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童行倩
自打蔣效晶發現蘆汀心有所屬後一直憤憤不平!她不相信一個精神病人竟是她的對手!她要知道蘆汀真正要的是什麼!
這天,她穿了一件當時最時髦的格子呢外套來到蘆汀辦公室。蘆汀看著她全新的裝束,倒胃般的在心里“咯 ”了一下,但仍客氣地問道︰“蔣效晶,你來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天應該休息呀,怎麼沒進城去玩玩?”听蘆汀這麼說,一股甜蜜感從蔣效晶心里油然而生。她說︰“今天是我爸的生日。”說著,又試探性地瞥了蘆汀一眼,“我就想跟你一塊兒值班。你那麼有學問,抽空也教教我。”看蘆汀不接茬,就說,“我剛從我爸那听說,支左的軍代表有不少就留在地方任職了。我隨他留在地方,跟你學點東西,不是很有必要嗎?”蘆汀心里一動,忙問︰“那你爸爸有可能替代婁院長啦?”蔣效晶詭秘地一笑,不置可否地說︰“組織上的事情咱也不便多問。不過我爸說了,在地方還是要有相應的專業知識的,所以,我才來向你請教嘛。”說著,把小嘴一努,“你收不收我這個學生呀?”蘆汀惶惶地說︰“不敢不敢,不過咱們可以共同學習,相互促進是吧?”蔣效晶歪著頭問︰“你說的那個引導療法怎麼做?能給我講講嗎?”說著兩只明亮的的大眼楮瞅著他。蘆汀趕緊把頭低了下去,回避著那犀利的眼神,嘴里卻說著︰“你爸爸不是常說嘛,醫院就是以醫為主,醫護人員就要以高超的醫術對病人負責。”說著拿過一本書說,“今天上第一課。”
蔣效晶哪有心思听課呀?她見蘆汀對自己無動于衷,就俯下身小聲說︰“我爸的生日,這可是你上供的最自然的借口。這個內部消息,我可只對你一個人透露的,你別不領情啊。”見蘆汀依然沒反應就把嘴一撅問︰“你實習期滿了,難道還真想回甦北那種鬼地方去啊!”
蘆汀听她這麼說馬上抬起頭說︰“那你就告訴首長,我是個政治覺悟高、革命本領大的人民醫生。”蔣效晶明顯感覺到蘆汀對自己的漠然,于是,一扭身子不高興地說︰“不領情,是吧?”說完,抬腿要走。蘆汀一驚,忙起身拉過一把椅子,扶著蔣效晶打著圓場,說︰“來,坐坐坐。可是,這麼大的人情,你讓我怎麼還呢?”蔣效晶的臉忽地紅了︰“這你還不明白嗎?非得讓我說出來呀!”
“就是因為心里太明白了,所以,不敢貿然領您的盛情啊。”
蔣效晶見蘆汀這麼說,氣得“ ”地站起來,直視著蘆汀說︰“你以為你是誰啊?哼!”說著,扭頭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沖他嫵媚地一笑,“你蘆大醫生光臨寒舍,我家蓬蓽生輝呢,只怕勞不起您的大駕!”
