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情书藏在哪儿了
作者:霍君
第十八篇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第十八篇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第一节 我开了一间诊所
    I'm a doctor 。没错,我的职业是一名医生。而且是一名主治医师。每天我都被我的病人们所累着。在我的眼前,晃动着患着们一张张愁苦的焦急的面容。一批面容隐盾了,另一批面容马上又显现出来。我不能分清某一个面孔是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诊室的门口仿佛搁置了一架无形的克隆机,从它里边走出来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人,我的肉眼又怎么能分辨得出呢?一样的人却是不一样的病。我支撑着酸楚不堪的脊椎,摸伸过来的手臂的脉向,用蜷起的手指敲打裸露在外的白肚皮,任听诊器将砰砰心跳的声音变成一把鼓锤狠命地敲击着我的耳鼓,成沓的化验单上,躺着沾有我气息的疲惫不堪的字迹。我的病人来自各种不同的职业。我虽然不能分清他们的面孔,但裹在躯体上的衣服是千差万别的。衣服比挺的是一类,他们浑身上下溜光水滑,这样的人,通常会长着一双金晶火眼,不放过衣服上的哪怕一粒灰尘。还有就是,他们的皮鞋和头发都闪着同样的光泽,苍蝇蚊子没等站上去,就先劈了岔。这类人不是大款便是干部。与之相对的一类人,他们的外表是粗糙的,衣服鞋子帽子都是粗糙的。衣服的褶皱里,大量的污垢在那里探头探脑。有的鞋子还会发出一股怪味,它们带着主人走出诊室,往往会留下几粒牲畜粪的渣滓。判断不出错的话,这类人应该是农民居多。不好判断的是中间的一类人。我的病人当中,大部分是这类人。我不好去形容他们,他们像砂子一般扑天盖地,让我无法去比较哪粒砂子更大一些,那粒砂子更丰硕一些。比砂子稍好听一点的说法是,他们就是一碗腊八粥。不管是大麦,还是黄豆,都是腊八粥的一个成员。我凭着我的不算太拙劣的医技,一点一点地剔除他们肉身的病痛。我的视力一天一天地衰退,终于有一天我戴上了高度的近视镜。眼镜拉近了我和病人们的距离的同时,让我的眼睛更具有穿透力。这是一名医生最大的幸事。我比原来更准确地判断着病人的病灶的位置,形成的原因以及诊治的方法。短时期内,我的名声大震。病人在我的诊室外排起了长队。胖院长见了我,先是点头嗯嗯两声,然后一个劲地说不错、不错,并且在我之前打开厕所的门。在哗哗声的伴随下,又对我说,别累着,别累着。我用另一只手支撑着我的快要折断的腰,但我的心早被得意和莫大的愉悦抢占了,没有了劳累的空间。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多长时间呢?我的病人们越来越不配合我了,对我的敬慕之情一扫而光。他们开始仇视我,攻击我。来过数次的病人甚至恶毒地转告新来的病人,说我的刀子太快,割病人身上的钱眼都不眨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全心全意地为他们治病,反而落了一身的不是。他们确实有病啊,如果再不抓紧治疗,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们其中有的人身体里的病因子,已经浸入到了血液里,他们竟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他们手里拿着化验单,气急败坏的对我说,化验结果明明显示没有病,你凭什么说我有病!我对他们说,可能是机子出现了故障,我是为你好,我以一个医生的人格向你担保,你的病真的很严重,请你让我为你医治吧。他们便用了更加恼怒的眼睛对着我,家里孩子上学交不起学费了吧,言一声,我们给你集资啊。我的手指巨烈地颤抖着,捏在指间的化验单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堵厚厚的墙壁,坚硬无比,令我的意念无法穿透它。

    病人都走进了其它的诊室。我的诊室冷冷清清。偶尔,会有几道不屑的目光闪过,有病人留下的,也有白衣的同事留下的。一群庸人。我拿了一块抹布,擦去玻璃门上可恶的目光的印痕,躲在门后窥视着外面的动静。果然不出所料,那些从各个诊室出来的病人,手里拿着的全是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方子,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那样的满足。我觉得太可笑了。突然我听到一个声音,它严肃地告诫我,你的医德让狗叼去了么,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放弃你的病人。我看见我的灵魂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是它在说话。

