身上你可愿意。夏中普疾言厉色说:那他们平白无故伐俺家的树咋说?没因哪来的果!人得讲理吧。协警听后俯身过来小声说:你说你再有理,出不了这门就说明你输理。夏老师,听我劝,你先出去再说。夏中普听了这话后,就不再言语。

    果不其然,很快就从前院来人发话让他出去。夏中普从后院里走出来,看到了迎接他的夏录和兰蝶子。大家无语前行,等走出派出所办公楼大门,没等夏录两口子反映过来,夏中普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南行,惊得夏录不迭声的喊“爷,爷,爷。您不回家您这上哪?”夏中普也不理睬他,绷着脸只管前行。夏录夫妇见劝不住,也只好紧跟其后随去。

    方镇长的办公室在二楼,他和夏中普同在学校教过书,共过事,俩人自然相识。突然间夏中普这时找上门来,仍让他出乎意料吃惊,忙站起来问说:夏老师,这都恁晚啦,您来有事?夏中普直绷绷站着不动,涨红着脸满眼怒火,嘴唇颤抖,几次张口欲语,终未说出话来。正当方镇长疑惑之际,夏中普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屈膝弯腰跪了下去,咚咚咚连叩掷地有声的三个响头,吓得方镇长边训斥旁边同样惊呆的夏录夫妇,边扑过来拦护起夏中普。“夏老师,您这是在折我寿啊!这到底是出了啥故事!夏老师,您坐,有事您坐下说。咱起来坐下好好说,行吗。”方镇长边用力拉夏中普起来坐下,边安抚他说。

    待安定下来,方镇长皱着眉问夏录咋回事,夏录支支吾吾挠着头轻语说:没啥事。方镇长一听火了,吼说:不可能!夏老师的为人我知道,不受十成的委屈,绝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举止的。你给我实话实说,到底咋回事?夏录目光闪烁起来,仍支支吾吾说:就为村委会里要收俺家一亩三分地的事,俺爷不让,引起了小纠纷。镇长,真没啥大事。方镇长正要追问,就听这时夏中普有气无力地说:方镇长,我腆着老脸来,是来找您扶理的,您是咱镇的一家之主,您可得给我们主持个公道啊。方镇长闻听和颜悦色说道:夏老师,这您放一百二十个心,青龙镇有我在一天,谁要敢做不讲理的事,我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您尽管说吧,只要您在理,啥事我来帮您扶。

    方镇长送夏中普爷仨下楼时,整个青龙镇已瞎灯灭火了。临别时方镇长说:夏老师,您也算是个知识分子,我也曾当过老师。自古以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再秀才遇上兵,今后膝盖可不能轻易弯啊。夏中普闻言脸发烫说:方镇长言之有理,让您见笑啦。我那会憋屈里摔头找不着硬地,一时糊涂着急,惭愧惭愧。经您这一说劝,我心里敞亮多啦。有您帮俺主持公道,如果政府查是怨我夏中普输的理,别说关我,拉去枪毙我都没一句的怨言。方镇长接说:公不公道,我嘴上说的也不算,还得依事实说话。夏老师,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亲自去过问,一有消息就通知您。夏中普站住脚说:方镇长,您待我不薄,我今把心里的底话交给您。他宋西波这次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往上告他。“啥,上访?”方镇长闻言,一下子紧握住了夏中普的手。急忙劝说:夏老师,使不得,可万万使不得,您可不能去干这糊涂事。你刚才不是还说法制社会,人要讲理的吗。退一万步说,就是去打官司,咱也千万不要去上访。您知书达礼的不是不知道,天上千根线,地上一根针,访来访去,您就是告到联合国,啥事最后还不是得镇政府和派出所处理。夏老师,您可不能胡来,要沉着冷静。夏中普笑了笑,声音里透着凄凉,咬了咬牙说:打官司,我不干。真不行,就给他拼了。为了一亩三分地,即便去死也值啦。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八节 回来路上
    宋西波对派出所作出的处理决定,感到不公正。于是,便带着“木盾社”的老木几个人,一起去找方镇长“反映情况”。宋西波不抽烟,老木抽烟,而且他知道方镇长也抽。于是便提议买包好烟带着去,见了领导好发。同行的伙伴气昂昂反对说:咱有理,不输理,不买。他领导还得给咱敬烟哩。