“不,是‘貴府’,非‘寒舍’。特此更正。”蘆汀忙起身攔住蔣效晶,笑著問她,“請教你,我該買點什麼壽禮?教教我。”蔣效晶折回身坐在蘆汀的那把椅子上,說︰“我給你備了兩瓶五糧液,你下班帶過去就行。”說著,從包里掏出兩瓶酒,放在他的桌子上。蘆汀一陣感動,試探地問︰“那我進門,叫你爸什麼呀?是喊首長呢,還是喊……”蔣效晶故作害羞地說了聲“討厭”,轉身就走,可剛邁出兩步又轉過身來,嬌嗔地看著蘆汀問,“你要想好對我爸說什麼,比如,學習上有什麼特長,生活上有什麼優點,工作上有哪些成就,到時候,我也好幫你敲敲邊鼓啊。”
“你想得真周到。我想跟你爸匯報我的引導療法。”蘆汀想了一下說,“你發現沒有,每逢下霧下雨,13床的許婧就看著外面發愣。據說,致使她發病的那首詩,就是描寫雨霧的……”蔣效晶頓生醋意,她蔑視地說︰“這算什麼成績啊?”說到這兒夸張地“哼”了一聲,說,“我看你心里根本就沒有我!”說著將拎包抱在懷里,靠著桌子看著窗外。蔣效晶的突然變臉,讓蘆汀一時不知所措。這時,有個護士進來問︰“蘆醫生,6床病人的藥要加量嗎?”蘆汀說︰“6床的不用加量。13床的藥,從今天起就不用發了,一會兒我寫醫囑。”護士應了一聲出去了。蔣效晶憤怒地瞪了蘆汀一眼︰“你整天就知道13床、13床,討厭!”說完憤然離去。
蘆汀的心確實在許婧身上。為了治好她的病,他天天吟誦著唐詩宋詞,內心也時不時有一種詩魂般的飄逸。這天,剛下過一場雨,院子里的林木,因雨潤輕塵而蒼翠欲滴。蘆汀穿著白大褂,漫步在林蔭道上,情不自禁地吟詠起柳永的詩句︰“遠岸收殘雨。雨殘稍覺江天暮。拾翠汀洲人寂靜,立雙雙鷗鷺。望幾點,漁燈隱映蒹葭浦。停畫橈、兩兩舟人語。道去程今夜,遙指前村煙樹。游宦成羈旅。短檣吟倚閑凝佇。萬水千山迷遠近,想鄉關何處?自別後、風亭月榭孤歡聚。剛斷腸、惹得離情苦。听杜宇聲聲,勸人不如歸去。”他邊走邊吟著,覺得身後有人跟著,回頭一看是許婧,欣喜地問她︰“知道是誰的詩嗎?”許婧搖搖頭。蘆汀回答說︰“柳永的。”許婧的臉上露出明朗的微笑。蘆汀又吟了一句“願無邊絲雨細去愁……”等許婧的反應。這時,樹冠巨大的老松柏突然一抖,撒落一片雨滴。蔣效晶從樹後閃出,眼楮冒火似的看著許婧和蘆汀。蘆汀慌忙對許婧說︰“你先回病房吧,我跟蔣護士說點事。”
許婧走了。蘆汀看著許婧上了病房的台階,才把目光收回來,不料正撞上蔣效晶慍怒的目光。他連忙賠笑說︰“剛才我還在想呢,明天下班早,我請你一起去看電影吧。”
“算了,你還是留著精神去陪你的13床吧!”蔣效晶生氣地說,“以後,千萬別在我爸面前提你的什麼心理引導療法!我看許婧她根本就沒有病。既然沒病,你就應該讓她出院,別老掛著羊頭賣狗肉。等著住院的人多著呢。”說完,憤然走了。
看著醋勁兒大發的蔣效晶,蘆汀在那里愣了半天,腦子一片空白。
蔣效晶的憤怒如同蒸騰的水分子迅速聚積,蓄在烏雲中成為隨時可能撞擊的正負雷電。被雲層覆蓋了一天的夕陽在西下沉落的瞬間扒開雲層露了一下臉,把暗紅色的牆磚涂上一層炫目的血紅。背陰的樓牆透著鬼魅般的黯淡。
