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淮中篇小说选
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一 绕道广州
    2008年初,一场忽如其来的寒流,席卷了大江南北,南疆大地千里冻封,北方天空万里雪飘。一时间,电力中断、列车停运、汽车抛锚,南北交通阻绝。已在广西凭祥落户,做边贸旅游生意的表弟川奇赶在了大雪封路之前回到了阔别几年的家乡,专门来到我这里。傍晚,我踏着积雪去车站接他,祭灶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年味已经很浓了。尽管老表提前电话告知了他要回来,我还是觉得老表回来的很突然。

    表弟川奇初中毕业跟着一个亲戚在凭祥市一家汽车修配厂当学徒工。吃苦耐劳的他很快得到厂长的喜爱,帅气憨厚的他也被老板千金相中,不久就入赘做了上门女婿。这事让大舅心里很不受用,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远走他乡,更不爽的还有,不久表弟就把户口从老家迁到凭祥市了。表弟不常回来,听大舅说在那边混的不错,有一年的春节,表弟开着奔驰,一家几口人热热闹闹回来过年,我确信表弟在那边发了大财。

    表弟在酒桌上有些醉意地对我说:“哥,不瞒你说,凭祥那边的生意,我都交给你弟妹打理了,我现在钦北开了家快餐连锁店,生意非常火。钦北是沿海开放城市,正在搞城市建设,对接东盟自由贸易区,人员流动大,外来人口多,有发展潜力。哥,北部湾经济区你在电视新闻里看到过吧,钦北市就在其中,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海上通道起点就在钦北,有几个很大的港口,东南亚人是这里的常客。”

    这些话表弟在电话里给我说过几次了,几个专业名词、地名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还特意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并不太有名气,位于北部湾的小城市——钦北,又从网上了解到钦北依水临海、风光迷人,让我有了些许的向往。表弟说:“哥是工作人,在咱亲戚门口,几个表兄表弟中,我最钦佩的就是哥!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会计,哥能不能在过年这几天去帮我拢拢帐,给我谋划谋划今后的发展。我对账目麻嘎不懂,这几个月的帐都乱糟糟的,还不知是赚是赔?哥给我捋一下帐,以后算哥一股份,咱弟兄一起做。”

    正值春节,我也想出去散散心,就答应表弟,去他哪里看看玩玩。表弟就催着我赶紧动身。还好,单位过了祭灶就没有什么正经工作,算是放假了。

    去县城的火车票代售处,问了几次都没有去南方的火车,日子一拖再拖,就是到广东方向的也要腊月二十八晚上才恢复通车,心急火燎的表弟决定从广东这边绕道,回钦北。

    在家的几天,表弟和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他的生意,如何如何地挣钱,我真的有些砰然心动。川奇不时接到从广西打来的电话,就走到一边去回电话,回来跟我说:“那边的生意忙,小工们大小事都要打电话,催着我回去。”

    腊月二十八早上,大舅突然到我这里来了,表弟这几天也没有提要回老家看看,还不让我和他姑(我的母亲)、姑父说他回来了,表弟也没有跟我说大舅要来。表弟解释,店里缺少个打杂的伙计,人手不够用,年关临时让大舅去帮几天忙。

    我、大舅、表弟,三人坐上从阜阳始发东莞的火车,车上人很少,大过年的,谁还去广东那边呀!我们买的是卧铺票,困了可随意地躺。醒了就打牌、聊天,表弟讲些越南的风土人情,他经常到越南那边去拿货,也结识了不少越南朋友。

    第二天中午,列车准时到了东莞,为了赶时间,我们坐汽车到广州。广州火车站广场,依然人头攒动,路边低洼处还有一滩一滩的污水,里面漂浮着星点儿残雪。曲曲折折的钢管护栏,把广场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区间,依然有武警把守、巡逻。新闻联播里人挨人、人挤人的画面,现场我没有看到,疏散分流了。列车售票和退票都不在火车站广场,临时搬到了另外的街区,广场上只是等待坐车的人群。

    我们顺着指示牌,走了两个街区才找到售票处,退票的人龙,就像手机游戏里的贪吃蛇一样,折成N多弯。售票窗口人不多,滚动的红色LED字幕很远就能看到,提示能够买到票的目的地。几个黄牛走近身边时,才小声地问是否要到湖南方向的票,因为不远处就有武警在巡逻,见没有回话,他们很知趣地问了一句就走开。LED显示的没有到广西、云南方向的列车信息,不死心的我们排队到售票窗口问询,仍然没有票。

    傍晚,我们坐上了最后一班去钦北的长途客车。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二 钦北,我们来了
    长途客车,是那种三排的卧铺,车厢里空气很浑浊,散发着脚丫巴子的酸臭味,仿佛腌坏的咸菜坛刚揭开盖子,熏得我昏昏沉沉的。早上四点多钟,客车到达钦北汽车站,车站不大,临街的一面是平房,街上的路灯光映照在院子里,把人影拉的很长。钦北冬天的夜晚依然寒冷,风有些潮、有些粘。川奇叫了辆电动三轮,五元钱,不贵!街道两边的路灯光,不时从三轮车的缝隙里挤进来,撒在我脸上,大舅在过烟瘾,烟头的光亮随着大舅的吸啜忽明忽暗,漂浮的烟气不时地变换着颜色。

    表弟坐上三轮打了个电话:“哥,我们一会就到。”不大会儿,三轮车就停了下来,下车后,表弟扛着装有年货的化肥袋前面走,我拎着自己的小包跟着,大舅落在后面继续吸他的烟,表弟不忘提醒:“老张,快些!注意脚底下,有水!”我们绕到门面房的后面,夜色里,听到开铁门的“吱扭”声,川奇叫了一声,“哥,我们回来了!”人影跟着铁门转,给我们让出了路,楼梯间有灯,昏昏暗暗的。“大叔,一路上累不累?”开门的人和大舅打着招呼,大舅应了声:“还好,不太累,”和铁门关上的“吱扭声”掺在一起,声音有些疲倦,必然是快60岁的人了。

    一扇敞开的门透出灯光,迎接我们。这是一间客厅,进到屋里,表弟熟练地把化肥袋放在墙边,接过我的小包放在饭桌上。我打量了一下客厅,摆设简单:一个煤气灶、几个小矮凳,折叠饭桌上有个塑料馍罩头,还有一个刚刚放上去的我的小包,桌子下面塑料袋里有几样小青菜,一个塑料盆里几尾鲫鱼游动着,嘴一张一翕,不时摆动几下尾鳍,溅起几朵水花,给房间带来些许的生气。

    我心里想,这么简陋的地方,会是快餐连锁店老板的住处吗?

    我的身后传来一声“哥”,我扭过头,很是惊讶,“你也在这里?老表,刚才开门的人是你呀!”给我们开门,川奇喊哥的人,我认识,是大舅远门的一个堂侄——张刚,比我小个一两岁。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嘿嘿”地笑了下。我心里开始犯嘀咕:川奇不离嘴地说,一起合伙开快餐店的人是张刚?川奇没有和我说是谁,我也没有细问过。

    随便聊了几句话,张刚说:“你们一路困乏,天还没有亮,再睡一会吧。”就回了他的房间。川奇说:“哥,这里的卫生间在外面楼梯口,我带你去吧?” 南方房子设计的特别,厨房、卫生间和住房不在一起,在楼梯边,独立的。我和川奇出去洗了把脸,回到房间里。

    靠左的那间房门关上了,张刚住在那;右面的这间房床头靠墙并排摆着三张床,被子叠放得齐齐整整,放在靠墙的那头;一张破旧书桌靠在窗户边的墙上,还有我们北方常坐的两条长板凳。川奇指着靠门的床说:“哥,你睡这床吧,新被子,暄和。

    两夜一天的旅途,确实累了。我这床上的被子像是新置办的,我看了一下,大舅的被子也很新,没有用几次,表弟说,大舅临时来帮忙,看大舅轻车熟路的,似乎早就来过这里;表弟的那床被子稍微旧些。我只简单地脱掉外套,倒在床上很快就睡过去了。