    宋西波听着不吱声,唬着脸,昂头挺胸往前走。

    一行人到了方镇长办公室,果然方镇长忽隆站起来给大家发烟抽。等挨个敬完,半包烟还剩几支。宋西波正要开口,方镇长却先发话说:几位师傅先出去会,我给宋主任说个事。老木一听,拿着烟放在鼻孔嗅着,慢悠悠先走了出去,其他人就跟着也往外走。

    方镇长待人走净后,沉着脸望着宋西波说:西波,你今带着恁些人来,可是想造反。宋西波没好气回说:我命憋哩!想找死呀。方镇长听了,态度一软笑说:来说事,又不是打架,来这么多人干吗!宋西波歪头勾眼说:听说镇长吸好烟,他们来讨烟哩。方镇长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宋西波,然后看了看烟棍说:这一枝烟,要快把钱哩。点着抽了一口,吐个圈圈又说:看样子,你的牢骚情绪还不少哩。我吸烟,听你说。宋西波涨着红脸说:方镇长,我来摆给你听听,叫你说说,派出所断的公不公。这树和地都是夏中普他孙夏录托人求我要卖的,有证人、保人和地契协议,钱我是一把齐地都给过夏录了。夏录没敢给他爷夏中普说,那是他们家的事,与木盾社有啥关系。他夏中普就再无赖泼皮穷凶极恶,也总得论理吧。事情明明白白,前因后果一清二楚,木盾社在自个地上伐自已的树,这难道有错吗?俺一分钱的理也没输他夏中普啊!他夏中普凭啥砸坏人家的门,还指名道姓骂人家八辈祖宗。现在到好,俺报的警还让俺给他夏中普去道歉!损坏的大门让俺自已修!这不是助长歪风邪气,纵容黑恶势力猖狂嚣张吗?它派出所如此不主张正义惩恶扬善,领导是不是受了夏中普的礼,吃了夏中普的宴了。我们今天来,就是要讨个说法听听。

    方镇长微笑着一直听,待宋西波一气说完,他和颜悦色说:你干脆直说,我也受了贿得啦。宋西波闻言苦憷着脸,双手拍着说:冤屈死人啦。这事现在整条街的左邻右舍里,已七嘴八舌传的纷纷扬扬,我要是忍气吞声甘拜下风吃这个哑巴亏,这今后还咋在青龙镇的街面上走。方镇长却说:老弟啊,你咋恁糊涂呢。我问你,是东西值钱,还是命重要。就这,夏中普还嚷嚷着要去上访哩。要都依恁俩的,我这镇长还能管当!换位思考,是你该咋办,你可有啥高招!有,我现在洗耳恭听。再说,即便夏中普家的一亩三分地所有权已归你所有,那你也得征得他们全家人的同意啊!你一个村委会主任,连这点基本常识和策略都没有,结果还造成这么大的不安定后果,竟然还敢带人来找我要说法,你说你的脑瓜是不是让驴踢了。说着说着,方镇长把自已都说来气啦,朝宋西波先拍桌子后挥手说:啥叫强扭的瓜不甜?啥叫解铃还须系铃人?蠢笨蛋一个。这事发生在你的地盘上,我盯着看你咋处理。别的我不管,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要是在夏中普身上出现了越级信访的故事了,看我咋治你的寒气。回去自已好好想想去。

    宋西波被方镇长的一席话说得目瞪口呆屏声息气,一时竟接不上了话茬。

    出了镇政府大门口,回来的路上,路旁有一对交配过后的狗,性爱过后正连着蛋呢。宋西波脸阴沉着,从它们旁边走了过去,一行人拖拖拉拉跟着,都也不言语。走着走着,突然,宋西波扭身对老木说:你去抓把土去,煤渣土灰更好。老木疑惑问说:干啥?宋西波指着两狗连着蛋的结合部说:撒那里。一行人就看着老木笑,老木头往一侧扭说:我咋能干这事。宋西波闻言不高兴说:咋,你还不听指派啦。老木硬脖晃脑说:人家正恩爱着呢,我要听你的,我就不道德了。这事俺不干。宋西波火了,对他吼说:光天化日的,有伤风化,谁不道德,是你是它!哼!说完扭脸对众人说:你们谁去?谁去!给谁算个加班,买包黄山烟。

    嗡地一下,众人散开,四下找土抓灰去了,单剩老木和宋西波还在原地站着。老木就听宋西波喃语说:别说是狗,就是人也不行。在我的一亩三分地上,让不让恩爱,老子说了算。老木呆了一会,忙也跑过去抓土。宋西波指着他说:老木,你今就是撒三把,也没你的份。老木不抬头接说:你就是不给一根烟,我也得撒。

