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摇
作者:秦照青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1章 公子赵恒
    拾翠进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双眼发愣的望向窗外。这已是我平生第三次早起,却终究因着没能习惯而神情恹恹。

    拾翠手中端着古铜色的面盆,神色古怪的看了我好几眼才懒散地动了动嘴唇,说:“姑娘既是起身了就快些洗漱,少时公子用饭的时辰便到了!”

    我被她看得甚是僵硬,好不容易嘴角扯了扯,干笑着掀了被子下床道:“我知道了,若没有其他的事,你先出去吧。”

    她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站着不动,久到我想要再说一遍方才的话时,她才淡淡地“嗯”了一声,冷着脸转身离开。门外很快就没了响动,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拾翠不喜欢我,是以,我也不能占了她的便宜,喜欢上她。

    只是,每每生此心思,心头不禁便又生了些怅惘。拾翠,她毕竟是我记忆中见着的第一个人。

    在见到她之前,我却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

    我的记忆,它开始于我被一箭射穿了右胸骨的那时,昏昏沉沉之间,拾翠那张挂满了惊恐的脸成为我眼中的第一样事物。

    醒来之后,我见到了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二张脸,赵恒。

    初初见着他时,他着一身月白的宽大袍子,衣襟随着他疾走的步伐飘荡起来,好不飘渺!

    我卧在榻上,看他一把拉开原本坐在榻上胡子满颊的中年人,略带了几分急色问我:“你觉得怎么样了?”

    他的眉眼很好看,像画里那般,我只觉这之前一直郁结于心的那口气突然就松了,然后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突然冲上了脑袋,盯着那人又是一阵晕乎。

    他被我看得蹙了眉头,把目光转向了之前那位被他拉开的胡子大叔,“她怎么样?后背的伤要不要紧?”

    大叔诺诺地拱了拱手,道:“公子福泽深厚,老天庇佑,这一箭虽然由后背穿透至前胸,可是离心口还是差了那么一截的,若是再偏那么一点儿,姑娘就当真要没命了。”

    我听他拉扯了这半天,却没一句是答话的,不免有种想要扶额发笑的冲动。只是这一声儿还没有笑出来,胸口却是一震,一阵钻心的疼绵延开去,顿时脸无血色,浑身发冷。

    赵恒赶忙伸了双手扶我,坐了在床上,将我靠在他怀中,急唤了大叔上前查看。

    那大叔一屁股继续坐在榻上,捏着我的手腕儿好半晌,摇头摆脑地道:“没什么大碍,伤口被扯了一下而已。”

    我这正因为赵恒那温柔一抱而犯晕,听得这“而已”二字,立马又是一个激灵,甚是哀怨地望了大叔一眼。

    大叔收回两根指尖,笼了笼袖子,望着我咧嘴一笑,又伸出另一只爪子揪着他那把黑乎乎的胡子嘿嘿的笑。

    我直觉他不像是要吐什么好言出来,果然听他笑道:“姑娘切记剧烈运动,就寝之时最好侧卧,避开伤口,否则伤口裂开止不住血,那便得到地底下去见阎王老爷了。”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软软的被赵恒揽着,心下暗叹这位大夫,这救死扶伤的“慈悲心肠”真是天下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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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恒每日定要过来看我几次,这一日他来,说我如今可以试着下床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这般在床上侧躺了三日,本来就深觉再躺几日我便起不来了,乍闻这一声,便抑制不住激动,身子一弹便要起来。

    不过,我这一弹还没弹起来,便又倒下去了。

    赵恒急了上前扶我,颇为语重心长地道:“你身子还没好透,起身之时怎能这般大意,以后切要小心行事。”

    我只见他一双手握在我肩膀上,顿时又觉神魂飘荡,找不着边儿了。正浑浑噩噩,突听得他一声干咳,回过神来却见他脸颊微红,已是撇开了脸去。

    我心下暗自尴尬,低了头支吾道:“你刚刚……说的什么?”

    他叹息了一声,有几分无奈,“你这伤还没好,以后做事要小心。”

    我赶忙点头。

    赵恒说,他受命到梁国办了些事情,没想完事回国,边境之地竟遭了暗杀,我背上那一箭,便是为救他受的。

    我没有之前的记忆,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也不知如何便会为了救他而受伤,如今见他因我替他挨了刀子这事儿着实感怀,又不好意思舔着脸认了对他的救命恩情,便只得扯了笑容道:“不过是挨了一箭而已,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他目光闪躲的撇过脸去,半晌,我以为他要一直这般坐着的时候,他的声音钻了出来,带着几分低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复杂神色。他说:“等我们回了云中城,我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

    我道了声谢,他神色有些黯淡,眼睑上的睫毛颤了一下,半晌之后又是一声轻叹:“阿晚,等回了府上,我便与你名分,好好待你。”

    我被他这一惊,顿时觉得眼前白云飘飘,雾气茫茫。半晌也没合拢嘴,望了他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说什么?”

    “你此番舍命救我,这份情义赵恒记在心中,定不会负了你。”

    我听得云里雾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与我相好的意思,顿时惊得浑身僵硬,极不自在地看他一眼,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说那实则是我自己阴差阳错挨了一箭而已,根本没想救他什么的,只好弱弱道一句:“公子其实不必委屈了自己,我救你其实是……你真不必这般在意的。”

    他抿了下唇,眼神却是格外的坚定,“你放心,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的。”

    我其实很不放心,张口了好几遍,也没好意思问他刚刚那话可不可以不作数。

    待我伤好之后,赵恒竟要我每日晨起陪他用饭,是以便有了拾翠送水进来的一幕。

    洗漱完毕,又扯了扯袖子,这才衣冠楚楚的朝门外去了。见到院外阳光的那一刻,我突然生出几许这是要去赴约的错觉来。

    不过这错觉很快便淹没在一片黑影中,倒下了那一刻,我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我被人敲了闷棍。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2章 命悬一线
    再一次醒来,脖子说不出的僵硬肿痛,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争吵的声音,正有些懊恼那梦境这么快的就离开了,却听到哐当一声巨响。

    我猛地惊醒,睁眼便见门口一道黑影,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直觉是个小孩儿。

    他站在门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我立起身子来,他才走了进来,干咳了声。

    我眼皮跳了跳,看他衣着一眼,便“喂”了一声,问:“是不是你抓我来的啊?”

    他一愣,瞪着眼睛看我,“你不认识我?”

    我也愣了,“我应该要认识你吗?”

    小孩儿直愣愣的看着我,然后眼底缓缓的升起了不屑,似乎我不认识他是一件十分不可置信的事儿,他哼了两声道:“你既不知我是谁,那也无须知道了。”

    我趁着他说话的空,细细朝他脸上看去。

    只见他虽作出一副犀利的表情,但眼眶却微微有些泛红,活像是遭了打骂。我便不由想起此前无缘无故挨了一记闷棍,说不定这人便是罪魁祸首,于是对于他眼眶泛红的现象,便自动理解为他将将才被好好的教育了番。

    这般想着,便觉得他家长辈真是好人,就是我从前不曾见过他,也不知他到底是被打圆了还是扁了。

    他盯着我的眼神由不屑转成了恼怒,又由恼怒变成了气急败坏。我见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能变换出这么多种神色,不由有些佩服,便听得他咬着银牙恨恨地问:“你笑什么?”

    我有笑么?

    应该是没有吧!

    于是我淡然地拉回了弯曲的唇线,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问他:“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在笑的?”

    他明显的愣了一下,想必是没有人问过他这么具有时间观念的问题,然后哼哼两声,朝了外边吼了一嗓子:“来人!带走!”

    那声音,干脆利落,颇有大将风范。

    之后,我便见到了他们的头儿,小孩儿跟他其余几个人唤他“公子”,也不知是哪里的公子。

    他穿着一身青衫,微拧着眉头,两片单薄的嘴唇微微的抿着,拉出一条坚毅的唇线,全身上上下下都透着疏离与冷漠,以至于他身旁两步之外才站了个人。这般气势,越发显得他是个如谪仙般不可亵渎的人物。

    我当然没有亵渎他,顶多是多偷偷看了他几眼。

    不过他显然不太喜欢被人看,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冷着一张脸朝我身后道:“去赵恒那里,就只带了她回来?”

    小孩儿“嗯”了一声道:“那日刺杀赵恒,便是因她挡了一箭,所以才错失了机会,不然那黎国小儿,早就是箭下亡魂了。”

    我闻言,心头大惊。赵恒那日跟我说我们遇上的刺客,敢情竟是他们一行!那么此番擒了我来,也定不是好事。

    他拧眉看了我一眼,语气凉凉地道:“若仅只为此,格杀便可,又何须带这儿来?”

    我听得胆战心惊,目光不由朝他腰上祭着的长剑看去,生怕他一提剑便给我一下,我的小命儿就撂这儿了。

    正心惊胆战着,竖起的耳朵里传来小孩儿嘟囔的声音,“可是我在丞相府中见过她。”

    他身子一怔,微微变了脸色,双目紧紧的锁在小孩儿的身上。那双半眯着的眸子被拉得越发的长了,眼底隐隐夹了几分怨气,声音都带着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问:“你可看清?”

    小孩儿点了点头。

    他转过头来看我,蓦地笑了一下,我正想着小孩儿口中的丞相定然与这位公子有着莫大关系,被他这一笑就笑愣了,以至于他问了一句“你救赵恒是自己愿意的还是受人之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也没有做出什么答复,待到心跳都过了十几息的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问他:“受谁的命?”

    话音才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噗”地一声突兀的笑。那该死的小孩儿,真真是可恶。

    “是公子问你,可不是你问公子。”小孩儿嘲笑我说。

    我当然知道是他在问我,只是我这么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怎么能知道是受了谁的命令?

    公子微眯着眼睛瞧了我半晌,突然冷笑一声,“杀了吧。”

    彼时,我正想着是否能借着那位丞相大人的名气保自己一命,便听得他这一声生铁般又冷又硬的“杀”字。猛地一抬头,只见他背对着我,双手垂在两侧,隐隐可见手掌已经握成拳状。

    那几日我听赵恒说了很多个刺杀,本不觉得有什么,这一遍却听得我胆战心惊,忍不住有了逃窜之心,只是双脚似被钉了在地上般,却一步也移不开。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哑了声音扯谎道:“我是丞相大人的人,你不能杀我。”

    他转过身来,望着我勾唇一笑,我这才发现他如今这模样与之前见他时那番云淡风轻的谪仙模样简直完全沾不上边。那双越发赤红的眸子里是浓浓的怒火,望着我时,我亦忍不住全身冰凉,他的笑容在脸上越开越大,声音却比三尺寒冰还要冷上几分:“便是如此,你才更是该死!”

    这世上本没有谁是该死或者不该死,更何况他这口中那该死之人还是我,我便直了脖子硬朗朗地道:“你若杀我,丞相大人必不会与你罢休!”