    有人在支持我,证明我不是孤单的。我开始了行动。表面上我在早来晚走,实际上我在干一桩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从资料室里,一件一件地往外偷病人的档案。根据档案上的地址,我一个一个地拜访病人。我以为我的举动,一定会让病人们感激涕澪。然而,面对我掏心掏肺的良言,他们均表示了高度一致的冷漠。后来,一听是我的声音,干脆连门都不给我开。人们都像躲生化武器那样防着我。我坚信我是金钢钻级别的精诚,只要功夫下到了,一切将迎刃而解。我没有白白努力,因为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病人联名把我告到了院长那里,说我严重地扰乱了他们的生活。

    院长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客气地宣布了一件事情,我被开除了。

    此处不留爷,爷就到别处。临出医院的大门,一个即将成为过去的同事,拉了拉我的衣襟,又摸了摸我的头顶,说,好好混,傻孩子。我真的很傻么,可是他们确实有病啊?他对着我微笑了,你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有病,他们自己也应该知道自己有病,可是,有些病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再见吧,傻孩子!

    同事的笑好像蒙了一层雾。我想起来了,是我没戴眼镜的原因。我可能想记住他的笑脸,便将近视镜架在鼻子上。薄雾后边的一张脸清晰了。天啊,他哪里是在笑,面对我的是一张狰狞可怕的脸。那张脸上长着红色的眉毛,狼一样的绿眼睛,比盆子还大的嘴巴里长满了又长又尖的镣牙。同事每说一句话,他口中的镣牙就发出一阵巨烈的磨动,一股一股的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流。我在我的意识还清醒之前,迅速地逃离了。

    我胆战心惊地在大街上走着。很快,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件让我心痛的事情。走在大街上的人们,很多人都生了病。要命的是,他们生的病,绝对不是医院的机器可以检查出来的,病因和那些不愿接受我诊治的患者一样。原来,这样的患者就像溪水似的在大街上流淌着,柔软地流进千家万户。他们都应该成为我的病人。我是一名医生,给病人治病是我最大的精神享受。除了救死扶伤,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些什么。然而,他们肯定又不会甘心成为我的病人。我怎样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让我为他们医治呢  ?

    我决定自己开一家诊所。此举有二大好处:一是我的精神有了填充物,不至于再空洞孤寂;二是生活有了保障,老婆自然会乖顺体贴一些。

    说干就干,时日不长,我的诊所便正式挂牌营业了。从外表看上去,我的诊所和其它的诊所并无两样,实际上里边大有玄机。我给诊所安装了一道特殊的门。前来就诊的病人,只要一推开诊所的门,他的面部便会隐藏起来,我无法看清他是谁。我所面对的,只是一个消失了五官的病人。临走的时侯,病人再次经过那道门,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我还是得感谢我的那位已成为过去时的同事,是他给了我提示,那扇特殊的门才有了用武之地。
第十八篇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第一节 我开了一间诊所
    I'm a doctor 。没错,我的职业是一名医生。而且是一名主治医师。每天我都被我的病人们所累着。在我的眼前,晃动着患着们一张张愁苦的焦急的面容。一批面容隐盾了,另一批面容马上又显现出来。我不能分清某一个面孔是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诊室的门口仿佛搁置了一架无形的克隆机,从它里边走出来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人,我的肉眼又怎么能分辨得出呢?一样的人却是不一样的病。我支撑着酸楚不堪的脊椎,摸伸过来的手臂的脉向,用蜷起的手指敲打裸露在外的白肚皮,任听诊器将砰砰心跳的声音变成一把鼓锤狠命地敲击着我的耳鼓,成沓的化验单上,躺着沾有我气息的疲惫不堪的字迹。我的病人来自各种不同的职业。我虽然不能分清他们的面孔,但裹在躯体上的衣服是千差万别的。衣服比挺的是一类,他们浑身上下溜光水滑,这样的人,通常会长着一双金晶火眼,不放过衣服上的哪怕一粒灰尘。还有就是,他们的皮鞋和头发都闪着同样的光泽,苍蝇蚊子没等站上去,就先劈了岔。这类人不是大款便是干部。与之相对的一类人,他们的外表是粗糙的,衣服鞋子帽子都是粗糙的。衣服的褶皱里,大量的污垢在那里探头探脑。有的鞋子还会发出一股怪味,它们带着主人走出诊室,往往会留下几粒牲畜粪的渣滓。判断不出错的话,这类人应该是农民居多。不好判断的是中间的一类人。我的病人当中,大部分是这类人。我不好去形容他们,他们像砂子一般扑天盖地,让我无法去比较哪粒砂子更大一些,那粒砂子更丰硕一些。比砂子稍好听一点的说法是,他们就是一碗腊八粥。不管是大麦,还是黄豆,都是腊八粥的一个成员。我凭着我的不算太拙劣的医技,一点一点地剔除他们肉身的病痛。我的视力一天一天地衰退,终于有一天我戴上了高度的近视镜。眼镜拉近了我和病人们的距离的同时,让我的眼睛更具有穿透力。这是一名医生最大的幸事。我比原来更准确地判断着病人的病灶的位置,形成的原因以及诊治的方法。短时期内,我的名声大震。病人在我的诊室外排起了长队。胖院长见了我,先是点头嗯嗯两声,然后一个劲地说不错、不错,并且在我之前打开厕所的门。在哗哗声的伴随下,又对我说,别累着,别累着。我用另一只手支撑着我的快要折断的腰,但我的心早被得意和莫大的愉悦抢占了,没有了劳累的空间。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多长时间呢?我的病人们越来越不配合我了,对我的敬慕之情一扫而光。他们开始仇视我,攻击我。来过数次的病人甚至恶毒地转告新来的病人,说我的刀子太快,割病人身上的钱眼都不眨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全心全意地为他们治病,反而落了一身的不是。他们确实有病啊,如果再不抓紧治疗,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们其中有的人身体里的病因子,已经浸入到了血液里,他们竟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他们手里拿着化验单,气急败坏的对我说,化验结果明明显示没有病,你凭什么说我有病!我对他们说,可能是机子出现了故障,我是为你好,我以一个医生的人格向你担保,你的病真的很严重,请你让我为你医治吧。他们便用了更加恼怒的眼睛对着我,家里孩子上学交不起学费了吧,言一声,我们给你集资啊。我的手指巨烈地颤抖着,捏在指间的化验单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堵厚厚的墙壁,坚硬无比,令我的意念无法穿透它。