    宋西波听着大笑了。

    一行人撒完,往商店里走去买烟,就听见身后“吭叽叽,吭叽叽”哀鸣的犬吟声。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九节 试试看吧
    宋道成来到村委会,见只有宋西波一个人,疑惑问说:我说,人呢。哦,就咱俩。咱俩你跟我说开会。宋西波站起来迎说:毛主席和周总理俩人见一面,那也是开会。宋道成伸头探问说:不是为夏中普的一亩三分地事吧。宋西波脸一正说:还就是这个事哩。宋道成拉把椅子坐下说:那我听你说说。宋西波站着,抖抖提了提裤子说:老虎不发威,他当病猫了。夏中普他太不识抬举了。他以为自己是个公鸡,他不打鸣,天就不亮啦。宋道成摆着手打断他说:我说,你说事,你说事。宋西波看了看宋道成接说:打个比方。虱子咬人吧,如搁腿上咬,一般谁都不会十分在意理睬它。可如果它得寸进尺,钻到裤裆叮蛋,那就非得灭了它不可。蚂蚱蹦的再高再欢,能经得住拍吗。宋道成听着瘳人,扑嗒着眼皮说:这话咋说哩。宋西波说:道成叔,我摆给你听听,当然这也是看着你的面。整个集上,别人赔的那么少,都不言语。夏中普的地我可是按每亩三万补偿给他的,还咋白。之前,我还托人打过招呼,可他连一点面子也不给。宋道成手摸下巴说:老人对土地都有感情,啥事得慢慢说,办这样的事,你得有啄木鸟的劲。宋西波在屋里来回走动说: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没错吧。照此理推,上级服从下级,个人服从组织,臣服从君,儿子要听老子的。在咱集上,所有人就得听我的。宋道成听着不悦说:这话你回去给你爹说去。宋西波忙赔不是说:叔,我没有骂人的意思,你别多心。我今找你来的意思,是想请您去找夏中普谈谈,他要是再这样拧劲头下去,别怪我真的无情寡义翻脸不认人。宋道成沉思半天说:我说,他那人怪咕。我去说劝,可能也不中。既然你说啦,那我去试试看吧。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十节 你咋也反水了呢
    宋道成拎着一箱牛奶,推开虚掩的铁门直接走进去屋里,见夏中普眯着眼躺在床上,头上敷着毛巾。听见有动静,夏中普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抓起放在枕边的铁手扳子。宋道成忙上前招呼说:夏老师,是我。夏中普赶忙下床,用脚找鞋,边放铁扳子边说:我以为,进来了贼人呢。宋道成笑着说:光天白日的,真要是贼人,这是明抢了。我说,可是身体不得发啦?夏中普扶着头应说:是有点。头晕,想感冒。宋道成一收脸肉,严肃地左看右瞧后关切说:看你气色不象,怕是阻气啦。我说,都知道宋西波个小羔子是个祸害,不是个玩意。你跟他治气,这是在抬举他啊。夏中普愤然道:这明摆着欺降人,我咽不下这口气。宋道成劝说:气大伤身。莫气,莫气,我来就是给你解闷气哩。夏中普指着牛奶说:你来就来吧,咋还恁客气,到这还带着东西呢。宋道成边从口袋掏烟让给夏中普边说:你上我那,不也没空过手吗。空着俩爪子来瞧您,那像啥。夏中普一看是“黄皖”烟,接过说:我平常不抽烟,今陪你抽一支。老弟,你的档次也上去了。烟就一股气,抽恁贵的干啥。宋道成微笑着说:不贵,不贵,才十来文一包。我说,这不是上你这来了吗。平常,我哪舍得买它,抽的都是五元一包的,这十三呢。

    兄弟俩闲嗑,围绕着一亩三分地,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说宋西波的不是,心毒手黑,跟黑社会似的。夏中普说:这样子无法无天嚣张下去,让人没法活啦。宋道成接说:我说,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咱是惹不起他。可他总有栽的那一天。夏中普叹了口气说:这根都坏啦!人家,城里也有够上说话的人,镇里,也有支持替他说话的人。宋道成亦无奈说:哪个坏蛋背后,没有撑腰打气的,要不然,谁敢肆无忌惮为非作歹。不过,我说,老哥你信不信报应,走着瞧哎。我比方说,这人感冒发烧了,小小不言的,撑撑就过去了,可一旦腿上生烂疮,脑子里长瘤,那是非要动手术的。恶人作恶到一定的时候,不用咱问,政府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夏中普摆手说:说是这样说,就怕我看不到了。宋道成说:能矣,能矣。夏中普却灰心地说:好啦老弟,你也别宽我的心,我心里啥事都乎乎清。你看现在都是啥世道啦。

