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过，26年前齐二蛋上大学一年级，他的暗恋对象是王小蕾。关于他和王小蕾的故事有种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齐二蛋被王小蕾折磨得进了疯人院。第二种说法是齐二蛋根本没进过疯人院。第三种说法是齐二蛋因为王小蕾被抓进了派出所。其实，同学们说的都是谣传，只有我才知道真相。因为我就是齐二蛋。

    众所周知，大学生报到之后，先是分班，后是入学考试。入学考试齐二蛋一点也没在乎。实际上也过了，不然就会被辞退。齐二蛋所在的班是河海大学中文系80乙班。全班一共62名同学。男女生的比例是三比一。从男生角度讲，属于狼多肉少。从女生的角度说，是花少枝多。第一任班主任，那时叫政治辅导员，是个女老师。同学们说，她虽然不漂亮但还有点气质。让我来说，不管她有没有气质，气质是她自己的事。经过我两年的体会和观察以及接触，发现她平常的外貌之下有一颗善良的心。关于她的善良，以后我还可以用文字证明，现在先不谈。单说有一天，我们的女班主任老师突然说，大家既然是中文系，就请把高考作文都拿出来张贴于教室的后墙之上，以倡导写作之风尚。于是乎，齐二蛋回头一看，后墙上闲着的一块黑板上，贴满了决心书似的全班高考作文。同学们开始站在那里观看，并且指指点点。我怀疑，同学们不会把别人的作文看得比自己的高，因为作文都是认为自己的好，不然也不会考上中文系。齐二蛋也不例外，除了看到自己的作文心里喜欢之外，也就最多看看本宿舍其他六个成员的，因为齐二蛋已经被推选为南院学生宿舍80乙班211宿舍的宿舍长了，顺便说一句，在此前，他还被推选为80乙班第三小组的组长。两项一折合，宿舍长也就相当于组级干部，用现在的话说，属于班里的中层干部。所以他自认为有责任看看自己宿舍哥儿几个的作文，也顺便看看王小蕾她们宿舍的女同学的作文（当然主要是看王小蕾的），因为第三小组是由一个男生宿舍的一个女生宿舍成员组长的。那个女生宿舍也就王小蕾所在的宿舍。但说实在的，说是看看，不过是走马观花，前看后忘。最终，还是又把自己的作文读了几遍，越读越觉得自己的作文好。就像我妈总觉得我长得漂亮一样，孩子和作文都是自己的好。

    据我所知，齐二蛋与王小蕾的“恩怨”就是因为高考作文引发的。其实也不是什么恩怨，最多是一点点磨擦。如果这种事发生在26年之后，如果王小蕾指出我的作文有问题，难道我还会那么忍让吗？我可能会说：去你妈的！因为当时王小蕾的话，就是女皇的圣旨。不仅我觉得有道理，其他同学也觉得是对的。事情是这样的，王小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指责齐二蛋的作文根本不能及格，接下来，她质问齐二蛋是怎么考上的。由于王小蕾是全班同学第一天报到就公认的美女班花，所以她话一出口，就等于判了齐二蛋作文的死刑。引起了同学们的关注。齐二蛋也让王小蕾的说法给弄得发毛。王小蕾乘势继续说她的道理。她认为，像齐二蛋这样的作文水平，根本考不上大学，何况中文系，甚至连个水利系都考不上，她说应该查考卷，看看齐二蛋到底是怎么混进大学生队伍的。她一口咬定齐二蛋不是走了后门，就是赶上判卷的老师是个糊涂虫，放了齐二蛋一马。这时的齐二蛋虽然也很恼怒，但也还没有慌张。因为他高考办没有亲戚，最多是因为判卷的老师是个糊涂虫。这根本没有自己的责任。这件事就这样在班里嚷嚷开了。齐二蛋一下了成了班里同学们议论的焦点人物。

    关于王小蕾指证齐二蛋的作文不及格一事，还可以有如下的说法。那天王小蕾站在教室后面看作文，齐二蛋也凑过去看。可不知谁放了一个蔫臭屁，让王小蕾一个劲地捏鼻子。她把这个仇记在了齐二蛋头上，她恨死了这个放臭屁的家伙，于是她要给齐二蛋来个下不来台。这种说法或许有道理，也许根本不成立。

    那年的高考作文题是《画蛋有感》，写一篇不超过800字的议论文。何为画蛋，何为有感？简略地说，就是拿出达•芬奇年轻时学画的经历，让我们从画蛋这个故事中，升发出自己的感想来。画蛋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小达拜师学画之后，他的老师总是给他一个鸡蛋，让他搞素描。这一搞就是三年。三年是多少天啊，小达就瞅着一枚鸡蛋发愣。据知情人回忆，达•芬奇成人后再也不吃鸡蛋，至死不吃，就是因为他以王八瞅绿豆的耐心瞧了三年鸡蛋，以后看见鸡蛋就要呕吐，看见鸡蛋就斗鸡眼发作。后来，小达成了大达，成了老达，就问他的老师，为什么总是用一枚鸡蛋来折磨他？大达以为老师的母亲是鸡生的，所以他喜欢鸡蛋？没想到老师却是一番苦心，对大达说，别看鸡蛋简单，你能画出不一样的角度，不一样的光线，不一样的形状，那才叫本事。达•芬奇这才恍然大悟。

    26年之后，我发现这样的作文简单到只一个方向，那么，如果你不按照高考办规定的方向去写，肯定是一分也得不到。我当年就知道如何不与高考办作对，如何趋利避害，如何躲过高考办的大斧子和我父亲的耳光子。而据说，我的作文得了满分——40分。其实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怎么就得了40分？也可能是判卷的老师看上我的一手好字了？也许是判卷的老师认识我姥爷？让我姥爷瞧过病？或许判卷的老师是我妈的学生？总之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为了证明我的才华，为了证明我没有走后门，我翻箱倒柜地在我的发黄的日记本中找到了我高考作文的底稿，我牺牲一中午的时间，以一个小时打三百字的电子时代的速度，把他打了出来，现在贴于网上，以正视听。作文如下：《画蛋有感》——

    “我觉得，画蛋不如扯淡，扯谈不如扯面。扯面是一种技艺，是一种面条儿的作法。这种作法中国的山西、河南、陕西、甘肃一带非常流行，总之属于中国中原及西北之面条作法之一，我们冀中平原几乎没有，除非口外及河北南部，但山西的扯面师傅是长着腿的，他们可以游走到河北以及冀中。所以，我们河北也有扯面了。扯面与刀削面是兄弟俩，都是手上的功夫，不用脚干一点事。但这不能说脚就没有一点用了，因为脚在支撑腰以及腰以下与腰以上起到了间接的扯面作用。这样，手才能没有拄地的后顾之忧，才能专心地去扯面。扯面也可以用鸡蛋打卤或炸酱拌着吃，这时候就用到鸡蛋了。扯面师傅拿出鸡蛋后，放在了案板之上，可以先不打碎鸡蛋，正好碰上阳光明媚的日子，有没有和风吹拂并不重要，只是得有光。当然上帝那天没有说话，但也是有光的。扯面师傅在打蛋之前，他先看到了鸡蛋在案板上有光照的感觉，阴是阴阳是阳，透视分明。他想，鸡蛋这么晶莹剔透，打碎了真有点可惜，如果我要是认识达•芬奇的话（注：香港的周星驰吐字不清，把达•芬奇说成达•文奇，我不怪他），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从意大利来到我们保定第一扯面馆儿，先让他画一幅鸡蛋素描图，然后我再给他做一顿鸡蛋打卤或炸酱面，然后我们老哥俩再喝二两小二锅头，真是美滋滋的。我会问他，我说，老达，或老芬奇，或单称老芬，不过，单称老芬有点像是对女人的称呼，或者让达•芬奇有一种同性恋的感觉。这显然不好，如果他老人家好那一手儿的话，也会让他误会我在暗示，因为我活了四十多岁，还没有尝试过同性恋的滋味，说实在的，我也不想尝试。我只想问他，但显然又有一个问题，如果他说洋话，那我就不懂。我想，如果打手势能解决问题，那么也不就怕了。我是想问他，想作一个课题调查——什么课题调查呢，就是《关于老芬的画蛋的联想》。我会问，老芬，你画了六年鸡蛋，烦了多少次？画了多少次？不烦有多少次？用了多少张纸？用了几多根儿铅笔？间或用彩笔吗？你们意大利有毛笔吗？也就是我们中国又名管笔的那种笔，顺便说一句，管笔并不是管子发明的，就像墨不是墨子发明的一样。老芬你走时我会给你一斤扯面，二瓶子墨，三支管笔（毛笔）。怎么样？你是先画蛋还是先吃面？你是先喝酒还是先谈谈？达•芬奇非常不屑的说，扯淡！画蛋不如扯蛋，扯蛋不如扯面，扯面不如吃面，你快把鸡蛋打卤面端上来，让老咱吃。老咱都两天不吃饭了。”

    哎呀，我的姥姥，字数超了一百多字，我可不写了啊。没想到，就我这篇作文，成了全国的范文。后来非让我上北大中文系，我嫌离家远，我说算了，还是上我家门口的河海大学吧。

    关于王小蕾指证我的作文不及格一事，还有如下说法。上大学一年级之后，在一次交流高考作文的运动中，白雪公主（也就是王小蕾）在我张贴于教室后墙上的作文上作了几行批注。她是这样写的。请问，齐二蛋同学，你这篇作文从始至终写得声情并茂，也很幽默、好玩儿。只不过，你写离了题。人家明明是让写一篇议论文，你却写成了记叙文。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买通了判卷老师，让他假装看花了眼，让你成为漏网之鱼——成了本校中文系一名大学生。说实在的，你的才华是有一些，但你写跑了题是不能原谅的。如果你能够补写一篇，在本周二的晚上，你把她拿给我，如果我认定你写议论文也是一把好手的话，我就会原谅你，否则，我会毫不客气地举报你。注意，我们的见面地点保密，我会给你一个纸条的。你现在就专心致志地写吧。——王小蕾。

