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君
她很贤惠,有两只松软的像袋子一样的东西。我的笑卡在喉间,便捂住嘴咳了两声。哦,是两只空袋子。他又说。我终于忍不住了,呵呵地笑了出来,而且嘴巴正对着话筒。他也嘿嘿地笑了。
我问他的问题是:你妻漂亮么?他居然这样回答了我。我的头脑里也就留下了这样一个印像,一个贤惠的有着两个空袋子一样的女人是她的妻。如此说法让他占了大便宜,好像世上凡是贤惠的且有空袋子式的女人都是他的妻 。听着我的释义,他停顿了一下,说,有一天他从街上走过,正碰见一个卖水果的。卖水果的小贩非要他买水果。他一看,小贩筐里的梨子都快要烂了,而另一只筐里的桃只剩下了一个。是一只又大又鲜亮的桃。他便问小贩那只桃多少钱,小贩说一只桃怎么卖,你还是买梨子吧。他问小贩半筐梨子多少钱。反正是快要倒掉的梨子,小贩用眼估了估份量,报出了一个数字。他付了小贩钱,在小贩拿了一个袋子给他装梨时,他拿起另一只筐里的仙桃走了。
你会怎么选择,一筐烂梨还是一只仙桃?他问我。
仙桃太少了,梨子烂了一点,味道也许会很适合你。说不定你眼里的烂梨,正是别人眼里的仙桃呢。
你是我的仙桃。他的声音是霸气的。好像我就是他付了半筐烂梨钱后,拿走的那个仙桃。而此时的我,已经在他的手中了。
我分明是欣喜的。仿佛我早就在期待着他带着几分霸气地对我这样说了。
我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我们在电话中聊天了。并且,我们已经是无所不聊了。
我每天都处在一种等待的状态中。尽管我知道,他很乖,很少在我工作时打来电话。可我还是愿意陷在这种等待中。它会让我很幸福,也很快乐。
我正在写一个专题片的脚本。
电话烦躁地响了起来。因为总是有人拨通这个话码,电话机的使用率比普通的电话高了许多,所以,话机便有些不耐烦了。不耐烦的还有我。本来就不是很通畅的思路一次一次地被打断,放下电话,好不容易才能接上。一次又一次的衔接,把我的思路弄得疙疙瘩瘩。
我一把抄起电话,尽量地压住心底往上拱的恶气,喂,你找谁?
请问燕子在不在?很磁性的一个男声。
同时,也是一个很陌声的男声。
在。我伸了一下脖子,将一口气咽进肚里,忽然想起来,我就是燕子,他是找我的。于是,我说,我就是燕子,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
我叫兴儿,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读过你的文章,知道你的情况。我很欣赏你,想认识你,做个朋友。
我被动地接受着他的话。知道了他叫兴儿,知道了他住在离我一百公里的地方,知道了他的工作单位。
他介绍完了自己,说明了他的意图。不等我说话,告诉我去拿支笔。我竟然听话地去找笔,哗哗地翻找了一通,才发现笔就握在我的手里。
他感觉到我把笔握在手里了,就报出了几组数字。那几组数字是他的手机号,单位和家里的电话号码。
记好了么?他问我。
记好了。我答。
那好,再见。他就挂了电话。
我愣了一会,将那张写着他留下的几组数字的纸摔在地上。又用脚踩了两下。哼,你以为你是谁?是我领导,还是我长辈?
我开始喜欢加班。开始喜欢住在宿舍里。
每每这时,电话铃就会响起来。
我把办公室的灯关上,在黑暗中和兴儿“电聊”。
我的上半身和一颗头都趴在桌子上,两着手交替着捏住话筒。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的脖子又酸又痛。
电聊中,他从不说想我了。可我知道,他每次打电话都是想我了。他不说,我也不说。
他用了另一种方式替代说想我。
兴儿说,他把我的电话号码放在枕边,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一睁眼就可以看到。
我的心就颤了一下。嘴里却笑他,你的记性真是坏得可以,就那几个数字你都记不住呀?