    病人都走进了其它的诊室。我的诊室冷冷清清。偶尔,会有几道不屑的目光闪过,有病人留下的,也有白衣的同事留下的。一群庸人。我拿了一块抹布,擦去玻璃门上可恶的目光的印痕,躲在门后窥视着外面的动静。果然不出所料,那些从各个诊室出来的病人,手里拿着的全是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方子,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那样的满足。我觉得太可笑了。突然我听到一个声音,它严肃地告诫我,你的医德让狗叼去了么,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放弃你的病人。我看见我的灵魂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是它在说话。

    有人在支持我,证明我不是孤单的。我开始了行动。表面上我在早来晚走,实际上我在干一桩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从资料室里,一件一件地往外偷病人的档案。根据档案上的地址,我一个一个地拜访病人。我以为我的举动,一定会让病人们感激涕澪。然而,面对我掏心掏肺的良言,他们均表示了高度一致的冷漠。后来,一听是我的声音,干脆连门都不给我开。人们都像躲生化武器那样防着我。我坚信我是金钢钻级别的精诚,只要功夫下到了,一切将迎刃而解。我没有白白努力,因为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病人联名把我告到了院长那里,说我严重地扰乱了他们的生活。

    院长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客气地宣布了一件事情,我被开除了。

    此处不留爷,爷就到别处。临出医院的大门,一个即将成为过去的同事,拉了拉我的衣襟,又摸了摸我的头顶,说,好好混,傻孩子。我真的很傻么,可是他们确实有病啊?他对着我微笑了,你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有病,他们自己也应该知道自己有病,可是,有些病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再见吧,傻孩子!

    同事的笑好像蒙了一层雾。我想起来了,是我没戴眼镜的原因。我可能想记住他的笑脸,便将近视镜架在鼻子上。薄雾后边的一张脸清晰了。天啊,他哪里是在笑,面对我的是一张狰狞可怕的脸。那张脸上长着红色的眉毛,狼一样的绿眼睛,比盆子还大的嘴巴里长满了又长又尖的镣牙。同事每说一句话,他口中的镣牙就发出一阵巨烈的磨动,一股一股的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流。我在我的意识还清醒之前,迅速地逃离了。

    我胆战心惊地在大街上走着。很快,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件让我心痛的事情。走在大街上的人们,很多人都生了病。要命的是,他们生的病,绝对不是医院的机器可以检查出来的,病因和那些不愿接受我诊治的患者一样。原来,这样的患者就像溪水似的在大街上流淌着,柔软地流进千家万户。他们都应该成为我的病人。我是一名医生,给病人治病是我最大的精神享受。除了救死扶伤,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些什么。然而,他们肯定又不会甘心成为我的病人。我怎样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让我为他们医治呢  ?