    好家伙！白雪公主在我作文上的批注，班里差不多有一半的同学看到了。可以想像我当时的窘境。等我赶到教室发现时人们正在围观时，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分说，我一下子就把我的作文从墙上揭了下来。也许揭皇榜也没这么干脆。我揭下之后，好多同学还不干，他们哎哎哎地跟着我喊。我揭下我的作文，怀着狂跳不止的心，就往楼道里跑。也不知往哪里好了，我就顺着楼梯往楼上跑，一直上到了最顶层，到了楼顶的露天出口的地方。这里没人。我靠着墙仔细地读了一遍又一遍，就是猜不透白雪公主是什么意思。当然，我也往好处想了，这是不是她向我示爱的表示？或者只是一个恶作剧？还是真的和我过不去？我既兴奋又悲哀，我真尝到了什么叫悲喜交加的滋味了。为什么偏偏是我？全班同学都把自己的高考作文张贴了，为什么白雪公主非要攻击我？等我冷静下来一想，也许她说的有道理。我这篇作文是记叙味大于议论味，这可怎么办？如果给我重新判卷子，作文判个零分，那么我就得勒令退学。她岂不是害了我？她妈的！我开始恨白雪公主了。她凭什么这样？而且她还要和我见面，还要看我的作文。一想到她要与我见面，我的心里又有了幻想，有了希望。也许是她看上我了吧？想到这里，我就欣喜几分了。好吧，那我就再写一篇议论文给她看看。这时候，我听到上课的铃声。我只好匆匆下楼，走进教室上课。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我感觉所有人都在盯着我。我不敢抬头，就像走进了火焰山，那些眼光炽烈烤得慌；就像走进了仙人掌园，那些目光都长出了青白的芒刺扎得慌；好像走进了兽群部落，他们的眼光都凶狠无比吓得慌。我低头走到自己的课桌旁，坐在了自己的坐位上。虽然没有看白雪公主一眼，但我的心全在白雪公主的坐位，那个方位我背得过，我闭着眼也能摸得到。她的课桌、她的坐位，在倒数第三排靠右第五座，正数第八排，右数第五座。由于她个子高挑，所以坐得靠后，并且在我的后边隔三排。我们俩是一条斜线而不是一条直线。这一堂课讲的是现代汉语的语法功能，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年轻女老师给我们上课。据说她是工农兵大学生。这个老师长得不算太漂亮，因为她比不过白雪公主。我敢说，如果没有白雪公主，这个年轻的女老师肯定是我们暗恋的对象。因为她和我们的年龄差不多，也就是刚刚毕业留校的，并且还没有超过“女大五，赛老母”的程度。她讲课的时候声音温和，但有一个字音吐不清，每逢那个字在她嘴里吐出来时，发出的音都是咬舌的。而现在我忘记了是哪一个字了。可能是“在”念成“待”，要不就是“待”念成“在”。那一节课我没有一点心思注意我们这个水灵的老师，而是整个心思都集中在了白雪公主身上。我还幻想，我就是不写议论文，我写一首诗献给白雪公主怎么样？后来，我还是打消了写诗的念头。我发狠地想，他妈的！不就是篇议论文吗？还能难住老子不成。没有我齐二蛋写不了的作文。于是，我在课堂上就写了起来。题目当然还是那个题目《读〈画蛋〉有感》，我写道——

    不就是画蛋吗？娘的，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画地球去，那才是个大蛋呢（对不起，地球姥姥，此处说你是个大蛋，并非不尊，只是行文的需要。还望谅解）。但是，画蛋也有画蛋的好处。如果不画蛋，怎知画鸡蛋也不能小瞧呢？更何况画蛋表面上看不过是画蛋，而更加广义的内涵是如何对待我们人生事业。达·芬奇也教会了我们对待事业的方法、耐心，也就是毅力，还有探索精神，并且暴露了反复无常的习性、以及根治反复无常习性的方法。也就是那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那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其实，真理也就是直理。我们乡间总是有一批说直理的人。正是有了这一批人，我们的乡村才有了一定的说直理的气氛。有了说直理的气氛，那些歪理、那些偏理、那些见不得人的邪理，就得不到发扬。就自动没了市场，就灭度个鸡巴的了。白雪公主啊，你可别小看那个说直理的气氛啊，那可不得了。我看你就有点说直理的劲头儿。比如说，你竟敢在全班同学面前，揭露出我的高考作文不是议论文，而是记叙文。这就是说直理啊，这得有多大的勇气啊。我认为，也就是敝人认为，我能做你的同学，真是三生有幸啊。姑不论你有漂亮之外在，且有美丽之内心，如果我们称你为白雪公主，你不要谦虚，也不要谨慎，你表面上不好意思接受，那么你私下里还是接受吧。哪有这么多的崇拜者崇拜你你不高兴之理？（坏了，又快滑到记叙文的车辙里去了，怒我想起你就迷糊）。关于你说的我的作文《读〈画蛋〉有感》议论文味道不足的问题，我向你诚心诚意地检讨。关于画蛋的问题，当然是一个老问题了，据今大概近六百年了，但是，这一画蛋精神就像太阳光一样照耀着我们的人生，我们一定要把画蛋精神发扬光大。好好地对待我们的人生和事业。画蛋确实给了我们很多启发，如果不把画蛋看作一种精神品行和事业恒心以及人生的努力方向，而只把画蛋看作画蛋本身，那就大错特错了。那真是画蛋不如扯淡了。那是思想僵化的结果。对于一个思想僵化的人，应该彻底把他批倒批臭，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阿门！OK！哈啰！等等吧，总之就到这里吧。最后，就让我们高举着伟大画家达·芬奇的伟大旗帜，沿着他老人家给我们设计好的画蛋之路，走上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终身！（以下是附信）我真想称一声我XXX公主啊，但我还是留待以后，你给了我机会之后再称呼吧。白雪公主，由于害怕超过字数，姑且写到这里。不妥之处还望海涵，并且不吝赐教为盼。齐二蛋上。1980年秋月之初。

    我这人还有一个毛病，总把地球想作是我姥姥。其实我姥姥没地球那么伟大。如果拿我姥姥与地球比，那么我姥姥也就是一个鸡蛋那么大。可是，她们二者之间伟大的母性是一样的，所以我还是要称地球为姥姥。

    地球姥姥，呐！你评评这个理吧。怎么会半路里杀出个王小蕾来？她到底是何居心呢？是跟我开玩笑？还是真的看上我了？就这个问题，我们宿舍里所有的兄弟几乎一夜没睡，纷纷给我出主意。老三说这可不能小瞧，因为虽然现在不讲阶级斗争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古人有云，美女的心有时候就像蛇蝎的心一样，心里大量含毒。老三说，不如让他去先探探白雪公主的口风，到底是什么目的。老四老五老六老七都不干了，要通过猜拳来决个高低，看谁有资格先去找王小蕾探口风。后来我还是平息了大家驿动的心情。我说还是我去吧，再说了，白雪公主不知在哪里见我呢，至今还没给我指令。到底见还是不见，还不知道。所以嘛，弟兄们说，所以要去探探口风嘛。其实，你知道，我是不愿意让他们插手此事的。他们纯属起哄。如果是好事，他们非给我搅了不可，如果是坏事，他们也不会替我出头挡灾。所以嘛，我说，让咱们先猜猜白雪公主会在什么地方见我。老大说，可能是图书馆，老三说，屁！什么图书馆？我看是操场。老五不同意，老五说不不不不可能！十有八九是学校大门口附近。老六摇头，他说，我算了一下，是在星期二的中午，在教学楼后边第三棵大杨树下。我问老七，你说在哪里？老七瞪着眼说，要是让我说呀，肯定是在女生宿舍里。大家伙都摇头。我心里说，我当然最想在王小蕾的宿舍里，因为女生宿舍的脂粉香气让我着迷。后来我烦了，也困了，一看手表，当然是我姥爷给买的那块手表，都快凌晨5点了。我说睡吧，弟兄们，明天，不！都今天了，还得上课呢。说完我就不再理大家了。大家也不说话了。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手表，上海牌全钢手表，120元一块。我想起了手表是我姥姥姥爷给买的。完全可以跟你说说手表的事儿。我姥姥姥爷为了鼓励我们兄弟考上大学，说谁考上大学就给谁买一块手表。就在我闭上眼睛之后，虽然睡不着觉，但也有一个时间段不再想王小蕾了。我的脑子累了。光想美女也怪累的。我只好想了一下我的手表。我发现我的手表还没上劲呢，于是就躺着，左手捏着表带，右手两个手指拧动表把儿，给手表上劲儿。然后我听了听手表的秒针的走动，钢钢钢的响声。我打了一个哈欠，但还是睡不着。