    他猛地朗声而笑:“不过一颗小小棋子,也敢如此大话,我今日杀了你,你且看看他会奈我何。”他话音刚落,右手已经按在了剑上,“刺啦”一声就把长剑抽了出来。

    我眼见着那长剑离鞘,剑锋上镀着一层冷光,一时间,无措、慌张、恐惧、懊恼揉成一团,也分不清是什么感觉,便觉脚上一轻,本能的就逃窜了出去。

    只是我毕竟不敌他们人多且又个个是男子,被小孩儿抓在手里时,还拼了命地挣扎,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此时不挣就再也扎不起来了。

    而事实证明,死前做无谓的挣扎还是十分有谓的。他的剑没有落到我的脖子上,只是伸手从我的脖子上抢去了一件东西,手快得我都没有做出反应那东西便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人死不过头点地,但是他在我死前,却还要打捞我一件东西走,也不知是不是明知要死,躲也躲不过,便熊了胆子,猛然窜起来便去夺他抢去的东西,大喝一声:“把东西还我?”然后便直往他身上扑了去。

    不知是我这一扑太过凶猛还是她本在愣神,竟没闪躲得开,长剑落地,两人硬是撞到一起了,耳畔只听得齐齐一声变了调的:“公子当心!”

    我只觉是撞到一堵墙上,撞得头脑犯晕,意识不清,忽然一阵晃荡,也没反应过来是被我撞倒那人要把我从他身上甩开,只凭了本能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襟,扒着不放手。

    纠缠了半晌他才停下来了,我大大的松了口气,然后便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还扒在人身上。一时,只觉脸蛋发热,微微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竟涨得满脸通红,瞪着一双眸子怒视着我。

    我恍惚了一下,差点儿以为他将将才被哪个登徒子占了便宜。

    然而,这登徒子仿佛是我。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3章 公仪叔夜
    一时之间,心下不由大惊。我赶忙朝了他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蹭地一下便从他身上下来,还远远跳开两步,努力地忽视脸上越来越高的温度。

    “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先抢我东西来着。”

    我见他脸色不变,还跟天色一样青,赶忙又道:“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你我都没什么事,我不会叫你负责的,你也无需担忧。”

    他死死地捏着手中的半块玉珏,似要把它徒手捏碎了般,看得我心口怦怦跳得厉害,缩着脖子,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偷偷打量他。

    他瞪着我,眼底都快要喷出火来了,胸口起伏了一阵儿才咬牙切齿地问我:“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他这般重视这半块玉珏,想必我的生死也都归于其中了。若我的回答是他想要的,那么很好,大概就能捡回一条小命,若不是他想要的,这回我即便能再有个十块八块这样的玉珏也无济于事,照样保不住性命。

    这完全就是一场赌博,筹码是自己的命,赌的是他与这块玉的原主人的关系亲疏。

    手心渐渐的有些冒汗,我知他必然没闲心跟我耗,只得咬了牙道:“那是我家祖传之物,自然从来都是在我身上的。”

    我看到他的眼睛蓦地瞪地老大,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整个人都僵直在那里,眼底竟缓缓升起几分惊慌和恐惧来。

    人常道最难读懂的是人心,如果有人读懂了你的心,那么必然是你的知音。我虽然万万不敢做他的知音,但这片刻却还是读懂了他的心思。

    惶恐无措。他是在害怕。

    怕什么?有什么值得他一个刚刚还要杀人的人害怕呢?

    半块玉珏而已。

    我想不透,也不愿再耗费精力去想他那些有的没的,如今能保住身家性命才是,他一刻没发号个赦令,我便还是半只脚踩在坟里的人。

    就这般沉默着等了许久,等得我都快要忍不住再一次开口说话,他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先带她下去,两日后我们再起程。”

    他的声音褪去了冷气,话罢,把那玉珏往手里紧紧一握,走了。

    我眼睁睁地见着他带走了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只有安慰自己好歹性命还在。

    他叫公仪叔夜。

    这个名字是我两日后才知道的。

    彼时我正跟小孩儿偷偷打听他的名字,小孩儿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理我,我便又转到他另一边,脸上的笑容更加和蔼了些,他看了我半晌,哼哼唧唧道:“公子的名讳岂是随便说的,你要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吧。”

    我哪里敢去找他家公子,光是站在他三米以外便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这般冻死了人也无需偿命,倒是格外的省事。

    这般想着,竟突然觉得后背蹿进一股冷气,正自想着大抵是他功力见长,越发具有神威,面前的小孩儿却突地一下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地唤道:“公子!”

    我一个激灵,回头一看,便见一袭青衫于清晨的朦胧中背手而立。

    不是他家公子却又是谁?

    我望了他呵呵干笑两声,道:“你们有事的话,我就先回屋了。”转身正准备拔腿,背后却忽而传来他泠泠的声音:“我叫公仪叔夜。”

    我僵着背脊骨回身,扯着脸皮笑着“哦”了一声,便再没了话。

    我在他们这里待了两日,有吃有喝,唯一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囚犯的是:我走哪儿,小孩儿便跟哪儿。

    那日夜里,小孩儿说他们明日要行路,要我早些卧床,免得拖累了他们。我心头自然是希望着拖累他们的,于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千八百三十二遍,却始终没有想通我对公仪叔夜有什么利用价值,最后终于因为脑子转得精疲力尽,和着曙光睡了下去。

    只是,将将睡下不久,便被人给揪下了床。

    被人饶了睡觉这等大事,我自是懊恼不已,睁眼见着那拉我起来的人正是抓我来此的人,就更是没有好脸色了,干脆坐在踏上蹙着眉头眯眼问他:“你母亲没有告诉过你,女子的房间是不能随便进的吗?”

    他被我问得一怔,斜眼古怪地瞧了我半晌,突然梗了脖子道:“进便进了,你要如何?”我其实也没想要如何,他却在我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出声的时候哼哼两声,道:“大不得本将军带你回蜀国,让你进府服侍。”

    我将将从榻上爬起来,听了他这话,一个不慎,竟又一头栽了下去,睡意都被这一上一下给弄没了。

    小孩儿瞥我一眼,表情极为别扭,色厉内荏般嚷道:“好了,你快些起来吧。”

    他说着话,竟径直朝我过来,那模样,似乎是要拉我起来。我看着他那张才十七八岁般稚嫩的脸,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吃嫩草,便赶紧出声阻了他的步子,“你站那儿别动。我的房间,你进便进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其实并没想要你如何。这样吧,你现在出去,我们便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哪知他眼睛一瞪:“怎么能当没发生过?本将军一言九鼎,岂能无信?”

    我顿感脑细胞不够用,突地就想起赵恒来了。不知道他发现我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喂!你起没?”小孩儿叫嚷着。

    我又是一个激灵,赶忙爬了起来,好在衣服还挂在身上,省去了穿衣的麻烦,理了理袖子,便见他侧着脸背着我。

    他这是害羞了?

    我心头不由一阵好笑,干咳一声问:“我们要去哪儿?”

    他转身看我弄好头发,才往门外去,我才一只脚跨出门槛,便听得他轻飘飘的道:“黎国。”

    我一惊,脚下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见小孩儿僵着手愣愣的望着我,明明有扶人的意识,却硬是没有过来扶我。我一咬牙,恨恨得瞪他一眼,转头却见一道青衫冷冰冰的立在面前,当然,身后还有几位随从,右边站着的那个是小孩儿的哥哥,我昨日听着他称呼了,便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公仪叔夜眯着眼睛道:“早上不见你,原是跑到这里来了。”

    他这话自不是对我说的,只是有些不解他为何要望着我。正心虚着,耳畔传来小孩儿狗腿的笑声,“马已备好,公子上路吧。”

    公仪叔夜却指了我与小孩儿道:“你独乘一骑,她与我一道。”

    我晕上一晕,听到小孩儿讶然的唤了声“公子”,然后便是自己呵呵的两声干笑作了他们这场简短的对话的结束语。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4章 玉珏有双
    我不会骑马,一路上只死抓了马鞍上的手环,闭着眼睛,听那风声穿过耳畔。

    马儿在他的鞭策下跑得极快,虽是夏日,风刮在脸上本就不怎么轻拂,骑在马上更是可比如坐针毡。只能暗暗想,其实这马儿如果不乱动的话,骑马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这般过了半日,公仪叔夜终于发了一回慈悲,让休息了半刻。只不过我却还是待在马上,想要下去却不得,便只能眼睁睁见他们伸展了拳脚,吃饱喝足之后便又各自上马去了。其间小孩儿似乎和公仪叔夜说了什么,只是两人散开之后,脸色都不怎么好。

    梁国边界往黎国去,有一小城,叫做泗水。

    又累又渴地熬了一路,公仪叔夜竟也没给口水喝,好容易等到背后凉凉的传来一句下马入城,我竟莫名的有些想哭。

    他翻身下马,直直往城里去了,我却作了难。待得小孩儿站在我面前,我还在踟蹰该以怎样的方式下马才不显得那般……脓包,便听得他的笑声,“之前便不见你下马,就这般喜欢坐在马上?”

    我梗着脖子讪讪:“坐得太久,腿脚有些发麻,下不来也是正常,有什么可笑的?”

    他低了头,歪着脑袋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我正思量着是不是应该让他帮忙一把,便觉身子一斜,脑袋晕乎间,却已是下的马来,兴奋之余,对于他给的那点儿小惊吓便也不在意了。

    他松开我,神情却有些别扭,转了转脑袋道:“公子都到前边儿去了,你动作快些。”

    也不知他从哪儿找来顶女子用的斗笠,直接便盖我头上了。那斗笠做得不丑,我倒也欣然接受,投了薄纱望去只见公仪叔夜站在道上,果然已经离我们有些距离了。

    公仪叔夜这人太过谨慎,疑心忒重,但凡是可疑之处他便要放歌心眼,我也着实奇怪,原本那挂在脖子上的半块玉珏竟然能有这么大的作用,令他这般怀疑我却还能忍着没有杀我。

    只是他为何带我去黎国,我却没弄得明白。

    夜色渐临,公仪叔夜在城中行得几步便让人去寻了住处。

    栈房中本来少人,这进去便不由有些突兀,引了不少目光过来,小孩儿站在我面前遮了光线,我瞪着他的背影,这才发觉他竟比我要高出一个头来。

    小孩儿他哥与栈房的交涉一番,老板便领着我们乐呵呵的上了楼,殷勤备至,定没少得好处。

    我确信公仪叔夜多金,只是从老板指了三间房的行径,我有不由有些怀疑。公仪叔夜一派位高权重的作风,想来是不习惯与人同住的,我一女子,自然也得要分了开去,只是……

    四个大男人挤同一间房?他这头儿做得未免也忒吝啬了些!

    正自想着,却听小孩儿他哥忧心忡忡的声音传来来:“公子,这做法实为不妥,怎么能……”

    小孩儿的声音:“是啊公子,还是多要一间房吧!我来守着她就好。”

    我心里“咯噔”一声,敢情是在讨论我的问题,这怎么能不竖了耳朵听着?

    “你自己都是个要人守的,还想守着别人?”公仪叔夜凉凉地说着。

    我心里着实不厚道的笑了笑,偷偷抬目瞧去,便见小孩儿怯怯地望着公仪叔夜低声嗫嚅:“可是公子与她住一个屋子,这于理不合。”

    “哦?你倒说说这怎地就于理不合了?”

