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情书藏在哪儿了
作者:霍君
第二篇 把情书放哪儿
第二篇 把情书放哪儿 第一节
    晓晴知道桌上的那束玫瑰是送给她的。它娇羞地朝晓晴笑着。在这一瞬间,晓晴的身体和眼睛都迷离了,都沉醉了,它们陷在一种幸福和期待当中。晓晴做好了准备,准备接受那束玫瑰。晓晴像一个割麦子的农民那样,手里拿着镰刀,望着满眼金黄的成熟的麦,心里充满了沉甸甸的丰收感。

    晓晴的玫瑰。晓晴的幸福感。晓晴的丰收感。晓晴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它打开着,准备来迎接它。等待着。等待着。

    玫瑰在,可是送晓晴花的那个人呢,帮晓晴完成等待的那个人呢?晓晴忽然就想起了这个问题。晓晴捶了一下头,看我这个记性,真是醉得可以,居然把对面的我给忘了。于是,晓晴把合成的晓晴重又分离出来一个,让分离出来的晓晴坐在晓晴的对面,成了对面的晓晴。

    对面的晓晴用左手拿起了玫瑰,对晓晴说,Happy birthday to you!

    晓晴伸过右手接过了娇艳艳的玫瑰,说,Thank you very much!然后泪流满面。泪水滴落在玫瑰的花瓣上。花瓣张开它的小嘴儿亲吻着我的泪水。

    一曲悠扬的萨克斯飘了过来,缠缠绵绵地,有些暧昧地讨好着晓晴。晓晴最大限度地打开她的耳朵,打开她的眼睛,打开她的鼻子,也是最大限度地打开她的心门来接纳着它。任它把晓晴幻化成一滩水。晓晴的思绪在水里玩皮地跳跃。跳得很远很远……西下的夕阳,一处断墙,吹萨克斯的人影。晓晴像一只蝴蝶一样从远处飞来,伴着优美的旋律翩然而舞。萨克斯是被施了魔法的,从此,晓晴再也离不开它。晓晴决定终身为它而舞。于是,晓晴嫁给了会施魔法的人,那个吹萨克斯的人。吹萨克斯的人对晓晴说,我要你一生只为我舞蹈。晓晴对吹萨克斯的人说,我的一生只为你而舞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萨克斯的旋律越来越单调,越来越干瘪,它不再吸引晓晴,晓晴的舞步在这样干涩的音乐下,也变得越来越迟缓,越来越僵硬。到底是什么时候,是哪一年哪一月?

    此刻,幻化成水的晓晴,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因为她柔软的骨骼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肉身。晓晴想躺在谁的怀里。可是晓晴该躺在谁的怀里,谁的怀抱可以支撑晓晴的灵魂。对面的晓晴朝晓晴张开怀抱:

    来吧,亲爱的,让我抱抱你!

    晓晴别无选择了。就让对面的晓晴紧紧地拥着,享受她的坚实,享受她的温暖,享受她的呼吸。在对面的晓晴的怀抱里,晓晴慢慢地还原。还原成一个骨骼可以支撑住肉身和灵魂的晓晴。

    当晓晴彻底还原的时候,晓晴走出了酒吧。临走,晓晴没有忘记带着桌上的那束玫瑰。

    家紧挨着一家超市。在回家之前,晓晴拐进了那家超市。晓晴需要给她手里的玫瑰找一个新的主人。

    晓晴把玫瑰举在胸前,在超市里穿梭着,走过一个又一个美丽而又年轻的女孩。晓晴朝着美丽的女孩们微笑着,女孩们看着晓晴手里的玫瑰微笑着,她们说,呀,好漂亮的花。晓晴对美丽的女孩说,很快就会有人送你漂亮的花的,因为你是美丽的女孩呀。美丽的女孩们笑得更美了,仿佛她们已经看到了送花的人在走向她们。晓晴走过了美丽的女孩。她的脚步,她手里的花都在做着选择。终于,晓晴在一个丑陋的女孩跟前停了下来。说她是丑女孩,是因为她不如别的女孩漂亮。丑女孩礼貌地问晓晴,请问您需要些什么?晓晴摇摇头,把玫瑰举到女孩眼前。丑女孩说,好漂亮的玫瑰。晓晴说,从现在起,它是你的了。丑女孩的眼睛一下子灿烂起来,亮亮的,像春天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她的眼睛灿烂着,手却不过来接花。晓晴把花放在丑女孩的手上。当玫瑰被丑女孩握在手里时,丑女孩不光是眼睛灿烂着,脸也跟着灿烂起来。女孩因为灿烂而美丽着。玫瑰花上映着女孩灿烂的美丽。