    关于我如何去见王小蕾，可以放在以后再说，现在单说说我姥姥姥爷他们这一辈子攒个钱容易吗？你说呢，地球姥姥。那钱虽然不是卖猪仔换来的，也不是从鸡屁股银行里掏出来的，但那钱也决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是他们从挣钱的子女们寄来的生活费里省出来的。我说过，我姥爷是个乡村医生，早年曾在天津、唐山一带行医，也阔过，有自己的黄包车，出入有钱人的公馆给老爷少爷小姐太太们瞧病把脉。后来解放了，攒了大把的银子回村买地，刚把地买了，结果土改了，土地又归了互助组了，跟着又把地划归人民公社了。我姥爷之所以死攒钱回家买地，还置办了一挂大车、打了水井，就要过地主的日子了。我姥爷想，他终于可以和雪芝姥爷、路芝姥爷等等看齐了。他终于可以挤进地主的行列了。我姥爷拼命攒钱置地还有另一种说法，听我妈说是因为他非要和他的生父赌气。因为他的生父娶了二房，小妈对待我姥爷非常可恶。我姥爷的父亲把最好的房子，也就是上房留给自己住，把偏房让她儿子也就是我姥爷一家住。到了冬天，小西北风刮起来的时候，我姥爷一家没有钱买纸糊窗子，也没钱买煤生火，甚至连饭也吃不饱。我妈说，她小的时候还要去野外拾干树枝，冻白菜帮子。干树枝我们那里叫“树干巴”。我姥爷一气之下去了天津行医，他很少往家里寄钱。他的理论是把钱攒起来，回来买地、买车、盖房子，一定要超过他爹。但非常不幸，一阵西北风，姥爷的地白买了，互助组了、人民公社了。那叫入社，要动员你，有地的入地，有车的入车，有水井的入水井，有人的入人。说是还算你的，可没几天就不算你的了。但也不退钱给你，那些大块的地呀，就成了人民的了、公社的了。我姥爷白折腾了。等到我太姥爷晚年，我姥爷还得供他几个零花钱。因为你不给他钱花，他就站在街上骂你。我姥爷是多么要面子的人啊，能让他爹在大街上骂他吗？所以，自我记事起，我太姥爷就会拄着个拐棍儿过来要钱，每次都得给五块钱，最少三块。其本上能花一个月左右。到了下个月，就听到胡同里嗵嗵嗵拐棍的响声。姥姥就害怕地对我说，二蛋，去看看，是不是那个老不死的又来要钱了？我就跑出去一看，嘿！眼看着我太姥爷大老远的往这边走呢。我赶紧跑回来报告。我姥姥听说后，又嘟囔一句。但我姥爷从来不说话。即便我姥姥骂我太姥爷老不死的，他也不发脾气。可是，只要是我姥爷对他早就守活寡的妈——我的太姥姥，说话哪怕有一点冷言冷语的，我姥爷都要打我姥姥一顿。我姥姥什么岁数的人了？和婆婆拌个嘴，都几十年的婆媳关系了，还少得了吗？这就触怒了我姥爷，他还真打我姥姥。我亲眼看到过。我姥姥挨两个嘴巴之后，却一声不吭。一会儿，我太姥姥又骂我姥爷，她说，你还真打她？我们还断了拌句嘴的？我姥爷也不后悔，不说话，不道歉，只是闷头抽旱烟。我们兄弟则吓得心里发紧。后来，按我姥姥的说法，她再穷也得让孩子们上学，我的舅舅，唯一的舅舅考出去了，他继承我姥爷的医学传统，但学的是西医。我老姨也考出去了，是十里铺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顺便说一下，我姥姥家与我爷爷家的两大家族里，后来只有我步我姥姨的后尘，也考上了大学。我妈，只是高小毕业，我大姨，过早地当了工人，高小也没毕业，因为他是老大是长女，要挣钱补家。后来我姥爷的这些子女，每月都给我姥姥姥爷寄钱，就是六七十年代，中国农民正在吃不上喝不上，一年只有半年粮，抠着鸡屁股当银行的年代里，我姥姥和姥爷也没缺钱花。这就是为什么到了八十年代，为了激励我们兄弟考大学，我姥姥就宣布说，你们哥俩，谁考上大学就奖励谁一块上海手表，全钢的，一百二一块儿。我不想再多说我姥姥和我姥爷的那些日子了，那可以留待另一部书里单说。我早就想写关于他们的一部传记。现在，我刚上大学，又让王小蕾给折腾了一下，所以没有心思说我的姥姥家的事了，只是因为那块手表，让我不得不想起来。至于我在我姥姥家的童年时期、少年时期，都有好多值得回味的场景。拍砖打瓦、弹球儿打弹弓，上树摘槐花，下地打猪草，等等，那可是丰富多彩的生活啊。就在我穿开裆裤的时候，也不知道她王小蕾在哪里呢。可如今，她却来到大学里，想整治我一番。我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虽然我想把第一首诗献给王小蕾，但架不住我的良心过不去，我只好先把第一首诗献给我姥姥姥爷了，因为他们给买了第一块手表，相当于今天给我买了一辆汽车。正好有一个诗人说《中国，我的钥匙丢了》，现在我真不知道我那第一块手表丢到哪里去了。所以，我想也写一首，叫做《姥姥，我的手表丢了》。当然，我不会用“梨花体”写，因为我也写不了“梨花体”。我就用美国自白派的手法写吧。美国自白派的诗有一逐步形成特点，就是看上去有点直白，但读起起来还挺有味道。请看——

    《姥姥，我的手表丢了》

    （注：坏了，自白派我一着急给忘了，干脆我照徐志摩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来一首吧）。

    （再注：我握着钢笔，往一张洁白的纸上乱画。因为我不知道第一句诗怎么写。《铁皮鼓》中的奥斯卡不说洁白的纸，而说纯洁的纸）。

    最是那一抬腕的摸头

    手表就会自然地外露(lou)

    不是有意的显摆我那钢钢钢的秒针的歌喉

    耳根子里却充满了时间唰唰唰的正步走

    沙扬那拉！（也就是拜拜）

    姥姥，我的手表丢了

    嘿，我作完了这一首诗之后，怎么感觉意犹未尽？那么的，我再作一首吧。这次步《再别康桥》之尘——题目是《十里铺的云彩我一片没带走》：

    姥姥，我站在十里铺村外的桥头

    戴着你送给我的全钢手表就要往大学走

    看着你眼里闪动的泪花愣是没往下流

    姥姥，我佩服你的钢强的劲头儿

    我看到姥爷的旱烟袋白烟绕头

    他慈爱的嘱咐写在了额头

    姥姥姥爷，我挥一挥手告别

    你们打住，就停在十里铺的桥头

    我挥一挥手，十里铺的云彩我一片没带走

    就在我陶醉在给我姥姥姥爷写诗的时候，差点就忘记了去赴王小蕾的约会。不过也不着急，因为王小蕾还没有给我指令，虽然眼看着她约定的日期星期二就要到了，但她没有亲自找我，也没有派什么人来找我，所以我不知道去哪里赴她的约。姥姥说过，着急吃不了热豆腐。谨遵姥言，我只好先等了。哪怕就是等黄了，等得王小蕾不来了，也没办法。姥姥还唱过，“小媳妇儿，个儿高高，扭过脸来我瞧瞧，瞧黑了，瞧白了，瞧得小媳妇儿不来了”。这是十里铺歌谣。我姥姥一年总是要唱几回的。也不知道这个王小蕾她害羞不害羞，照说，看她的愣头青的劲儿，肯定从小就不知道害羞。如果，我想，她要是嫁了，成了小媳妇儿，听到“小媳妇儿，个儿高高，扭过脸来我瞧瞧，瞧黑了，瞧白了，瞧得小媳妇儿不来了”的歌谣的时候，她会害羞吗？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猜她不会，她肯定会扭过头去，死瞪着那些唱歌谣的童子军扮鬼脸什么的。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们宿舍的老六，也就是我那个好搬弄事非的兄弟告诉我说，我在图书馆登记的书找到了，把我的名字和我要找的书都写在了图书馆的小黑板上。老六说，不过，他们把你的名字写错了，把齐二蛋的蛋字，写成了“旦”字。一字之差不知道是不是你，你快去看看吧。于是，我就来到了图书馆。一进门左边有一个小黑板，上边果然写着好多人的名字与要找的书。我在第三行，我看到他们是这样写的：“齐二旦同学，你的书《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找到了，请到大堂凭图书证领取”。我一看，我心头的火就冒得超过了三丈。但我一切谨遵姥训，不能轻意发火，姥姥说，要恼在心里笑在面上。我还是压住心头的火气，去办理借书手续。等我把书拿到手之后，我善意地提醒那位老师说，你们把我的名字写错了。那位老师是个半老徐娘的家伙（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说老师），但她的态度极差。她说，总（怎）么给你把名字弄差了？一个名字，不就是个记号吗？你总（怎）么那么多事哩！说实在的，我本来说话就战战兢兢的，没敢大声问她，可是她却向我没来由地开了炮。这下也把我惹火了。我也没完了。地球姥姥，虽然我姥姥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这次是他们不对在先，也不给我道歉，还强词夺理。于是我就从包里拿出本子，撕下一张纸，给她写道：我叫齐二蛋，是鸡蛋的蛋，不是这个日出的“旦”，你们把我写成了“齐二旦”。那位老师一看，哈哈大笑起来，简直笑弯了腰，我怀疑她都要笑岔气了，回到家晚上她肯定会腰疼。等笑够了，还说那个“旦”比你这个蛋要好多了，你找什么后账？于是我也恼了。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嘛！但怎么办呢？我不能和老师吵架吧？我气得往回走，边走边想，我要给图书馆馆长写一封抗议信，让他们给我正名。图书馆馆长不管，我给校长写。总之，我不能让他们随便给我写错了名字。名字可是我姥姥给我起的。

    于是我写信：

    尊敬的馆长先生：您好！（我用了您）我是中文系80乙班的学生，叫齐二蛋。咱图书馆藏书丰富，窗明几净、环境优雅，并且不让大声喧哗，我们受益非浅。在此，我非常感谢。我尤其对图书馆的“静默”有格外的感受，就像走进了一家殡仪馆一样，庄严肃穆，只要是谁在里面穿了一双高跟鞋子，那么，我的耳朵就会跟了她的高跟鞋子走来走去，这又有一个比喻，就像“鸟鸣山更幽”的那句诗一样，更反衬出图书馆的安静。不过，我今天给馆长先生写信，还有一件其他的事，想跟馆长先生商榷。请馆长先生不要见笑，虽然我只是一个一年级的新生，还没有资格用“商榷”一词跟你对话。但我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词来了。对不起，馆长先生，你就将就着和我商榷吧。