    俩人面面相觑一阵,见夏中普几乎把头勾到了裆里,宋道成把身子朝前探了探说:我说老哥,话说回来,你为一亩三分地,再去治气争较下去,也没啥意思啦。我咋听说,夏录两口子已把那一亩三分地连同白杨树的补偿款都领走过了呢!果真是这样,你再去争,咱可就输理了。夏中普一听,忽隆一下子站起来,双目凸暴:你说啥?说完,头昏目眩,眼冒金花,随之身子摇晃起来。宋道成忙上前扶着他说:我说,看样子你是真不知道这档事。你看,你这当教师哩,性子咋也恁燥呢!药呢,药搁放哪了。夏中普任宋道成翻箱倒柜找药,他侧躺床上,两只浊眼流出一行泪来,他指着宋道成的背影说:原来,你也是帮他们来游说的。你咋也反水了呢。宋道成一边倒水一边说:我说老哥,你瞧你,这话说的多不中听。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哩,小录被村委会聘为联防员啦。现在虽不是政府的人,但大小也算是半个吃皇粮的人吧,就凭这,咱也得从内心感谢人家西波不是。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夏中普强撑着坐起来,昂首长喘了一口气后说:家败出毛猴,塘败出泥鳅,俺孙没长成,要怪,只能怪我这个当爷爷的没教好他。你说的在不在理,我不问;至于夏录俩口子领没领那一亩三分地连同白杨树的补偿款,我也不问。道成啊!你今既然来,我请你回去帮忙给宋西波带个话,原话原说,就说我夏中普说哩。只要我夏中普还有一口气在,任何人休想占得了那一亩三分地,除非我死啦!宋道成闻言不满说:瞧你,咋恁不识劝呢!你跟我说恁硬气的话有啥用,不该犟的你也犟。啥也不说了,我走啦!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十一节 安营扎寨
    一大早,宋西波的脸刚浸水盆里用毛巾搓和,老木扑扑腾腾闯进来,到了近前,弯腰贴耳气喘如牛说:老板!老板!出大事啦!宋西波吓了一大跳,差一点儿把洗脸盆打翻,怪咕训说:老木,你咋啥事都一惊一乍,跟屎憋屁股门似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影响公司的形象。老木听了后,往后退了一步,探头伸腰降小声用手掩着半拉嘴说:哪……啥,……你说可急。宋西波边擦脸,边抬脚朝他裆里踹去。老木显然对此了如指掌,侧身躲了过去。宋西波见状笑了,呶嘴说:有屁快放吧,一大早的。老木这才又靠前一步仍用手掩着半拉嘴说:夏中普个老劣种,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里安营扎寨啦!宋西波一听,脸上的笑意瞬间即逝,连身子也僵住了,停擦脸道:你说啥?我没听清,老木你再说一遍。“夏中普个老劣种,在他那一亩三分地安营扎寨啦!”老木加重语气又重复说了一遍。宋西波脸阴沉着说:到底咋回事?你说清楚了。老木就把刚才见到夏中普在一亩三分地里,边哼着豫剧小曲“佘太君征西”,边支柱子搭庵棚的情景叙说一遍。连自已放了个响屁,夏中普都没发现也说了。宋西波似乎没听进去,目光茫然,片刻转了几下眼珠急切问说:可见有夏录?他俩口可在场帮忙?老木头摇着跟卜浪鼓似的坚定说:没有。绝对没有。宋西波听了,连说几个“那就好”,然后踱步沉思。少顷,他停下指着老木交代说:你现在立马去找夏录到村委会去,就说我找他有要紧事商议。他要不听话,你抬也要把他抬到村委会。这事要办冒失了,你以后就别想放屁了。快去。