    “我,阿烨……”小孩儿支吾了半晌,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道:“阿烨今晨看了她起身,应了她,让她做我的如夫人。”

    我脚下一软,赶紧扒住一旁的门框,脑袋想了几圈也没回忆出我什么时候要他应了我那什么如夫人,倒是想起他让我服侍他的事来。

    小孩儿他哥着了急呵斥:“胡说什么!”

    公仪叔夜半眯着眼睛朝我望来,嘴角勾起弧度,却奇怪的没有一丝笑意。“我倒不知,阿烨竟许了这般承诺,只是你那承诺怕是要不作数了,她可做不得你的如夫人。”

    小孩儿急了道:“这是为何?”

    公仪叔夜脸一沉,目光凌厉得像寒风中的一把刀,割得人皮肉生疼。

    小孩儿他哥跨出一步,在公仪叔夜说话之前抓住了小孩儿的胳膊,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劲儿,小孩儿身子一颤就红了眼圈,顿时没了声响,只拿了楚楚目光朝他哥看了一眼,又拿了目光瞧我我看来。

    我脑袋又晕了一晕,听到自己干笑了两声,然后便见他甩开他哥的手,赌气般撒丫子跑了。而后便听得那哐啷一声闷响,这才觉腿脚有了些气力,撑着门框站好,暗暗去揩了揩额上的冷汗。

    小孩儿他哥也看了我一眼,眼底夹了几分不喜,跟公仪叔夜告了声罪,回屋教育孩子去了。

    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公仪叔夜,突地就觉得背脊有些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呵呵干笑道:“我……”

    没待我说完,他直接抓了我,像拎小鸡般将我拎进了屋子,然后哐当一声,关门。

    我直觉女人被男人抓进屋子再听到关门声这是一件非常令人心惊的事情,故在他一松手我便扒拉住了门框,瞪着眼睛戒备地瞧他。

    他便在我的注视中稳稳地坐了在床上,只看了我不说话。

    我不着痕迹地移了移步,被在身后的手抓住了门阀,这才露出几分笑容:“那个,我们孤男寡女,多有不便,我还是另外找地儿睡吧。”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扒开了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个小缝儿,公仪叔夜没反应,我脸上的笑容不由越发的真诚了。等到我开了门,一只脚悬在半空正要一步踏出,却听到了他凉飕飕的声音:“你若踏出这屋子一步,死活我便不管了。”

    我心头“咯噔”一声,转了头木楞地看他,“你说什么?”

    他哼了声,没说话。

    我却见到对门虚掩着的半扇门里,小孩儿他哥正坐在案几旁,一双冷眸直直朝门外看来。

    出于对小命儿的考虑,我还是缩回了脚,却依旧是站在门边。

    公仪叔夜嗤笑一声,“你与阿烨走得相近,如今离了我这般远,莫非是怕惹了他不高兴?”

    我到方才他与小孩儿说话时叫起小孩儿的名字方才知晓他的名字,但公仪叔夜口中却将我说成与他牵扯不清,且他的笑容如此古怪。

    我脖子不由缩了一缩,赶忙赔笑道:“你多虑了,我与阿烨确实没他说的那层关系。”

    他“哦?”了一声问:“哪层关系?”

    我被他问得一噎,便又听他道:“即便是你与他有什么关系,但你唤他阿烨却是万万不妥,他既是丞相的人,便是朝中人,见了他固然该唤一声‘将军’。”

    我听得他一声将军,想着小孩儿今晨自称的那声‘本将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凉飕飕的。

    他见我一抖,望了眼我身后的门道:“既然犯冷,那便关了门吧。”

    我“哦”了声,只好在他的注视下十分不甘愿的合上了门。

    公仪叔夜进了房间后便直直的坐在床上,也没有说话,只他那双半眯着的狭长眼睛看得我汗毛倒竖。我埋着脑袋站了一会儿,逐渐有些站立不住,好在屋中还有案几一张,可容我的腿歇会儿,见他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欲趋欲止地移步过去,矮身坐下问:“我们是要去黎国么?”

    他挑了眉道:“怎么,你不想去?”

    我扯出一个笑脸来:“没,只不过你们是要去办大事,我跟在你们身边多有不便。”

    他冷笑一声,抬眼看我,“你为何不干脆说让我放了你?”

    我顿觉背脊一凉,赶忙赔笑道:“哪里的事,不过是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而已。”说到后来,底气越发不足了。

    虚了眼睛朝他看去,便见他面沉如水,耳畔听得他凉凉的道:“在我还没有弄清某件事情之前,你也不必揣着心思想怎么逃出去,你若离开我一步,我可不敢保证我手下的人刀剑会多生个心眼儿。”

    我赶忙干笑着表示自己绝没有半分要逃跑的心思,便见得他从袖中拿出意见什物细细观摩,不再理会我,我斜觑一眼,单间碧玉通透,竟是我那浑身上下第二值钱的半块玉珏,不由蹭蹭站了起来,两眼忽闪的指了他问:“这个东西,你什么时候还我?”

    “还?”他微微拉长了声音,挑了眉看我,嘴角勾了一抹笑容,“我不记得有跟你说过要还你的话。”

    我噎了一噎,他确实没有跟我说过要还,课那东西分明就是我的呀。故而鼓起了勇气开口:“那东西于我十分重要,于你去没有什么用处,既是这般,不如还了我吧。”

    他抬头看我,“谁说它于我便没有用处了?”

    我又噎了一噎,着实没料到他这般,厚脸皮。

    当然,也没料到他会从袖子里再掏出半块与我那玉珏一模一样的东西来。

    我愣了许久,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听得他道:“你看这两块玉珏可还相配?”

    我硬是点了头,头皮一阵发怵。

    公仪叔夜一手半块玉珏捏在手里,半晌却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5章 卧榻之侧
    我跟他这般干坐了半个时辰,便有人敲了门。

    公仪叔夜坐在床上不动,我便只好当了开门的小童。

    小孩儿他哥站在门外,拖着一只托盘,搁了两份点心。我这整日滴水未进,滴米未沾,见得这点心早已胃口大开。

    可小孩儿他哥瞟都不瞟我一眼,直直地进了屋,将东西搁在案几上,对了公仪叔夜道:“奔波一日,公子吃点儿东西吧。”

    公仪叔夜“嗯”了声,“你也早些歇着,不必守着我这里了。”

    小孩儿他哥听罢,狐疑的目光朝我射来,我冲他一笑,规规矩矩地站好,便听得他道:“我们已入黎国境内,再要带着她多有不便,唯恐会被人认出来。”

    公仪叔夜瞟我一眼,“她的行踪,也会有人关心?”

    我嘴角一抽,即便我真不认为我的行踪有人关心,但被人直直地说了出来,戳了伤口的感觉到底还是分外尴尬,只我还没有想出该说些什么话来缓解这尴尬,便听得小孩儿他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谨慎为上。”

    他这话大大安慰了我,我不由对他生出些许好感来,他却极为不屑的转过头去不看我。

    我受了冷待,倒也没想让他热待回来,只往公仪叔夜那儿看去,听他做什么安排。

    哪知公仪叔夜蹙眉想了会儿却道:“那便给她换张脸吧。”

    我只觉脑后一阵阴风,冷不防打了个寒噤。

    小孩儿他哥听公仪叔夜这般说了,便也不好再做其他的提议,朝他微微一颔首,退了出去。

    待他一走,我便立马关了门,屋里已经有一块儿冰疙瘩放着了,要是再来一块,大概我就真的要忍受饥寒交迫的命运了。

    想着,目光不免被几上那两盘点心引了去,想着小孩儿他哥是端给公仪叔夜的,我便也不好意思先吃,遂端了一盘儿走了过去,“你要吃么?”

    他双眼扫过我们之间的距离,面色有些不正常,我尴尬的又往他身边靠了两步,盘子正好到了他面前,他这才拈了一块,却不着急着吃。

    我见他动了,便赶紧将盘子缩了回来,送了一块入口,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生出一股满足。

    待我一块糕点下肚,这才见他小咬了一口,缓慢地咀嚼起来。

    饭饱之后,天色越发的沉了,公仪叔夜自进门坐在床上之后便不曾再起来过,我估摸着他那意思是要霸占了那张床,可依旧还有些小小的期盼,便吞了一吞唾沫星子,脸皮薄薄地问:“今天晚上,我们怎么休息?”

    公仪叔夜愣了愣,然后微眯了眼睛,又朝我勾起了嘴角,硬是扯出一个弧度来。

    我着实不能抵挡得了他这笑得人发冷的容,所以十分自觉地为他补上回答:“那好吧,你睡床,我睡地。”

    他又愣了愣,没有说话。

    我猜想他对于我这识时务的表现应该很是满意,却听他嗤笑一声:“你倒很有自觉,我向来不喜身侧有人。”

    我勉强地干笑两声,眼睛朝他才解下的搁了在床头的剑觑了眼,打了个寒颤,笑得越发灿烂了两分,举着手保证:“我一向都很自觉,决计不会打扰你睡觉的。”

    公仪叔夜蹙着眉看我,直看得我笑得想哭了方才敛了眸子,漫不经心地道:“那便好。我就寝之时,不喜欢听到有其他什么声音,特别是有人走动和开门的声音,你若吵醒了我,我便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事出来了。”

    他话一落口,我便赶忙笑着点头表示明白。他冷冷的“嗯”一声,便斜躺下去,睡了。

    我顿感周遭回温不少,寻思着今夜只能趴案几上睡,只可惜被子都在床上。好在夏日不算冷,便是夜里没有被子倒也不用在意,遂就着案几下铺着的垫子坐了,上身趴了在案几上,便也睡了。

    夜里,浑浑噩噩的不知调整了多少次姿势,亦不知到底有没睡着,迷迷糊糊地听得两声极轻的呼吸,近在耳畔,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悠地便睁开眼来。

    我这一路跟着公仪叔夜,其间所受惊吓无数,但事实证明,当你觉得自己已经被惊吓了很多次的时候,更大的惊吓可能还在后边。

    夜黑风高,迷迷糊糊醒来,却见着公仪叔夜那张放大的脸近在咫尺……但凡是个人遇着这般情况,都改要惊吓得魂飞魄散,然后仰天嘶叫一番。我直觉魂是飞了,魄也散了,磕着打颤的牙齿,却硬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来。可见人被惊吓到了极点,是叫不出什么声儿来的。

    那公仪叔夜也只是一个劲儿的盯了我,半句话也不说话。

    借了月光,只见他那双眼眸呆滞无神,一点儿白日的精明算计都不见,我不由有些讶然,便直直的盯了他。他看了我半晌,却是自顾地转身,一步一步的往床畔去,然后躺了上去盖上被子,闭了眼睛,不动弹了。

    我屏息见他做完一系列的动作,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了他睡之前说过的那袭话,不由暗自庆幸没有趁着他睡觉跑了,否则公仪叔夜要是于这神志不清之时一剑结束了我的小命,明晨起来见着我的尸体,再蹙眉问一句谁杀的……岂非太过凄凉了些。

    这般想着,顿时只感后背有了湿意,被偷偷从窗外潜入屋里的夜风一吹,冷不防又是一个寒颤。赶紧又借了月光往朝床上望了眼,见公仪叔夜睡得安稳,这才小心翼翼的靠着案几。

    可本来就没集聚多少的睡意被他这一吓,早飞到九重天上去找不见了,是以次日第一缕晨光照进屋子的时候,我才大大松了口气。睡意来了,这才趴了在几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睡到天色大亮方才醒来。

    望着头顶的纹帐,我反应了好几秒,才“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我这一觉,却是从案几旁睡到了床上。

    公仪叔夜坐在案几旁拿着张羊皮卷,专心致志地看着。我蓦地又想起昨夜睡前说的那绝计不会打扰他睡觉的话,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爬**去的,到底有没有打扰了他睡觉,正自心惊肉跳,耳边却突然传来公仪叔夜似笑非笑的声音:“你这一觉,睡得可还安稳?”