    我是被表弟叫醒的,表弟把饭做好了,有几个菜。表弟学过一段时间的厨师,做饭的厨艺不错。张刚一直在他房间打电话,声音忽高忽低,听不太清楚,很久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吃饭。

    饭后我到张刚房间站了一会,他屋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一张床,一套被子,靠窗户边一张桌子,桌子上的茶盘里放着几个玻璃杯子,一个电热水壶,边上几个塑料凳子。

    不知怎么了,我的心泛起一丝酸楚,出外一时难,挣钱真的不容易!川奇收拾好碗筷后,和大舅一起进来了,闲聊了几句,我和张刚彼此问些家庭的近况,说些吉利祝福的话。我站在桌子边,透过窗户向外张望,窗户外就是一棵棕榈树,街道上洒满阳光,行人不多。街对面是一家农村信用合作社,斜过不远处能看到钦北市工商局的招牌。在我的意识里这应该是东西大街,我所在的这栋房子在街道的南面。看树影子,又有些不像,我迷向了。

    待了一会,表弟川奇说:“哥,咱出去走走吧!”表弟征询我的意见,没有说去他的店里。我想当然地认为要到他快餐店里转转,都年关了,生意不歇业,一定不错。顺便也可以看看钦北的城市风光和节日习俗。在老家时,一个接一个的请示电话,来到钦北倒不急着去店里了,或许我睡着的那段时间他把工作都安排妥当了。大舅说:“我收拾房子,就不去了,顺便把鲫鱼杀了,中午煨鲫鱼汤,再炒几个菜。”临出门,大舅叮嘱川奇买瓶酒回来。我在楼下的小卖铺里用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妻的手机会显示电话号码的,知道我到了钦北。张刚和川奇两个表弟站在我身后,我只简短地和妻说:“今早上到的钦北,现和咱兄弟一起去他店里看看。”我拿出一张一元的纸币递过去,老板摇摇头不接,川奇赶忙掏出一元的硬币递过去,顺口说:“这边店铺不认一元的纸币,花不出去。”

    张刚在路边拦了个三轮摩的,我们仨坐上去,张刚说了个地名,车子拐了几个弯,几分钟后停在一个小区的门口。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三 讲课的是美女(一)
    今天是除夕,四周有星星散散放鞭炮的声音,小区内也有鞭炮的碎屑。小区内不见人,我们踩着红的、绿的、黄的纸屑,朝小区里面走,张刚在一个单元的防盗门上摁了门铃,不一会,门开了一条缝,一年轻女子露出半张脸,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跟着她上了三楼,进了套房,推开虚掩着的一个住室。

    我的疑惑是显而易见的,两个老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到年轻女人的住处来做什么,我甚至龌龊的想法都有。我没有多问,这时候问,不合时宜。我还是打量了一下房间,大概八、九个平米,只简单地铺了地砖,刮了大白。靠里面墙一张小床,墙上贴了几张某女星的挂历图片,证明此屋的主人青春时尚。窗户边一张折叠桌,桌上一个茶盘,放着五六个茶杯。桌子下面,一只电热水壶指示灯亮着,正烧着水,主人预先知道我们要来,烧水是为了招待我们。我记得临出门时张刚打了个电话。

    房间内一下子进来三个男人,显得有些拥挤,女主人邀请我们坐下,凳子是那种塑料的,我们围着桌子三面坐下,主人背对门,我面向门,两个表弟面对着窗户。他两个表情凝重,身体前倾,两手自然下垂,像幼儿园刚入班的孩子。

    我有些云里雾里。

    女主人开门见山,自我介绍:“兰州人,大学刚毕业,在朋友的引荐下来这里创业。”我听了她不带主语的自我介绍,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中性皮肤,很苗条,营养不良似的;说话腔调不高,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带着她应有的家乡口音,可惜我外出不多,听不出她是不是兰州那里的口音。

    她看了看我,说:“你今天早上才到,新来的,欢迎你!”她站了起来,我以为她要和我握手,我也礼节性地站起,把手伸了出去,半天她才递过来四根手指,我握着的那四根手指冰冰凉凉的,还有一丝哆嗦,是天冷的缘故吧,也许她只是下意识地欠欠身,我误解了她的意思。她竟有些害羞,毕竟是年轻。

    她接着说:“我也刚来这里不久,大学里学的是营销管理,投资了一个新兴行业——纯资本运作,钦北这边正在建设中国—东盟贸易园区,是有识之士投资的沃土,集中民间闲散资金经营集团项目,现如今,资金和人才都在向这里聚集。”

    这时,水壶“嘟、嘟”地响,水开了,张刚起身把水壶放到女主人面前,她拿起四个茶杯,给每人都倒了大半杯。杯子是平常用的普通带花玻璃杯。

    这种新的资本运作模式,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入股,实行三传五阶制,三传就是传亲不传外,上传父母,中传兄妹、下传子女。五阶分为业务员、组长、主任、经理和高管五个等级,每一阶不仅仅是你奋斗的结果,还被动地由下一阶的人抬着向上升,你下一阶吸纳的人越多,你进阶升级就越快。所以,你既要努力地发展自己的业务,还要为下阶谋划,帮助拉来更多的业务,每个业务员最低要入三股头,九个业务员就可以把你抬升为组长,接着九个组长就可以把你抬升为主任,以此类推,每一阶的上升,都是九的倍数递增,九个业务员当中,只要有一个业务优秀,你就可以坐享其成;要是都优秀,你就是啥都不做,你的资金也能成几何数倍增。不出两年,你就会被抬升到第五阶的高管。那时你就必须出局,带着你的荣耀,带着你的财富,离开这个团队。你要是继续留在这个团队里,你的资金就不可计数了。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声音都有些哑了。她停顿下,喝了口水,问我:“你懂吗?”(她说的三传五阶制,除夕的晚上表弟给我热剩饭,我记下了,这是后话,当时还真的不知所云。)她说得很快,而且普通话不太标准,加之我没有星点的心理准备,我真的没有听懂什么,不知她絮絮叨叨地给我讲这些干吗?他们是做啥的?我的心理活动也开始活跃起来,突然灵光一现,他们这是传销?要拉我入伙洗脑吗?

    我茫然地对她摇摇头。

    她看我不明白,就去床上的包里找什么,我以为是给我拿资料。我也利用这时间打量一下我的两个表弟,他两个始终保持着一种谦恭的神态,不知是听入迷了,还是在给我做样板。这女的讲话当中每有一个停顿,他们就从嗓子眼里发出“嗯”、“嗯”这一种单调的声音,伴随的是不停地点头。我用眼神向他们求助,他两人目光始终低垂,不向我这边看,没有一丝地回应。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四 讲课的是美女(二)
    传销我没有做过,但我不陌生,在取缔前曾在阜阳、太和风行了一段时间,太和还一度是重灾区,我也被不同的人游说过,包括同学、朋友、邻居、同事,甚至还有上司,我都没有参与。身边也有人干过传销,听说过他们的故事,有几个人下手早,席卷下线的钱逃之夭夭,确实赚了些昧心钱!口碑很不好,落下了骂名,至今都不怎么回老家。

    女子在包里窸窸窣窣半天摸出一支圆珠笔,另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回到桌前,说:“我给你画个图你就明白了。”她的图画得很不规范,只简单画了五个台阶,写着几个数字,她的字,实在不敢恭维,她说自己是大学生我倒有些怀疑了。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她把纸往我面前递了递,我伸手去接,她把纸又缩了回去。我看着她,斟酌着用词,问了一句:“我感觉你讲的东西是以前国家取缔的行业吧?”她脸色一寒,立即回应:“我们这可不是传销,我们是最新的纯资本运作,国家允许,政策扶持。”没想到她倒先急了,我看到她鼻尖开始冒汗,她端起杯子又喝了口水,玻璃杯上的兰花正对着我,进入我的视线。看着她喝水,我也有点口渴了,我觉得让一个女孩子紧张也是件很开心的事,我喝了口水,稳定下自己的情绪,心里一下子就释然了,且看他们是如何洗脑的。我心不在焉地把玩起水杯,也不再听她讲了些什么?他们是不是传销,与我何干,反正我是不会参与的,局外事何必要上心呢?