    老木看见了老板宋西波眼睛里的狠毒,不敢打岔遵令扭身而去。

    看着急惶惶老木走出去自家大门口,宋西波面目狰狞弓背蹶腚放了个响屁。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十二节 还有啥值得恋的
    夏中普在一亩三分地上搭的庵棚,头大尾小,远看如卡通画里的鲨鱼。夏中普搭庵棚时,被几户邻里知道了,不约而同大家都自愿过来帮忙,陆续来了十多位。大家和泥的和泥,绑柱子的绑柱子,铺油毡的铺油毡,架草席的架草席。所以,不到半天工夫,一个能容纳俩人对坐的小庵棚就搭好啦。临了有人还回家拉来一车麦秸草过来,厚厚地铺垫上一层。还有的送来了超强射光的节能电筒灯。有没送东西的人,开玩笑说:刚才我沿街挨店问了个遍,没有卖枪里,要有,不管它钱多少,上房揭瓦我也得买把来送你防身。万一有哪个孬孙来找茬,你好崩他个小舅子。众人闻言都笑了。

    一群人说说笑笑干完了活,夏中普诚心诚意实备想留大家吃饭,结果拉东跑西,追南北遁,后来没挽留住一个人,搞得夏中普既温暖又愧疚。当天晚上,他在家里喝了两碗红芋片稀饭后,抱了床铺盖,随之就赶到一亩三分地里,在散发着泥草气的庵棚里住下。

    可能是由于劳累过度,亦可能头天熬的太晚,待第二天夏中普一睁眼,阳光已普照大地。他足足地伸了个懒腰。就在这时,他鼻腔里被一股浓浓的恶臭熏个激灵,没加思索,他翻身爬了出去。出来一察看,原来在庵棚的一侧面,被人有意泼了一大片的粪便。

    夏中普仔仔细细看了现场,一声不响蹲在那里,若有所思怔怔无语,等起身站起,他胸中似塞了颗手雷义愤填膺,他带着冲天的怨气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往家走。路过木盾社时,瞥见木盾社的大门紧闭着。回到家他先到厨房拿把菜刀,然后从院子里操起铁抓钩,连堂屋都没进,锁上院门又折转往一亩三分地走去。到了地里,他把菜刀塞到枕旁的麦秸草里,把铁抓钩放在庵棚旁边。一切停当了,他咳咳两下清了清嗓子头,仰脸昂首朝木盾社高声似吼背诵起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  凭阑处  潇潇雨歇  抬望眼 仰天长啸…… 。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  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一遍背完,他又咳咳两下清了清嗓子头,重头开始背起,背着背着眼晴湿了,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午时,夏中普草草吃了一个干馍充饥,他开始觉得眼皮发涩头发沉,神情迷惚,坚持撑着熬到下午,吃了些药后,依旧昏昏沉沉。本打算一宿不合眼的他,在天刚麻鸡眼时,就和衣躺倒在庵棚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感到由远而近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再认真听后,他心一惊,侧身从枕边摸出菜刀,想爬出去站起来,然而力不从心,于是他厉声吓问:谁?来人回答说:爷,是我。来的人是孙子夏录两口子。

    夏中普强撑着坐起来时,夏录和兰蝶子已站在庵前。尽管爷孙俩平常几乎不大交流,夏中普也清楚跟孙子没缘分,但他们的到来,夏中普内心依旧欢喜。夏中普昂头问说:小录,这都啥晚了,恁来有事。“没事就不管看看您”夏录语气很重接说,冲得夏中普直皱眉头。爷俩话不投机,大家沉默了起来,“爷。今,我见西波了”夏录低着头先开口说。夏中普不屑一顾说:我知道他会找你的。小录,恁俩口子现在来,可是为咱家一亩三分地的事来的。夏录点头梗梗说:爷。是为这事来的。夏中普心灰意冷说:小录,你跟爷说实话,你从宋西波那领了多少钱。夏录看了看兰蝶子后,平静地注视着夏中普说:他按最高的补偿赔咱里,连树带地一共四万一。夏中普听后,再也压不住怒火,抓把身旁的麦秸草朝他扔去,大声斥说:你个小败家子!猪蹄子煮百滚,还只往里勾不往外翻里,你这个见财眼开财迷心窃的畜生!你知不知道,这农民没了地,跟人丢了魂还有啥两样!夏录下意识地闪躲一下后,用不满的眼神瞪着爷说:爷,你不要说些太空话好不好。不是我不争,是人家手里有文件呀!中央都号召现在农村土地进行集体化、规模化管理,咱胳膊能拧过人家大腿吗。在青龙镇宋西波呼风唤雨的本领大着呢。夏中普摇着头摆着手说:他就是大了天去又如何!你知道再好的狗肉,为啥也上不了席面吗?你也不看看,他都把青龙镇祸害成啥样啦。你眼瞎呀!夏录接说:他把青龙镇祸害成啥样,这跟我有啥关系。反正宋西波天生就是个当人物的料,狼天生吃肉,龙天生吞云。夏中普拉着脸说:还有天生吃屎哩呢,那是狗!他宋西波就是个活流氓。夏录犟嘴说:流氓也得靠本事。哪个流氓没后台。