    我打着哈哈,一面点头一面违心的称好,实在极好。

    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忽而轻笑了声,不咸不淡地说:“跟我共寝的人当中,你是第一个说睡得安稳的。”

    公仪叔夜的笑并不难见,只是每每笑得人背脊发寒,笑得我犯晕却是头一遭,赶忙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也没听着他后边儿说的什么。他漫不经心的收起羊皮卷,揣进腰带中,指了一旁的铜盆道:“自己去洗漱吧。”

    我正琢磨着他何时变得这般客气,目光脸往铜盆里一瞥,不由瞪大了眼睛。

    眨眨眼,水中的人儿也眨了眨眼。

    我尚记得在赵恒那边醒来的第一天,拾翠也是这般端了水给我,我往水中一望,水中的人儿分明不是我如今这模样。一阵眩晕袭上心头,好容易稳住了,赶忙抬目朝公仪叔夜看去。

    “你,你没觉得我今天长得不一样了吗?”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才做出一句评价:“这张脸配你,很是不错。”

    昨日他与小孩儿他哥说要给我换张脸时,我当时只觉太过不切实际,却没想他行动倒快,我这一觉醒来,后背立时就发了凉。

    当我跟在公仪叔夜身后跨出门时,他那四大护卫见着我,都大大的吃了一惊,好半晌之后,四人中不怎么惹人注目的两位才低敛了眸子,收回目光,收起惊讶。大抵是被他们主子给惊吓惯了,有了抵抗能力。

    小孩儿见着我,忍不住瞪了眼睛,狐疑的看了我半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道:“我先下去备些吃食。”

    我拿了袖子遮脸,干咳一声,待得放下袖来,却只见得他蹬蹬的跑下楼去了。

    由此,我认清了他的真面目,果然是个小孩儿。

    只有小孩儿,才会以貌取人!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6章 赵恒寻来
    顶了这张脸,再出门的时候便不敢不遮面纱,实在是太见不得了人了!

    公仪叔夜那厮,就算是为了让我不叫人认了出来,好歹也换张好看一点儿的面皮啊,这么丑的一张脸在他面前晃荡,他都不会感到呼吸不畅快的吗?

    这出门的一路,走得真叫“战战兢兢”,唯恐起了风将那面纱吹走。好在老天保佑,直到傍晚才微微有风拂面,那面纱依旧罩在那张不是我的脸的皮子上。

    公仪叔夜望了眼天色,沉了声音说道:“先找个住处歇上一歇吧。

    我心头一阵欢喜,想着公仪叔夜见我这般模样,定然是不会再与我住在一起,我便得以脱身,哪知找了住处,他却依旧只要了三间房。

    公仪叔夜自然是占了床,我也不敢跟他争,只见着他单支着右手,撑着半截身子,慵懒的侧卧着,一袭青衫随意的垂着,有几分名士风流的感觉。

    我心中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他能给自己一个栖身之地已经是十分不错的了。

    心头叹了好几口气,正寻思着该如何才能让他给我另外换张能见人的脸,便听得门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心下不由“咯噔”一声,要出事了?

    才冒了个想法,门便被敲响了。

    “公子。”

    是小孩儿的声音。

    公仪叔夜坐起身来,却依旧没有半分要去开门的意思,只拿了眼神儿看我。我昨日已经做了一回开门童子,今日便也做得顺溜,没要他喊便去开了们。

    小孩儿见了我先是一愣,然后别扭地移开了目光,目不斜视地进了屋,“公子,赵恒找过来了。”

    我耳朵一竖,便见公仪叔夜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朝我瞟上一眼,然后才听到他要紧不慢的一声“哦?”

    小孩儿低着头,“他带了人在各家驿站搜索,但凡有女子入住的,都查过了。”望了我一眼,又道:“我们若是再带着她一起走的话,只怕不成。”

    我心底又是“咯噔”一声,竟不由自主升起几分激动来。

    公仪叔夜望我一眼,起身抚平了衣袖上的褶子,漫不经心地道:“赵恒寡情,没想对你倒是很好。”

    我刚刚才为着自己可能在赵恒心中占了不轻的重量而高兴,此番听着他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赶忙掩饰了笑意,干咳一声,努力做出一副神色哀哀的模样来,“也不定是来找我的,何况如今我这模样,他见了也定不会认得出来。”

    公仪叔夜冷冷一笑,突地往我肩上点了一指,我只觉身子一硬,竟不能动弹了。忙慌了问:“你做什么?”

    他伸手一揽,我正要惊呼,张了口做了嘴型,却是半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蓦地脚下一轻,竟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小孩儿在一旁瞪着眼睛看我,急忙忧着声音道:“公子,我们不要先离开一阵儿么?”

    公仪叔夜将我抱**,对着我的怒目看了一会儿才转身道:“我们本是正大光明的到黎国来,畏畏缩缩岂不丢了脸面?让你大哥去应付,就说我们顺路救了个女子,他若要进来便带他进来。”他忽而笑了出声:“都说黎国公子恒乃聪慧绝顶之人,这么些年不见,我倒正好要看看他长了几分能耐。”

    “可是,可是……”小孩儿可是了半晌却也没可是出个什么来,最后也只道了声:“是”,望了我一跺脚,蹬蹬跑出去了。

    公仪叔夜转身戴上半张铜面具,遮了他左边的容颜,望了我道:“你中了毒。”

    我只觉心口“叮——”的一声,蓦地瞪大了眼。

    “我们来打个赌吧。赵恒若是能认出你的话,我就让他把你带走,你身上的毒是蛊毒,三月之后才会发作,若是到了那日你还没有找到我的话……那便只有等着毒发。你放心,这蛊毒奇怪得很,是我从一个怪人那儿得来的,除了我,旁人决计得不来解药。当然,若是赵恒认不出你来,那么给你下毒也没什么用。”他自顾的说着,又脱了那身青衫,换上一件朱褐色深衣,这便与他的护卫打扮相似了。

    弄完他自己,才在我肩上又点了一指,我突绝胸腔一空,“蹭”地一下坐了起来,正要指责,张了口却依旧没半点儿声音,不由恨恨朝他看去。

    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地道:“你若躺着,赵恒定会起疑,我若让你开口说话,他大抵也能认出你的声音来,所以你还是闭着嘴比较方便。”

    我头一次听着这样的事也能叫方便,不由呆了一呆,门外却已经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

    小孩儿他哥走了进来,后边跟着的正是赵恒。

    几日不见,赵恒的神色似乎更加不好了几分。脸色焦脆,面容泛白,显然是忧思过渡。

    他这模样与我第一次见他相差甚大,我不禁有些想要跟他说上几句话,只是才张了口便触到公仪叔夜戏谑的目光,不由一怔,猛地想起我的小命还在公仪叔夜的身上,若是赵恒认出我来,我便得拖着中毒的身子跟他走,这万万不是一件好事。

    公仪叔夜微微颔首,小孩儿他哥赶忙指了我道:“这位姑娘便是我们途中所救,不知是否是兄台的夫人?”

    那“夫人”二字激得我一凛,他那日的话竟还真的要作数不成了!眼见着公仪叔夜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看着我,为着自己的小名着想,我深吸了口气,淡化神色,装着不认识赵恒的模样,使劲儿揪了揪被子。

    赵恒一进来便望见了我,眼底升起浓浓的失望来,摇了头,微微躬身一礼,“叨扰了诸位休息,实在抱歉得紧,只是在下尚还急着寻人,不便停留,他日若得相见,定然相谢。”

    小孩儿他哥厚声一笑,也学了赵恒的模样躬了躬身,“客气客气,兄台正欲寻人,我们又救得一女子,本就没有叨扰一说,无需挂怀在心。”

    赵恒点了点头,神色疲惫,“既是如此,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

    他出了门去,我心头正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便听得公仪叔夜道:“我却不知,你还是赵恒的夫人?”

    我干笑一声,“他是找他夫人,不是找我。”

    话音才落,便听得他重重的一声冷笑,“赵恒仅凭一张脸来判断,可见浅薄。我从前便不觉着他有多么聪明,现下看来,还如从前那般,不过是徒有盛名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在我肩上一指。

    于是我那口气在胸口憋了许久的气终于呼了出去,不由猛咳几声,忿忿地望着公仪叔夜,“他都没认出我来,你还不给我解毒?”

    公仪叔夜挑眉望我一眼,“我何时说过要给你解药?”

    “你刚刚明明说若是赵恒没有认出来的话,你给我下毒就没意思了。”语罢,我自己先惊了一惊,似乎他真的没有跟我说过,要给我解药这话。

    果然,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带着些可惜、遗憾的惋惜神情,“是啊,的确没意思得紧。”

    我脑袋一晕,一口气在胸膛中憋了许久,方才吐了出来,倒在床上,闷着不做声了,就听着小孩儿他哥和其余几人纷纷告退离了屋子,便没有其他动静了。

    好半晌,就在我觉得今晚这床终于要归我的时候,突然觉得床上一塌陷,我猛地惊坐起来,便见公仪叔夜坐在床畔,自顾的脱着衣服。

    我眼睛瞪大,指了他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哐啷一声,门突然就被人撞开了,现出赵恒欣喜的面容来。

    他竟然倒回来了?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7章 奇梦怪境
    “阿晚?”

    我浑身一僵,不知怎地,鬼使神差的竟冲他傻傻一笑。

    公仪叔夜半眯着眼睛看我一眼,站起身来转向赵恒,语气不善:“阁下方才已经确认过了,不知这番又闯了进来,又是所谓何事?”

    赵恒也不管他,只朝了我过来,望着我的脸半晌,突地伸出手来。

    公仪叔夜伸手拦他,脸上一沉,几乎有些咬牙切齿,“阁下不要过分!”

    赵恒一怔,起来抱拳,躬身一礼道:“在下想要再证实一次,越礼之处还望见谅了。”说罢便又坐了下来,盯了我的眼睛问:“阿晚?”