    事情是这样的，咱图书馆的管理员老师，把我的名字写在小黑板上的时候，给写错了。当然，我知道这不是故意的，但是，当我提出来之后，一位女老师不仅不以为然，反而对我进行了一场大大的讥笑。这让我的自尊心相当受伤。也许你们认为我叫齐二蛋这名字不雅，但这是我姥姥给起的，并且我用了这么多年，我们全村人都知道，派出所也知道，公社也知道。甚至我们县的县委书记也知道，没有任何人提出来说我的名字不雅。可是，贵馆的管理员老师不慎将我的名字改动了一个字，把齐二蛋写成了齐二旦。我是鸡蛋的蛋，鸭蛋的蛋，狗蛋的蛋，而不是那个日出意思的旦。因为我不是早晨出生的，我是下午出生的，排行老二，我姥姥说，在我出生的时候，我们家的老母鸡正好下了一个大鸡蛋，于是我姥姥说我有福，我妈可以吃那个鸡蛋了，我妈吃了鸡蛋之后，就有了喂我的奶水了，所以，为了纪念那个老母鸡给我下了一个蛋，我姥姥毫不犹豫地就给我起名叫二蛋。我姥姥说，这名字不是她起的，简直就是天赐之名。我们不是讲究文贵自然吗？其实一切的事情的最高境界都应是自然而然的境界。我姥姥没文化，虽然不懂得文贵自然的道理，但她有一辈子的生活经验，她知道名贵自然。我们十里铺的人常言说得好啊，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其实，这也从反面说明了任其自然的道理。所以说，我的名字是有些来历的，不是随便起了个鸡蛋鸭蛋狗蛋什么的。而且蛋之者，也不代表贵贱之分，是吧？难道馆长先生认为鸡蛋的蛋字是贱字吗？那么，请问，你平时不吃鸡蛋吗？你平时不说鸡蛋吗？既然认为此蛋字为贱字，贵为馆长先生为什么还会吃之说之呢？统而言之，总而言之，蛋字只是一个平常的字，不贵更不贱，只能如是观。

    闲话少叙。我想和馆长商榷的是这样一个问题：此蛋非彼旦，彼旦非此蛋也。用此蛋代表彼旦，枉之然也，反之亦然。我想说的是，既然此蛋非彼旦，彼旦又非此蛋也，然贵馆之老师却把此蛋错写成彼旦，欲之奈何？知错不改，又加讥讽，又之奈何？项羽唱道，虞姬虞姬奈之何！噫嘘噫嘘奈之何？吾今空有项羽之孤独，却无项王之虞姬解心也（也许王小蕾？未可知也）。举目四望，贵馆乃有了解此蛋与彼蛋区别之人乎？呜呼！倘以咱大学之图书馆丰富之藏书，四海之大学皆知也，而我馆之老师却马马虎虎把此蛋与彼旦随便换位，哪里有泱泱大馆之风范哉！故此，吾求之馆长先生，恳请有暇之日，移贵步至贵馆之大堂，亲睹一下黑之板上吾之名之错。吾在此郑重声明，吾名之错，责任在中方不在英方。以上胡言，小子才疏学浅，有不妥之处还望海涵。

    此致那个敬礼！

    您的学生，齐二蛋敬上。

    1980年秋月，于河大南院211之宿舍第三床下铺。

    9月28日。星期二。晴。和风。

    早晨——

    昨晚突然停电，但并未造成什么乱子。同学们只是猛敲了一阵桌子、脸盆、门板、窗框，等等。后来我们都忘了熄灯。后半夜突然来电了，灯光照醒了我，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我想了一会儿王小蕾，因为天亮之后，就是星期二了。这是她约我见面的最后期限。由于后半夜没有睡好，天亮了也不想起床，哈欠连天。正应了十里铺人说的那句话：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睡不醒的冬仨月。现在正是秋天，所以我感到浑身乏乏的，一点也不自在。（注：并未手淫过度）可能是秋天大气收敛闹的。一大早，就听到窗外有勤快同学跑步的脚步声。还有校园的清洁工打扫路面的唰唰声。偶有麻雀吱喳两声就飞走了。我不想去上课了，我想再睡会儿。可是，老三一早就吹笛子，笛声嘶哑，一会粗一会细，搞得我睡不着觉。老六在老三的上铺，老六伸出头去往下骂老三。说，给谁哭丧呢！老三用笛子敲了上铺一下，说，你怎么说话呢？老六没再吱声。一会儿，大家都起床了。我还是赖着不想起。今天不想去上课了。后来，老大撩了一下我的被子，嘴里像含着一口粥一样问我：不吃找（早）饭？于是我没办法，只好起床去食堂喝粥吃窝头儿就咸菜。往外走的时候，由于一夜没睡好，感到头有点晕。我觉得有点不舒服，便老是啧啧地唑牙花子。啧啧声不断，弄得老大刘大水一路扭头看我。他终于忍不住了，说我毛病。我说昨晚没睡好。正在这时，只见王小蕾先吃了早饭从食堂出来，跟我们走了一个对面，老大小声说：注意注意！其实我早就看到了，只是不说。等快与她走近了，我低了头。只听见一声喊：齐二蛋！我以为这声喊来自天上，我向上看。只听王小蕾又喊道：齐二蛋！往哪里看，我又没在楼上喊你。我这才看到她走到了我的前面，挡住了我们去路。老大刘大水闪开了，但走过去又停下扭回头来盯着我们。王小蕾悄声对我说：今天中午吃完饭后，校外池塘见。不去是王八蛋！我看了她一眼，也没回答就慌得走过去了。还等我的老大问我，她说哈么了？我说什么也没说。老大嘟囔着说，不可能！不可能！快走到食堂门口时老大哎哟一声，他说，今天是星期二。她约你去哪儿见面？我说你别问了。她没约我。

    上午——

    由于王小蕾约我中午去校外池塘见面，我一上午都没上好课。甚至于我连上的什么课都不知道。我老走神。但想的什么我一点也记不得了。我心里只有一个王小蕾，好像她把我给罩在了一个大玻璃瓶子里了，周围那个静啊，你就别提了。有时候我看到老师在黑板上写字，还能看到粉笔沫子唰唰地往下掉，可是，老师说什么呢？我一句也没听见。我失聪了。中午怎么还不到啊？中午终于到了，我去食堂吃饭，但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咸和淡。油水多不多，是三毛钱一份的水汆羊肉丸子，还是三毛钱一份的小炖肉，还是芹菜炒肉片，是馒头还是米饭亦或是窝头，我都不知道了。好像这顿饭没吃在我齐二蛋的肚子里去，都吃到齐二旦的肚子去了。反正齐二旦又不是我齐二蛋，吃到他肚子里去我一点也感受不到。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最后我喝了几口汤很好喝。我喝汤的唯一目的是怕中午口渴，因为我不能回宿舍喝白开水了。从食堂出来，我看到王小蕾刚从水房打开水回来的侧影。天呐！她的侧影也很好看。只见她挺得笔直，一头秀发飘在肩上，下巴一动不动，走起路来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神不高不低，绝不左顾右盼，步子不大不小，就那么轻盈地往前走，裤线好像连抖动都没抖动，好像她不是往前走，而上往前飘一样。我的妈呀！我的口水呀！不停地往下流。我只好都吸溜进去。我没有再看她一眼，我想，反正一会就会见到她了。我匆匆忙忙地拐向学校大门口，出了校门，直往东走去。我发现，那个卖花生米的老头儿总是蹲在学校门口，一动不动。他的花生米摊在地上，当然，地上是铺了一层布的。

    中午——

    啊！池塘！明镜般的水呀。我想这不是诗吧？看着池塘的水面上还有蜻蜓在飞飞落落的，我想，伟大的艺术品都是来自伟大的游戏。相比之下，那么，伟大的爱情呢？地球姥姥？你说说，爱情也是一种游戏吗？中午虽然不太热了，但光线还是很刺眼的。我一直往树凉里躲。王小蕾何是能来呢？她到底来还是不来？她来的目的何在？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约我出来。我摸索了一下我的口袋，那篇作文还在，我掏出来再看一遍——《读〈画蛋〉有感》。我读了两句就读不下去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我叫齐二蛋，今年的作文题就出了《读〈画蛋〉有感》？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我一直没想起这个非常巧合的意思来？莫非就该着我上大学？想到这里，我觉得心里塌实点了。因为，仅凭一个王小蕾是不会怎么样我的，因为这种巧合，肯定是天意，是诸佛菩萨对我的好，是他们的功劳，也是地球姥姥对我的好。区区一个王小蕾我怕她何？反过来说，她能奈我何？于是，我蹲在一课大树下，不想写诗，却想写篇给王小蕾叫阵的檄文。我就在沙地上写，边写边擦——

    《致王小蕾》

    秋天就要来了，离冬天还会远吗。大雁也要南飞了。大地也快霜冻了。麻雀也要没食了。咄！王小蕾，出校门，东门行，池塘边上有人等。咄！往东行，不要停，直捣池塘小龙宫。你不仁来我不义，看看谁比谁还横！（我擦了这一段，写第二段）

    尊敬的王小蕾同学，你虽然没有扛过枪，但你的腰很直；你虽然没有挨过饿，但你的身体却很瘦；你虽然没有烫过发，但你天生自来卷儿；你虽然没有打过鸟，但你的眼神总是看着天。（我擦了第二段，接着写第三段）

    夫王小蕾者，乃王家园林之花圃中之小花蕾也。小花蕾者，乃未开之花，又名花前蕾也。如若园丁忘了浇水，那么花蕾亦有灭度或抽抽之灾。那么，盛开之花也就成了梦想。假如园丁过度浇水者，那么，此花蕾亦有抽抽之灾，为之何？因其园丁过度浇水，使花根烂哉，焉有花根烂而花蕾独绽放之理耶？故，王小蕾者，其命运一线悬在园丁之手，有何可骄傲之理欤？故强风过境者，花瓣摧之，况园丁之疏忽，花之不绽，蕾之焉存？犹如皮之不在，毛之焉存者也。故而观之，王小蕾者，不战自败，败在今秋。倘伊独不服我，言其虽败犹荣，而吾亦曰，但不如不战也。咄！（咄者，收兵鸣金之声也）书此檄者！燕人齐二蛋也。某年某月。（这第三段才算有点檄文之味道了，我还有点舍不得擦去）