    我把玩着茶杯,还真发现了名堂:问题是玻璃杯的花色上,我的杯子是红色的兰花,我看到女大学生的是蓝色的,我又瞅了一下两个表弟用的杯子,也是蓝色的。我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要是女孩子有洁癖,她会用和我们不一样的杯子,但他们三个是一样的,这是不是他们圈子里的行规,我还没有入学,只能算个旁听生。或许是偶然的巧合,但毕竟是我的发现,我若有所思,记在心里。

    张刚看出我神情迷离,女主人讲完了她的课,就知趣地告辞。女主人只送我们出了她的房门,也没有说再见,或者欢迎再来之类的,门随即就在我们身后关上了。

    她的任务完成了。

    从楼道里出来,突然暴露在阳光下,我有些不适应,眼睛眯了起来。张刚说:“哥,住的离这不太远,咱们走着回去吧,顺道说说话。我和川奇兄弟正在投资一个新的项目,你学问深,见识多,帮我们参谋一下,看看可管做!”张刚给我戴了个高帽,征求我的意见,就是先发制人,堵我的嘴。张刚又加了句:“也就是刚才你听到的纯资本运作。”

    我生硬地接了话茬:“你们不是快餐连锁店吗?怎么突然就改门路了?”张刚尴尬地笑笑,没有再多解释。 “川奇和俺大舅也是你拉进来的下线吧,你真能做得出来!”川奇没有为我的话所感动,相反地,还帮着张刚说话,“哥,我们可不是骗你,真的是想让你来这里发财,你那点儿工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我都替你难为情。” 我顶了川奇一句:“你是让我来给你拢帐帮忙的,你可没有说是做传销的,年后假期到我就回去,不会掺合你们这事的。”

    川奇和张刚几乎异口同声说:“哥,不会耽误你工作的,你把钱拿出来交给我们运作,入干股,在家里坐分红利就行了”。

    不管他们怎么说,我确信他们运作的就是传销,传销还推销些高价劣质的商品,纯资本运作连这块遮羞布都扔了,直接拿钱入股。一路上,我开始留意道路两边的主要地标,我们还从汽车站附近走过,离他们租住的房子确实很近,只一个街区拐个弯就到。

    川奇在楼下的小卖铺里买了瓶本地产的白酒,回到租住的地方,大舅已做好了饭,炒了几个素菜,炖了一锅鲫鱼汤。

    张刚从回到住处又在他的房间里继续打电话,等了他好大一会儿,我们才一起吃上饭。一斤酒,四个人用饭碗平分,彼此干过,没有过多的客套,整顿饭我吃得都有些索然寡味。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五 刀疤脸很凶
    饭后,油然生出种被蒙骗且失落的心情,困倦也随之上来了。午睡一会,是我平日养成的习惯,哪怕闭目养神几分钟也行,这次,我是真的困了。醒来后,大舅、张刚、表弟都在房间,正小声地说着话。好像昏迷了几天的我忽然睁开眼,川奇惊喜地望着我:“哥,你终于睡醒了,快起来洗洗脸吧。”等我洗脸回来,表弟迫不及待地说:“哥,大过年的,在屋里怪闷的,我们还是出去转转吧。”我没有多想,才刚刚睡醒,出去散散心当然可以。

    这次大舅一起出去了。

    太阳懒懒地挂在半边天上,暖融融的。我迷向了,我不能说挂在西边,这里位于北回归线以南,按地理方位应该是西北方向吧。我的第一感觉太阳正落在南方,那里应该是湛蓝浩淼的南海。

    我们沿着街道溜达,都没有怎么说话,我只是跟着走,不知他们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走不多远,拐向一条小路,斜穿过一片菜地,到一住宅区,走进一人家院内。院子不大,六层的小楼,上楼梯时,尽管门都是关着的,我感觉每个房间里都有人在说话。到了五楼,有一个住室的门敞开着,他仨进去了,我也机械地跟了进去。

    一个男人正面向外,坐在桌边。他只和我点下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冷冷地说:“你们来的太晚了。”

    他们应该熟悉,似乎一切都很随意,除了目光,没有过多的交流,那种煞气是针对我的。我打量下房间,摆设很简单,一张床,双人床,床头放着叠起来的被子,床上有女人的衣物,床底下有女人的鞋子;屋内拉着的一根绳子上晾着几件衣服,有女人的**;靠窗户一张四方桌,一个茶盘,几个玻璃杯。

    这是一个家庭。

    男人又淡淡地说了一句:“坐吧!”他们三个像得了特赦令,各找个凳子面向窗户坐下,神态和上午一样,非常地谦卑。我站在门边没有动,门后的墙上有一幅钦北市的地图,我看着这张地图,心中找寻着我们所在的位置。川奇给我搬个凳子,“哥,你坐吧。”我就顺势坐在了门边这个位置,依然乜斜着眼看地图。门没有关,隐隐约约地说话声从门外边传进来,我感觉身后很空。也许这一栋楼租住的都是做这一行的,我在心里瞎揣摩。

    “我家是马集的,我叫马凯。以前跑马尾人发生意,家里有两部货车,生意很好。我把车都卖了,把资金投入到这里,就是看中了纯资金运作,有刺激,无风险,来钱快。人生在世两件事,一是挣大把的钱,二是有滋味的生活。”男人快言快语,自顾自地介绍自己,说了他来这里的目的。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全家都在这里”,我不知他所说的全家有几个人。

    这个自称马凯的人,四方脸庞,头发很短。左边的腮帮上有条一寸多长的疤痕,满脸的凶相。

    他说的话多半带着威胁和恐吓,一字一顿,从头到尾都凶巴巴的,阴着脸,没有一丝表情。他说:“不论你是公务人员、国家干部,哪怕是公安局的,来这里就要随我们的规矩。上个月我的一个公安朋友,来这里,一开始也是有情绪、不理解,几天过后,看到我们资金运作的好,又有国家政策支持,一下子就入了十个股头,现在家里继续上他的班,还不耽误分红利。”显然他知道我的情况,用大话来压制我,又适时抛出诱饵,晓以利害。他的重话还是激怒了我,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我看着他,几次和他言语冲撞。大舅及时地制止了我,说:“只听着就是了,不要多接话。”我咽下口唾沫,忍了忍,我也知道,冲突对我没有一丁点好处,我是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他们的每步棋我还真的不知道。

    我手里握着玻璃杯子,直视着这个滔滔不绝自称马凯的人,随时准备着自卫。但他不怎么看我,偶尔瞄我下,脸上的疤痕就使劲地收缩一下,让我更毛骨悚然。张刚给我续了杯水,也给每个人都续了点,气氛算是缓和些。

    我注意到我手里杯子的花色和他们的还是不一样,这就不是巧合了,而是有意的为之了。我还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马凯是临时找来授课的老师,只负责讲课洗脑,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张刚不会让局面搞的很僵的。

    马凯喋喋不休地讲了个把小时,按照他的教案照本宣科。不过课件不是纸质的,是储存在脑子里,随时可用的。

    回来走的是另一条路,走出没有多远,看到一个公安派出所,大门边上的报警电话很醒目,我默默地记下了这个派出所的电话,万一有事,也可以打一下救急。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六 共同的上家
    话一挑明,张刚他们说话也不再遮遮掩掩,很放得开了。

    张刚和川奇说:“马凯来的比你早不了几天,业务发展地很快,他投入资金多,帮忙的朋友多,圈子里好多人都很羡慕他。”

    张刚还是把话题扯到我身上,“以后还要仰仗咱哥多多帮衬咱们,我刚才看到哥是真的生气了,几次对马凯发火,咱都是自己人,不管你心里咋想,我们是恁啥的。我想说的是,我们在这里的一切都正规合法。从不强迫别人做什么,做不做全凭自愿。初来到这里的人,不熟悉纯资本运作的情况,需要带一带,多了解些东西,有些不自在,觉得上当受骗,很正常的,慢慢你就气顺了。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自己带来的人,自家不能讲课,必须请另外的高人现身说教,讲述他们纯资本运作的体会和经验。你很快就会对我们这个产业有整体认识的,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不分彼此,就像兄弟姐妹一样,一起打拼,挣大钱!