背陰的樓角有個雜物間。蔣效晶匆匆來到這雜物間。管雜物間的師傅奇怪地問︰“小蔣,你到我們這髒亂差的地方來做啥?”蔣效晶說︰“我們辦公室有個桌子腿兒壞了,想放到您這里。”師傅笑笑說︰“小蔣,您跟蔣首長一說,什麼桌子不能換呀!”蔣效晶“唉”了一聲,煞有介事地說︰“說是這麼說啊,可公事還得公辦。”師傅忙應著︰“是是。小蔣,我現在跟您去搬吧。”蔣效晶大眼一瞪說︰“不用。您快下班了,把鑰匙給我就行了。”師傅猶豫著說︰“這……合適嗎?”蔣效晶不高興地說︰“您還信不過我嗎?”師傅見狀,趕緊把鑰匙遞給她,說︰“我哪能信不過您呢?那您就受累了。我先走一步。”師傅遠去的背影漸漸消失了。蔣效晶這才走進陰暗角落里的雜物間。
正是開晚飯的時間,病人們在樓道里圍著餐車打飯。許婧打好飯正往病房走,蔣效晶迅速地走過去,輕聲說︰“許婧,幫我去搬點東西。”許婧依然低著頭木然地往前走。蔣效晶冷笑兩聲,說︰“別裝了。如果我向大家宣布你是裝瘋,你想會是什麼下場?”許婧停下腳步。蔣效晶奪過她手中的飯盒,交給另外一個病人,拉著許婧就走。
“你這是干什麼呀!”許婧試圖掙脫,但蔣效晶臉一沉,說︰“幫我個忙。”拉著許婧繼續往前走,路過蘆汀辦公室特意看了一眼,見蘆汀還沒走,心里一陣得意,故意放慢腳步,好讓蘆汀看個仔細。蘆汀不知發生了什麼問題,出來觀看,見蔣效晶帶著許婧出了樓門,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就悄悄地尾隨其後。
蔣效晶徑直把許婧領進雜物間。許婧懵懵懂懂地走進這個黑乎乎的小屋子,正愣著,只見蔣效晶猛地抽出一根懸空的木棍,緊跟著“嘩啦”一聲響,從上邊掉下一把椅子,正好砸在許婧的頭上。許婧頓時暈倒在地上。蘆汀听到小屋里發出“嘩啦”一陣響聲,覺得大事不好,立馬沖了進來,見許婧倒在地上,頭上流著血,就過去把她托起來。他想問問蔣效晶發生了什麼事情,抬頭一看,蔣效晶卻不見了。正在納悶,只听“ 嚓”一聲,倉庫的門被鎖上了。蘆汀心里一緊,馬上意識到自己鑽進了蔣效晶的圈套,這不僅斷送了自己的前程,而且面臨著一個險惡的處境。他後悔自己感情用事,更後悔自己匆忙進屋。他沮喪地坐在那里,望著昏迷的許婧束手無策。
許婧漸漸甦醒了。她睜開眼楮,見屋里黑乎乎的。這時,她感覺頭有些疼,就用手摸了一下,出血不多且已凝固。她想站起來走出去,忽然發現身邊坐著一個人。借著窗外路燈的昏暗光亮,她看出身旁的人是蘆汀,喊他也不應聲,于是蹣跚地走到門口,拽了拽門,發覺門已經鎖了。她扶起那把憑空掉下來的椅子,靜靜地坐著等待黎明。
清晨,“嘩啦”門鎖一響,木然坐在地上的蘆汀一咕嚕爬起來沖到門前。門開了。師傅問︰“你倆在這里干什麼?”蘆汀聲嘶力竭地說︰“是蔣效晶把我們鎖在這里的。她……”師傅想起昨天蔣效晶跟他借鑰匙,知道這里有貓膩,于是臉一沉說︰“蘆醫生,你說話可要負責任,這話可是不能隨便說的。”蘆汀腿一軟癱坐在地上搖著頭︰“唉,說不清楚了,再也說不清楚了!”