    我决定自己开一家诊所。此举有二大好处:一是我的精神有了填充物,不至于再空洞孤寂;二是生活有了保障,老婆自然会乖顺体贴一些。

    说干就干,时日不长,我的诊所便正式挂牌营业了。从外表看上去,我的诊所和其它的诊所并无两样,实际上里边大有玄机。我给诊所安装了一道特殊的门。前来就诊的病人,只要一推开诊所的门,他的面部便会隐藏起来,我无法看清他是谁。我所面对的,只是一个消失了五官的病人。临走的时侯,病人再次经过那道门,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我还是得感谢我的那位已成为过去时的同事,是他给了我提示,那扇特殊的门才有了用武之地。
第十八篇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第二节 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
    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个走进诊所的人。在这之前,我一点也不担心我的诊所会无人问津,我自信它的魅力被患病的人们发现是迟早的事,他们需要它。会像重肾病患者需要透淅一样需要它。当那个人走进我的诊所时,我首先看见了他的肚子。他的肚子上仿佛扣着一口大号的锅,将锅弯曲的弧线拉直,他的手臂想够到肚脐眼儿,肯定是望尘莫及的事情。我的目光扫过病人的下身,与肥硕的上身比较起来,两条锥子似的腿迈出的脚步迟迟疑疑,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快了,你很快就会尝到仙果的滋味了。我在心里轻轻地召唤着他。

    可以坐么?从一张无形的嘴里发出的声音在问我。努力镇静的声音背后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尾巴是用倦怠拧成的,我看得明明白白。病人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的时候,我已经看清楚了病人的病因,但我并没有说出来,很职业化地问他,您怎么不舒服?我,我很累.病人伸出两只肥胖的手指在桌子的边缘上轻轻地敲打着。与病人疲软的精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上那套皮尔卡丹西装,每一根布丝儿里都透着十足的傲气,冷飕飕的,让平民百姓生畏。您想要放松?我注视着病人脖子上方眼睛的位置,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病人没有回答,敲打桌子的两根手指加快了频率。病人体内的狂燥在迅急地膨胀,皮尔卡丹越来越紧地束在他身上,布丝撕裂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我适时地站起来,打开幻灯机,让影像投在雪白的墙壁上。美妙动听的音乐声起。清澈的溪水边,映着浣衣女子娇羞的面容。树上的鸟儿压低了叽啾的鸣叫,唯恐惊扰了浣衣女子。稍远处,一头键壮的花斑牛哞哞地叫着,拉着一车秋禾缓步走在乡间的小道上。它的主人眯着眼悠然地坐在车帮上,头枕柴禾,怀里抱着一杆牛鞭。镜头将牛车拉向远方,变成一个小黑点在画面上晃动。然后是淡入淡出的画面,一个家的场景显现出来。一桌热气腾腾却是俭朴的饭菜,一男一女围着桌子在吃饭。他们夹的菜绕过自己的嘴巴,送到对方的口中,然后,两个人快乐而又享受地嚼着。这时,床上的婴儿哇哇大哭起来,男人要起身去抱,女人拦住他,抢先抱过了孩子。镜头又摇向餐桌。女人抱着孩子坐在桌边,男人喂女人一口饭,再喂自己一口饭,喂自己一口饭,再喂女人一口饭。

    幻灯片结束了。我注意到,我的病人的手指停止了敲击。

    他们的生活是我想要的,我太累了,真的。病人换了一种舒缓的语气,常人根本就想像不到我有多累,每天忙着开会,忙着喝酒,忙着上逢下迎,忙着游泳。游泳你明白么?为了不在宦海里被淹死,我只好不停地练习游泳的本领,我的胳膊酸死了,我快要支撑不住了。

    你忍心抛弃现在的一切么?我让我的病人做出选择。医生,如果我能得到平静和快乐,我想我能够放弃。是做一个农夫,还是一个普通的职员?还是普通的职员吧,黑土地是需要好体力才能应付得来的。