    一个星期内你会感受不同的气场,分享不同人的拼搏历程。来这里的每个人,我们都会量身设计一套方案,而且根据授课的效果和反映,下一课会采取不同的策略来应对。刚才马凯恐吓的话、难听的话都是我让马凯说的,这个哥要理解,必然行有行规,道有道义。初入行的人,都是亲戚、朋友或同学。有些过火的话说出来太伤情份。”  

    我没有接张刚的话,他们就是变种的传销,到了这时候,我既不能挽救什么,更不能太激怒他们,一切见机行事吧。张刚的这些话还算实在,把一切厉害关系都挑明了,下面他该按照洗脑的一套一步步地对付我了。

    “你既然来了,就听一个星期的课,我是你大舅,我担保,不会逼你,也不要你做什么?一个星期后,你回去上你的班,不会有人拦你。”大舅适时地接过话茬,打了包票,给我一颗定心丸吃。

    夜色渐渐地淹没了我们,我只能选择闭口,以免他们继续说教。

    张刚没有和我们一起回住处,他说去小孩那里,大舅说:“晚上有个聚会,他要联络下人员,布置一下会场。”

    晚饭,非常简单,挂面条,菜是中午的剩菜。大舅边吃饭边说:“晚上有个圈内人自发组织的春节联欢会,几百号人,很多人情绪很高,过年都没有回去,还有的是从老家赶到这里过年的,都想热闹一下。张刚现在到了主任级别了,按现在的搭档数,不到一年他就要被抬出局,那时候就发大了。”大舅很是羡慕张刚,口气里满是恭维。“张刚说要邀请几个重量级的,快要出局的人来现场,讲述他们奋斗、打拼的经历,这些高级别人物平时很难见到。”

    “晚会离这里不远,租用宾馆的大会议室。待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看。”大舅饭碗一丢,一边换鞋子,一边跟我说。我态度坚决地摇摇头,说:“我不去!”大舅有些尴尬,愣在那里好半天,我缓了一下语气,说:“我有些头懵,想静一静。”我不是意志太坚强的人,情商点超低,怕太拂了大舅的面子,就继续找理由。我确实大脑乱糟糟的,来到钦北才一天的时间,上了两次课,洗了两次脑。有美女娓娓诱导,有恶男威胁打压,有亲情熏陶教化。晚上再去凑热闹联欢,受得了吗?纯资本运作真的如他们说的神乎其神,很快地挣大钱吗?真的没有政府管、部门问吗?传销不早就被明令禁止为非法了吗?怎么能在钦北大行其道?一串串问号,打着旋、拧着弯,在我脑子里一帧帧地翻转。要是再去现场被鼓噪、起哄,我不知能否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会疯的,要是中和了我大脑里已储存的传销负信息,那他们就又赢了一局。我铁下一条心,还是不去参与为好。

    过了一会,川奇说:“老张,别絮叨了,你自己去吧,我陪着哥一起在家里。”大舅很是听表弟的话,独自开门出去了。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七 川奇热剩饭
    现在想想,和大舅他们一起去,能更多地了解纯资金运作的内幕,当然被洗脑的风险也在加大。我当时态度很坚决,不去!一天下来,我无辜的脑细胞被虐杀、欺凌,大脑没有片刻的清闲。

    在我们老家把重复别人的话,叫热剩饭。剩稀饭更是难热,看到锅里“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吃时还是温凉的。火候大了,饭又会糊锅底。必须锅铲不停地搅着,小火慢焖,才能热透。

    表弟今晚的角色就是热剩饭,还热得夹生,险些让我给糊了底。传销的洗脑,无处不在,一环扣一环,每一件小事,每一句话语都有开导的成分。纯资本运作,也是这一套。川奇临时决定留下来陪我,是一套完整预案中应急的一部分。

    就我和表弟两人在出租屋,我们都试图说服对方。

    川奇给跟我讲张刚拉他来时的情景:“我在凭祥边贸生意做得好好的,张刚哥一天给我打好几个电话。说在钦北开了个快餐店,人生地不熟的,总有外来人找麻烦,收保护费。我在这边混了几年,因为生意往来认识当地的一些人,或许能吓唬他们一下。张刚请我过来给他撑几天场子,打点打点关系。我来到这里后,看到的和他说的完全两码事,他带着我听课,接触了和传销并不一样的纯资金运作。我觉得被骗了,回到张刚的住处,就和他打了一架,张刚任我打、任我骂,只说,兄弟,不论对错,你就听一个星期的课,可以吗?对你没有一点的损害,也算是帮哥的忙了,一个星期后,绝不会难为你,想走就走。他又说,我的户口是广西的,就是想参加也不敢让我参加,怕坏了规矩。我听了一个星期的课后,决定留下来,纯资本运作很对我口味,比我做边贸生意自在多了。我用咱兄弟的身份证办了张银行卡入户,当时你大舅正在温州打烧饼,生意也不错,我电话把他叫来,听了一个星期的课,你大舅也要加入纯资本运作。

    刚来这里的人都有个适应期,觉得是被骗来的,反感很正常。就像你脾气这么犟、发这么大火,你不还是我哥吗,我们是亲老表,你娘是我亲姑,你亲大舅也在这里,我要是骗你,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去见我姑、我姑父,就是你大舅也轻饶不了我。我做纯资本运作第一个月就收回投资的三成了,这几个月是起步阶段,张刚每月也给我两三千块钱的分红。哥,比你一个月的工资多吧。只要你帮我,一年打拼下来,咱兄弟俩少说也能拿到200万。你大舅也在这里,咱一家人拧成绳,来钱更快些吧,以后在老家也没有人敢小瞧咱们了。

    川奇的大道理讲的磕磕绊绊,把别人教给他的东西囫囵吞地照抄给我,特别是几何级次倍增,对他来说更是漫地里拿马,根本不知道哪集挨哪集。仿佛大堆的钞票就在跟前,还把我看成他发财的摇钱树,我暗笑,我要是有这个能耐早就当官了。

    我做作地笑了一下:“兄弟呀,你陷进去的太深了,还把大舅也拉进来垫底,天上啥时候也掉不下来这么大的馅饼。你所说的东西,理论上说得通,现实当中很难兑现,你要拉来足够多的下线,带来足够多的资金才能支撑这些理论。甚至拉够比理论中多两三倍的人头,才能做到你说的500万。说起来不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一股头3800元,做到三百八十万,你就要拉动一千个人,来凑份子,每一个人都要提成,都要返还三成的本金, 这帐你自己算算。你需要拉来多少人。

    确实,雪球会越滚越大,在滚雪球的过程中你要耗费多少精力和财力,钱还没有滚到你腰包,国家就会打击了。你还是做点正经生意吧,那样挣钱虽说苦些累些,但心安。你在凭祥的生意不是很好吗。”

    我不相信川奇的话,川奇更不会听我的话,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到最后,都有些累了。表弟躺在他床上睡去了,不知是不是装睡着;我头有些懵,真的要去睡,倒没有睡意了,看看手机快十二点了。今天是除夕之夜,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正在敲响新年的钟声吧,这里没有电视,也没有听到外面的鞭炮声,这里的起五更习俗和安徽是有点不一样。

    给家里人发了个拜年的短信,给手机里保存的手机号码群发了个拜年的短信,就躺下睡了。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八 和张刚再次冲突
    我有择床的毛病,本就睡得不沉,迷迷糊糊地被张刚、川奇、大舅三人说话声吵醒了。