    就在我将要擦去的时候，有一只脚踏在了我的檄文之上。我顺着笔直的腿，笔直的裤线往上看，看到的是一个小小的裤裆，紧绷绷、亮堂堂、肉嘟嘟、滚圆圆、性感感！哎呀呀！我不敢再往上看了。因为再看我就会用我如刀的眼光割破王小蕾的裤子了。那样可不好，一是不文明，二是不体面，三是不温存。我怎么能用眼光割破她的裤裆呢？王小蕾说，怎么，你还不服了？给我下檄文了？我的脸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说，你站起来，我只好站了起来。她问我把作文带来了吗？我说带来了。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来给她。她说不用看了。她还说，你写正经文章不行，倒是有些歪才，写个檄文什么的，还蛮是那么回事儿。她接着命令我说，把你的作文的两张纸叠两个纸飞机，咱俩比赛，看谁的飞机飞得远……

    《男院211宿舍关起门来吃琵琶虾集体中毒七人送进校医院》

    本报讯[校报记者齐二蛋来自中文系80乙班第三小组男生部落211宿舍消息]娘西皮（为蒋介石用语，不知毛泽东有没有习惯用语，好像他老人家好数指手头，爱说什么梨子啊、驴子什么的，至于骂人的话，宫里没传出来）！写消息干什么非要用什么五个W？如果再加上C，那就是五个WC，岂不是五个厕所了？所以呀，老子写这篇消息时，偏不好好写，也不写什么鸟导语之类（因为我不会写）。我偏要东拉西扯不可。比方说吧，211宿舍的人吃坏了肚子，也就是琵琶虾中毒了，当然也有我一份儿，因为我也是211宿舍的一员嘛！并且我也没少吃。这个事件的酿成，据其他宿舍，比如什么212啦、213啦等等，总之，所有的二楼宿舍挨着数，他们都十分的解恨，甚至楼上楼下的，只要是认识我们211宿舍的同学们，哪怕不是一个年级的，比如吧，有77的、78的、79的等等，所有的同学们都十分地解恨。我知道他们表面不好说，其实内心里都在说：吃啊！吃啊！吃死你们算了。让你们他妈的吃独食！对于这种议论，我们也不能被他们所吓倒，是吧？谁背后不议论人呢？（坏了，怎么快写成一篇评论了？难道我写的不是消息，是述评么？）总而言之，事件出了，出了就出了呗！我姥姥说过，没事别惹事儿，有事也别怕事儿。事儿事儿的，你他娘的事妈呀你？谁他娘的怕这些扯淡的事儿来着？谁怕谁是孙子！反正我们（我指的是211全体成员）先他娘的痛快了嘴了。我们吃的时候大嘴马牙的咬呀撕啊嚼啊，不小心塞了牙就用指甲往外捏不是？甚至人有的时候因为怕比别人吃的少，我就是塞了牙也顾不上管，只是吃了一个再吃一个，有时候一个还没吃完，就手里再拿一个。我告你说啊，这吃皮皮虾可有讲究（我觉得琵琶虾也可以简单叫皮皮虾因为好写好记啊），什么讲究呢？也就是说得凭经验。什么经验呢？也就说——咱们这么说吧。好的不见得就是最大的，就像那个广告里怎么说的来着？好的不如贵的。不买最好的，专买最贵的！总之，地球姥姥你明白了吗？没明白算了，反正跟你说美国打伊拉克那时候还没有发生，所以跟你说你也听不懂。说到哪儿了？噢，对了，也就是说，要想吃到最好的，并不是挑最大个儿的吃。什么叫皮皮虾是最好的？也就是那个有籽的。那籽啊，可是个红黄紫三种颜色，有时候是三种籽三种颜色，有时候是一种籽就有三种颜色，那叫个好得嘞！他奶奶的！真他妈的过瘾不是？（唉，想撒尿，等会儿再写，对不起啊）。哎呀，撒尿回来，忘了写到哪儿了。噢，对了，上面说到了吃皮皮虾的最大的并不见得是最好的，但是什么样的是最好的呢？其实，所谓最好的吧，也就是有籽的，同志们，你想想看，有籽的皮皮虾，是公的还是母的？当然是母的不是公的了。你见过公植物会甩籽吗？噢！不对，植物暂时不分公母，也就是动物界分公母，那么，也就是找到那个母皮皮虾，那么，你就有了能吃上带籽的皮皮虾的幸运了。那么，在众皮皮虾之中，找一个母皮皮虾出来，并不是像探囊取物那么简单，你以为温酒斩华雄呢？不是，你要在所有的皮皮虾之山中，先是看，眼珠子能瞪多大就瞪多大，然后瞅准了，你就去摸，然后拿起来，拿着那母皮皮虾那小身板两个手下手捏，从头捏到尾呀，千万别客气，如果王小蕾同学让你这么捏的话，那关系可就不一般了。我的经验是，双手捏巴捏巴，凡是有籽的，皮皮虾有一条硬线，也就是像一个人的脊背骨似的，有那么一条硬线，当你摸到这条硬线了，那么，十拿九稳地就是一个有籽的母皮皮虾了。这时候还不算完，你把皮皮虾的头揪下来，一看，如果有籽，那么就会露出红黄紫三色的一个籽头头来，如果没有，那就说明你打了眼了，看走了眼了。我这么内行的人，也常常看走了眼。（就写到这里吧，王小蕾还等着看呢，因为她被校报聘为编辑，她想让我去当她的手下——也就是记者。她说让我先写一篇新闻让她过过目。如果她认为我写得行，她就给校报的总编推荐。她说了，校报的总编看她的眼神不一般，看样子她在总编面前有话语权。虽然总编没有明确说找一个记者的任务就算交给她了，但是，她说，十有八九差不多是她说了算。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哪写过新闻？我都不知道怎么写。可王小蕾说，新闻就是记叙文，不是议论文，只要你写一篇记叙文，发挥你高考时把议论文写成记叙文的长处，随便编个什么破事，随便写一写就行了。至于真假不要管，只要写得像真的就行了。这是王小蕾在池塘边上对我说的，她说了不久，她的纸飞机就飞到水里去了，以后的事儿就麻烦了）

    《保定市公安局郊区公安分局东关冯庄派出所小营房片区第一联防大队第三小队第四组关于齐二蛋同学只穿一条内裤（注：三角内裤，无牌子，像是家作又不是）当街拦路吓唬三年级小学生（注：两个女生一个男生）之流氓嫌疑的讯问（笔录）》

    讯字第1980号

    时间：1980年10月16日

    地点：小营房村委会旁边联防分队第四小组办公室

    当事人：齐二蛋（按手印）

    讯问人：联防队员刘进财、王双来、宋三儿（不用按手印）

    问：姓名——

    答：齐二蛋。

    问：哪个蛋——

    答：鸡蛋的蛋。

    问：年龄——

    答：18岁半

    问：出生年月——

    答：1962年11月2日

    问：民族——

    答：汉

    问：籍贯——

    答：河北徐水县城关公社十里铺大队

    问：现住址——

    答：保定市合作路一号河海大学南院中文系211宿舍。

    问：现身份——

    答：大学一年级学生。

    问：10月15日傍晚，你为什么身穿一条三角内裤，躲在小营房村机井房里——

    答：那是我不敢出去见人。

    问：后来怎么又跑到马路上，拦截小学生——

    答：那是因为我想让他们给我捎个信儿，给我们宿舍几个同学，让他们给我送衣服来。

    问：为什么小学生说你耍流氓——

    答：我没耍流氓。

    问：那为什么只穿一条三角内裤——

    答：因为我把衣服借给了别人。

    问：你说的别人是谁——

    答：是一个同学。

    问：男的女的——

    答：女——不，男的。

    问：为什么把衣服借给同学——

    答：因为他的衣服破了裤裆。

    问：他的衣服怎么破了裤裆？

    答：他把纸飞机丢到水里去了，他让我给他拿，我比他个头小，我拿不到。所以他自己去拿，由于他一绷劲儿，只听咯嚓一声，他的屁股上的裤缝绷开了半尺长的一条口子，他的红裤衩当时就露出来了……

    问：接着说，他的红裤衩怎么了——

    答：露出了来了。

    问：除了裤衩你看见什么了——

    答：我没看见什么。

    问：后来呢——

    答：后来他急着回去上课，就借了我的裤子穿走了，他说回去后就给我送裤子来，不知为什么没回来。

    问：后来呢——

    答：后来我就去路上拦人，大人都以为我是个疯子，我只有拦小孩子了。

    问：后来呢——

    答：后来他们报了警，你们就抓了我来了。

    问：你再想想，你说的都是真话吗——

    答：都是真话。我姥姥说过，做人不能说假话。

    问：你姥姥是谁——

    答：我姥姥就是我姥姥。

    问：你再好好想想，你说的这些，我们认为都是你瞎编的。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答：我说的是实话。

    问：不可能——

    答：是实话。

    问：不可能。

    答：我敢对天起誓。

    问：你老实点，我们并不想动武，但你要说实话——

    答：我说的都是实话。

    问：咱们再问一遍——

    答——你问吧。

    问：姓名——

    答：齐二蛋。

    问：哪个蛋——

    答：鸡蛋的蛋。

    问：年龄——

    答：18岁半。

    （以下由于问答一样，故略去）

    （第三遍由于与第一遍第二遍问话一样，也略去）

    保定市第一医院附属精神病科（俗称疯人院）病例本

    姓名：齐二蛋

    性别：男

    年龄：18岁半

    出生年月：1962年11月2日

    入院日期：1980年10月16日

    保定市卫生局监制（共十页）

    病例第一页（ 横格白报纸）

    查患者有家庭精神病史，据患者（清醒时）说，他的亲奶奶于五十年代初期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时，由于患者的爷爷在朝鲜战场，生死未卜，故其奶奶因担心丈夫的生命而发疯。发疯表现为不穿衣服满大街跑（注：不穿衣服俗称光屁股）。该患者（指齐二蛋）初次犯病，却是身穿一条三角短裤，极似其祖母犯病之状，表现为有羞耻感（清醒时），并未全光屁股。但患者有时表现为语言重复，自言自语，说话一本正经。医院给他发放单衣一套，患者表现出厌恶情绪，并有扔衣服之极端行为，大喊要穿自己的衣服。当医生给他开药时，狂喊自己没病，说是一场误会，他还说自己是学雷锋做好事儿，把衣服借给同学，而自己只剩一件上衣和一条三角内裤。说自己不是神经病，说自己是河大中文系学生等等（并未见大学生之证据），他要求院方给河大打电话，并说出了他们的班主任为刘姥姥，这分明是妄语（联防队要求本院派救护车接人时，也并未出示讯问笔录，故大学生可能性不大）。初步诊断：其为狂妄型精神分裂症，由于其家族有此类病史，不排除遗传的可能性。但患者暂没有攻击性。建议住院治疗。同时建议可采用低伏电压电击加镇静药物治疗。