    晓晴的脚已经迈上了两级台阶,迈上了两级台阶的小晴又反了回来。晓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反了回来,反回来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当她用钥匙打开楼道口的邮箱时,晓晴才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可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开邮箱呢?晓晴的大脑里空荡荡的,在她把玫瑰送给丑女孩之后,她就把大脑里满满的的记忆删除了,空旷旷地回来了。此刻,晓晴太需要空旷了,什么东西都无法填补她的空旷。包括她的邮箱。也许,今晚的邮箱被施了魔法,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晓晴。反正,晓晴打开了那个邮箱,然后晓晴就看到了邮箱里的那封信。信是写给晓晴的,封皮上却没写发信人的地址,邮戳上印着A城的字迹。吐出一个酒咯后,晓晴拆开了信的封皮。是一张自制的贺卡。卡片的中间用美术体写着几个大字:

    生日快乐,爱晴一生。

    右下角是一个嘴巴形状的“吻”字,像极了一张性感的男人的唇。它做了随时被梦中的女子吻上来的准备,它相信那两片香唇会像鸟儿一样飞来,因而它的等待充满了自信。为了爱,它会等上一万年。

    是他。是他。肯定是他!

    爱的感觉像一株小草,细细的,尖尖地顶破了头顶上的那层板结的泥土,在一瞬间冒了出来。它冒了出来。尽管晓晴的眼睛还不适应它,可它就在眼前了。在长成一棵小草之前,它就以种子的方式存在了。它悄悄地隐在晓晴的心的最底层,等待着成长的机会。因为刚开始的不适应,晓晴的眼睛被那么刺激了一下下,一些液状的物质跌跌撞撞地滚了出来。

    他是晓晴从小就爱上的恋人。读小学,晓晴的座位在他的前边。晓晴经常趁着女老师对着黑板写板书时,回头和他小声地说话。他们不是用嘴巴说话,因为是在课上。他们说话的方式是画漫画。漫画传递着两个孩子的语言,传递着两个孩子的快乐。晓晴画了一张“丁老头”,夸张的胡子,夸张的眼睛,夸张的耳朵,夸张的嘴巴和夸张的大牙。他实在憋不住了,用手捂住嘴巴,无声地大笑起来。因为笑,因为还要笑得无声,他必须把笑的声音憋回肚里,所以他的肚子里便拥拥挤挤地占满了笑。笑在他的肚里翻江倒海了,他的身子被笑浪震得一颤一颤的。看着他的怪样子,晓晴也捂着嘴巴笑成了一只虾子。突然,老师一声大喝:你们两个在抽疯么?老师的断喝为他满肚翻腾的笑找了个出路,砰的一声巨响之后,从后门儿夺路而逃。全班的同学都笑了,老师的鼻子却气歪了。

    小学五年级时,晓晴成了大女孩。他,成了大男孩。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和他不再说话了。走在对面,晓晴故意不去看他,而晓晴,好象也不在他的眼里。晓晴伤心了,恨透了他。晓晴不光把她的仇恨藏在心里,还表现在行动上,她要让他知道,她是生他的气的,是恨了他的。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在了那个课间。晓晴的细弱的手臂由于注满了愤怒,而显得充满了力量。一只钢笔帽,带着神圣的职责刺向了他的脖子……啊,被巨大的痛袭击了的他,一手捂住伤痛之处,快速地回过头来,寻找着凶手。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愤恨,是非常凶恶的愤恨,像恶狼一样的表情。完全是要把谁撕碎的表情。可是,突然之间,他发现凶手竟是晓晴。在他的目光触到晓晴的目光时,狼的凶恶消失了。他的眼神是哀怨的,是不解的。晓晴的手里还在举着那只钢笔帽。她忘了把手放下来。只有哀怨的一瞥,没有任何的语言,然后,他又回过头低头写作业了。左手还在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就在这哀怨的一瞥间,晓晴就深深地爱上了他。