    我怀疑他们是故意地大声说话,吵醒我加入到他们的聊天圈子。

    我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我只脱了个外套,把身份证、钱包放在贴身的一个口袋里,从下午张刚交了底后,我心里就有了戒备,和衣而睡心里踏实些;还有,北部湾这里,冬天室内真的不太冷。

    这次是张刚先打的招呼,“哥,睡得好吧!你都打呼噜了。”他和大舅联欢回来,兴奋劲依然没有消退。大舅也啧啧有声:“外甥,今晚的精彩节目你错过了,可惜。场面真是热闹,比春节联欢晚会还有看头。一个小年轻,大学刚毕业来这里做纯资本运作,一年多就做到高管了,过罢年就要离开他的团队,揣着几百万回去,那叫一个风光。说媳妇、买房子都不用父母发愁了。”大舅的目的很实际,能挣些钱,给正在读大学的小儿子说媳妇、买房子。想到纯资本运作能把一个五十多岁的人,鼓噪地如此狂热,我内心的恐慌和不安又陡然增添了不少。

    我终于没有忍住,恼怒地对张刚又凶了一回,间接地给痴迷的大舅降降温。我讥讽道:“张刚表弟,知道你在村里是个能人,你拉这么多的亲戚、邻居来这里,你想到后果了吗,你这是变相的传销。有本事光明正大地挣外人的钱去,骗亲戚邻居的血汗钱算本事吗?要是他们的血汗钱都砸进去,你就等着收铺吧,看他们不剥了你!”我的话够难听,把表弟拉我来的无名火一股脑地烧在张刚身上。我和这个远门老表本没有多少交往,只是初中上学时,来回的路上常常走在一块,说话也就不考虑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张刚有些挂不住,脸色登时就灰了。本来就有些白楞眼的他,更乜斜着眼看我,说话也有些结巴。“干,干我们这的,光一个钦北市就有几千人,其他城市还更多,我们又不招惹本地人,在这里吃喝拉撒,带动了这里的繁荣和发展,当地政府还感激我们呢;我们从不做偏激的事,你来这一天了,有人限制你的自由了?有人强迫你了?几个人一起唠唠嗑,又没有凭证,招谁惹谁了。”

    他倒有理了,也是,我的身份证在我身上,钱也在我的身上,听了张刚的话,我装钱的地方,肌肉莫名地颤栗了一下。

    争执了几句,大舅又圆场。凶了我一句:“你怎么这样认死理,你就权当来这里玩几天了。太晚了,张刚也回屋睡觉吧。”

    张刚临走,还是对我笑笑:“哥,你别生气,业己来了,先慢慢地适应吧!”张刚借势妥协,回他屋了,我还是气不顺,大舅看我这样,有些欲言又止,表弟在旁边始终没有说话,落了个清静。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手机里不时传来“滴滴”声,我打开手机,都两点多了,有家人发来的短信,还有同学和同事的拜年短信,他们不知我远在千里之外,祝福依然跟来了,我的心稍微宽松些。

    身心实在太疲惫,不知觉间就睡着了。

    我听到张刚在他房间里打了个电话,不一会我身边就围了几个陌生人,我不论走到哪里,总跟在我身边,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床。大舅、还有大妗子就在房间里,不搭理我,还有些厌烦地看着我。我心里更是惶恐,漫不经心地走出去,大街上,满地的污水,还有星星点点的残雪,我的鞋很快就湿透了,脚趾头痒痒的、木木的。街道上,没有几个人,偶尔有三轮车迎面过来,我招手拦,他们看到我身边跟着人,摇了摇头开走了。

    我跑,总是跑不快,鞋好像突然大了两码,脚趾头在鞋里面打溜,有个人跑的比我还快,冲到我前面,扭头狠狠地瞪着我,我想折回头,身后也有陌生人。路边就是汽车站,全部被钢筋栅栏围起来,每个入口都有两个人凶神恶煞般守着,不让我进去。我急了,就爬栅栏,栅栏在长高,好不容易快爬到栅栏顶上,手抓住的却是二楼的防盗窗,防盗窗上面也有人,猛地踩我的手指,一阵刺骨的疼,我的手一松,身子急促地往下坠。

    我支乍一下醒了,通身都是汗水,手指有些麻,我翻了了身,舒展下手指。川奇正站在我床前,叫:“哥,哥!起来吃饭了。”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九 曲解的市政广场
    川奇早把饭做好了,在等我。这是新年的第一顿饭,没有一丝一毫的年味,既没有起五更,年夜饭也省了。更没有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这里的一切对我都是冷冷清清的。

    张刚还是不停地打电话,先是在他屋里,然后慢慢地踱出来,脸上挂着笑,嘴里称呼道:“大爷、大娘我给你们拜年了,外面生意忙,过年我没能回去……嗯,嗯,小孩他们都好……是,是,和他妈一起去他姥爷那边拜年了……”

    张刚挂了电话,给大舅拜年,说:“您俩孙子要来给您拜年,我说他表叔在这里,孩子怕见客,就没有过来。”大舅笑着说:“出门在外,家里的俗套都免了。”

    张刚在屋里打电话时,表弟就跟我说:“哥,你第一次来钦北,今天大年初一,咱不能闷在屋里,还是出去走走。”我以为,还是继续昨天上课那一套,真的不愿意出去了。表弟说:“我们去市府广场,里面的公园很漂亮,别的哪里咱都不去!”我说:“还好,就大舅、你,咱爷仨,别和张刚一起,和他在一起,我上火。”表弟、大舅都点头同意了。

    吃过饭,我们出来,张刚也跟着,我从起来就没有和他说话,我在赌气,就跟大舅说:“大舅,咱不论去哪里?张刚要是去,我就回去睡觉,大过年的,不能消停一下吗!”大舅故意放慢了脚步,和张刚低声耳语了几句,我看到张刚停下来,又打电话。

    我、川奇、大舅坐上了开往市府广场的公交车,车上人不是很多。我贪婪地欣赏街道两边的风景,钦北的行道树很有特点,南北向清一色椰子树,东西向全部是棕榈树,我一扫阴霾的心情,这样才有出游的情趣。就像连续多日的阴雨天后,突然一个晴朗明媚的天气,连太阳都是新鲜的。钦北的早晨始终有薄雾笼罩着,是海上刮来的蜃气吧!

    去钦北市政新区,说是放松游玩,后来细细地想想,是另一种隐讳的洗脑方式。

    钦北市政新区位于老城区的东面,背面环山,面向北部湾,框架拉的很散,建设规模宏大气派。下了公交车,远远就看见市委市政府大楼,是这一带最高的建筑,楼顶上五星红旗猎猎飘扬,左侧边是政协办公楼、右侧边是人大办公楼,成扇形环绕着市府大楼,市政广场的两边分别是检察院和法院,市政广场是开放式的公园,锦鲤湖位列正中。

    公园内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这一堆、那一块,窃窃私语,或者嘻嘻哈哈,不像纯粹的游玩。我有些神经质了,总是疑神疑鬼。他们都是搞传销的?看着装打扮、相貌肤色,本地人来玩的确实不多。

    我们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迤逦前行,享受阳光的沐浴,海风的吹拂,有丝丝的清凉。到达锦鲤湖,曲折游廊直伸进湖中,廊板像是漂浮在水面,脚步一重,就荡起些微的波澜。表弟玩性很高,买了五包鱼食,说:“哥,接着!”顺手扔给我两包、递给大舅一包。游廊的两边锦鲤最多,大的二尺多长,跟着游人游动,我们边走边随手撒鱼食,一个翻花,就围上来一片,似一块边角不规则的红布铺在上面上,水都绛红了,翻腾、飘游。有时我们倚着栏杆把鱼食一粒一粒地丢到鱼嘴里,鱼食到了水面,打了个旋,原来鱼嘴还是在水下面,就有鱼儿来抢食、或者悠闲地吹个泡泡,把鱼食吹开。