    我将配好的药递到病人的手上,叮嘱他一定要按我说的去服用,三天后,他的愿望就会实现了。临出门时,我让病人留下了他的面孔的影子,告诉他,三天之内,他要是后悔了,来我的诊所戴走他的面孔的影子,他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我的第一个病人一边说谢谢我,一边推开门走了。他的脚步注满了希望,走起来,虎虎生风。
第十八篇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第三节 泥土的味道
    我在没有病人的时候,会自己设计一些场景,储存在幻灯机里,以备不时之需。所有的场景都是真实的,不过是配上几个虚拟的人物,故而,我不用担心会有人找我打侵犯人权的官司。每一件作品,我都很满意。这一点,我得感谢我的母亲,她是个小有名气的诗人,她将她丰富的想像力的基因遗传给了我。

    短短几天,我的病人在成倍地增长着。我没有时间吃饭,没有时间睡觉,就连大小便我都掐着钟点,时间一到,拎起裤子就跑。我的内心却是舒畅和满足的。我又找回了做为一名医生的被病人需要的感觉。在我的病人们的眼里,我是如此的重要,他们被病痛折磨得快要死去的时候,我出现了。一双神奇的手一挥,疼痛停止了,病人们得救了。我马不停蹄地做着救治工作,经历着一个个不同类型的病人。他是我的病人当中最有意思的一个。

    “咣噹”一声,诊所的门被打开的同时,一股旋风夹裹着一个人以闪电的速度来到我的跟前。我的大脑快速地闪过“黑旋风”李逵的形像。我有点紧张地盯着来人的两只手,看手上是否拿着两把板斧。结果是,我没有看到斧头的影子,视线里的那两只粗糙的大手,正不安地在洗得发白的裤子上,笨拙地磨搓着。手用力太大了,掌心的泥垢聚集成一条条小鱼儿,蹦跳着跑走了。我放下心来,他也是紧张的。我示意他坐下,问他怎么个不舒服。他没有坐,好像是想了一会,说,我想坐屁股冒烟儿的小汽车,行不?病人的语气又粗又重,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枚小型炸弹,在我的耳边炸响。你就这点要求么?我的态度鼓励了病人。还有,还有,活神仙你别笑话我哦,你让我好好想一想。他的一只手抬起来,放在头部的位置,做抓挠的动作。银白的头皮屑雪花般围着病人翩然而舞。一股强烈的气味不由分说就往我的鼻孔里钻,我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制止住了喷气现像的发生。病人的连珠炮打响了:除了坐屁股会冒烟的小车,我还想吃我没吃过的好东西,山上跑的,海里游的,草棵子里蹦的,反正是飞禽走兽,山珍海味之类的啦。还有,我还想弄一两个大**的漂亮女人,让她们给我养一屋子的崽儿。等一下,不要那多的崽儿,太吵人。最后是,我想弄个官帽子戴戴,吆五喝六地,要啥来啥,多神气!他不再说话了,压抑着短促的喘息声,等着我给他下药。你不喜欢你现在的一切?我问他。整天价围着一亩三分地转,累个贼死,有啥劲。现在的社会啥东西都贵,就剩下粮食不贵,干看着人家有钱有势的人吃香喝辣,都是人,那咋就差那多呢?不尝尝享福的滋味,我这辈子不白活了。

    我展示了病人想要的享福人的生活片段。豪华的奔驰车悄然停在一家大酒店门口,车刚停下,就有人毕恭毕敬地打开了车门。先是一只铮亮的皮鞋的特写,然后是体态雍肿的身躯。画面切到酒店门口。魅力四射的迎宾小姐,娇媚地轻启朱唇,向客人问好。镜头摇动起来,餐桌上的大闸蟹,大龙虾,巨型的鲍鱼,高脚杯里的美酒,四季恒温的席梦思软床,软床上的睡美人,交替出现在画面上。

    成,成,我就要这!片子还没有放完,我的病人就激动得叫了起来。我关了机器,回头打量着病人。我忽然想笑,因为我看到我的病人的腮下,挂了一串晶莹的口水。虽然我看不到病人真实的腮。那串口水看上去没有任何来由地悬荡着,这就越发的可笑。我终于没能忍住,对着口水笑了一下。我第一次让我的病人难堪了。好在,我遇到的是一个粗线条的病人。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抹去了谗虫似的口水:瞧我这点出息,让您见笑了不是。