    疯人院第一科副主治医师：刘建铭（钢笔签名）

    《关于河海大学中文系80乙班新生齐二蛋穿三角短裤上街拦截小学生一事的详细调查报告》

    校长办公室：

    关于我系80级乙班学生齐二蛋同学本月15日被保定市公安局郊区公安分局东关之冯庄派出所下属小营房片区第一联防大队第三分队第四组联防人员带往该处进行调查讯问一事，其原因系有三名小学生报案称，有一名身穿三角短裤之男青年在小营房到河大东边之小马路上，强行拦截三名小学生欲行不轨未遂（其中一名男生两名女生，年龄均在9岁左右，上三年级），遂有其中之一跑步到联防队报案称，路上有一人对女学生（儿童）欲耍流氓，图谋不轨。联防队员接案后，三名联防人员迅速出警，在小营房与河大之间一处渔塘边80米处一废弃机房内（注：此机房面积两平米左右）“抓到了”（讯问笔录用语）蹲在那里的齐二蛋同学。该同学没有反抗，便被联防队员带到办公地点，小营房村村委会旁边之联防队第四组办公室内接受讯问（有笔录复印件，这里不再重复）。其笔录附注称，齐二蛋同学不同意联防队成员让学校领导去该处领人之处理意见，称自己有精神病发病史，随后，联防队员主动与本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病科（俗称疯人院）院部联系，疯人院遂派一辆解放牌救护车（有前鼻子，前灯有网罩并画有红十字。还一路响着警报器），来到小营房联防队办公室，接走齐二蛋（据齐二蛋说并未上绑）。入院后，齐二蛋向医生解释了他家有精神病史之事实，系其祖母早年疯过，但本人并未发过病，经该院医生粗略诊断，齐二蛋同学患有轻度狂妄性精神分裂症。但齐二蛋同学态度坚决，不接受治疗，据医生说他们只好强行对其进行过电击以及注射镇静药物（未遂）等治疗手段。齐二蛋同学那时想起了革命先烈，主要想起了小说《红岩》中的白公馆、渣子洞等场景，是江姐、许云峰、华子良等英雄形象鼓舞了他。他拒不吃药，不接受治疗，坚定地同疯人院的医生作斗争，最后，他的言行引起了一个年青女护士的注意和同情。这位美丽的女护士，冒着违反院规的危险，给我校本系办公室打了电话。我们接电话时，本系学生齐二蛋已经私自三夜不归，已严重违反校规，本系正准备向派出所报案及通知其家人的时候，这个电话及时打来，让我们终于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们终于有了齐二蛋的下落。然后，我系派人（即本人——系党办系办双料秘书高福学）将该生接回学校。此前，对该生私自三夜不归并两天旷课（其中有一天为星期天）的行为，本系党总支及系主任联席会议已经做出决定，决定给予其勒令退学之处分。但是，找到齐二蛋同学后，我们作了进一步的调查，我们本着不放过一个坏学生，也决不埋没一个好学生的认真态度，系党总支及系主任又一次召开联席会议，撤销了原来的决定，待进一步调查清楚后，请示校长办及校长办公室再行处理。调查情况如下——

    齐二蛋同学是怎样落得个只穿三角短裤站在池塘边上拦截小学生的呢？据齐二蛋同学回忆说，他当时虽然是站在池塘边上，多少有一点点冷，但他绝对遵守校规，并没有见景生情地唱两句台湾资产阶级校园歌曲——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正在一声声地唱着夏天——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唱那种破歌。因为，他一心想着如何尽早地回到校园，投入到学校母亲的怀抱。可是，他说，竟然没有一个他认识的同学或老师打那里经过（注：那些好往池塘边散步的老师和同学们那天都死到哪里去了？），他没办法，只好求助于行人帮忙了，可是，一些成年人都以为他是神经病，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两三个小学生因为好奇才走近他。齐二蛋同学这才不得以向小学生示意求救，请他们在百忙中到学校一趟，给他们宿舍的哥们儿带个口信，给他拿一条裤子来穿上。可是，小学生们也想跑掉，情急之下，齐二蛋拉了一下那个女学生的书包，于是，一个男孩子就说他耍流氓。说是要把他告到派出所去。之后，齐二蛋同学就被联防队员带去讯问（由于有讯问笔录，兹不赘述）。那么，齐二蛋是怎样造成了以上情况，也就是说，他是怎样只身穿一条三角内裤跑到小营房村边的池塘边上去的呢？事情总是有他的来龙去脉的，欲知齐二蛋如何成了相当于或仅次于光屁股的无名青年的，请听下回分解（我先去撒泡尿，回头再写。注：括号内所写内容只是对作者的提示性语言，打字时请删除，务必注意，千万不能把“撒尿”一事上报党委办及校办）。

    关于齐二蛋同学并非故意只穿三角内裤站在池塘边的小马路上，浑身上下多少有点发抖地在眼看就天黑的光线中，可怜巴巴地求人捎个口信给他们宿舍同学给他拿一条裤子来穿的事实，可以想见，当时的情景比较凄凉，齐二蛋同学能够坚持与恶劣的环境作斗争，其精神可嘉。众所周知，造成这一严重“事件”的起因是什么呢？也就是说，齐二蛋同学一没被打劫，二没落入池塘中，三没有自己把裤子扔掉，四没有忘了穿裤子出门，五没有犯各类精神疾病，那么，有此五者之疑问需要排除，那么，齐二蛋同学到底是怎样没了裤子？换句话说，也就是齐二蛋完全可以问一问苍天，中国，我的裤子丢了！如果他愿意写诗的话，齐二蛋同学完全可以以此为题写一首诗。然而，齐二蛋同学不仅有各种好品德，还有一种好品德就是见好就往外让。开始，面对被勒令退学的压力，他都不肯交代他的裤子到底到哪里去了？给了谁？是给了一位没有裤子穿的流浪汉吗？他也不承认此等事实，经过我们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齐二蛋同学才吐露了真情。原来，他是把裤子借给了一位同学（据他说，很可能是女生），不管男生女生吧，他娘的！总之，齐二蛋是气义勇为了一次，把裤子借给了别人，而自己甘愿蹲在机房里等人来送裤子。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精神，这是舍己为人的好雷锋精神。但是，齐二蛋同学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用时下的时髦语言来说，就是非常低调。可是，本系党总支及系主任等所有系领导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肯花大力气，轮番上阵，展开了强大的思想攻势，主要采取了熬鹰法、强光照射法、减餐法、恫吓法、忆苦思甜法，等等大法，终于攻破了齐二蛋的心理铁丝网，使他终于说出了原来是为了借给我们美丽的同学王小蕾裤子穿。这样见义勇为的好青年，差一点被当作流氓犯、精神病等等嫌疑人来对待，真是老天有眼，系领导有方，才发现了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典型。阿门！哈啰！OK！感谢上帝感谢神佛呀（写到这里，本系秘书激动的忍不住要搓搓手，如果我会抽烟的话，肯定要点上一支烟，眼望南方，夜不能寐，就像伟大领袖毛主席当年听说根治了血吸虫病一样激动，也会赋诗一首。可惜呀，我不会抽烟就没了诗兴了）。

    关于王小蕾同学由于急着上课，把给齐二蛋送裤子或者向211宿舍男生捎一个口信的事给忘死了，甚至于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想起来。后来经盘问，才突然说，哎呀我的妈呀！我说有什么大事哩，我就是想不起来了。原来……（注：说到这里，她把美丽的小嘴给捂上了，并且眼里闪动了泪花。多好的同学呀！）王小蕾同学向系领导承认了错误，系领导答应给她保密，主要是如果说出去她的裤子裤裆中缝线绷开一个半尺长的口子有点不雅观，系领导二话没说，以怜香惜玉之心情，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从此后，只说齐二蛋见义勇为的光荣事迹，再也休提王小蕾屁股开口子那档子事。最后，系里决定，树齐二蛋为见义勇为好青年之典型，在系里广为宣传（典型汇报材料另报）。

    此报告。报：校长办；送：中文系系领导班子成员；发：中文系80乙班辅导员老师、班委会全体。

    河大中文系办公室

    1980年10月20日

    起草此报告者秘书高福学

    《关于树立齐二蛋同学见义勇为好青年典型的请示报告》

    校长办：

    为了在同学中树立榜样，树立正气，特向校长办汇报本系发现一名学生先进典型之事例，详实情况见10月16日《调查报告》，该同学为80级新生，在一次散步过程中，发现一同学（他们一个班的）的裤子屁股中缝绷开半尺长的口子，齐二蛋同学见到后，不顾自己失去裤子的不便以及失去裤子之后的其他一切后果，二话没说，便脱下自己的裤子，让给那位同学穿在身上。他则只身一人躲进了我校近邻小营房村旁一口废弃的机井房里，等待同学给他送还裤子。然而，由于那位同学的一时大意，一心光急着上课，把给齐二蛋送还裤子一事忘在了脑后（由于那位同学不是故意的，已经对其进行了批评教育），致使齐二蛋同学先是被当作流氓抓到冯庄派出所联防队小营房联防第四组接受讯问，后又被错误地送进了本市疯人院。但是，在此过程中，齐二蛋同学咬紧牙关，没有向残酷的现实低头，以一名天之骄子的大无畏精神，坚持向所有的误会作着不屈不挠的斗争。据称，他当时想起了许多英雄事迹，他想的最多的是《红岩》里的英雄人物，是江姐、许云峰、华子良等英雄人物始终激励着他。所以，他才坚持到最后的胜利，也就是本系老师从疯人院里把他接出来的那一时刻。更让人感动的是，他没有听从系领导的温情关怀，去校医院接受检查的建议（怕他受刺激），非常响亮而肯定地回答——请相信我，我没有病！这掷地有声的回答，感动了在场的所有系领导。系领导当即决定，就按齐二蛋同学的意思办，由他们班辅导员老师立刻接回班里上课。对这样的好青年，我们实在感动，感动他受了冤枉而不哭闹，不给系领导添麻烦，处事冷静，这样的同学肯定能成大器。鉴于此，经中文系党总支研究决定，拟树立他为见义勇为好青年之典型。当否，请批示！