    不知觉间走到市政府前的广场,听人说,过一会有舞狮表演、还要燃放烟花。表弟川奇始终伴我左右,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他在凭祥那边的生意经,说过几天和我一起到友谊关去看看。

    我在凭祥那边开的店,多是从越南淘来的工艺品、旅游纪念品。越南朋友定期送货,我手里现在还有几套花梨木、紫檀家具没有出手。虽说苦点累些,每个月收入都好几万,我还是舍弃掉了那边的生意,来钦北了。

    “我是看中了钦北的风水。”川奇指着市府大楼说:“这一片新区,最近几年地里才建设的,市政府外面气派,内部奢华。按照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格局设计。人大、政协左膀右臂,法院、检察院保驾护航,钦北有这么好的风水宝地,才能吸引外地的人才和资金。哥,我们一起在这里做纯资本运作,一定能发大财的。”

    川奇还是拐弯抹角地回到了纯资本运作这个话题,想不听都难。川奇说:“我的户口是凭祥的,现在用的是咱兄弟的身份证,在这边银行开户,周转资金,异地存取,都不收手续费;我们手机内部互打,每分钟只五分钱;我们不拉当地人入股,不和当地人交往,就是租房也找独门独院的。也不集中上课,都是采取单独授课,口口相传,更不准记笔记。”

    纯资金运作,隐秘性确实很强,就像我是表弟拉来的人,他们就让另外团队的人讲课。即使有人举报,因没有纸质和实物资料,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能不了了之。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十 爪子钱
    一阵锣鼓喧天,舞龙队从左边过来了,蜿蜒百十米,偌大的市府广场很快就被人流挤满了。烟花在市政府、人大、政协办公楼前同时燃放,礼花弹带着响哨在天空炸开,天女散花般,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五颜六色的绸纸。

    表弟不知随人流哪去了,只有大舅和我在一起,正是中午时分,我看到大舅额头上沁着汗,我心里也有些烦躁,到一小卖部买了三瓶纯净水,大舅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和大舅找一处僻静的草坪坐下休息。

    我拧开一瓶水,递给大舅,大舅接过,“唉”了一声, “咕咚”喝下一大口,又慢慢抿了几小口。大舅这一声唉,就像是京剧里主角出场前的“叫板”,喝的几口水就是“过门”,紧接着就是大段的念白和唱腔。

    “外甥,我真为你发愁,工作这么多年,脑子一点儿也不开窍,有钱都不会挣,我是你大舅,该怎么说你呢。”

    大舅借机找话题。

    我在温州打烧饼、烤红薯,和你大妗子吃喝过一天也剩佰拾块钱。你兄弟给我打电话,说在这边开个快餐店,让我过来帮几天忙,你兄弟出息了,上进了。我来到后,看到是做这的,心里也来气,张刚在背后编圈、使点子。张刚跟我说,先听几天课,要打要骂随便。我跟着他们听了一个星期的课,还确实是个挣钱的营生,我的气消了,还攒了一股子心劲,按他们讲课时说的,我干个两三年,你小兄弟以后结婚、买房子的花费就有了着落,不用我发愁了。

    我回到温州,把烧饼炉子低价转让了,琐碎东西卖的卖、送人的送人。我和你大妗子说,川奇在钦北生意确实好,年关都不准备关门,要过去给他帮忙。我把你大妗子送回老家,置办些年货,托了几个人,说是给你兄弟办事急用,借了三万块钱,我手头还有些积蓄,入了三份九个股头,张刚许我半年就能够把所有的的钱都拿回来。你大兄弟川奇现在一个月都返红利五千多,他没有和我说入了多少股,光银行卡就办了五、六张。我入九股头来钱不是更多吗,还能把川奇抬升地更快些。

    我心里一惊,大舅在老家借了高利贷,半年还上,我的大舅呀,乡下放爪子钱都是利滚利,你这是挖东墙补西墙,三年你也还不上。大舅这次是带着现钱来的,记得在我那里时,大舅和表弟说,要把钱存起来,到银行一问,外地银行卡要收50块钱手续费,大舅有点舍不得。我也没有多问,我们昨天刚到,大舅的钱应该还在自己手里,我要做通大舅的工作,不能把钱都砸进去,连个水响也听不到。

    “大舅,说句您不爱听的话,传销在咱老家十多年前就有人做。坑了不少人,您该听说过。话反过来说,啥生意能够挣钱这么快,按他们讲课说的,要拉足够多的人才能拿到那么多钱。你能把所有认识的人都拉进来吗?”我真的有些急了,说话也不论尊卑套路了。

    “外甥,就你死脑筋,昨天的联欢会,几个成功人士亲自说的赚到了几百万,纯资本运作,是拿咱的钱做本,人家做大生意,还能够有假。”大舅杠上了我。

    我缓了口气,用张刚说过的话劝大舅:“张刚昨隔不是说了,光钦北做这行的就有几千人?成功的也就这几个,你合算一下多少人养一个。”我不论怎么说,大舅就是不图口拐弯,“张刚答应过我,挣不到钱,所有的钱他都替我出,我怕啥。”原来大舅的心在这弯着。大舅接着说:“外甥,让你来 ,就是帮着大舅,多拉些人,你总是和我呛着干!”

    传销和感情一样,陷进去容易,解脱出来就难了。

    “老张、老张,在哪里!”是表弟的声音,应该是叫大舅,从来钦北的路上,他就一直喊他老爸“老张”,大舅有时“嗯”一声,有时装着没听见。我尽管觉得特别别扭,也不好细问原因。大舅站起来,表弟看见了我们,走了过来,我把手里的纯净水递给他,“我接个电话,就找不到你们了。”表弟接过水,拧开盖,喝了口,解释道。我远远看到人群中有个背影像张刚,没有说什么,管他呢。

    一上午很快地过去,尽管是冬天,外面的太阳还是很热,都有些乏了,我提议在外面吃过饭再回去,大舅说:“这里吃饭不是米粉、就是米线,忒难吃,还是回去吧,你大妗子炸的丸子我带的不少,我们回去熬丸子汤。”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十一 尖腔很讨厌
    从市政广场回来,张刚不在,川奇说:“他媳妇、两个儿子都在这里,老岳父、小孩舅一家也在这里,租的房子离这边不远,应该在那边。”

    吃过饭,来了几个老乡,热情地给大舅拜年,我只淡淡地和他们打个招呼,外套都没有脱就蒙头睡了。

    他们说话声音很吵,整间屋子都嗡嗡的,我根本睡不着。装睡的我只能被动地听他们唠家常,从谈话中我知道来的是两亲家五口人,父亲把在外打工的女儿和儿子叫来,女儿又把谈得正热火的男朋友招来,男朋友把在家一老本等种地的父亲哄来。从他们和大舅聊天的内容,我听得出,尽管这几个人自称是我们的老乡,但和大舅也不是很熟络,彼此都在找邻近的亲戚作为话题。

    两亲家,一个哑嗓,一个尖腔,哑嗓话稀,颇有些幽默,句句着板,应该是男方的亲家;尖腔话稠,爱白话,云里雾里半天,扯不到正根,还需要哑嗓提示,是女方的亲家。两人倒是一唱一和,一接一应,配合默契,大舅不时插句话,敲敲边鼓,附和着几个人,川奇和几个小年轻都不怎么说话,听两亲家聊他们的江湖经!

    尖腔说:“我刚来钦北,开始也有抵触情绪,跟着班长听了一个星期课,想法就变了,现今亲戚门口十几人在这里打拼。亲帮亲、邻帮邻,纯资金运作来钱快、无风险,绿色环保、是国家扶持的朝阳产业。不像打工那么苦,那么累,几个电话,联络下情感,投进来的钱打着滚地翻,比存到银行里还稳妥,上班似的,打卡发工资、还有分红。”尖腔干咳了声,咽了口吐沫,似乎是在喝水,哑嗓接过话茬:“就这年前腊月里,一个湖南人,在单位上班,请了一年的病假来这里做资本运作,一下子入了百十股,啥也不用做,现在家里净等着分红利呢。”

    尖腔话多,声调也高,我捂着被子耳膜都震得嗡嗡叫。刚开始他们坐在房间靠窗户的位置,离我远些,有一搭无一搭的。不一会,尖腔开始把话题转向我,问大舅:“听说年轻人是你外甥,工作人员,工作不太顺心?”