兴儿说,不是,我把电话本当成你呀。
我的脸就在黑暗里红了一下。幸亏兴儿看不到。
怎么,脸红了吧,要不要骂我坏?兴儿仿佛长了千里眼。
你真霸道。我开始打岔了。
嗯——是么?兴儿的疑问长长的。
我说起了他第一次给我打的电话。兴儿笑了。他说,不是霸道,我是怕你拒绝,太怕了,就不给你留拒绝的时间和机会呀。
你知道不,我还踩了你呢。
哇,我说那天晚上我的心一直疼个不停呢。
我和兴儿就又一次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不敢大声笑,怕被值班的人听见。所以我的笑就有些压抑。
于是,在这样的晚上,我会照常失眠。
我喜欢这样失眠的夜晚。甚至,一个失眠的夜晚还没有结束,心里又在盼着下一个失眠之夜了。
局长将我叫到了办公室。我的心惴惴的,在连接我的办公室和局长办公室的这条路上,我把大脑运转的档位挂到了最高。结果是,我没有想起来我的工作有哪些失误。因为想不起来失误在哪里,我更加地不安了。因为那个很少笑一下的局长很少夸他的下属。你的工作做好了,他不说什么,就是对你的肯定了。被单独地请了去,准没有好事儿。
这次我好像是猜错了。不是好像,就是猜错了。局长那张布满丘陵的脸竟然有了几分浅浅的笑意。他问我了解农村生活么。我说,局长,您忘了,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局长脸上的笑又深了一些,找你写就对了,你应该是农村面貌改变的见证人,好,这个言论就由你来写吧。
走出局长的办公室,我狠狠地甩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我懊丧极了。我为什么没有勇气告诉局长我写不了这个东西,或者说,我把握不好这个东西,让他另请高明。我想说来着。可是,我的眼睛一落到那片丘陵地上,就变成了默许,失去了说不的能力。因为,今天的丘陵上空,阳光好明媚,你不忍拒绝这份明媚。
可是,我对农村到底了解多少呢?知之甚少。它的内涵的东西我没有真正地把握。我揽下了这个任务,该怎么办?
兴儿!我忽然就想到了兴儿。兴儿一直抓农村工作,肯定能行。
我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去。
我对兴儿说,第一,不要告诉我你很忙,第二,不要告诉我你写不了,第三,别让我等急了,不,是别让我们头儿等急了。
没等兴儿说话我就挂了电话。挂了电话,我被自己逗笑了。这个球还是兴儿传给我的呢,我又给他踹了回去。
第二天,我接到了兴儿的传真。上边是兴儿的亲笔字,只是字有点乱。兴儿在电话里说,你对付着看吧,字太廖草了。
我忽然就感到了不对劲儿。我说,兴儿,你怎么了?
兴儿想说没怎么,他的“没”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兴儿,你到底怎么了呀,你不告诉我,我立码去看你!我就在电话里急了。
兴儿才说了实话。
原来,我给兴儿打电话时,他正在医院里输液。急性肺炎。
为了完成我交给他的任务,兴儿一只手捉着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腿上写完了那篇言论。兴儿的整颗心都在字上,在纸上,他忘了喊隔壁的护士换液,而当时病房里又没有其他的病人。等到护士进来时,差点被兴儿吓死了。吊瓶里的液没有了,鲜活的血液便回流了。护士大喊一声,你不要命了你!然后,一把夺过兴儿手里的笔扔在了地上。兴儿抬起茫然的眼睛看着护士,发现年轻的护士眼里喷着两团火。
而,此刻,我的眼里却含了两汪泪。
在电话里听着兴儿的声音,想着兴儿的样子。我把我想像的兴儿说给兴儿听,兴儿就笑,他说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说,那你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吧。兴儿说会的。
这一天就突然地来了。
是周六的上午,兴儿给我打电话,说他来了,在路上了。我以为他在开玩笑,说好啊,我等你。
中午,下边乡镇的领导请我们吃饭,我夹的一筷子菜还没送到嘴里,兴儿的电话又来了。他说,我在“畅心园”等你。
我才知道,兴儿是真的来了。
等我急急地返回城,再找到那家叫做“畅心园”的冷饮店时,已是下午两点了。
店里冷冷清清的。角落的一个沙发上坐着一个胖胖的男人。从我进门开始,那个男人就盯着我微笑着。就是他了。我不客气地在兴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兴儿的微笑更深了,说,我没有要小姐呀,你不怕我没钱付小费么?
不错,开始的气氛就很好。我和兴儿配合的默契极了。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是不是没你想像的好呀?兴儿在揭我的伤疤。
的确,兴儿不是属于高大威猛之列的。不是十足的帅气。可是,就像在电话里感应的那样,睿智而又有亲和力。你的心先是喜欢了他,然后你的眼睛对他也就挑剔不起来了。
不,你比我想的要好。我有些调皮了。
兴儿说,你们这里的人怕我把你带走,好像不太欢迎我。
我将一口柠檬汁含在嘴里,用充满质疑的眼光看着他。
兴儿说他是上午十点到的,我不在,他想一边坐着三轮车看街景一边等我。车夫问他到哪,他说随便。车夫一看咬住了一块肥肉,美滋滋地拉着兴儿转。转啊转啊,车夫的脸色渐渐地变了,回头央求兴儿,我求您不转了成么?兴儿说,我给你加钱,转吧。车夫就咧了嘴,要不,您少给我点钱吧,我实在没劲儿拉您了,您看您,得有二百斤吧,这大热的天,求您了。
我的一口柠檬汁全喷了出来。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对不起,兴儿。
没事儿的,知道您老人家工作忙。
接下来,我和兴儿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我的视线从眼前的纸杯上抬起来时,碰到了兴儿一双深深的眼睛。我的脚一滑,整个人就跌了进去。
我说,兴儿你该走了。
我被自己吓到了,我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呢。于是,我又慌慌地补了一句,太晚了,就赶不上车了。
一个短暂的停顿。
好吧,我走了。我听见兴儿说。
是的,兴儿是这样说了。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丝丝的怨意。
兴儿说,送送我?