    中文系办公室

    1980年月11月2日

    《关于树立齐二蛋同学助人为乐好青年先进典型的批复》

    中文系：

    你系报来关于树立齐二蛋同学助人为乐好青年先进典型的请示，经学校研究决定，认为该同学事迹较为突出，能在同学中产生一定好的影响，故同意你系之请示，望该同学戒骄戒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做出更大成绩。特此批复。

    校长办

    1984年11月11日

    《中文系关于齐二蛋同学先进事迹的表彰决定》

    10月16日，我系80级新生齐二蛋同学，在一次散步过程中，发现一同学（他们一个班的）的裤子屁股中缝绷开半尺长的口子，齐二蛋同学见到后，不顾自己失去裤子的不便以及失去裤子之后的其他一切后果，二话没说，便脱下自己的裤子，让给那位同学穿在身上。他则只身一人躲进了我校近邻小营房村旁一口废弃的机井房里，等待同学给他送还裤子。然而，由于那位同学的一时大意，一心光急着上课，把给齐二蛋送还裤子一事忘在了脑后（由于那位同学不是故意的，已经对其进行了批评教育），致使齐二蛋同学先是被当作流氓抓到冯庄派出所联防队小营房联防第四组接受讯问，后又被错误地送进了本市疯人院。但是，在此过程中，齐二蛋同学咬紧牙关，没有向残酷的现实低头，以一名天之骄子的大无畏精神，坚持向所有的误会作着不屈不挠的斗争。据称，他当时想起了许多英雄事迹，他想的最多的是《红岩》里的英雄人物，是江姐、许云峰、华子良等英雄人物始终激励着他。所以，他才坚持到最后的胜利，也就是本系老师从疯人院里把他接出来的那一时刻。更让人感动的是，他没有听从系领导的温情关怀，去校医院接受检查的建议（怕他受刺激），非常响亮而肯定地回答——请相信我，我没有病！这掷地有声的回答，感动了在场的所有系领导。系领导当即决定，就按齐二蛋同学的意思办，由他们班辅导员老师立刻接回班里上课。对这样的好青年，我们实在感动，感动他受了冤枉而不哭闹，不给系领导添麻烦，处事冷静，这样的同学肯定能成大器。鉴于此，经中文系党总支研究决定，并报学校长办批准，我系决定树立该生为见义勇为好青年之典型，并在全系同学中进行表彰。并号召全体同学向他学习。此决定。

    报：校长办；送：系办；发：系各年级各班。

    中文系办公室

    1984年11月15日

    《中文系关于认真贯彻校有关部门向齐二蛋同学学习号召的意见》

    中文系各班班委会

    学校于本月17日发出了全校学生向齐二蛋学习的号召，经系办开会研究并报系领导批准，现做出决定如下：

    我系各班要认真贯彻执行学校的号召，认真学习上级关于学习齐二蛋同学的号召（文件附后），务必吃透其精神本质，在学习齐二蛋同学的运动中，中文系要起到带头作用；

    我们首先在各班开展学习竞赛活动，为期三个月，系领导要求我系全体同学带头向齐二蛋同学学习，争当第二个、第三个齐二蛋，也就是齐三蛋、齐四蛋，我们将评选十名“齐二蛋式”好学生，并对其适时进行表彰；

    齐二蛋所在班和所在小组，应深入挖掘齐二蛋先进事迹产生的根源，组成报告队，把齐二蛋精神发扬光大，推广到全校。齐二蛋所在的班要多出几个齐二蛋式的好同学，并把齐二蛋同学所在的班命名为齐二蛋班、将齐二蛋同学所在的小组命名为齐二蛋组；

    中文系首先召开齐二蛋同学演讲报告会，由齐二蛋自己和所在的班、组，组成演讲队，先在班里进行为期一周的试讲，然后在系里召开演讲报告大会，之后到全校进行演讲；

    号召全系各班认真做好学习总结工作，利用这次学习的大好机会，树立正气，把齐二蛋式好学生好风气更进一步开展下去。

    中文系

    1984年11月19日

    《我校中文系新生齐二蛋被评为助人为乐好青年》

    本报讯（校报记者王小蕾报道）啊！众所周知，典型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初冬来临之际，在华北大地的瑟瑟寒风中、我校广大同学中深情地传颂着一个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并不见经传，也并不十分高雅，但是，就像那句老话说的那样：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个被同学们传颂的人是何方神圣呢？我们先不说破他。让我们先对他的事迹进行一番回顾。那是上个月的月半十分，虽然是晚秋天气了，但还不算太冷，最多也就是有一点寒意，春寒料峭一词用在这里并不十分的合适。总而言之，乍寒还暖时季，也最难将息是也。那天，晴空万里，也就是有那么几朵并不十分显眼的白云在天上飘荡着，飘啊飘啊，没有一点目的。那白云就像是一个人的梦境一样。啊——只见在我校东几百米之遥的一座不十分大的池塘边上，有两个倩影在那里晃动着，鱼儿在水里浅翔，偶尔翻起一朵涟漪，虽然河水里没有荷花，但水清见底，让人看上去十分清爽，这一番情景就像是记者亲临驻足观望过一般，让人记忆犹新，就像是昨天的事，又像是在梦里亲见。啊，有一只蜻蜓飞过去了，落在了高高的，还没有见出败像的水草之上，啊，白云映在了清澈欲滴的水中，多好的一场晚秋啊。就在这时，有人提议说，我们叠纸飞机吧。他们开始扔纸飞机，看谁的纸飞机飞得远，那两名同学，就像回到了童年一样快乐，可是不幸的事件往往存在于幸福之中，就在没有任何苗头的情况之下，一名同学的裤子绷开了半尺长的口子，这个同学感到要命了，这怎么回去上课？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说时迟那时快，我们见义勇为、乐于助人的好同学毫不犹豫地说，你比我重要，你穿我的裤子回去上课吧，不要管我，要想到千万个不能上学的阶级兄弟，你要上后那一课。这个人是谁呢？他就是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大英雄，新近被校团委“誉为助人为乐好青年”的齐二蛋同学！写到这里，记者的眼睛湿润了，泪眼模糊了记者的视线！齐二蛋那高大的身影正仿佛向记者走来！啊，像这样的好同学，我们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阿门！他就是中文系80乙班产生的好榜样。他不仅是中文系的骄傲，也是我们全校同学的骄傲！我们为有他这样一个好同学而自豪！同学们，让我们向齐二蛋同学学习，向齐二蛋同学致敬！

    （注1：校报评报栏里的评报说：这一篇生情并茂的好消息，这也只有中文系的学生才写得出来啊！）

    （注2：校报发表关于齐二蛋先进事迹的消息之后，中文系80乙班全体师生在写作课上大声朗读了此篇文章，写作课老师斜着眼说，这是有史以来他所见到的由学生采写得最好的一篇新闻稿件，建议本班给予表扬）

    （注3：80乙班全体男同学无不用爱慕的眼光梭巡着美女王小蕾，她出名了，他成了美女作家——如果当时有这个称呼的话）

    参加人：

    刘大水、齐二蛋、宋广财、冯又堂、王古、连振江、高海山

    主持人：

    刘大水

    记录人：

    齐二蛋（前期）、宋广财（后期）

    会议记录（内部传阅，不得外传）

    211宿舍全体成员，齐二蛋，也就是本人所在的宿舍，遵照系里的决定精神，深挖我成为“助人为乐好青年”的思想根源。那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所有弟兄们都觉得我这次因王小蕾而成名，不亚于一次歪打正着。说实在的，他们非常羡慕我。都说这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弟兄们关起门来轮流审我，他们关心的问题与班里系里校里关心的当然是一个问题，但是角度不一样。由于我是当事人，虽然我还是211的宿舍长，但我不好自己主持这次深挖会议，只好由我指定了老大刘大水同学主持，临时替待我的职务。我们的会议是钻在被窝里开的，并没有吃花生米，也没有喝酒，更没有吃皮皮虾。因为皮皮虾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此说来，皮皮虾就是齐二蛋了。言归正转，老大刘大水开始宣布开会。会议室当然是可以抽烟的。只见老大的床头一明一灭的闪着光。因为我们是摸着黑开会的。（以上由齐二蛋本人记录）老大刘大水认为我不应该作记录员，而是一个被审的对象，然后我把记录的任务交给了老三宋广财。（以下是宋广财的记录）