    他,叫国。

    后来晓晴和国考上了大学。两所大学在两个城市,国在A城,晓晴在家乡的B城。国在出发前的晚上找到晓晴,羞涩地对晓晴说,晴,你是我今生最爱的女人。晓晴的脸也红了,对国说,你是我今生最爱的男人。

    事情并没有像晓晴和国预想的那样来发展,它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他们谁也没有说不爱。没有。毕业后,国留在了A城,娶了教授的女儿。这样的结局落入了俗套,很世俗化。可是没有办法,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国始终没有说过不爱晓晴,对这样的结局,也始终没有给晓晴一个说法。他在努力回避着晓晴。晓晴也不去问,去追逐一份逃避的爱, 那不是她晓晴的风格。晓晴唯一可做的就是,让自己狠狠地病了一场。

    然后那个会施魔法的男人就出现了。

    会施魔法的男人连她的生日都忘了。他去出差了。出差到了哪里呢?C城,还是D城,E城?晓晴记不清了。

    在这个晚上,晓晴只记住了A城。

    2

    酒的辣味,烟的辣味,把屋里的空气调成一大杯鸡尾酒。握住酒杯的是那个会施魔法的男人,晓晴的先生。是的,晓晴的先生回来了。他这个家伙,怎么连电话也不打一个呢,说回来就回来,好像土行孙从地里冒出来一样。土行孙有遁地术,想从哪冒出来就从哪冒出来,他冒出来的时候,全凭他的高兴,根本让人无法预见,防不胜防。想到这个问题,晓晴的身上呼地出了一层冷汗,她的眼睛不自主地瞄向写字桌的抽屉。那封情书就放在写字桌的抽屉里。它被晓情夹在一本用过的笔记本里。晓晴在把情书夹在笔记本里之前,是做过认真的分析的。家里所有的柜子,所有的抽屉都是不上锁的。家里所有的空间都是晓晴和先生的公共空间,他们对彼此没有秘密,没有隐私。这个局面是他们结婚时就形成了,几年来,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原貌,谁也没有去改变它,没有谁在柜子上抽屉上加上他们婚姻的第一把锁。锁,是锁给外人看的,是锁给小偷看的。可是先生说,越锁就越引起外人的注意,摆明了告诉人家锁里头的财富,锁里头的秘密。晓晴的东西先生从来不动,先生的东西晓晴也从来不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先生要是动了怎么办?为了这个万一,晓晴把那张薄薄的纸片放了一处又一处,感觉放到哪里都不合适,放到哪里先生都会发现它。因为她晓晴的先生是那么地聪明。她每放一处,就能听见先生冷笑一声,呵呵,你真是小儿科,这么隐蔽的东西怎么能放在这里呢?晓晴就另放一处,刚刚放好,先生的冷笑声又响了起来,晓晴只好又慌忙地把纸片拿了出来。拿来拿去,纸片在晓晴的手里已经不在是纸片了,很是有了分量的,有千钧之重,捏住纸片的手臂又疼又麻,她不得不用两只手同时去捏住它。等到晓晴终于把情书夹在那个用过的破旧的笔记本里时,她才发觉自己早已是浑身汗淋淋的了。浑身乏力嘴唇苍白的晓晴再也不想去挪动它了。它无处可挪了。那个晚上晓晴折腾到了夜里十二点。她设想了一千个,一万个方案,结果无论哪一个方案都是她赢。她找不到先生去翻动笔记本的理由。十二点一刻时,晓晴睡着了。她折腾累了。梦里她又看到了国。

    晓晴不知道先生是否翻过了抽屉,是否查看过了她的笔记本。她的眼神和心都是慌乱的。本来,晓晴是可以大骂先生一顿的,或者干脆就不理他。以前,晓晴生气了,就在先生面前保持了沉默,嘴巴闭得紧紧的,先生和她说话她也不理。这个时候,先生就知道她晓晴是生了气的,就诞着脸对晓晴说,乖,别气别气,骂我两句,不成再打我两下。晓晴就真的骂过来打过来,最后睡觉还要先生背过去。忘了晓晴的生日应该算是大事的,晓晴应该生足了气的。可晓晴忘了生气。或者还有点不好意思生气?她接受了那封情书,并且不惜费力地去隐藏它,这个举动是对先生不忠的。她接受情书,说明国在她的心里还有一定的位置,她还爱着他。先生可以用忘记她生日的方式来表示对她的忽略,国适时地出现了。晓晴的心里又满澄澄的了。久违的疼痛感又出现了。人是需要这份疼痛感的。冒点险又算什么呢?晓晴甘愿冒险了。有了这份满满的和痛的感觉,晓晴再生先生的气就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了。

    先生问晓晴,这几天家里没什么事吧?