    病人拿着我的药满意地走了,留下了他的气味。
第十八篇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第四节 一点麻烦
    巨大的成就感化解了我的倦怠,在头顶上的美丽光环的照耀下,我继续亢奋着。和我一起亢奋的还有我的老婆,我的人没有时间回家,回去的是我赚来的数量不菲的钱币,她痛痛快快地挥霍着它们。我想我的老婆在享用着我的钱财的时候,肯定是自豪的。为她的老公我而自豪。我的病人来自各行各业,我恪守着一个医生的职责,最大程度地减轻他们的病痛。在接受我诊治的女患者中,她们有相当的一部分人是为青春和美丽而来的。她们的声音喑哑而又自卑,瘪瘪的口袋儿里,躺着为数不多的青春活力,大部分已经被无情的岁月消费掉了。她们期待着做为医生的我能涨鼓她们的口袋儿。我竭尽全力地去做了。我没想到我这样做会有人不高兴。当我为填饱肚子匆匆地去买速食,经过一家美容院时,我的腰上狠狠地挨了两大皮鞋。我忍痛向前走着。经过另一家美容院的门口时,我的腰上又挨了两大皮鞋。我白白被人打了,却找不到打我的人,我的后背上明明还残留着皮鞋的印迹。难道打我的人会隐身法不成?真是小人所为!小人,小人!我扯开嗓子大吼了几声。我买了速食,战战惊惊地往回走,大概是他们被我的喊声吓住了,我的腰免去了疼痛之苦。可是,就在我昂首挺胸地快要走到诊所门口时,一群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女人,哗的一下子围住了我,她们在我的身上连抓带挠。我的眼镜!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我的鼻子上方,幸好,眼镜留在诊所里,不然,非得糟秧不可。在无数只纤纤玉指的抓挠下,我的胳膊和腿上的肌肤立刻青肿起来。这些女人为什么要打我呢,我用双手护住头部,让出身子,大脑呈加速度运行着。美容院门口,踹我的皮鞋,一群妖艳的女人,哦,我想出来了,她们是美容院的老板。没错,我们是美容院的人,今儿我们就打你了,不服气,你去告哇,叫警察把我们都逮起来,你姑奶奶还有吃饭的地儿了!原来如此,我抢了她们的饭碗,她们才群起而攻之。我竟然有些同情起她们了。很快,女人们辜负了我的这片怜弱之心。一个泼辣的女人抽走了我的裤带,其它的女人齐心协力地来脱我的裤子。我拼命抓住裤腰的两侧,大喊"救命",没人来救我,围观的人们俨然在看一场不用打票的猴 子戏。我发现,围观者中,有许多漂亮的女人,说不定,她们就曾经是我的患者。我向她们投去求助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她们的目光那样冷漠,面对我的求助,冷漠的背后还暗藏着几丝嘲讽。猛虎架不住群狼的强势攻击,我的屁股最终暴露了出来。人们等待的结果就是我的屁股,它扭扭捏捏终于和大家见面时,人们却轰然散去了。犹其是漂亮的女人们,她们一边假意散去,一边拿眼的余光恶狠狠地盯着我的屁股看。我的屁股被女人的目光啄的痒痒的。

    我狼狈不堪地回到诊所。诊所里,已经有一个小人儿在等我了。我一看就认出来了,还是那个小人儿。在最短的时间里,我调整好情绪,劝慰自己,罢了,罢了,好男不和女斗。我进入到医生的状态中。面对眼前这个小人儿,我还是下不了决心。我知道,我这样做,违背了一个医生的原则。小人儿有小人儿的招数,她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带着哭腔央求我给她治病。她很安静。她想用时间来拖垮我、软化我,最终达到她的目的。这多少有点少年老成的味道。小人儿给我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难题,她让我左右为难。我当然不能坐视我的病人饱受病痛折磨不管,我怕的是,我治愈了她的病,几年,十几年之后,她会得另外一种更可怕的病。那种病就像一个浑身长满了嘴的怪物,专门噬咬人的灵魂,它恶毒至极,直到把人的灵魂全部消灭掉才肯罢休。头发脱了可以再长,而,每个人只有一个灵魂。所以,我不能下决心医治她。我没有料到,小人儿往往会生出比较麻烦的病来。小人见我采取了以静治静的战略,便有所行动了。