    我心虚的抬眸瞧他一眼,又怯怯地斜觑了脸色发黑的公仪叔夜一眼,想了半晌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赵恒神色一暗,猛地颤巍巍地伸手,他冰凉的手指触到我的脸颊,我冷不防缩了一下,却觉他在我耳际摩擦几下,然后皮肉猛地一紧,竟缓缓从脸上脱出一层皮来。

    好容易等到那层皮终于完全从我脸上脱落,赵恒眼中已经升起了狂喜,猛地一把将我往他怀中拉去。

    我将将才受了一番脱皮般的惊吓,这番被他一晃,竟有些犯晕,撞在他胸膛上又有些发疼,总感觉脑袋有些不听指挥。

    好容易意识清醒了许多,抬眼便见这小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公仪叔夜面色深沉,半眯着眼睛,我只觉他周遭像是凝了一圈冰块,冷不防打了个寒颤,赶紧移开目光去看其他人。

    小孩儿一脸忿忿的盯着我,他哥面无表情,至于其他那两个护卫,便更加没有表情了。只是屋中却多出拾翠跟另一个高头大汉来,两人站在一起,必然是赵恒的人。

    小孩儿他哥把目光望向了公仪叔夜,公仪叔夜点了点头,然后便听了小孩儿他哥道:“难怪之前阁下没认出这位姑娘来,便是我们,也没料到她面上竟还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我望了他一眼,嘴角抽了一下。

    公仪叔夜挑了挑眉,“夫人原是生得这般模样,怪不得你夫君如此焦急了找你了。”他声音冷冰冰的,我不由有些心虚,毕竟小命儿还在他手上的。

    赵恒松开我,又朝了他一礼,“恕在下冒昧,请问诸位是从什么人手中救得阿晚?”

    公仪叔夜道:“一个黑衣大个,伸手还颇为不错,使得一柄重剑,却轻巧得紧。”

    他此刻脱下了侍卫的衣裳,赵恒不禁多看了几眼,又开始思量他的话,

    “既然这位姑娘正是阁下要找的人,那便请阁下带走吧。”

    果然信守承诺,若是赵恒认出我的话,他便让我跟着他走,只是被他下了毒药的我,总归是有那么点儿怕死,所以望着公仪叔夜好一阵挤眉弄眼,但他却视若未见,以至我最后死心,跟着赵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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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着拾翠打来的温水洗了个脸,这才觉得我那张真面皮不再僵硬,于是对助我“重拾容颜”的赵恒扯出一抹笑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倒回来了?”

    赵恒抽走我洗脸的帕子,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再确认一遍,到了门边就听到你的声音。”说到这里,他微微蹙了眉头,“之前,为什么不肯认我?”

    心头“咯噔”一声,本就担心他会有此一问,没想还是问了,我回不上来,也只得嘿嘿一声干笑,正想着该用什么法子蒙混过去,突地便觉脑子昏昏沉沉,竟有些怏怏欲睡的错觉,睡过去的时候,我心里很愉快,想着遇见周公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一番,顺便再问问他有没有法子叫赵恒避开这个问题。

    这一睡,便做了个梦。

    梦到千军万马,兵戈铁马之下,我抱着个浑身浴血的人,木楞楞地坐在地上。

    自前些时日,我没有记忆地醒过来后,这还是第一次被梦中的情景吓醒。身子晃晃荡荡,弄得刚醒的脑袋有些犯晕,还没待回神儿,便听到一个凉飕飕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睡了这么久,姑娘总算是醒过来了。”

    这声音太过突兀,惊得我背脊一凉,赶忙转头看去。拾翠双手交叠在膝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双眼睛晦暗不明地盯着我看。

    我眨眨眼,冲她一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马车上了,不由问道:“我睡了多久?”

    拾翠想了想,淡淡的开口:“两天。”

    两天?

    我晕了一晕,呵呵干笑两声,这一觉未免太长了些。浑浑噩噩地掀开帘子看去。赵恒依旧一身月白衣裳,身子挺拔的骑在高头大马上,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竟微微的回过眸来,见了我,柔柔一笑。

    我手上一松,帘子便哗啦啦的垂下来了。好半晌才稳了气息,赶忙再去揭帘子,立马便见着赵恒近在眼前的脸,不由一怔,想着自己似乎忘记在梦里边向周公讨个法子回答赵恒还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顿时又有些发瘆,只能努力地扯出笑容,期盼赵恒不要这么快的发难。

    好在他只是微微蹙了眉看我,眸子里透出满满一股子担忧,“你觉得怎么样?再走不久就到大梁了,我们到那里去歇息。”

    他这模样,只让我觉得我将要命不久矣,心头凉得紧,借着理袖子,扯了嘴角说:“我没事啊,就是睡得太长了些。”

    赵恒盯着我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我突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一下,说外边儿风景很是不错,赵恒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确实不错。”

    这般直到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到了大梁城。

    我把想好了应对赵恒的借口在心底温习了千百遍,一路上赵恒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却再也没有问起我为什么之前没有认他这回事,也没有问起我跟公仪叔夜他们在一起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在大梁城找了住处的时候嘱我夜里好生休息,嘱咐拾翠好生照看着,便又出去了。

    我松气的同时,不禁又提心吊胆。

    赵恒的势力不弱,若是他直接去查的话,能查出些什么呢?会不会查到公仪叔夜身上去?公仪叔夜不给我解毒到底又有什么“阴谋”?

    想着我那半块儿玉珏还在他手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番,终究还是没能睡着,以致第二日晨起精神恹恹。却不料赵恒见我这样子竟然发了急,上前便扶了我望闻问切,看着我的眼眸里,竟是悲戚之色,弄得我心头发紧。

    后来,在我再三的询问下,赵恒告诉我我中毒的事实。

    我一愣,他却赶忙宽慰道:“你别怕,那毒虽然厉害,但我不会叫你出事的。”

    我点点头,十分奇怪的心里竟并没有多大的慌乱,实未想通,我何时修到了无所谓生死的境界。

    此后,又开始了无聊的马车生活。

    拾翠跟我说起了黎国的事,她说赵恒是黎国四公子,黎王最宠爱的弟弟,军政大权均交予了他,是个风流名士,黎国没有女子不悄悄思慕于他的。

    我见她面上露出几分柔和的笑意,不由一愣。早前我便觉得她跟我处处不和,现下看来,拾翠多半是心仪赵恒。

    她大抵是觉得我人之将死,说话的语气竟不似初见时那般尖锐。她对我好点儿,我对她自也客气,一来二往,相处倒也和睦。

    拾翠说:“再有半日,我们便到云中城了。大王对公子甚爱,不定会赐予良药,姑娘只管安心养着便是。”

    我知她是安慰我,便轻“嗯”了声。她见我不再言语,也没了话说。

    午间,赵恒上了马车,问我可好。

    这两日的他对我总是小心翼翼的,我很是感伤,总有一种自己命不久矣的错觉,不由有些怀念跟阿烨小将军一起的时候那种无所禁忌,即便是要死了也能给折腾出一口气的感觉其实很是不错。只不知他若是见到我如今这病怏怏的模样,会笑成什么样。

    于是不由又有那么一丁点儿怀想公仪叔夜,以及我那被他缴获的版块儿玉珏和救命的解药。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8章 黎都云中
    黎国都城,是为云中。

    这座城很繁华,至少一路行来,我便没见到过这么多人。初初入了城门,赵恒便下了马,马车行得一段距离也停下来了。

    帘外传来赵恒低低的声音,伴着几声朗朗的笑音。这么些时日我还从未听到过他这般明朗的笑,像多日的阴云密布的天穹突然射出几道阳光。

    拾翠掀开窗帘,斜了身子望一眼,回头跟我道:“是大王过来接公子了,我们先待在车里等一等。”

    “大王?”我微讶,便要掀帘子去看,拾翠却拦了我的手,冷着脸道:“大王跟公子说事,姑娘还是好生坐着吧。”

    我想着在举目无亲,只怕要打扰赵恒一阵子,便不得不打扰拾翠一阵子,遂只好讪笑两声,松了拉着帘子的手,与拾翠坐着相顾无言。

    不久,帘子被掀开了,赵恒眉眼带笑,很是愉快,“你们且先回府,我还有些事情,处理完了便回。”

    我拾翠应了一声,我偷偷透了门帘朝外边儿瞧去,只见到一张邪魅得有几分妖孽般的生面孔。

    脸上挂笑,眉里眼里也尽都是笑意。一身赤色长衫,满面春风的立在那儿。

    似乎是发现有人看他,他便也朝了我看来,只瞥了我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显然是不把我当回事的。

    我直觉得这一路过来,遇上的男人真真不少。先是赵恒,骨子里透出一派君子风骨,而后有公仪叔夜,说话从来是命令式的,老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今又得见这人,面若桃花,潇洒狂傲,那身红衣,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三人长得都极为好看,且各有春秋,但若非要排序一番,便属这人的容颜最为晃眼。

    我心下赞了一句,收回目光时却见赵恒神色复杂地盯着我看,便不由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他这一看就看了许久,看得我浑身僵硬着道了句:“公子快些去办事情吧,莫要晚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又叮嘱拾翠好生照看着我,终于是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拾翠的目光就逡巡到了我身上,脸色不是很好,半天才怪里怪气地说了句:“姑娘一直盯着外边儿作甚?”

    我抬了抬眉毛,故意揉了揉额头,做出一副十分疲惫将要犯晕的模样,软着声音幽幽回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犯晕。”

    拾翠面上果然有了些动容之色,我便又接着问:“刚刚那个着红衣的人……”

    “那是大王。”拾翠说。

    我怔了一怔,猛地又打了个颤,卡着嗓子道:“那就是你们大王?”

    拾翠的目光在我脸上扫了几圈,没有理我。

    我干笑两声,正了正身子,心下又是一阵感叹:天子家的人果然是生得极好的!

    “拾翠姑娘,我们现在回府么?”车外有人问。

    拾翠正要回话,却被我一把拉住了,讶然的朝我看来。

    我清了清嗓子,一手依旧扶在额头上,虚弱地笑着说:“今日天气正好,赶了这么久的路好容易到了家门,不如我们先逛逛再回去?”

    拾翠的目光探究的看着我,看了半天才冷着脸道:“姑娘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府为妙。”

    她说得决绝,我被震了一下,拾翠已经吩咐人驾车了行路了,我想着进了公子府便不知是什么天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得来,不禁急了道:“正是因为我身子不好,想必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这些日子,便好好利用,也不免在人间走了这一遭。”

    拾翠听罢,目光中的冷然不禁退了几分,蹙着眉头想了半晌,终是咬了牙点头,“那我们可别逛得太久,若是公子回来见不着姑娘,只怕要着急了。”

    我赶忙点头,眼睛里都染上了笑容。其实只要不牵涉到赵恒,拾翠真真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的。

    拾翠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姑娘也别说这些泄气的话,宫中多的是灵丹妙药,公子只管问大王要一丸定能去得了姑娘身上的毒。”

    我的心思已不在她的话上,“嗯”了一声,便掀开帘子叫了声停车。

    马车果然停了下来,沈翠先我一步跳下车去,对了赶车的人道:“你们先行回去,我陪着姑娘到处转转。”

    那人一怔,有些迟疑,“可是公子吩咐……”

    拾翠脸色清冷,凉了声音:“公子那边我自会去说,没你们什么事儿。”

    那人被她这般看着,忙连声应“是”,拾翠这才看向我,示意我可以下车了。

    我有些发愣地下了车,偷偷瞥拾翠一眼,突然觉得拾翠其实并不是一个寻常的丫头,至少是一个可以在赵恒府上称霸一方的丫头首领,或许比这还要厉害。

    我这厢暗暗想着,忘记了收回偷偷打量她的目光,是以她万分别扭的回过头来看着我问:“姑娘有事?”