    兰蝶子见爷俩吵吵嚷嚷,伸手拉了夏录的一下衣角,并使了个眼色,夏录这才一声不响,眼睛朝一片枝繁叶茂的白杨林望去。过了一会儿,扭转头柔声对夏中普劝说:爷,你咋恁倔呢。不就是这一亩三分地吗!这里除了种的树,它跟荒地有啥区别。麦不能种,药不能栽。爷,我问您,这一亩三分地,咋在您眼里恁金贵,跟命似的!夏中普拧着脖子说:这一亩三分地共产党分给咱家啦,就是咱里。我就是种草,宋西波这辈子也别想从我手里得到它,给个金棍也不中!夏录近乎哀求说:爷呀,为这块地咱至于得罪人家吗。我爸生前都说过,青龙镇没有啥值得留恋的啦。你要真这样一意孤行下去,哪我也没点子,反正协议书上我已经签过字了,钱也领过了,我在村委会已表过态啦,这块地咱家不再要了。夏中普闻言头伸长几分,目光直勾勾瞪着孙子粗声说:俺孙,你说的不算,你不当家。夏录耸了耸肩,满不在乎说:算不算,当不当家,我无所谓,反正这件事我跟你说啦。还有,爷。我来给你打个招呼,人家木盾社明天就派人过来杀树、拉墙头。你要再不识相跟他们纠缠闹,到时候,你可别怪孙子我不帮您。夏中普闻言,用手指着夏录愤然说:啥!你…… 。他伸手去抓身旁的麦秸草,没想到一头扎在庵棚上,然后仰天倒了下去。兰蝶子和夏录见状,忙曲身钻进棚里,用手一搭夏中普的额头,乖乖,热的烫手。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第十三节 埋哪不一样
    梧桐树开着喇叭状的紫花,半晌时阳光通过树隙射印在地上,变成了黄黄的大小不一的影子,随着阳光的移动,其形亦如天上的流云变化着。宋道成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柱圆圆的光束映射在了他的脸嘴上,恰似一件阳具直奔奔戳过来,宋道成并不避让移开,而是眼眯着,随着收音机播出的豫剧“花打朝”韵律哼唱着。等听人喊他想起来,眼一睁,却被光线刺的一晕。待视力清晰时,夏录已神色紧张地赶到了近前。他激灵一下坐起来。忙疑惑问说:小录,你这是……。夏录边敬烟边说:道成爷,俺爷可能不中啦。想请您老过去看看。宋道成一听,嘴张小瓢般惊说:我说,这是啥晚的事?这哪能呢!是脑溢血!也太快了吧。走、走、走,快走。