    他随后感叹道:“年纪轻轻的,应该大胆地闯荡一下,不如扔了工作,来做资本运作。”我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就似在我的耳边,我被窝的空间形成了共鸣。“小伙子,我和你大舅闲聊天,你不听听吗?”我觉得床沉了一下,尖腔坐到了我床上,这句话绝对是为了叫醒我的。

    我明白了,他们来拜年也是特意的安排,纯粹的来给我开班上课,几个讲师辅导我一个还没有入班的旁听生。一切铺垫和说辞都是为我量身打造的,说客上门来了,两亲家演的双簧,和大舅一起算是三簧。

    他在等我的反应,或许没有我的互动,他的课程不算完成。

    我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卷起的被子压在了几乎贴在我身上的尖腔头上,我吼了一嗓子:“你想做啥?”尖腔惊呆了,颇有些尴尬。身子一蹙,退坐到邻近的那张床上,“我,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以为,你,睡着了。”他的解释有些结巴,没有一丝的底气。

    我没有理他,心里说:“你这么吵,我能睡着吗!”我还是装着才被惊醒的样子,揉揉惺忪的眼睛,伸了个懒腰,新被子捂得我身上汗津津的,又着急惹恼了一下,浑身不自得。我慢慢地下床,把脚伸到床下面,踢蹴我的鞋。

    足足有一分钟,房间里静极了,就像烧红的铁块猛地浸在冷水里,“哧溜”冒出股水蒸汽,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他们的目光都瞄向我这边,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等待我下一步的动作,尖腔看着我晃悠的腿,知趣地用脚把鞋拢到我的脚下,哑嗓说了句:“亲家这边坐吧!”尖腔有了台阶下,退回到他以前坐的位子上。

    我在想,我要是有过激行为,那边的两个小年轻——尖腔的儿子和准女婿会不会扑过来,哑嗓一句话解了围,大家都在安全距离外了。我踢拉着鞋,拉开房门,嘴里嘟囔着:“连觉都不能睡。”又把门狠劲带上,穿过客厅,径直走了出去,进了卫生间。没有人跟出去,包括川奇。我放了一脸盆凉水,把头浸在水里,冰凉的水让我发热的大脑渐渐地冷静下来。早晨起来用凉水洗头,我已坚持了十几年,烦躁不堪时,我就常常用凉水洗头,冷静自己。

    我梳理下自己的情绪,陷入传销圈子里,这才是第二天,不知下面还会有什么样的洗脑课程,我的性格确实不适应,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我拿定主意,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十二 猪脚粉味道不错
    我用毛巾擦了头发,梳理了一下,走出卫生间。我前面说过,这里的卫生间和厨房是在楼梯边,和正室分开。我瞄了一下,房门是我刚才出来时带上的,客厅里没有人,我拐下楼梯,轻声快步地到楼下,走过街边那个小卖铺,停了一下,平复下自己的心跳。回头看看,没有人跟来,周遭也没有人注意我。我顺着街道快速地走,到汽车站的路线昨天我就记下了,只五六分钟就到了钦北汽车站。到售票窗口一问,到南宁的客车,最后一班,刚发车不久。

    我关了手机。

    在车站分布图上,我看到还有一个客运东站,去碰碰运气吧。我走到下一站台去等公交车,只三站路就到了东站,车站不大,是发往周边集镇的农班客车。或许是大年初一的缘故,只有几辆客车,看标示牌,这里离钦北火车站也只三站路。我没有问人,怕异地口音惹人注意。

    我步行去火车站,通往火车站的路很宽,站前广场很大,几只麻雀在广场上啄食,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它们,很快地飞到不远处的绿化带里,只剩下孤零零的我。

    售票大厅门口张贴着春节放假三天的告示。

    从火车站出来,道路更显得空旷,夜色已起,四周缥缈着一层薄雾。我沿着边花带走,视线很好,别人倒不太容易看到我。

    回到钦北汽车站,买了明天早上第一班到南宁的车票,就近找个小旅店,还好,除了两件换洗的衬衣衬裤,丢在老表那里,身份证和钱都在我身上。登记身份证时,老板娘顺便问了一句:“你是安徽的,大过年的还在外面。”我胃里翻腾出一丝想家的愁绪,苦笑了下说:“雪大,年前买不到回去的车票了。”

    天完全黑透了,躺在旅店的床上,浑身酸懒地像散了架。

    我打开手机,有几个短信通知,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怕家里人担心,只说和川奇在一起玩呢。我给表弟发了个短信:“兄弟,我已坐车到了南宁,你和大舅讲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表弟很快地回了短信:“打你手机不通,我们四下里找你,你人生地不熟的,怕有个闪失,你走也不打个招呼?我好送送你。”

    我心里想,打了招呼,我能走的利索吗?

    最起码,今天晚上我可以轻松自在了,心静了下来,胃里倒了股酸水,咕咕叫,我饿了。旅店的老板娘告诉我,不远处,有个米粉摊,味道不错。我要了5元一份的猪脚粉,又多加一份猪脚,舀了几勺红红的辣椒油。夜晚的钦北,风,很轻,清清凉凉,润润滑滑。我还是吃的鼻尖都冒了汗,又到超市买了毛巾、牙刷等用品,还有几包饼干,算是明天的早饭。

    我回到旅社,拎了一瓶开水,告诉老板娘明天早上4点叫我起床,我怕睡过头,误了车。我和衣躺在床上,这几天的场景一个劲地在脑海里涌现,孤独也在身体里弥漫。说实话,这是我这么大第一次独自在外面过春节。

    手机“嘟”的一声,收到一条短信,是表弟的:“哥,在南宁住哪里了?你大舅很惦记你,我出于好心,想让哥和兄弟一起发财,都是兄弟对不住你!”

    看到短信,我鼻子一酸,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不听话地顺着眼角,沾着鬓角的头发,流到耳垂边,痒痒的。我起来,头两边的白色床单上几滴泪痕正慢慢向外洇。刚买的毛巾排上了用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压抑时。我和大舅的感情一直很好,从小时他就很疼我,表弟对我也很赞赏,认为我很成功。

    我边流泪,边回了短信:“我在南宁住下了,让大舅放心好了,我一个大人,没有事;我没有发财的命,也不想发这样的财,哥确实帮不上你的忙,你也不用太自责。”

    我是非常感性的人,也许我了解传销负面信息太多,对传销非常地排斥,它剥离了亲情,只有欺骗和谎言、还有就是**裸的金钱交易。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十三 川奇话里有话
    一夜我没有怎么睡,本以为可以好好地睡一觉,过于清静之地大脑更容易思前想后。四点钟,没有等老板叫我就醒了,盯着电视熬到五点钟,天还不太亮,我到了汽车站,坐在班车上,就要离开钦北,心情稍微放松些。表弟又发来一条短信:“哥,你买到火车票了吗?我问了一个在南宁开出租的朋友,他说,到北方的车票还不好买。我和你大舅一夜都没有怎么睡,一直担心你。”

    我当时脑子一定是进水了,我回了这样的短信:“我还在钦北,车子还有几分钟就开了。我到南宁看情况吧。”

    短信发出后,我意识到犯了致命的错误。我安慰自己,这是车站,车就要开了,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管它呢!我索性闭上眼养神,就听到有人叫:“哥,我给你送衣服来了。”我睁开眼,看到了表弟,拎着一个小包。表弟本就有点偏胖,站在车门口,满脸是汗,一个劲儿喘粗气。我往他身后看了下,只他一人,仍条件反射般问了句。

    “就你自己吧?