第二天,這事在醫院傳得沸沸揚揚︰說蘆汀在雜物間把許婧強奸了,許婧不從,蘆汀就把她打暈了,因頭部受傷被送進了別的醫院。蘆汀則被押送回老家了。
胡剛听許婧講著自己不幸的遭遇,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問︰“那你就此從精神病院出來了?”許婧接著說︰“為了平息人們的口舌之亂,蘆汀很快就被遣送回鄉了,我也被轉到了北大醫院,說是輕微腦震蕩,沒兩天就出院了。可是,我回到家,街道隔三岔五的動員我下鄉,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暗里尋光般地想到了蘆汀……”
在許婧人生遭遇磨難的時候,蘆汀這個男人像救世主一樣進入了她的生活,點燃了她的生活希望,這不亞于全黑視覺中唯一的亮點,不由目光不去追尋。當街道五次三番地動員她下鄉時,這個亮點就一點點的放大。她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牽引著似的,特別想知道蘆醫生現在在哪里,過得好不好,甚至冥冥之中還有一種相依相隨的幻覺。
蘆汀在老家,也無時無刻不想著許婧。想起她那種嬌柔可人的樣子,心里一陣陣像過電一樣不能自已。一次,公社革委會主任找蘆汀商量,問他能不能給西窪公社籌辦個衛生院。恰恰這時蘆汀收到了一封北京來信,介紹了許婧當下的處境。蘆汀一想,這是尋找許婧的絕好機會,就一口應承下來,並向公社革委會主任描繪著農村醫療的發展前景。看公社主任听得興奮,他順勢提出,要到北京找個助手過來,雖然是假公濟私,但他說得順理成章。第二天,蘆汀就登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許婧的預感是確切的。當她到紙盒廠倉庫交了兩大捆糊好的紙盒,拿著酬金回家時,一進門就愣住了,蘆汀竟然和母親坐在院子里!他怎麼來了?她愣愣地在門口站好半天也回不過神來。蘆汀見許婧在門口傻愣著,就走過去,輕聲說︰“許婧,一切都過去了。”許婧流著淚問︰“這是怎麼回事兒啊?不是做夢吧?”許母一把把許婧拉進院里,然後對蘆汀說︰“你們慢慢聊著,我去買點菜。”說著,出了門。
蘆汀深情地看著許婧問︰“這兩年你吃了多少苦,告訴我。”許婧木然地低著頭,沒言語。蘆汀見她不說話,表白說︰“你知道嗎?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許婧擦了一下眼淚,說︰“蘆醫生,是我連累了你,讓你丟了工作,對不起!”蘆汀說︰“許婧,別這麼說。這事兒全是蔣效晶一手設的套兒。事情已經過去了,就別再提了。我在老家也沒受什麼罪,畢竟是我土生土長的地方,十里八方都是不出五服的自家人。”看許婧不說話,他靠近一步說︰“跟我走吧,婧。”他試探地把許婧改成了“婧”。許婧听著他親昵的稱呼,心里也微微一顫。不知是磨難中的人格外容易被感動,還是她不知不覺地把蘆醫生當作了自己生命的依靠,她的眼淚悄然滾落下來。蘆汀喜歡的就是這種女人的嬌柔可人,于是,輕輕把許婧拉進懷里,舔著她臉上的眼淚,喃喃地說︰“知道嗎?我早就想好,留城也罷,不留城也罷,都無所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咱倆的幸福做準備。你相信我好嗎?”許婧抬頭看了蘆汀一眼,皺著眉頭說︰“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你看,毛主席的醫療方針,是把醫療重點放到農村。我的知識在農村也可以大有作為的。我們西窪公社的革委會主任說了,只要我回去,就組建公社衛生院,讓我當院長。你可以在衛生院當護士,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許婧根本沒想過今後怎麼樣,茫然地望著他,沒有說話。蘆汀接著說︰“你沒回來時,你媽就跟我說了,只要我能真心待你,你跟我回老家也行。我呢,必須回老家,我媽就我這麼一個獨子,希望我能在她身邊。”許婧見他是個孝子,臉上露出了微笑。蘆汀見許婧高興,就輕輕地用胡茬蹭她那白皙的臉,輕聲說︰“知道嗎?你特別可愛,女人味特足。”許婧不好意思地躲閃著,把臉一歪說︰“扎,疼!”