    晓晴说,发生什么事?是房子着火,还是我出门儿撞车?

    晓晴被自己吓了一跳,她的声音怎么这么大?嗡嗡的,像刚生出不久的小牛犊,充满了力量,四处乱撞。屋里浑浊的空气也跟着震荡起来。

    先生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起身走到晓晴的跟前,朝着晓晴弯下腰。晓晴顺从地趴在背上,任先生把她背走了。

    先生把晓晴摔在软床上时,晓晴突然想起来什么,她急急地对先生说,等我一会,就一小会,我打份材料,要不明天早上来不及了。

    就一小会儿?先生很乖地等在床上,看着晓晴一阵忙乱。他先看见晓晴打开了电脑(电脑在卧室里),然后拉开电脑对面的写字桌的抽屉拿出一叠打印纸。在拿打印纸之前还翻了翻一个笔记本,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在找什么资料。之后就是打印机咣咣的声音。

    该换个打印机了,喷墨的早该淘汰了。先生说。

    你说什么?晓晴转过头。

    先生发现晓晴的鼻尖儿上竟挂着细密的汗珠儿。汗珠儿们手挽手肩并肩地站在晓晴的鼻尖儿上,谁也不肯掉队。

    (晓晴在心里暗暗地笑了笑,她的笑有些得意的成份。她对刚才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她——晓晴居然轻而易举地完成了这么高难的动作,这是她意料之外的。她知道先生在不错眼儿地看着她,她就要在先生的眼皮底下大修桟道,然后暗渡陈仓。她放心了,让她焦灼不安的情书依旧静静地睡在笔记本的夹页里。)
第二篇 把情书放哪儿 第二节
    表面上晓晴和先生又恢复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可,他们的生活还是起了些变化的。每天早上晓晴总是能找出一出理由晚先生一点出家门。“一点儿”是什么概念呢?是一分钟,是三十秒钟,甚至是十秒钟。不等。这就足够了。在这些不等的很短的时间里,晓晴完全可以完成一个动作——快速地打开写字桌的抽屉,准确无误地翻到藏着情书的夹页,匆匆地看上一眼,然后匆匆地锁上门。楼道里便传来一阵高跟鞋的舞蹈声。节奏很像踢踏舞,又快又脆。看完这匆匆的一眼,晓晴才会安心地工作,安心地喝水,安心地吃饭,安心地如厕。安心地完成一天该完成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呢,真是烦死人。单位有事晓晴必须要早一些时间离开家,也就是她要比先生离家的时间要早。而先生呢,他居然早早就醒了。晓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打开抽屉,再打一份材料?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恨透了领导打来的这个电话,为什么不更早一点打来,昨晚为什么不打来,真是该死。她也恨透了先生,你既然还不想起床,为什么不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干嘛把眼睛睁那么大看着她,真是可恨死了。就像每天都要看上一眼情书一样,晓晴对先生的愧疚也是每天都有的。在这一刻,那份愧疚消失了,有的只是钻透牙根儿的恨意。带着对领导和对先生的恨意,晓晴出门了。楼道上响起的舞步变得纷杂而又零乱。走在路上时,晓晴又把恨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恨自己很久以前为什么不买一个大的背包来背,她身上背的这个小包太袖珍了,刚好放下她的小手机和一串钥匙。想到背包,想到手机,晓晴又把恨转向了国。为什么,为什么国就不来一个电话,一个电话都没有。国不来电话,晓晴也不主动给他打。她忍着源于国的那份思念。她恨国,凭什么无端的又来折磨她,又来折磨她的生活。

    整整一天,晓晴的精神都是软软的,疲惫的。她不能确定先生是否打开了那个抽屉,然后是否又打开了那个笔记本。尽管她实在找不出先生打开笔记本的理由,可是万一先生就打开了笔记本呢,偏偏他打开它的那个理由就不在她所有的理由之内呢?晓晴的身体就要爆炸了,晓晴的头就要爆炸了。她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地板承受不住晓晴太重的烦躁,她走过的地方,地板在一寸一寸地下陷。