我站着不动,也不去看他。
从我的身边走过时,兴儿将一个热热的吻印在我的脸颊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的心被兴儿带走了。兴儿毫不客气地带走了我的心。
我和兴儿都在期待着什么。他在期待着我留下他。而我,也在期待着他主动留下来。但,我们谁都没有说出来。
只有那个吻。吻是浅浅的,却是浓浓的。浓得一次又一次地呛湿了我的眼睛。
兴儿该到家了吧。他的电话该来了吧。
于是,在这个周末的夜晚,我主动地一个人加班,等着兴儿的电话。兴儿会知道我在的。每次,等到我下班了,兴儿的电话就来了。他会将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我明白,兴儿是为了给我省一些话费。曾经是我丈夫的那个男人,搜净了我身上的钱币后,才冷笑着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兴儿知道我没钱。
办公室的电视开着。播音员精神十足地播着寡味的新闻,哪个领导有什么指示了,哪里又发生车祸死了几个人了,等等。
兴儿的电话没来。
电视画面上人影在晃动。有许多人在哭。他们哭什么呢?我想了很久,哦,刚才不是说了么,是出了车祸了。一辆大巴和一辆大货车撞在一起了,死了好几个人呢。
大巴?兴儿的电话?
我把这两个物体连在一起时,我的后背忽地出了一层冷汗。
兴儿就是坐大巴来的,又是坐大巴走的。他为了单独和我在一起,没有带车和司机。
我被自己吓坏了。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兴儿的手机。电话通了,嘟——嘟——无人接听,稍后,我被告之: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再打,还是被告之: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我疯了一般,一遍一遍地拨着那几个熟悉的数字,一遍又一遍地被告之: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会这么巧?不会的,不会的,这是小说里的情节,怎么可能让我遇到!我只能这样劝着自己了。那兴儿为什么不接电话呢?或许,或许是他的手机没电了吧。对呀,肯定是他的手机没电了。
可是我必须知道兴儿是平安的,否则,我不知道将会怎样渡过这个可怕的夜晚。
于是,我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嘟——嘟——
无人接听。
今天是周末,兴儿多半是在家里的。一想到家里的电话,我犹豫了。打,还是不打?接电话的人不是兴儿怎么办?
我咬了咬牙,决定还是打。是另外的人接,我就说打错了。我想兴儿是不会怪我的。
嘟——嘟——
我快要放弃希望时,电话通了。话筒里传出一个嘶哑的、疲惫不堪的女人的声音。是你么?她说。
对不起。我想接着说我打错了,刚说出“对不起”三个字,话就被女人截断了。她说:
我知道是你,你是燕子。我知道你会打这个电话的。
她好像累极了累极了的样子,喘息了一会,又接着说:
他没有爱过我,我知道,他喜欢你我也知道,本来我就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是,老天爷不干,非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这是命呵……
她在说什么?电话里的这个声音在说什么?
并且,她还在说:
他到了医院,一会儿就咽气了。原来他一直是昏迷的,可突然间就睁开了眼睛,大瞪着两个眼睛看着我,费力地说着:手机,手机……我把手机递到他手里,问他是不是想打电话找谁。他把手机塞到我的手里,看得出来,他是用劲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说,不要让这个手机停了,让我按时给手机交费。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每天傍晚,我都会给兴儿打一个电话。电话里一直一直地发出嘟——嘟——的声音。
只有我知道,兴儿是在听的。我会把一天的快乐,一天的烦恼都讲给兴儿听。
有时,说着说着,我就哭了。这时,兴儿会说,哼,再哭鼻子,我可走了。
我哭得就更厉害了,你走,你走,我哭死算了。
兴儿说,我变成一只小鸟飞走了,飞呀飞,飞到你身边,飞到你脸上,一颗一颗地啄去你脸上的珍珠。
兴儿,你看到了么?我的脸高高地为你扬起,等你啄走它上边的颗颗为你而滚动的珍珠。
你正在起飞,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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