蘆汀一陣沖動,抱起許婧就沖進房間……
許婧自從在許家小院與蘆汀發生了一次關系後,覺得自己是蘆汀的人了,就跟他回了江甦的老家。
南方的春天,田里成片的油菜花開得正旺,明晃晃的在柔和溫潤的春風吹拂下,輕輕地搖擺著。許婧被這流光溢彩的景色鼓動著,歡快地跟在背著行囊的蘆汀的後面,不時地撫弄著那黃色的油菜花。大自然斑斕的景色重新開啟了許婧少女特有的情懷。她彎腰采了一把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喊著︰“蘆醫生,你會編花環嗎?”蘆汀虎著臉︰“怎麼還叫我蘆醫生啊?得叫官人。你沒听戲里面唱‘新官人嗎?’”許婧笑著︰“‘新官人’是什麼呀?什麼戲里的?我可沒听過。”蘆汀說︰“紹興戲里唱的新官人就是你們講的新郎呀。我們南方人都喜歡听紹興戲。你嫁給了我,以後也要學著欣賞,可婉轉了。”蘆汀一邊唱著梁山伯與祝英台,一邊折了些柳條,挽個圈兒,把許婧采來的野花插在上面,戴在許婧頭上,問︰“這是送給你的訂婚禮物。喜歡嗎?”許婧高興地叫著︰“啊呀,真好看!”蘆汀忘情地捧著許婧的臉說︰“你知道嗎?你特別有女人味兒,不像現在好多女人,一個個生冷橫氣,凶得像門神。”許婧不好意思的從蘆汀手臂下貓腰鑽出來,在花叢中歡快地跑著。
蘆家在當地也算得上是個大戶,可惜當家男人去世早,丟下母子二人,好在所剩家財也夠支付蘆汀進京考學了。蘆汀被遣返回鄉其實正對了蘆母的心意,這回得知還帶回個北京媳婦,更是喜上加喜!但蘆母是個老腦筋的人,兒媳婦初到一定要拿得住勁!她估算時間差不多了,就正襟危坐在廳堂里抽著煙。
一個串門的農婦抱著孩子跨進院門,笑著說︰“蘆家嬸嬸,汀伢子回來了,連媳婦都給你帶回來啦!”蘆母起身到院里,見遠道而來的許婧身子瘦瘦的,有些不大高興,咧著嘴說︰“啊呀,怎麼那麼瘦啊,會生養嗎?”串門的農婦哈哈笑著說︰“人還沒進門呢,就想著抱孫子啦,儂不要太心急噢。”
“這當然是大事。我守了一輩子寡,就汀伢子這一根獨苗,別到他這兒給我們蘆家斷了香火喲!”正說著蘆汀已走到母親跟前,指著許婧說︰“媽,這是許婧。”許婧低聲叫了一聲“阿姨”。蘆母像打量牲口似的,前後左右地把許婧打量了一遍。農婦在一旁打趣道︰“要叫姆媽啦。”許婧不好意思地看看蘆汀。蘆汀點了點頭。許婧靦腆地叫了一聲︰“媽!”蘆母不悅地嘟囔一句︰“姆媽都不會叫。什麼‘馬’?難听死了!”蘆汀拿出帶來的點心盒子,捧到母親面前說︰“姆媽,這是許婧孝敬儂的。”蘆母抽著煙,眼楮瞟著許婧說︰“唉,算了,你買的就是你買的啦,調什麼花腔!”許婧紅著臉一言不發。蘆汀忙打著圓場說︰“哎,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心意。”
幾個蘆姓家族的女人張羅著洗菜做飯,說是當天就要給蘆汀拜堂成親。當晚,許婧就被一大群叫不上名字的族親,簇擁著入了洞房,跟蘆汀成了真正的夫妻。
第二天一早,蘆母拿著笸籮喂雞,嘴里不住地“咕咕”叫著。她見蘆汀端著尿盆從屋里出來。眉頭一皺,扯了一下兒子的衣袖,生氣地說︰“沒見過你這麼沒出息的,哪有男人給女人端尿盆的?太陽都三竿子高了,還賴在床上不起!城里人都像她這樣嗎?”她說著,氣憤地把笸籮往牆角一摔,“要能生出個兒子來,倒也算她有本事!”