    紧挨着晓晴办公室的是领导的办公室。领导明显地感觉到了晓晴的烦躁。是晓晴先生同学的年轻的领导一推门儿,声音和头同时出现在晓晴的耳边和眼里。

    “晓晴,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领导的话提醒了晓晴,晓晴顺口说道,我先生病了。晓晴说“先生”病了,不是说你的“老同学”病了。她忘了。晓晴竟然忘了先生和她的主管领导的关系。

    怎么不早说,你提前走吧。

    晓晴就直着两只眼睛急急地走了。

    当晓晴赶到家里,确信她的情书并不曾有动过的痕迹时,她体内的躁感才像汗液一样排出了体外。

    一道利闪突然击中了晓晴。迟钝的记忆在顷刻间复苏了。她想起了一个可怕的问题:先生的同学,她的那个主管领导,会不会给先生打电话?会不会?太有可能了。他们两个人平时走得那么近,真是太有可能了。晓晴被这个问题吓住了,吓坏了。她的头有些晕。好多好多的蝴蝶朝晓晴飞了过来,它们飞了过来,又飞走了,飞向远处的吹着萨克斯的人。哀怨的萨克斯曲锦缎一样裹住西下的太阳。太阳光滑滑地从锦缎里泄下来。

    晓晴病了。先生回来时,一摸晓晴的头,滚烫滚烫的。

    先生吃惊地说,天啊,你好烫!然后先生像甩一袋粮食那样,把晓晴甩在背上,飞奔出门。
第二篇 把情书放哪儿 第三节
    这回轮到晓晴出差了。晓晴要出差的那个城市是L城。晓晴对出差不感兴趣,到了外边,除了对自己是熟悉的,其他的都是陌生的。这次好像有点不同了。去L城要经过A城,那里有国。晓晴决定去看国,就看他一眼。在决定去看国的同时,晓晴还做出一个决定,她还是不给国打电话。她想给国和自己一个惊喜。

    上午十点的长途车。先生说会来送晓晴,于是,晓晴在先生来接她之前收拾好了行囊。她必须要在先生来之前收拾好。必须。晓晴打开抽屉,打开笔记本,从笔记本里拿出让她珍藏让她心跳的情书,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那只大旅行箱的最底层。她要带着它上路,只有把它带在身边,她才放心。先生来接晓晴了,一把拎起旅行箱。晓晴夺过先生手里的箱子,笑了笑,说,我拎吧,没事儿不沉的。

    等车的时候,天下起了雨,雨没有经过一个从小到大的演变过程,一开始就下得很猛很大。先生把晓晴拉到路边商店的房檐下躲雨。他们两个都沉默着,眼睛盯着长途车开来的方向,四只眼睛宛如四只巨大的吸盘,恨不得一用力就能把车给吸到眼前。车终于没有被眼睛们吸过来,看来它们的力量还不够。先生揉了揉疼痛的眼睛,对晓晴说,东西都带够了么?晓晴嗯了一声。先生又说,到外边别舍不得花钱。晓晴又嗯了一生。先生又说了一句什么,晓晴不嗯了,因为她发现她等的车从远处迟缓地开了过来。晓晴冒着雨拎着箱子冲到马路边,向车子高高地扬起了手臂。

    车停了。晓晴却犹豫了,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这个车停得真不是地方。晓晴要想上车,她的脚必须要踩在路边的一个水洼里,水洼里的水足够让她的鞋子湿掉。晓晴的犹豫只是一瞬间的,在她还来不及把犹豫的时间拉长时,先生把他宽厚的后背递了过来,接着一个转体,把晓晴放在车上。晓晴看见水洼里的水一下子没过了先生的脚面,滋儿滋儿欢叫着往他的鞋子里边钻。晓晴说,你的鞋。先生挥了一下手臂,车听话地开走了。

    晓晴把箱子牢牢地抱在怀里,一直抱了四个小时。别人都把箱子放在架子上,她不。哪里都不安全,只有她的怀里才是安全的。抱着箱子,晓晴不敢向别人那样睡去,她怕一眨眼,她的箱子就不见了。箱子安然地睡在她的怀里,晓晴想着她和国小时的一些片断。她和国在开心地恶作剧,在开心地笑,她的笔帽又狠狠地刺向国的脖子。笔帽就要刺下去了,国的脖子却不见了,她刺中的是一双湿淋淋地鞋子。水还在撒着欢儿地往鞋子里灌……

    A城到了,有下车的旅客赶快下车了。售票员的声音。

    有两三个旅客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晓晴深深地陷在座位上,没有动的迹象。她要去的是L城,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到,而,这个是A城,A城和她有什么关系么?

