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秋霞把熟睡的孩子放在鋪板上。胡剛拿一張舊報紙圍住電燈泡。李秋霞在昏暗的燈光下默默地收拾著旅行包。胡剛憤憤地說︰“管國城這個王八蛋,拿了東西不辦事!你們娘兒倆先走,我非出這口惡氣不可!”李秋霞放下手中正疊著的衣服,一把抓住胡剛說︰“你听我一句,現在你是有妻子有孩子的人了。為了老婆孩子,你一定要忍下這口氣。我回哈爾濱再想想辦法,山不轉水轉!”看胡剛沉默著,秋霞把最後一件衣服裝進旅行袋站起身說︰“再說,咱們當初就說定了,走一步說一步,如今難處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她輕輕走到胡剛身邊說,“咱們都是一路磕著踫著走過來的人,我就不信沒有出頭之日!”胡剛轉身坐在鋪上,雙手抱頭嗚嗚地哭著說︰“我算什麼男人,連你們的溫飽都保證不了。我覺得對不住你們娘兒倆。”
李秋霞輕輕摟過他的頭,自己的眼淚也奪眶而出︰“胡剛,咱們再苦再難,也不能委屈了孩子。你答應我,千萬別做出格的事!瑩瑩不能沒有爸爸!听見了沒?”胡剛一把抱住李秋霞,失聲痛哭地說︰“我對不住你,秋霞!”秋霞騰出一只手扳住胡剛的頭堅定地說︰“快別這麼說!我不信這世上有過不去的坎兒!”
慘白的月光透過庫房高高的小窗口,灑在庫房的地上。
李秋霞把頭靠在胡剛的肩頭上,輕聲說︰“你還記得嗎?咱們以前在兵團的場院,也是這麼個夜晚;月亮也這麼亮;咱們也是這麼相依相靠。你想想,咱那會兒有啥呀?除了稻草就是麥秸,那不也愛得死去活來的嗎?跟那會兒比,咱們有了瑩瑩,有木板搭的床,還有兩個凳子……”胡剛嗚嗚地哭著摟住妻子,哽咽著說︰“你別說了……”秋霞任憑眼淚“嘩嘩”地流,仍平靜地說︰“人啊,就得退一步想。轉正不轉正能咋的?你就不走,老管還能拿你咋的?他不買你爸的面子,也不至于不給小川他爸一點面子吧?反正現在工資還給你開著。你再找找小川,不轉正就不轉正,眼下這工作風吹不著,雨打不著的,臨時工先干著再說。再退一步說,咱只要身體好就不怕,以後不愁沒出路。”她見胡剛不說話,又叮囑說,“別干出圈的事,听見沒?明天我帶孩子先走,你去找小川說說這事兒。我回哈爾濱也想想辦法。我就不信,咱們國家還能老這樣嗎?”胡剛默默無言地看著秋霞,半天才摟著秋霞說︰“真舍不得你們走。”說完深深嘆了口氣。秋霞往胡剛懷里扎了扎輕聲說︰“哎,兵團那段日子真的也挺好的,大不了咱一家三口回北大荒種地去!我有時候還挺想老指導他們這幫人兒的。”胡剛嘆口氣說︰“話是這麼說,可你覺得還回得去嗎?”秋霞警覺地抬頭看著胡剛說︰“胡剛,我不擔心別的,就擔心你鑽牛角尖辦出格的事!”胡剛一把拉過被子說︰“睡吧。我這邊你別擔心。你把瑩瑩照顧好就行了。”說完關了燈。
第二天月亮還沒沉下去,胡剛一家三口就去了火車站。秋霞抱著孩子從車窗口探出頭,哽咽著說︰“胡剛,你千萬要听我的勸,別干傻事。”胡剛站在車窗口,拉著瑩瑩的小手泣不成聲。秋霞抹了一把眼淚說︰“我到了哈爾濱馬上給你來信。不行你來哈爾濱,咱倆一塊到碼頭扛大包去吧。”
火車一聲長鳴,胡剛和秋霞只覺得心頭一緊!漸漸啟動的火車牽引著兩地相思和命運未知的牽掛,抻長再抻長,直到目不可及的遠方。
秋霞到哈爾濱時,天下著蒙蒙的春雨。站前汽車站黑壓壓的一片等車的人。秋霞抱著孩子等了兩輛車都沒上去,便解下自己的披巾,往瑩瑩頭上一蒙,把大背包往肩上一挎,抱起瑩瑩就走。當她抱著孩子,濕淋淋地站在娘家門外敲門的時候,秋霞妹開門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哎呀姐呀,你咋又回來了呢?”秋霞一愣,但馬上果斷地說︰“快進屋說。我倆都快濕透了。”秋霞進門把孩子放地上,卸著身上的大挎包。秋霞妹甩片兒湯似的拉著長調︰“我尋思著,你在北京,三口子團聚多好啊!咋就又回來了呢?”秋霞一邊擠著頭發上的水一邊說︰“唉,別提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喲,那比咱家還擠呀?”