    宋道成坐在夏录骑的摩托车后面,风驰电掣般到了镇北头的夏中普家中。宋道成下了车,急忙忙穿门过院朝堂屋奔。

    夏中普躺在堂屋里用木板凳支起的门板上,脸色苍黄,头略侧歪,鼻口都朝外流血。宋道成走到近前,俯下身子,摸着夏中普的手喊:中普中普,夏老师夏老师。我是道成,我是宋道成啊,我来看您来啦。您睁开眼看看我,起来咱哥俩再叙叙心里话。老夏老夏,夏老师夏老师,我是道成呀,宋道成……。宋道成呼喊了半天,夏中普一点没反映,连眼皮都没眨动。他翻开眼皮看看后,又给夏中普合闭上。出了堂屋,夏录和兰蝶子围过来,宋道成摇头晃脑说:这是真不中了,不中了。小录,抓紧准备棺吧。夏录阴丧着脸说:道成爷,您跟俺爷恁俩恁好,这事就有劳您老帮我支派支派。宋道成环视一周后,点头应承说:好,我答应你。不过我先问你,你准备咋葬?夏录小声说:还能咋葬!风声这么紧,偷埋不是找事吗,只能火化。宋道成点头说:你爷在咱镇上,大小也算是位有头有脸的人,偷埋绝对不可行。如果偷偷摸摸埋,影响不好,烧后再埋没问题。夏录说:要火葬,可通知方镇长了?他过去跟俺爷还同过事哩。宋道成想了想说:方镇长这阵子忙招商,昨天才去外地去会见外商。我听西波说,他这次去跟外商主要是谈镇办桔梗加工厂的事,临行前还要求西波主任抓紧加快对木盾社的改造进程呢。人家领导忙,我看就算啦吧。夏录应说:哪就算啦。现在就是埋的问题。宋道成闻言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夏录说:埋有啥问题!光咱集北头的人手就用不完。夏录忙说:不是人的问题,而是地。俺爷在医院里清醒时,再三对我安排说,等他老走了,一定要葬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宋道成听了头摇晃说:小录,这事怕不中呀。你不知道,木盾社现在已改为桔梗加工厂了,属于镇办企业了。我说,恁家的那块地早就不属于恁的啦,不是你亲自签了协议吗!那咋还管去埋,你这是说笑话!夏录眼晴可怜巴巴看着宋道成说:我现在找宋西波去,我把钱退还给他。宋道成歪着头看他说:我说小录,你当你还小啊!你现在去把钱退还给宋西波,人家会接吗?协议上的白纸黑字,能是你我说不算就不算的吗?你咋恁糊涂呢,现在是争较闹腾这事的时候吗?退一万步讲,你还能比你爷过劲吗?你这不是往枪眼上撞吗!

    夏录一听这席话,连表情都噎住了。兰蝶子却接说:大爷,叫您这一说,俺爷他气死活该了。宋道成扭头望她说:你看你这闺女多毒舌。是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我这还不是给录提个醒,为他好吗。夏录也训说:咋跟咱成爷说话哩。兰蝶子听了,噘着嘴,吊丧脸不再言语,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宋道成翻她一眼说:你爷现在人都不在啦,如今啥都是小事,入土为安才是最主要的。哎,我说,你咋嘴唇上还涂着红唇膏呢,跟喝了血似的。兰蝶子的脸一下子红了,夏录翻眼骂她说:瞧你丢人现眼的,还不赶快抹了去。

    趁兰蝶子进屋倒饬,宋道成轻语劝夏录说:我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你把你爷干脆就往恁东地里埋了吧。这人都死啦,埋哪不一样。刚好兰蝶子拿着纸擦抹嘴出来,她听着这话十分不高兴,立马接说:我说,道成爷,您这话说的也对也不对。都是当主席哩,镇里的管跟县里的比吗!说完,连夏录也没正眼瞧一眼,噔噔噔独自直奔堂屋,坐下就捉住脚脖子放声嚎啕大哭“我哩个好苦的爷呀”。哭声令宋道成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眼窝发酸,他强忍住泪给夏录说:小蝶这孩子孝顺,也不枉你爷白疼恁们了。
一亩三分地 高 境 结尾 撕钱也犯法
    夏中普最终还是埋到了113省道东边的自家责任田里。出殡入葬归来,宋道成和夏家的亲友及帮忙打杂的邻里往回返时,走到集北头的交叉路口,碰见老木等一行人说说笑笑骑着摩托车过来,后面跟着辆推土机。见他们披麻戴孝走过来,离老远,宋西波从推土机的驾驶室里跳下来,直奔夏录面前。不等夏录开口,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钱来,捻出两张百元钞,不容分说往夏录手里塞,紧紧地握住手说:不好意思,我们没过来帮忙,实在是镇里催办的急。这不,刚从那一亩三分地里整地伐树回来,就这还挨方镇长的批评哩!我本打算吃了饭再去你家,也好,相逢不抵偶遇,碰啥不如碰巧。这是我代表俺公司所有人的一点心情,你别嫌少,一定要收下。宋道成见夏录脸绷里给刮胡子似的,忙过来打圆场说:小录,宋主任给的,让你拿就接住。待你爷过三期时,多买几刀纸钱烧烧。你瞧你这孩子!快接住呀。

    夏录拿着宋西波硬塞到手里的钱后,咧咧嘴角淡淡一笑说:宋主任,你的好心!俺全家人都领了。说完,嚓嚓两下把钱撕了,顺手丢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走了。从后面赶上来的老木,见状把摩托车车把一松,跑过来边捡碎币边埋怨夏录说:录,录,你这孩子傻呀!不知道撕钱是犯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