    我干笑两声掩住尴尬,忙挥手呵呵笑道:“无事,无事。”

    语罢,便一头扎进长见识的道儿上去了。

    我若知道我为了这次长见识会生出一些后话,也就忍了好奇欲直接回公子府了。同样,我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当要先好好的为自己算上一卦,以免出现出门出到中间,天公不作美的事情发生。

    倒不是真的下了雨,实则是看上几件东西,身上却摸不出钱来。我又着实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花拾翠的钱,只好一次又一次饱受没钱寸步难行的打击。

    晌午十分,太阳正烈,不免有些口干舌燥,想要寻上几口水喝,前后两厢一顾,突然听得前方楼上隐隐传来一阵喝彩,不由起了好奇心。

    拾翠瞧我兴致盎然的模样,见怪不怪的道:“前边儿是玉茗楼,坐着的都是些闲来无事听书的人,姑娘若是走得累了,竟可以进去歇歇。”

    她此言正中我怀,我忙感激地笑笑,快了步伐上前,果然在门口处便听到了节奏有秩的嗓音。进的门去,便见大堂最里边搭了座高台,一个穿着褐色长衫的男人正抚着胡须,摇头晃脑,口中娴熟地吐着字儿,光看那副样子,便觉甚是有趣,不禁越发来了兴致,忙寻得二楼的空座坐下。

    “且说那公仪修一听有刺客还在王宫没被找出来,吓得那是坐立不安,夜夜噩梦,连那些个平日里宠幸的夫人贵人们都不敢招幸,生怕办那事儿时一个不小心,在床上被人宰了……”

    他说到此处,不禁惹了满堂哄闹。

    我估摸这本子里说的应该是哪个不讨喜的大人物的苟活史,不禁笑了问拾翠那公仪修是谁。

    拾翠倒了杯茶水给我,慢悠悠丢了给我一颗炸弹:“那是蜀国的大王。”

    我刚端了杯盏喝茶,她这一句,直惊得我吐了半口茶水,另外半口着实不好再吞下去,憋在嘴里半天才吐了出来。这是我在此世上,首次领略到人言的厉害,不由咋舌道:“依我看来,这说书先生定跟那蜀王有仇?”

    拾翠朝我头来怀疑的目光,语调淡淡的道:“自然是有仇,且也不止他一人跟蜀王有仇,我黎国万千子民跟蜀国愁深似海。”

    拾翠的眼底涌现的是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恨意,我不由咋舌,端起杯盏里剩下了茶水抿了一口,暗暗在心底记住不能与蜀国沾了关系,至少在黎国的时候不能说半点蜀国的好话。

    “安平川一战,蜀国坑杀我三十万忠义之魂,此仇此怨,若是不能报,我黎国子民怎能罢休!蜀王视人命如草芥,不晓得人命可贵,那些被他下令坑杀的人当中,有的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一门忠烈却落了个灭门的下场。有的是为我黎国子民戍边数十载的将士,没有妻子,没有儿女,孤魂飘荡在安平野。有的是刚刚才成亲便上了战场,新婚妻子和老母翘首相待等着他们回去,却连尸骨都找不回来。黎国有多少妇孺老少,便有多么痛恨蜀国,可恶的是那蜀王竟趁机要我们割地赔款。”

    她说得咬牙切齿,我从未见过她这般……激愤,一时不免有些难以消化,等到好容易反应过来,拾翠却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神色淡然地给我添了杯茶,已然不需要我的安慰。

    那说书先生的本子还在继续的翻着,吐沫星子不知道溅了多远,茶水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总之是从那蜀王公仪修说到了黎国的孟轲。

    说起那孟轲来,禁不起又是一段侠客奇缘的故事。

    孟轲出生寒门,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少年奇遇,被世外高人看重收了做弟子,白朐过隙匆匆十年,孟轲已然学成下山,使得一手好剑,黎国无人能敌,甫一出山便扬名立万,成就黎国一段传奇佳话。

    那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将自家国人夸赞一番,不禁又赢地堂中一阵拍手喝彩,我亦听得不亦乐乎。拾翠听得也很入迷,眼睛里都泛起了盈盈星光,我多见她表现出对一个东西的憎恶,却少见她有喜好之物,发现她似乎对着孟轲很是好感,不禁更加乐呵。

    不过,乐呵得太过,便容易乐呵不起来,所谓乐极生悲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也是我当下临着的这种情况。

    喝口水都能被呛着!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9章 大王妖冶
    赵恒跟他那位大王兄长悠哉悠哉的站在我面前。

    拾翠早已经站了起来,低着头行礼,脸都看不见了。于是我也只好愣愣地跟着站起来埋下头,以表示我对他们的无线尊敬,然而到底还是耐不住好奇,看向赵恒时不仅朝他的兄长多觑了两眼。拾翠抬头间发现了我的动作,眼底瞬间盛满不满的蔑视,瞅着我那目光,似乎是我欠了她的钱还没有还就又找她借上一笔一般,整张脸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字。不过我想着这吃茶水和听评书的钱总归是要拾翠来付,是以对她报以一笑,虽不值千金,蹭点儿茶钱应是不难。

    赵恒的那位大王兄长一副带笑的眉眼轻轻佻起,悠哉悠哉地摇着扇子,煞是有趣地对赵恒道:“若孤没有看错的话,这两个丫头该是你府上的。白日青天的不在府上好好待着,竟跑了出来听这评书,真是好生胆大!”

    赵恒瞟我一眼,眉头微微蹙起,我正待卖个笑脸讨个好以便让他多在他兄长面前替我说说好话,没想他却直直上前取了我手中的杯盏道:“怎地这般不小心,喝个茶也能也能噎住。”

    虽是责备之言,但语气却极尽温柔,一点儿也没有怪罪失礼之处,反而像是为着我呛了自己,以致他兄长拿了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盯我,一边儿的拾翠也给了我一张冷脸,而我自己也不可察觉的抖了一抖,赶忙颔首装惶恐。

    他兄长衣摆一掀,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狭长的眼睛未曾离了我的眼睛,尽是探究。

    虽然我从不否认他长得十分赏心悦目,也确信他这般直愣愣的看我并非是对我起了意思,多半是因着他弟弟刚刚那番怪异行为的缘故,是以我并不怎么舒服。

    拾翠低着头,十分乖顺地坐到了赵恒他二哥身边,恭恭敬敬地提了桌上的壶为他添了杯茶水。

    赵恒微微朝我伸了下手,我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占了他这美人的便宜委实有点儿不好意思,便只得自以为不漏痕迹地朝旁边微微退开一步。

    赵恒的手僵了僵,眸中的神色有些暗淡,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顿时只觉一颗心被煎了又熬了,想着是不是应该去占点儿美人的便宜,好叫他觉得自己魅力不减之时,他却微微地叹了口气,面色明明带了凄楚,却又强扯了几分笑容地道:“你这头上是要做瓜子壳的床榻不成?”

    我愣了愣,迅速地伸手朝头上一摸,竟摸出一头的瓜子壳来。

    方才坐了那般久,不知那瓜子壳从何而来也属正常,可是为何到了现在还没有去便十分的不正常了。偷偷朝拾翠斜觑了眼,她却只是专心致志的盯着赵恒他二哥面前的茶杯,不由又是一阵感叹,本姑娘的人缘委实太差了些。

    这一望,便不由也将赵恒那兄长顺带的看上了一眼,四目相对,他微怔之后,哈哈大笑起来,我偷偷瞄他一眼,恨不得脑袋能低到地底下去,扶了扶额,委实汗颜。

    赵恒神情艾艾地坐下,指了身旁的位置给我,我再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见拾翠伴在那位大王那边倒也并不见什么别扭,便也就坐了,顺便也学了拾翠的样子给他斟了杯茶水。

    待我放下茶壶,便听得他道:“我不是让你们先回去的吗,怎么到这处来了?”

    他站着比我高,坐着自然也要高些,跟他说话则必然要仰起头来,不免有些疼脖子,于是干脆就眨着眼睛平视前方,对着一团赤红色的衣裳低声道:“今天天气不错,便想着要出来走走。听说这儿的评书说的不错,所以上这看看,正巧……”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如若大王和公子还有要事要相商,我跟拾翠就先回避了吧?”

    赵恒将将端起茶杯正欲下口,听了我的话手上一顿,倒是他那兄长捋了捋袖子,笑了道:“既然都来了,便一起坐着吧,正好省了叫添茶的人。”

    我愣一愣,半晌之后暗叹一声,政治家果然是政治家,比起商人的精打细算来,简直是过无不及。

    于是这便就作了免费的添水侍女。

    他兄长一边享受着声貌并全的评书,一边喝着清凉的茶水,真是好不惬意。

    赵恒端着的一盏茶只小酌了两口,杯盏里还剩着大半,委实没有添茶的必要,是以我万分发闲,着实想找个机会给溜得无影无踪。

    他那大王兄长一边儿捣鼓着手上的杯盏,一边儿侧着身子静静的听书,听了半晌突然问道:“依你之见,以为这孟轲如何?”

    他这话自然不是问我,是以我依旧保持着寻找木桌纹路的姿势,耳朵却悄悄立了起来。

    赵恒默想了许久,道:“孟卿之剑,迅猛凌厉,百步之内,势不可当,可抵千军万马。”

    千军万马?我微微地挑了下眉。若一个人真可以抵挡得住千军万马的话,早就不在此间世界了,黎国也不会被那蜀国欺负得这么惨,以至于民皆怨愤。赵恒这么说,要么是心中确实太过于钦佩那人,要么便是安慰他哥哥的。想罢,心头竟没来由的有点儿感伤,想来是因着我自己也是个黎国人,虽然不知为何没有了记忆,倒终究还没有忘本的原因。

    刚想罢,就觉他的目光似有似无的扫了我一眼,然后是他稳稳的声音:“阿恒以为那新即位的蜀王公仪修又是如何呢?”

    赵恒脸色一变,蹙着眉头沉了眸子,微咬着下齿,那副神情真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看来他们黎国人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都有一颗与子同仇的心。只听他冷笑两声道:“公仪修那人凉情至极,对自己都十分狠绝,更不用说是他人了。这样的人,即便是用了些法子夺了那本该是别人的位置,也定不长久。”

    这直白的咒人短命的话不禁令我暗自咋舌,突地就想起之前公仪叔夜评价赵恒时的神情来,似乎也同赵恒此时的神色相差无几。我本觉着赵恒跟公仪叔夜全然是两种性格的人,由此可见,即便是性格再不同的人都有一面或者多面是相似的。

    赵恒他兄长甚为清闲地摇了摇扇子,右手捋一缕垂在耳侧的青丝,嘴角噙着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容,慢悠悠地开口道:“阿恒对他的态度倒是一点没变,只是你从前看不起他,是以对他并未有过多的了解。公仪修这人,虽待人狠辣,然则赏罚分明,知人善任,还未即位之时便笼络了蜀国那一帮子王侯将相,没有手段是万万不能的。再则,他如今身边还有一个顾旬风,这顾旬风当年于那么多人当中偏偏挑中了公仪修,实是不容小觑。”

    他这一番话说时神色轻佻,仿佛不以为意,但细听话中内容,却觉得他这个大王做得果然不糊涂,对人的评价可谓客观全面。

    不过这般看来,那蜀国大王实则是一个大大的治国人才!