新房的牆上窗上都貼著“喜”字。許婧對鏡梳妝,見蘆汀進來,撒嬌地跑過去,責備地說︰“誰要你倒尿盆啊,招人家說,都是你!”
蘆汀一把摟住許婧說︰“听見了吧?‘人家’盼著你生兒子呢。”說著,一把抱起許婧,放到床上。許婧翻了個身,一躍而起。蘆汀說︰“你是我媳婦,這事我說了算!”說著再次把許婧抱到床上。蘆汀等自己舒服夠了,把許婧的頭挪到枕頭上問︰“生氣啦?”他看許婧不說話,就哄她,“好了好了,下不為例。你是不是也餓了?咱們吃了早飯去衛生院吧?”許婧想,自己終究是嫁了這個男人,又是離鄉客地的,還是順從些好。于是,撅著嘴,跟他一起下了床。兩人匆匆吃了早飯,就相伴去了公社衛生院。
兩人到衛生院時,幾個農民已經等在門口了。一個農民扯著嗓子喊著︰“汀伢子來啦。怎麼今天還多個醫生啊?”蘆汀忙介紹說︰“許婧,這是我爺叔。”許婧微微鞠躬叫著︰“叔叔。”農民一拍腦門說︰“噢,瞧我這記性。听你媽說過的,你要從北京討個媳婦過來。好,蠻好的。”
衛生院不大,三間平房,一掛白布簾、兩張桌子、一張醫用床和一小盤子醫用器械。蘆汀穿上白大褂還沒坐穩,一個孩子就哇哇地哭著,掙扎著往外跑。許婧過來安撫著哭鬧的孩子。農民一邊唬著孩子,一邊說︰“許醫生啊,對不住啊,我們鄉下孩子沒見過這陣勢,讓你見笑了。”許婧笑著說︰“大伯,別叫我醫生,蘆汀才是醫生呢。”
農民把臉一板︰“汀伢子算什麼醫生,掛屁簾的時候,還流著鼻涕跟我要花生吃呢。”蘆汀笑著說︰“大伯,風水輪流轉,現在也有儂求我的時候了吧?”
“呵,好熱鬧啊!”隨著一聲吼,從門外進來一個披著軍大衣的中年人。蘆汀忙放下注射器,笑著迎過去,熱情地說︰“陳大主任,親自光臨指導啊!”隨後對許婧說,“這是咱們縣革委會的陳二光主任。”許婧欠欠身子,微笑著叫了一聲“陳主任”。陳二光眉毛一揚說︰“哎,普通話果然標準,吐字清楚,聲音也很好嘛。讓你在這個小衛生院屈才了。這樣吧,把你調到縣廣播站拿工資,怎麼樣?”許婧看了看蘆汀,意思是讓他拿主意。蘆汀高興地說︰“那當然好啦!許婧,你還不謝謝陳主任。”許婧趕緊彎腰致謝。陳二光說︰“蘆汀啊,許婧去了縣廣播站,你這里還得添個人手。我本家弟弟的一個女孩兒剛從江西過來,就讓她來跟你學學手藝。這孩子也上過幾年小學,有文化的,腦子也活絡,你帶帶她,沒問題的。”他說著拿起一個針管兒看了看說︰“這里還需要添什麼盡管告訴我。公社解決不了的,縣里都能解決。”蘆汀趕緊說︰“謝謝陳主任關心。我們西窪公社的衛生事業就靠陳主任多多關照啦!”陳二光滿意地笑笑說︰“好,就這麼定了。明天上午,讓許婧到縣廣播站報到,我佷女小紅到你這里報到。”說完,晃著膀子走了。
蘆汀高興地打了個響指。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不僅輕而易舉的把心上人變成了媳婦,而且還有望打開一個新的發展空間!