秋霞的母親從里屋出來,捅了一下秋霞的妹妹,抱起瑩瑩進了里屋。秋霞媽小聲對秋霞說︰“秋霞,你別往心里去啊。有媽在這兒,誰也不能拿你怎麼地!”說著,從兜里拿出20塊錢,塞到秋霞手里,“明天上街,給你妹子買點東西。”秋霞把錢使勁往媽手里一塞︰“媽,我這兒有,不用您的!”秋霞媽一把抓住秋霞的手說︰“听媽的。我知道你的難處。咱們一塊想辦法,沒過不去的坎兒。快把外衣脫了,哎呀,都濕透了。”秋霞拿著母親的錢,眼淚嘩嘩地往下掉。她邊抹著眼淚邊來到五斗櫃前,一邊翻著一邊問︰“媽,我走前兒有個本子您收起來沒?”秋霞媽從櫃子抽屜里拿出個本子問︰“是這個嗎?”
“噢。就是這個,里面有個號,是扛包時那個司機給的。”
秋霞媽一把拉住秋霞的手泣不成聲地說︰“霞,那是男人干的活兒!媽就是要飯也不讓你去干那個活兒!”
“媽,您可別這麼說!其實我們在兵團干的活兒不比這活兒輕省,你只不過是沒看見就是了。再說,我這一回來再去搶送奶的活兒也不合適啊。我想好了,等把這裝卸行當摸熟了,我要把裝卸工們組織起來。胡剛那兒要是站不住腳,干脆讓他過來一起搞裝卸!只要身體好,憑力氣吃飯有啥不行的?”秋霞說著接過母親手中的孩子,隨手把20塊錢又悄悄放回母親的口袋里。秋霞媽抹了一把眼淚,笑著點了點秋霞的腦門說︰“你呀,跟你爸一個樣,這叫一個 !”
秋霞安頓孩子睡下後,急忙給胡剛寫信,因為估摸著胡剛八成收不到這封信了,所以在信中只報了平安。
再說胡剛送走秋霞娘兒倆回到京郊住地時天已經漆黑了。這黑暗進一步促發了他窩在心底的復仇欲望,于是,他悄悄閃進庫房,蹲在背光的牆角,往兩個瓶子里灌著汽油。突然,一個黑影延伸到胡剛身後。胡剛一驚,回身驚問︰“誰!?”小陳停住腳步。胡剛驚魂未定“啊”了一聲,然後僵硬地笑笑說︰“噢……是小陳。”小陳一笑,蹲到胡剛身邊,拿起瓶子聞了一下,問︰“汽油?這哪好使啊?”胡剛警覺地說:“啊……朋友托我……噢,洗車鏈子。”小陳拍拍胡剛笑道︰“別瞞我了。實話跟你老哥說吧,我他媽也恨死了老管。我舅送了他一台電視呢!他老說‘過渡一下,會有辦法的’,可電視看得挺帶勁,就是他媽的不辦事!不止你我栽他手里!好幾個哥們都憋著整他呢!”胡剛直視著小陳的眼楮問︰“當真?”小陳拍腿發誓︰“騙你是小狗!”胡剛起身說︰“那咱們合伙干他一家伙!”小陳一揮手說︰“你跟我來。”
老管家樓前的樹枝杈很密,足以遮掩每個窗口外的秘密。胡剛閃到樹下躍身爬上樹,將一根雷管線順著老管家窗戶上的風斗順進去後,迅速從樹上跳下跑了。單元門口一個人點著了引信後,幾個黑影迅速逃離。不一會兒“ ”的一聲,老管家玻璃碎了,緊跟著了火。
老管老婆披頭散發跑出樓門口哇哇叫著︰“來人哪,不好啦,壞人放火啦!”見沒人出來,就咚咚地敲鄰居的窗戶,“老魏,我家著火啦!”老魏跑出來也幫著喊︰“快來人啊,老管家著火啦!”附近平房出來幾個人遠遠地笑著看熱鬧。好多人家連燈都沒開。老管媳婦呼天喊地︰“老魏啊,電視!求求你幫我把電視搬出來呀!”
原本就不大的火拍幾下也就滅了,可這影響力卻像久存體內的濁氣,蔫不嘰地彌散,到了第二天的傍晚還有幾個人圍著圈兒聊著︰“老魏幫著搶出來的電視機再也不亮了。呵呵。”
“嘿嘿,听說派出所來調查,誰都能說出一大堆理由擺脫干系,而且還都有證人,僅胡剛就有七八個人為他作證。”這幾個人正聊著,見胡剛拿著帆布提袋從庫房出來,趕緊圍上去問︰“喲,胡剛,你這是……怎麼要走啊?保衛處也找你談話了吧?”胡剛說︰“保衛處倒是沒找我的麻煩,但勞資處解除了我的臨時工,也沒說任何理由。”
幾個人同時問︰“那你去哪兒啊?”胡剛把行李往肩膀上一甩說︰“沒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