    哪知赵恒却是轻蔑一笑,“顾旬风跟公仪修的关系在他蜀国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没那回事儿,也定然会遭到王室宗族的质疑,那些个王室宗亲本就想扶持公子承瑜,岂会这般轻易的就让公仪修稳坐王位!”

    我心头咯噔一声,眉心不漏痕迹地跳了一下,这故事似乎越来越复杂有趣了。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10章 叛臣之女
    他们这种上位者联络感情大概就是如此这般发表发表自己对某某事或者某某人的看法,等到他们兄弟二人谈完感情,天色已然不早。

    赵恒他那大王兄长常出了口气,合拢了扇子,悠哉悠哉地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要回去了,明日早朝之后跟我一同去见阿仪,使唤你出去的这么些天,她可没少念叨我。”

    赵恒赶忙起身应是。

    我由于首次见着这般大人物,想着平生或许便这一次,不由有些舍不得的偷偷瞄了几眼那赤红的身影,哪知瞄得仔细了些,竟被那人侧过的目光盯了个正着。

    世上最尴尬的事中其一,莫过于偷瞄人却被那人发现。

    于是我嘴一抿,努力睁大眼睛,做出一副呆滞的模样,眨了眨眼,继续望着他的方向。我想但凡是看着我眼睛的人此刻都应该要觉得我只是在看他后边或者只是发呆。

    这个办法,我似乎一直会,却不记得是从哪里学会的了。

    “呵呵”一声轻笑将我从恍惚中扯了回来,猛地抬头,却见赵恒他大王兄长勾着嘴角,一张脸上竟是笑容,直笑得人发瘆,他才啪嗒一声,那手中的扇子便随了他的力道划出一道雅致的弧度,一幅山水展现得完整。

    他扬眉戏谑道:“阿恒,你这丫头,倒甚是……”他顿了顿,冥思苦想了了半晌,终于吐出两个不怎么满意的词儿来:“有趣。”

    这两个字未出之前,我觉得尚还有些期待,这两字一出,我便顿感无趣了。

    暗道这人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词儿,实在是没文化得紧!大概是他身为一国国君,脑袋里装的都是国家大事,所以对斟酌词句这方面不甚得行。

    赵恒神色复杂地望我一眼,才轻声道:“是臣弟平日太过**她,还请王兄恕罪。”

    “一个丫头竟让你为她说话,看来也并非是个普通丫鬟,我便不与她作难了,对了,叫什么名字?”他那王兄倒是不怎么拘泥于此,只随意地摆了摆手,却是转头朝我盯了过来。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甚是犀利,我被他看着竟觉得有些心虚,不由朝赵恒看去。

    赵恒轻咬了咬下唇,却并没有立即开口回话,神色间似乎还有些作难。我满心狐疑,暗道莫非我这名字是犯了什么忌讳,说不得的?

    哪知他那大王兄长见着我俩皆没有回答,脸上的笑意也缓缓的收了起来,轻挑了眉头,勾了嘴角问:“怎么,不能说?”

    赵恒本来平摊在膝上的手抓了下衣裙,嘴角轻轻的抿起,朝我看了一眼才略带了迟疑地开口:“她是……顾晚。”

    “顾晚?顾庸的女儿?”大王的嘴角还保持着弯弯的弧度,只是眼底再没了之前那戏谑般的笑容。

    我心头着实“咯噔”了一声,莫不是我还真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罪,是个不能见光的罪人?可是赵恒之前为何不曾与我道?

    赵恒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满面愁容,对面那人嗤笑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这下连弯弯的嘴角也不见了,“顾庸的女儿,你对她,倒是好得很。”

    他这声音,蓦地令我想起公仪叔夜来,一样的皮笑肉不笑,冻得人浑身发毛。却不知顾晚这个名字,顾庸这个人又是怎地惹了他现出这般模样来呢?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黎国叛臣顾庸最宠爱的女儿。

    他兄弟二人话到后来,竟起了不欢,我收到拾翠射过来的满满责怪的眼神,着实也无辜得很。

    怪我咯?我一个记忆都没有的人,关我何事?!

    赵恒忙道:“王兄有所不知,她于我有救命之恩。”

    男人狭长的眼眸里黝黑的瞳孔蓦地一缩,声音中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像桩子打进地底下的时候的沉闷,慢悠悠的,一下一下的。“你说什么?”

    “我们在边境遭了刺杀,若非阿晚替我挨了那一剑,只怕我也没命再回来见王兄了。”赵恒幽幽道来,“她还被人下了毒,若是找不到解药,只怕,只怕撑不过三个月。”

    他兄长盯着他的面容,沉默了一阵儿,又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便发觉他的脸色像是六月里的天气,瞬间又从大雨淋漓变成了万丈霞光。

    都说女人心思难猜,此番见了天子喜怒,只由衷生出另一番感概:男人的心思,却是更加猜不透阴晴。

    赵恒又跟他兄长说了几句,这才散了伙儿,各回各家了,我自然是跟了他回了他家。

    若说方才听赵恒跟他兄长说话时亲切万分,表现了他兄长在精神上是十分宠爱他的,那么在看到公子府的时候,我就相信了他兄长在物质上更加宠爱他这个弟弟。这么大的一座公子府,不知这云中城中有多少人暗暗嫉妒!

    我自也被艳羡与妒意**着,然则那艳羡与妒意还没有发芽发得好,便被一阵浓浓的醋味儿给酸着了。

    一群婢子正簇拥着一位粉衣姑娘缓缓走来,衣袂飘飘,摇环叮当,佩玉玲珑,端的是一位角色美人。

    正思虑着是谁,拾翠放低了的声音便在我耳畔响了起来:“那是花容夫人。”

    夫人一步一摇,风姿绰约的走到得我们面前,眼神都没给我和拾翠一个,只矮身朝赵恒拜了拜,柔柔的唤了声“公子”。

    不知怎地,我心中竟是一涩,隐隐又有点儿一口气落地的轻松。

    赵恒果然是有家室的人。

    心头正幽幽地叹着气,便觉目光分外不善地落在我身上,抬眸一看,正是扶着那位花容夫人的侍女。想是不经意地触到我的目光,慌忙地低了头去,我把她那防贼一般的眼神回味了一遍,忽而觉得有些好笑,笑完了又盼千万别要有人来找我麻烦。

    在他家住了三日,吃穿用度很是享受,也没见有人找我,本来绷得紧紧的神识这便落了下来,小日子过得欢快。唯独令人感到有几分堵心的,便是自到此第二日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赵恒。

    我在他这里好吃好喝的住着也没道声谢,不禁有些过意不去,便寻思着到外边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作为答谢的东西。只是没想一只脚还没有踏出公子府的内门,便被两位腰板挺直的大哥给拦下来了。

    右边的人道:“公子有令,姑娘在家好生休养,不得出门。”

    左边的人道:“请姑娘回去休息吧。”

    我左右各看一眼,衡量了一下他们的身高以及侍卫的动手能力,终于还是妥协,踏着步子一歪一歪的朝暂住的院子去。满腹狐疑的穿过院子,将将踏了只脚进屋子,便见着拾翠那张寒冰脸正面朝着我,微抿着嘴唇,眉峰隐隐透出几分焦虑之色。

    我这些时日与她相处,不由得出一番结论来,拾翠每每如此表情,要么是我做了什么对她的公子有损害的事情,要么便是她的公子有什么忧患了。

    此番不知为何?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11章 王宫盛宴
    见她模样实在忧愁,我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她盯了我半晌,终究是泄气一般没好气地指了案几上的一只盛了衣服的托盘先开口道:“这身衣物,姑娘换上吧!”

    我自然不会认为是她送我的衣服,这种财大气粗的表现多半也只有赵恒那般有权有钱的人才会出手得这般大方。

    只是平白无故的收到一套衣服,难免有些惶恐。

    本着无功不受禄的原则,我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想要,虽然我确实很想要,却也假装了客套道:“这些东西是作何用的?”

    拾翠阴恻恻地看了我好几眼才低敛着眸子,凉凉地道:“今日王宫晚宴,公子要携姑娘同坐,这身衣物是为今晚准备的,姑娘还是赶紧准备吧,别落了我们公子府的颜面。”

    王宫晚宴?倒是新鲜!

    只是君臣之宴即便需得要带上个女子,也多是找自家夫人,带了我去未免有些不合常理,我自己尚不知合适惹了他这朵桃花,这般糊里糊涂的便跟了他去,不免有那么点儿尴尬,咋了咂嘴轻声道:“晚宴带谁去不好,为什么非要是我?”

    拾翠低敛的眸子瞬时便抬了起来,一双黑眸凛冽地看着我,只差没扑上来咬上两口,以至我不由缩了缩脖子。

    她望着我冷笑了道:“姑娘自那日中箭昏迷之后,不仅失了记忆,连对公子的喜欢也都失了吗?”

    我心口一跳,没有说话。

    ——————————————

    出门的时候,正巧撞见了赵恒的那位爱着粉色衣服的花容夫人。

    对于我此行出门的目的,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这个正牌儿夫人,更何况她这几日放我安安生生的待着,一点儿麻烦也没有给我找,我应该要感激她,是以对她报以温柔一笑。

    她站在离我十步之外的地方,眼神复杂的看了我半晌,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回应我,行得两步却突然转头望向我身旁的拾翠,轻咬了下唇道:“公子近来可好?”

    拾翠道:“好。”

    她听完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话了,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而生出那么一股子惆怅来。

    她对赵恒这般,该是喜欢到心坎里,只愿他一切安康便足够的吧……这般的女人,总让人打心底里觉得是个好人。

    府门前停了辆很好看的马车,丝绸做的帘幕自车盖上垂下来,无风自动。车夫是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地站在车旁,见着我跟拾翠出来的时候,立马动了动,打了帘子请我上去。

    帘子放了下来,我听到拾翠的声音,“阿青,当心些。”

    我愣了一愣,这声音无比温存,与她平日跟赵恒说话时有些相似,这个阿青跟她的关系倒是很好。

    “姐姐宽心,阿青省得。”这是男子的声音。

    我在车里竖了耳朵干那偷听的勾当,哪知他们只说得这么两句,马车就已经动了。我突然就对坐在车上的阿青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待得马车行了一段距离,便揭了帘子道:“阿青,你跟拾翠很熟吗?”

    阿青似乎没料到我会跟他说话,拉了缰绳放慢了速度才转过头来看我,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有何吩咐?”