    刘大水咳嗽了一声，好像有痰但没吐出来又咽回去了。刘大水问：二蛋，你成了名人这很好，但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齐二蛋说，你问吧。大水接着问道：王小蕾屁股后边绷开半尺长的一个口子，你看到了什么？齐二蛋回答说，我飞快地看了一眼，但大部分让王小蕾用手捂住了，并且她不让屁股对着我，我是怎么看到的呢？是当我说了让她穿我的裤子的时候，她才放松了警惕性，我飞快地看了一眼。刘大水着急地问：看到了什么？齐二蛋说，只看到了红色的内裤。刘大水不满足地问道，没看到大白屁股么？没有！齐二蛋答。那么，刘大水不解渴地再问：大腿呢？没看到大腿吗？常言道，美不美看大腿！齐二蛋不屑地说，她破的是屁股，不是大腿。（全体哈哈大笑）刘大水说，我的问话完了。接下来，本来应该老三问，但他正在作记录，他挥手说先让老四问（注：老三宋广财把头伸出来，借着路灯的光作记录）。老四冯又堂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脱裤子给王小蕾的时候，是当着他的面脱的吗？齐二蛋答；不是，她先找到了机井房，她先进去的，我把裤子脱下来，递给她，然后她在机井房里换裤子。那么，你没有趁机偷看？齐二蛋说，谁他娘的不想啊，无奈机井房的墙上没有一个小洞。（笑）老四说，那王小蕾穿上你的裤子之后，看到你光着的大腿了吗？答：王小蕾出了机井房，就像没我这个人似的，没回头就走了。唉，老四说，没什么意思，我问完了。老五问道，王小蕾走后，你立码就进入了机井房吗？答，是的。那么，你看到了什么？齐二蛋说，你指什么？我什么也没看到，你想到了什么？齐二蛋说，我什么也没想，我唯一想的是，她会不会给我送裤子回来，还是派你们给我送。老五继续问：你闻到了什么？有没有王小蕾的味道？答：我还真闻到了，有她的味道。什么味道？香味儿，好闻吗？答：像雪花膏子味儿。（只听老大刘大水喊道：别说了，我硬了！全体大笑！），老五说，我的问题完了。就剩老七了，他半天不发问。老大崔他说，老七，你怎么不问啊？老七吭哧了半天，才说，对不起，我忍不住了！我弄了一手！我要去洗手间！（又是大笑）

    《我是如何成为助人为乐好青年的》演讲稿

    （齐二蛋写完演讲稿后，辅导员老师进行了批改，请阅读原文）

    我叫齐二蛋，又名齐二蛋，就像鲁迅先生写得那样，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此处开头不妥。又名齐二蛋，多此一举）。同学们，我的这点事迹根本不值一提，比起我们的英雄人物来，我实在渺小的像个小蚂蚱。我不会什么演讲，只不过是想把我的一些想法和作法向大家作个汇报。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帮别人的人，平时比较内向，见人也不怎么说活（此处删去）。但是，就像我姥姥说的那样，人有旦夕祸福，人倒霉的时候，放屁也会砸了脚后跟，喝凉水也塞牙（此处删去）。 我心里并没有准备做什么好事，但我也没准备做什么坏事（此处删去）。我想，光天化日之下，并没有日本鬼子入侵，怎么会轮到我当英雄（此处比喻不当）？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了。那天，就像校报上刊登的那样，确实是晴空万里，三两朵白云像我的心一样闲荡着，我的心也在闲荡着，啊，晚秋的天气不十分冷，当然更不热了。可我的心里还是很热的（此处抒情不当）。因为和谁一起去散步呢？我是和那个也就是说不让说出来的那个人，当然她不是男的，但也不能暴露她是个女的，这个有约在先（此处不妥）。所以这就难办了，因为缺一个当事人，我不能和一个稻草人去散步吧？我倒是常常看到扛着稻草人上街的，那是卖糖葫芦的。稻草人身上插满了糖葫芦，像个狼牙大棒（此处跑题）。

    总之，我是与一个同学去了池塘边上，并不是想唱台湾校园歌曲，而是想叠纸飞机，比比谁的纸飞机飞得远。我用我的一篇作文的两页纸叠了两个纸飞机，样子差不多，我的稍逊一筹，那个同学的大一点儿。我们开始扔。当然，我们不能扔往池塘里，而是背向池塘方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同学的飞机突然拐弯儿，向着池塘一头扎下去，就像美帝国主义、老蒋的飞机受了伤之后穿过云层往下扎一样，当时我心里一惊，啊，我喊了出来，坏了！你的飞机掉到水里去了。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人的飞机真的掉到水里去了，不过，离岸边不远。于是我自告奋勇地给那个人去打捞迷失的纸飞机。但是由于我五短身材，够不着。于是，那个同学只好边说我是个笨蛋边自己蹲身弯腰蹶屁股去打捞。眼看着那个同学就要把纸飞机捞到手了，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一声霹雳，吓了一跳。原来，是那位同学的裤子屁股上的中缝裂开了一道半尺长大口子。那位同学再也无心捞纸飞机了，僵在了池塘边上不动了。双手捂着屁股，几乎是哭腔地向我求救道：齐二蛋，你能不能救救我！我的屁股破了！怎么办？这太丢人了！我不想活了。我想跳河。我当时二话没说，心想，救你一下算什么？但不知道怎么救啊。那个同学说，你把我拉起来，不要看我的屁股。我说我不看。那个同学说，你向我保证，你一个手拉我，另一个手捂住眼睛。我说行。我就捂住了眼睛。当我拉住那个同学的手的时候，说实在的，我的心一阵发颤呐，同学们！你们可不知道哇，那可是我第一次拉一个那个那个别人的手啊。但当时情况特殊，我放弃了一切不健康的想法，把那个同学慢慢地从池塘岸边拉上来。我偷眼一瞧，那个同学一只手让我拉着，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屁股。当我说安全了，离开了岸边了的时候，只见那个同学下意识地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然后又感到不对，噢的一声，又把双手捂在了屁股上。然后，那个同学闭上双眼，不看我。好像裤线开了的不是自己而是我一样。接着又命令我说，你扭过脸去，讨厌，不要看我！于是，我只好扭过脸去（此大段建议重写，渲染不当）。

    接下来，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块上课了，怎么办？那个同学慌了。这时候，我想到了许多英雄人物舍己救人的故事。我主动提出来说，你要是不嫌弃，可以穿我的裤子先回去，然后再给我送裤子回来。那个同学开始还不同意，嫌我的裤子不干净，嫌的我裤子是男式的，还嫌我的裤子太老土。等等。可是，那个同学没有任何办法，真是叫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办？后来，那个同学终于把视线集中在我的裤子上了。上下打量，好像要买我的裤子似的。我说你看什么？我又不是卖给你，只是借给你。那个同学眼里含了泪花小声说，好吧，只能这样了。声音像蚊子，我都听不见。我问，你说什么？那个同学发火了，骂我道：你讨厌！齐二蛋！你个丧门星，都怨你！我饶不了你，你等着，你要请我吃八顿饭，看十次电影，你要替我做一个月的课堂作业，你最好是死了算了。齐二蛋，我恨死你了，你还不快点把你的裤子脱下来，还让我丢人到何时？你个混蛋！不知为什么，那个同学那么骂我，我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心里舒服死了（此处格调不高）。于是我们就来到了一个机井房，然后我把裤子脱了下来。我救了一个同学，但我自己把后果估量不足，后来那个同学忘了给我还裤子这码事，我可惨了。我等啊等啊，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我心急如焚呐，因为我还要上课呢。后来，天渐渐暗了下来，我看着满天的晚霞，我彻底失望了。看来，我心里想到，指望给我送裤子是不可能了（26年后我想，当时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可我并没有埋怨什么，而是积极地想着自救的办法。但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同学们试想啊，我穿着个三角内裤，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吧，因为我还有羞耻心。当然，行人也不理我，以为我是个疯子。后来，我被人误会成了流氓，又被误会成了疯子。当时我咬紧牙关，就是不承认事实。我确实想到了英雄们。是他们激励了我。同学们，我做出这一点小小的成绩，比起组织上给我的荣誉，一点也不相称。我算个什么呢？甚至连个麻雀都不如（此处比喻不妥）。向我学习，你们算是学错人了。我都想打倒齐二蛋这个大坏蛋！这个丧门星。如果再给一次与之散步的机会，我会多拿一条裤子做准备的。就像我姥姥常说的那样，饱拿干粮，热拿衣裳（此处民谚运用不妥）。

    同学们，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都比我强，千万不能向我学习。这件事可遇而不可求，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比喻不当）。另外，我比雷锋同志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不是故意谦虚，也不是谨慎。常言说的好啊，过度谦虚就等于虚伪。可我绝不是一个虚伪的人。谢谢大家！

    （注1：以上括号内的批注为辅导员冯士广老师所加）

    （注2：辅导员冯士广最后批语：建议重写，希望班长和团支部书记帮助他提高认识，齐二蛋同学属于茶壶煮饺子——有货倒不出）

    上学一年来（注：实际上才半年），本人齐二蛋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帮助下，有了一定的进步。无论从学习上还是从劳动上以及在团结同学上，我都作了一些事情。还有一次被学校评为“助人为乐好青年”，并被我本评为“三好学生”。其实，这些成绩的取得，跟老师和同学们的帮助以及我自己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来年，我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向英雄同志学习，学习他对同志有如春天般的温暖，对敌人有如寒冬般的严寒。当然，我们这里也没有敌人，就连个阶级敌人、四类分子、坏分子、右派都没有（注：听说我们的系副主任就是右派出身，系主任是反革命分子出身，不过他们都是改造好了的好同志），所以，我有劲使不上。虽然我每天都学习哲学课程等等，并且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忘记了过去就等于背叛。等等。虽然我们系里没有阶级斗争新动向，但我也不能放松学习。学习就像擦抢，我们的钢枪只有多擦拭，才能不生锈；我们的头脑只有多学习，才能不倒退。

    请老师和同学们考验我吧。我将以英雄形象严格要求自己，那些朦胧诗老师说不好我就坚决不读。资产阶级的校园歌曲老师说那是不健康的歌曲我坚决不听。邓丽君那些反人民的资产阶低级趣味的下三烂靡靡之音我几乎就没听过，以后也坚决不听，如果不慎碰上，我会主动把耳朵捂起来的。请领导放一百个心吧，我一定努力保持“助人为乐好青年”这一光荣称号。艰苦朴素，艰苦奋斗，戒骄戒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让老师放心，让同学舒心的新一代大学生。

    中文系80乙班第三小组组长211宿舍成员并兼宿舍长：齐二蛋。

    1981年元月11日

    （注：辅导员冯士广批语：齐二蛋同学写得年终总结有觉悟，有思想，并积极要求进步，能够在荣誉面前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难能可贵，希望再接再厉，争取更大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