    没有人再下车,车子慢慢地启动了。我下车!突然,晓晴说。同时,她的屁股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这样,晓晴就不是站起来,而是跳了起来。司机冷着脸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停下车,把晓晴吐了出来。

    A城的街道上多了一个拎着箱子的女人。A城的天也是阴的,但地面是干躁的,没有下过雨的样子。女人走在干燥的地面上,高跟皮凉鞋在地面上撞击出清脆的响声。街上的行人都听到了这清脆的悦耳的声音,尽管街上到处都充斥着杂乱的声音。可他们还是捕捉到了它。人们的头和视线都甩向这个女人,这个连走路都带给别人享受的美丽女人。行人用目光追逐着女人,看她在一个单位的门口停下,她好像要进去的样子,脚却不往里迈。停了有二三分钟,女人显然感到了她身上承载了众多的目光。虽然她始终都没有看一眼某一个具体的目光,她是感受到的。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承载的太多的目光帮女人完成了最后的决定,她停止了尴尬的犹疑,朝着门里走去。

    又是一个二三分钟的时间。晓晴从门里走了出来。

    从门里走出来的晓晴,听不见街上的嘈杂声,听不见她的高跟皮凉鞋扣在干燥的地面上的声音。她,听见的只有一个声音:国前年就出国了。

    向她说这个话的中年男人,怎么就像站在她的肩膀上在说话呢?晓晴用手弹了弹肩,想把那个中年男人弹掉,想把那个声音弹掉。

    手刚一放下,中年男人又站在晓晴的肩上说“

    国呀,他前年就出过了,你是他什么人呀?

    声音里夹着讥笑和嘲讽。
第二篇 把情书放哪儿 第四节
    小说写到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结尾了。

    我的手指烦躁地触摸着键盘上一个一个的符号,不知道该按下哪一个。

    先生谨慎地踱了过来,将一杯热茶伸到我的眼皮底下,怎么了,卡壳了?因为我是烦躁的,我索性陷在烦躁里,不去理先生,手指依旧在毫无目的地触摸。先生又在我的耳边说,我能帮上忙么?

    你?我不信任地瞪了一眼先生。

    你拉了一段重要的内容,或许我可以帮你补充一下,我可以么?先生说。于是,我的先生在我的电脑上敲下了如下的字。

    今天是晓晴的生日。出差在A城的晓晴的先生算了一下时间,如果没有错的话,晓晴应该在今天收到他的贺卡。

    他故意没有给晓晴提前打个电话,他在想像晓晴在没看到他的贺卡之前,肯定是把他骂了个够的。然后,打开楼下的那个小信箱,看到贺卡的一刹那,晓晴又肯定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说不定连鼻涕泡都会美出来呢。

    给小东西一个意外,给小东西一个惊喜吧。这些日子以来,他工作太忙了,有时想想,竟在不经意间冷落了小东西呢。晴啊,我的可爱的小东西,都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你是那么敏感的一个小人,以后,我会用我的爱把你占得满满的,让你没有伤感和失落的空间。

    ……

    我一把抱住先生,泪流满面,求求你,别再往下写了,我知道该怎么结尾了。

    先生吻了吻我脸上的泪水,把我搂在怀里。我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先生说,不乖了不是,别哭了,脸都成小花猫了。我一边狠狠地流着泪水,一边呜呜地说,没有了,没有了,贺卡没有了,你写给我的那个贺卡让我出差时给扔掉了。

    先生说,我知道,我知道,没关系的,我再给你写,写他十个八个的。

    我抬起泪眼看着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把情书,不,把贺卡给扔了?

    先生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儿,小傻瓜,你回来不再睡前打材料了,也不拉抽屉了,也不翻笔记本了,早上上班也不故意磨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