    小人儿卸下肩上的双背带书包。负载了千斤重物的书包,“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柔嫩的小手打开书包的拉链,一本书被掏了出来。小手固执而又坚决地撕下第一页,接着是第二页,第三页我扑上去,抢下小人儿手里的书。小人见计谋得呈了,威协我说,还有一大包呢,你要是不给我治病,我全撕了它们。你就这么不愿意做小人儿?是。小人儿老气横秋地说,我早厌倦了做小人,这个社会是不公平的,为什么只让我们没完没了地做作业,我的手指都快累断了。你知道我的手指有多可怜么?除了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还要弹钢琴、电子琴,还要画画。好医生,我求求你,救救我吧,让我长大吧,要不然,我就要死掉了。小人的泪一串串滴在被撕扯得残破的书页上。字迹经过泪水一泡,逐渐地彭大起来,面目吓人地狰狞着,往日的淑女形象一扫而尽。我怜惜地拉住小人的手,想跟她说点什么。说什么呢?给她讲治疗之后隐蔽的并发症,她是不会明白的,起码现在不会。那就讲讲书的故事吧。我便讲了高玉宝。小人儿终归是小人儿,听完了高玉宝,她操着嫩嫩的声音对我说,高玉宝太可怜了,你告诉我他家在哪住,我给他送书去。我将计就计,对小人儿说,高玉宝有个怪癖,他只接受小人儿的赠书,你想一想,我今天若是给你治好了病,你变成大人了,他恐怕就不能接受你的书了。小人儿动摇了,她说,医生,我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来找你啊。

    小人儿走了。我不知道明天她还会不会来找我。小人儿走时,又背上了她那个沉甸甸的大书包,为了能够承受住那个大书包,小人的背尽量地朝前弓着。我的心空了,不是饥饿的感觉,再精美的食物也填充不了它。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我就要喊住小人了,跟她说,我打算为她治病。

    今晚,我准备回家去住。并且,明天,我也不打算营业。我在逃避了。我怕再见到小人儿,我更怕我自己。因为,不管怎样,我都无法给小人儿一个满意的结果。我更加害怕的是,也许,一个小人儿明天会带了一帮小人儿来。我只好回家避难了。
第十八篇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第五节 我的眼镜碎了
    久违了家的气息。老婆如花的笑靥,令我**荡漾。一切与家无关的事情,都暂时退去了。有家真好,有老婆真好。老婆,我要你。老婆说,乖,等我一下,我就来。我醉眼朦胧地看着老婆款款地走进卫生间。等待的过程是一把火,它点然了我的心。我体内的水分子被熊熊大火榨干了,只剩下焦灼和**。水,快拿水来,好老婆!卫生间的门无声地打开了。我的水出现了。

    我要畅饮!我对老婆说。乖,慢慢来,你的身子骨弱,畅饮会呛着你的。我的老婆笑着说。不,我就要畅饮。我张开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准备迎接救命水。水明明就在我的唇边,我的嘴巴张得再大,就是喝不到它。我急得用哀求的目光对着我的老婆,让她帮我喝到水。我的老婆依旧笑着,并且,她的笑容驾了一团白云,正袅袅地飘散开去。老婆,你不要走。乖,我没有走,你不是在抱着我么?老婆的声音很近,可她的笑容在我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我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眉毛,它们变成了一个整体的白面团子。我猛然想起来了,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我的手慌忙摸向我的上衣,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老婆的脸几乎和我面对面地贴着。我看着老婆的脸。一张一直微笑的脸。看着看着,我发现老婆脸上的皮肤在蠕动。再细一看,原来,是皮肤底下藏着恶毒的咒语。把咒语排成句子,是:没用的废物,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我受够了,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你也配!哇,岂有此理!我扬起手臂,左右开弓,疯狂地打着恶毒的咒语。身子下的老婆反抗了,她一个翻身,将我压在她的身下,亦是左右开弓,啪啪地打我的脸。手掌和脸亲密接触下,我的眼镜飞了出去,“啪”的一声脆响,碎了。

    老婆脸上的咒语没有了,有的是满脸愤怒又委屈的泪水。

    我离开了我的老婆,离开了有我老婆的那个家。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我不知道这么多的人都从哪里来,又向哪里去。每一个人的行动看上去都是有目的的。还有一点,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健康,生命充满了朝气。我走着,不停地走着。