    “哥,就我自己!看到你的短信,我拿着你的东西就跑过来了。”

    我到车门口,接过他手里的小包,里面只有两件我换洗的**。

    表弟说:“哥,你等会。”就跑了出去,一会,拿着两瓶水回来了,手里还多了张车票。“我给你大舅打电话了,张刚要来,我没有让。你大舅叫我把你送到南宁。”

    我没有再说什么,最起码他没有不让我走的意思,司机催促着我们上车。车子缓缓地驶出了车站,车上空了一半的座位,表弟拉着我坐到了最后一排,车子很快出了市区,车窗外,或远或近连绵不断的群山,黛色的轮廓拉出一条曲线,忽高忽低跟着车子一起跑。

    川奇说:“哥,这事都怨我。把你哄来,你不会怪罪我吧。”他带着哭腔,“你大舅骂了我一晚上……”呜咽着再也说不下去,看到他哭了,我也忍不住,泪水一个劲地流。害得车上几个乘客不时回头看我们。

    途中,川奇还在说资本运作如何的好,来钱快。我不再磨叽,一口回绝:“我笨嘴拙舌的,又不能吃话,确实不适合做。”表弟话锋一转,说:“哥,你认准了的事,我也不勉强你,你回去后,别跟家里人说我们是做传销的,必然不太好听,我们做的是纯资本运作,真的不是传销。”

    表弟把送我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刚才的一切都是过场 ,欲擒故纵,我不能妨碍他和大舅从老家里拉人来。

    我一口答应,不会乱说。我提了个条件:“我这边的亲戚和邻居,你们一个也不许找。你们钱投进去了,做就做吧,我劝也劝了,不回头,就别把亲戚再往里带了。”我的想法有点自私,为了自保也只能这样。

    到了南宁,川奇那个开出租的朋友,来接我们。南宁火车站,我买到了一张三天后开往郑州的卧铺票。

    中午,川奇的朋友,盛情款待,一家人轮流敬酒,这是几天来最温馨的一顿饭,对当地风俗一点都不懂的我,喝得酩酊大醉。搂住川奇不松手,被川奇挟持到了凭祥,在夜市,迎接我的二老表又灌了我几杯啤酒。

    第二天,川奇从修理厂借了一辆宝马。我想起一句网络上的调侃语,开奔驰的,不仅仅有大款,还有修理工。我们去友谊关游玩,高速公路边不时有中国—东盟自贸区的大幅招牌一晃而过,公路两边的建筑正在施工中,张刚他们授课的内容还真的不是空穴来风。临近友谊关,川奇指着一个山头,说:“这里以前是雷区,边民往来多从这里,走私贷也多从这里进出。”

    傍晚,回到凭祥市区,大舅也从钦北过来了,给孙子、孙女送压岁钱。大舅私下里又和我长谈了一次,我还是劝大舅不要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这就是传销,非法的东西都不会长久的;应该是张刚让大舅来的,大舅再一次告诫我,回到家不要乱说,包括我的母亲,他的亲姐姐。

    次日,我告别大舅,还有两个表弟一家人,辗转从广西回到离别几天的家乡,春节长假还没有过完,没有耽误上班。钦北一行,算是调剂生活的一段小插曲,回家和父母私下里讲,我是偷着跑回来的,大舅他们做的是传销,你们知道就好,不要在外面说,母亲一个劲地埋怨大舅,快六十岁的人了,还没有一丁点儿的正性。好在我一切平安,也没有什么大损失,母亲甚是欣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里可以挣大钱 刘心云 十四 余波未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远没有结束,尽管川奇、大舅、张刚没有和我直接联系过,却利用我去钦北这件事,做起了文章。

    春节过后,张刚回老家几趟,戴着墨镜,并不发福的肚皮上扣着腰包,鼓鼓囊囊的,见到乡邻亲戚,笑嘻嘻地递烟寒暄,时不时地拉开腰包的拉链,露出一打的大红皮来,乡邻们都知道张刚在外面做生意发了大财,遂邀张刚到家里坐坐,叙叙话。张刚也不客气,不论到哪家,都不忘记拎两瓶酒,给小孩子买些零食,主家在饭桌上借着酒劲盖脸,探问张刚在哪里发财,能不能带自己去。张刚抽了口烟,吐出股烟柱;端起酒杯,呷了口酒,颇有些难为情地说:

    “现在生意不太好做,不是每个人都能做下来,你要是真想去,我可以和大老板说说,看能不能带你过去,要是大老板同意,一年挣个十万、二十万的不成问题。”张刚抹了下油嘴唇,沉吟了一大会,说:“东地里大叔的大儿子川奇落户在南方,离我那不远,他联系上了我,我把他介绍给大老板,他把以前的生意都转手了,现在发了,年底准备回来给大叔盖三层楼呢,他小兄弟以后结婚办喜事的钱都给包了,大叔提起这事就夸川奇出息了,懂事。还有川奇那个正在上班的老表年前也到了我那里,投资入股了,你千万别向外人说,国家工作人员做生意会被开除的。”张刚说的轻描淡写,但玄机重重。

    张刚走时,村子里就有几个人跟着他一起出门去了。

    一晃几个月过去,川奇没有拉到几个人,大舅有些着急,在老家亲戚邻居门口走动得就勤些,张口闭口夸川奇的生意做得好,在钦北随便做点什么都能发财。我父母那里,大舅也常去,父母多听大舅一个人说,基本不怎么接话。特别是几盅酒下肚,大舅的承诺也忘了,在父母面前埋汰我,亲戚门口不帮忙,瞎上了这些年的学,脑袋被墨水浆住了,钱都不会挣。不知大舅是真气我了,还是被洗脑昏了头,在我父母面前都不留情分了。母亲在电话里笑着把大舅的话学给我听,说:“你算是得罪了你大舅!”我只能苦笑,这事没法解释,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大舅拉不动人,把帐一古脑地都算在我头上,我真是冤枉。

    大舅终于把他的女儿和小儿子拉进去了。表妹入的是干股,直接把钱打给了川奇,一切由川奇代为运作。小表弟正在上专本连读的学校,闲时间多,总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挣点儿钱交学费,做纯资本运作就特别用心。

    小表弟谈个女朋友是河南信阳的,他和女友在她老家发展了几个下线,租房开班讲课,没有多久就被工商部门查封,下线指认小表弟骗了他们。小表弟是外地人,又是授课者,公安部门要劳教,还好,在读的大学生身份救了他,劳教半年所外执行,电话打到家里,大妗子行动不便,知道内情的大舅心虚胆怯,不敢去,委托我和表妹女婿去办理相关手续,罚了一笔钱,担保把人领回来。大舅更是打了饥荒,以前接的高利债也到期了。

    小表弟被学校劝诫自动退学。还好,他的女朋友不弃不离,始终跟着他。小表弟和女朋友去南方打工了,女方家里催着结婚,要彩礼、要房子,大舅愁呀,上哪里去筹措这一笔结婚的费用。

    小表弟在河南的前前后后,我也是去河南后才知道。南方八省联手打击传销,我是在电视里看到的,广西多部门联合执法打击非法传销,张刚早跑的没了踪影。

    川奇跟着张刚跑了两年,没有拿到入伙时鼓吹的五百万,家中做生意赚的钱都投入到纯资本运作上。川奇无心组织货源,家中正在做的生意本金也被抽了出来,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川奇常年不在家,妻子既要打点生意,又要照顾小孩,怨气很大,就闹着离婚,川奇净身出户,只落个了广西户口。

    大舅四处奔波,借的高利债都砸进去了,债主经常催着还钱。张刚也没有替他还高利债,大舅日渐苍老,又拾起他的老本行,到浙江去打烧饼,卖烤红薯。

    没有人知道张刚在哪里,听人说他在县城买了两套房子,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他带出去的人四处找他,打探他的消息,他老家里的几亩地被本村几个跟着他的人种了,老房子几年没有住人,荒草丛生都堵住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