晚上,窗外一輪滿月,屋內一地銀輝。許婧枕在蘆汀的臂彎里,流著眼淚說︰“蘆汀,我不想離開你。”蘆汀擦拭一下她的眼淚說︰“傻瓜,你在縣里站住腳了,我才有可能調到縣醫院。廣播站就在縣委大院,你在那里接觸上層的機會多,我調動的可能性太大了。咱們能在縣城安家不比窩在這里強啊?乖,听我的沒錯。”
窗外,一抹雲帶緩緩遮住了明月,屋里也暗了下來。許婧把臉埋在蘆汀的懷里,安然地睡著了。
第二天,蘆汀把許婧帶到了縣廣播站。一位胖胖的女同志早已守在廣播站門口,見他倆過來,滿臉堆笑地說︰“革委會陳主任說了,這次來的播音員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呢。”說著,指了指院子里一位女的說,“這不,讓小張卷鋪蓋回家了。”許婧一听,自己把別人擠走了心里很不落忍,剛要說什麼,卻被蘆汀悄悄地拉了一把,就把話咽了回去。胖女人打開房門說︰“咱們縣廣播站地方窄點。宿舍兼播音室就這一間。以前的小張也是這麼過來的,所以也沒有額外的照顧了。”蘆汀生怕節外生枝,趕快說︰“蠻好,蠻好。”
許婧在縣廣播站獨自開始了新的生活。每天早上她總要提前20分鐘,打水、掃地,然後從7點首次播音,早、中、晚三次,日子很閑散。幾年後,許婧懷孕了,出不了遠門,但很適合看書。遺憾的是,縣城商店里就那麼幾本書,她早就看過了。實在沒有什麼看的,她就翻看中學課本。她記得復課鬧革命那會兒,一根數軸,老師就講了三次。每次講一半,就被同學們轟下講台了。這段時間,她從數軸開始,一直看到了函數。借著廣播站的便利,她收听馮國璋英語,每天下午听古詩文講座,這是她特別喜歡和痴迷的。
許婧沒有料到的是,她離開北京的這幾年,文革這匹受驚的脫韁之馬終于疲憊地放緩了腳步,無所事事的人們在物質和精神極度匱乏的環境中迷茫地信馬由韁︰生育適齡男女在家養育著小三、小四以至小五、小六;青春發育期的少男樂此不疲地“拍婆子”;被拍的婆子演繹著那個時期特有的少女故事;不甘平庸者試圖以藝術專長從旁門左道步入上層建築領域……而真正使脫韁之馬步入康莊大道的則是改革開放;而改革春風中萌動的第一片綠葉則是恢復了中止多年的高考。這天,許婧像往常一樣轉播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播報,猛然听到“今年我國將恢復中斷多年的高考”的消息,她頓時覺得熱血沸騰。這是真的嗎?她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很疼,知道這不是夢,于是把教科書上的要點摘錄出來系統復習,晚飯也是一個饅頭一杯水。已是零點,她伸了個懶腰,起來用濕毛巾擦了一把臉,然後倚著床頭,閉著眼楮念著英語單詞。然而,眼皮又沉又黏,書也時不時地掉到地上。許婧知道不能再熬了,于是,把鬧鐘定到5點。沉睡的許婧被鬧鈴驚醒。她一骨碌爬起來,揉一下惺忪的眼楮,開始背數學公式……
胡剛听著許婧的講述,不由欽佩地說,“看不出來,你這麼能吃苦。按說你應該苦盡甘來了呀?”許婧搖搖頭說︰“好景不長。肚中的胎兒一天天長大,知識也一天天積累,但讓我始料不及的是,就在我挺著肚子準備高考的時候,另一個女人闖進了我的生活。她就是陳二光主任的佷女陳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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