    一抬头,我发觉又回到了诊所。是呀,不回诊所,我还能回哪里呢。有几个人比我更早地来到了诊所。他们见了我,仿佛见了救星一般,呼拉把我围住,异口同声地说着一句话:大夫,你再给我开一贴药,把我变回去吧,这样比原来更加痛苦。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你们都好好的,何来的痛苦?一个人抢先抓住了我的手臂,摇动着,大夫,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穿着皮尔卡丹找你看病的人?我就是啊,我吃了你的药,也确实轻松、快乐了一阵子。但是,快乐了没多久,新的麻烦又来了。再没有人围着我前呼后拥,再没有人向我谄媚,再没有人向我点头哈腰。总之,我不再被人需要,不再有高高在上的感觉。那种感觉早成了我的习惯,我不能永远地失去它。大夫,再救我一次吧!两只有力的手挤过来,揪住我的衣襟:大夫,敢情大鱼大肉不是谁都可以天天吃的,好多事咱都没胆量去做,到嘴边的肥肉咱不敢咬,咬了,良心上会过意不去,整天提心吊胆的不是糟罪么,还是耪地来得踏实停,打住!我挣脱了揪住我的手,一纵身跳上桌子,以便他们都能看清我:你们都接受过我的医治,对不对?我告没告诉你们,三天之内可以反悔,你们哪一个三天之内来过诊所?别说现在我看不出你们有病,就是看出来了,也为之晚矣,把你们治回到原来的样子的药,我还没研究出来!我慷慨陈词的时候,又不断有人走进我的诊所。我的话让他们绝望了,他们抛弃了最后一点矜持,纷纷抄家什,对着我猛烈地砍下来血色中,我看到一个小人儿领着一群小人向着诊所奔跑过来
第十八篇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第六节 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的世界只剩下一抹阳光。它慈爱地抚摸着筋疲力尽的我。累呀,我真是累呀。我想睁开眼睛,瞧瞧我生命里最后一抹阳光的颜色。我费力地转动着眼珠儿,就是打不开通向外面世界的那道门。

    动了,他的眼睛动了!一片杂乱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吵闹着。许是我听错了,那不是人发出的声音,可能是雷在响。是雷在响。雨稀稀落落而下,雨点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脸上。怪异的是,天在下着雨,那束慈爱的阳光依旧存在。难道是太阳看我快要死了,为我悲泣不成?太阳哭了?!我的眼窝酸酸的。酸涩的液体涌出来,冲垮了**它的大堤。我看见了。

    不是流泪的太阳。是我老婆的一张脸,脸上挂满了泪珠。我的那束阳光正蹲在玻璃窗上向我张望着。接着,我又看到了其它的许多张面孔。有我过去院长的面孔,有我过去同事的面孔,还有我的父亲、母亲们的面孔。所有的面孔都闪着兴奋的光芒。

    我真的那么可恶么,我的死值得你们那么高兴?我对着那些面孔说。

    你说什么呀,你。我的老婆训斥我说,你病了这么多天,院长每天都来看你,你病糊涂了吧。

    我病了么?我疑惑极了。

    你是病了,让病人给累病了。是院长在说话。

    我不是下岗了么?我坠入了迷雾里。

    你这样的好医生要是下岗了,我这个院长肯定是有毛病。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大家的,一定要保护好它哟。说话的同时,院长的手指在我的床头有节奏地敲打着,食指和中指泛着烟焦油的味道。它们马上与另外一个人的手指重叠起来。他是走进我诊所的第一个病人,我记住了他的手指和皮尔卡丹。院长,你的那身皮尔卡丹呢?我抬眼问院长。皮尔卡丹?院长顿了一下,哈哈地笑了几声:我的皮尔卡丹在专卖店里呢!

    长着又尖又长的镣牙的同事挤在众面孔之中。你的镣牙呢?我的同事摸着嘴巴异样地笑着,我的嘴里长镣牙了,我不成怪物了?

    多么奇怪的人们,转眼间,他们完全变了一副面孔,还说我有病。可惜,我的眼镜碎了。

    你在说什么,大点声。我的老婆皱着眉头竖起了耳朵。

    我说我的眼镜没了,是你打碎了它。

    我老婆的嘴撇了撇,哇的一声哭出来,院长,您瞅瞅,人怎么病成这样,您无论如何也得治好他,我们一家人还都指望着他呢呜

    半个月后,我出院了。

    每天,我的老婆用轮椅推我出去散步。人见了她,便向她投去赞许的眼光。为了让人们看清这个女人的真实面目,我大胆揭发她:是她故意摔碎了我的眼镜!

    我的老婆一边向人家递过去一个无耐的笑,一边拍拍我的肩,说,又不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