    我听他的声音完全没有之前跟拾翠说话时的愉悦,反而有些恐慌,便不由干笑了两声,实在想问他一句,我是否很吓人。不过碍于我若真的问了,再吓到他,以至于不能好好驾车,最后有可能造成惨烈的事情,便抿了唇把这句问话吞回了肚里,只笑了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拘谨。”

    他裂开嘴露出几颗牙齿,我姑且认为这是一个笑脸,只是笑得有些诡异。他努力地笑着,斟酌了用词道:“拾翠姐姐功夫厉害,待府上的人又都很好,所以府里的人跟她都挺熟的。”

    我愣了一愣,着实有些纠结阿青口中的拾翠跟我认识的拾翠是否真同一个人,又或者,她只是对我一个人冷冷淡淡。

    马车里晃荡得厉害,摇着摇着便不禁有些昏昏欲睡,没想却还真睡着了。

    更没想一觉醒来,却已经是在赵恒的怀中。他闭着眼睛,坐得端端正正,任我将脑袋压在他的肩上。

    我大吃一惊,暗暗吸了口气,努力将自己的头从他四平八稳的肩膀上移出来,抬眸却见他已然睁开了眸子,顿时只觉身子一僵,我三日来首次见着他一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便先开口道了一声:“醒了?”

    我赶忙点头,“我们这是在哪儿?”

    他伸手抚平了衣袖,“这是庆云殿,我还未单独住在公子府的时候,便是住在这里的。”

    我暗暗一惊,“这里已经是王宫了么?”

    他“嗯”一声,点了下头。

    我长叹一声,伸手扶额,马车颠得我昏昏欲睡也就罢了,可被他一路从宫外弄到这殿中还没有醒,这才太嗜睡了些。正不晓得该说点儿什么话好解了这尴尬,突地变听门外朗声道:“我听说你抱了个女子,一路回了庆云殿,叫我看看究竟是哪家的女儿。”

    音止,人至。

    一片赤红不期然地闯进眼帘,我眨了眨眼。能在这种地方这般朗声发,又穿着一身红衣,便只他那大王兄长赵迁莫属。

    他此时进得门来,见了我时先愣了一愣,然后才似笑非笑的道:“我当是谁有这般本事,原来是你。昨日长春侯跟孤提亲,你可知长春侯府上的女儿是个什么模样?”

    他本没想我回答,只接了道:“年方二八,生得一副天仙容貌,这云中城上上下下的将门子弟多半是踏过他家门槛,我这傻弟弟却一口回了人家,你说他是不是太傻了些?”

    我呵呵一阵干笑,寻思了半晌,语句是斟酌了再斟酌,终于开口道:“大王此言差矣。”

    “哦?”他一愣,脸上挂了几分戏谑的笑,等着我的后文。

    我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稳了声音道:“人各有志,万不可强求。皮囊不过表象,公子不喜欢那姑娘,自然是要拒绝,这是遵从本心,如若他因着那姑娘一张皮貌便应了,那便是被表象迷惑,他不快乐,以后那位姑娘想必也不会快乐。公子此举,实则是明智之举,大王又怎么能说他傻呢?”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12章 蜀国使节
    屋子里静得很,我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也不知哪里来了勇气竟然将这番话不差半字的全然吐了出来,都说伴君如伴虎,若是赵迁不喜……我偷眼瞧了瞧赵恒,正触到一双闪亮的眼眸,不免心口一跳,又慌忙稳住,暗暗想着赵恒该不会让他兄长治我的。

    过得半晌,屋里响起了赵迁的笑声,“有趣有趣!你可知自孤即位以来,你可是第一个直接跟我说孤的话说得不对的人,即便是我这阿恒,要说我不对的时候,也是拐了多个弯子的。你这丫头,真是有趣得很。”

    我正要松口气,却见他一把合了折扇,目光泛着星光朝我看来,“那你且说说,我黎国公子恒该配个什么样的女子才适当?”

    我脸色一僵,将将才松的半口气顿时梗在胸腔,上不去,也下不去。

    赵迁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满是笑意地看我,只是依着我看,他这笑容背后多半是还藏了把刀的。若我回答不近他意,那把刀怕是要直插我的咽喉。

    “王兄!”赵恒出声,“我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

    赵迁摆手,“非也非也,你是我弟弟,你的事自然要比其他事情重要。”他的话是对赵恒说的,可一双眼眸却依旧凝视着我,破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架势。

    我望了眼赵恒,他眼中有几分焦虑,几分惶恐,又有几分或许可以称之为期待的神情,那期待砸在我心头,顿时便砸了个坑,我赶忙呵呵一声,傻笑了道:“我们家公子,自该配个在外在内都能帮得上他,又彼此倾慕的人。”

    赵恒眼底的那几分本就暗淡的期待之光消失了,赵迁笑了起来,“甚好!甚好!只是这般女子,这人间怕是难寻得到,这三分天下,以孤看来,却没有一人能与我弟弟配得上的。”

    我正准备放下心,却不料他说了句这样……洋洋得意的话,不禁呼吸一窒,一时之间,实在不晓得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这位黎国的大王究竟是个什么性格了。

    只见他幽幽地叹息一声,半晌之后,猛地深吸了口气,扬了手中的小酒罐子对赵恒道:“今日孤想喝酒,待会儿殿堂之上那酒,孤不想喝,即便是喝着也是无味得紧,你现下陪孤先喝一阵儿。”语罢,举了罐子便往口中倒去,灌了几口便又将罐子递了给赵恒。

    赵恒接过,眼眸闪了闪,有些伤情,而后大喝一声:“好!”举了罐子便猛灌。

    待得赵迁好不容易将罐子从他手中抢过来时,却只能倒得出几滴酒水来了,赵迁甚是无奈的瞪了他一眼,“孤叫你陪我饮酒,你倒好,一口气就全没了。罢了罢了,你今日心中只怕比孤更不痛快,这般灌酒是要伤身的,便到此为止了。”

    我正纠结于赵恒今日为何便会不痛快,便见一股算计从赵迁眸中一闪而过,但见他勾着嘴角,指了我道:“今日殿中坐的都是诸位大臣的妻妾,你便不要跟着你家公子坐了。孤的掌事女官今日正好病了,你甚是机灵,今日便跟在孤身边端茶递水吧。”

    “王兄,她是我……”

    赵迁脸色一变,阻了他的话,“好了,时辰不早了,想来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阿恒,你且先替为兄招呼着。”

    赵恒不服气的哼了哼,抬脚走在赵迁前边儿去了。赵迁回头看我一眼,呵呵的笑了起来,我却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

    “哈哈,倒是有很多年没见他跟我发过脾气了。”赵迁的叹息声悠哉悠哉地冒了出来,带着点儿意犹未尽。我觑他一眼,突然觉得这位大王对于赵恒生气这件事似乎格外的愉快,冷不防的又是一个冷颤。

    赵迁回了自己寝宫一番更衣梳洗,再出寝宫之时,外边儿已经备好了车辇。我陪着他弄了一阵儿,而今他坐轿子我走路,待遇差距如此之大,不禁令我一阵扼腕叹息。抬眸却见赵迁似笑非笑的看我,挑了眉道:“怎么?不想走路?”

    我确确实实是不想走路,但在他面前确确实实说的是:“没,走路对身体好,大王请上车吧。”

    他望着我哈哈大笑起来,我扶了扶额,惹不起,躲躲还是可以的。

    车辇行了一路,往来路上的宫婢们皆行了跪拜大礼,我突地就想起自己自见着赵迁开始,似乎都没有正正经经的拜见过他,不禁有了些心虚,加快了步子跟在车辇旁边。

    待得行至朝阳殿,里边除了上位左首空出来的两张案几,已满满都是人,见了赵迁,皆停了手头活计,端端正正的立着半截身子,山呼大王。

    我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一时手足无措,连路都不知该怎么走,惴惴不安的目光四散了看去,终于望见右首头位上的赵恒,登时大松了口气。

    赵迁摆了摆手,叫了声免,大殿之中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然后所有人便各就各位,稳稳地坐回去。一眼望去,各个华服衣冠好不壮观,一男一女一案几,好不壮阔,赞叹完了才忽而发觉,这偌大的一个殿室,似乎仅仅是我一个人站着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赶忙又朝赵恒看去,却见他垂着头,一双眼睛根本就不可能看到我的目光。我哀哀的叹了一声,正结症于到底该不该坐下,便听赵迁低低的笑了。

    我心头又是“咯噔:一声,顿时只觉手脚僵硬,只脸上还能自觉地扯出几分笑容,望了他呵呵干笑。

    他又看了我半晌,看得我双腿由僵硬到发软,这才大慈大悲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

    我暗暗松了口气,对于他的提点报以柔柔一笑。方矮了身子坐下,不期然的听得众人约定似的同时发出倒吸气的声音,眼神齐齐朝我看来。

    情况不对啊!遇到这种事情,我只能是偷偷拿眼眸朝赵恒看去。

    他沉着眸子,一脸懊恼地瞪着他兄长,大抵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朝我欲言又止的动了动唇,但还是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来。

    我温了温那颗凉了半截却不知道怎么凉下来的心,迷迷茫茫的坐了半晌,直到赵迁在我耳畔干咳两声,我张着一双依旧迷茫的眸子问他怎么。

    他脸上甚是无奈,瞄了瞄搁在我面前的酒壶,又瞄了瞄搁在他面前的酒杯。

    这下便是再不懂也是懂了,赶忙为他添了盅酒,又忙去看他脸色,好在并未生气,于是暗暗庆幸这条小命暂时无忧。

    又喝得两盅酒,便有人来报说蜀国使节到了。

    我伸长了脖子看去,只见那一行五人,除了最前头那人一袭青色衣着,其余几人皆是玄色长衣。

    待他们走得近了,看清那几人面容,不禁大吃一惊。

    不是公仪叔夜几个还能有谁?!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13章 如此再见
    那些时日与公仪叔夜他们混迹在一起,皆是他着一身青衫,其余几人叫他公子。今次却是反了过来,他穿着一身侍卫装,如第一次见赵恒一般带着张面具站在人后,阿烨他哥却摇身一变,成了他们一行的首领,站在殿上朝赵迁一礼,朗声道:“蜀国祁连见过黎君。”

    我这才知晓他的名字,也知晓了阿烨是姓祁的。

    我记起公仪叔夜说过要到黎国来,只是我没想他却是直接到这王宫来,也没有料到他们是蜀国人。

    望向祁连左侧的公仪叔夜,他的眸子只盯着我身旁的赵迁,却似乎没看到我。无奈我只得将目光投向与他们有过两面之缘的赵恒,却见赵恒也是一脸微怔,然后又朝我看我询问般的一眼,我回他一个茫然无措的眼神儿,他便又转去看公仪叔夜一行。

    赵迁让笑着给他们指了座,正好在赵恒的对面,上位的左侧。

    赵恒轻笑一声,望了首位的祁连道:“那日在泗水城有幸与将军见得一面,没能认出来,还望将军海涵。

    他举了举酒,祁连一笑,也举了酒盅,“那日在下眼拙,也没能认出公子来,还望公子见谅。”

    我暗嗤一声,他们哪里是没认出赵恒来,不禁认了出来,还拿她戏耍了他一番。

    赵迁轻哼一声,我忙与他斟满了酒,他在我耳畔轻笑一声,“你可真是什么地方都能出状况。”

    我赶忙往右边挪了挪,干笑两声,“哪里哪里,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有点儿惊吓。”

    一抬眼,又见诸位大臣拿着那股子惊诧的目光瞟我,登时后背又一阵发凉,微微叹了口气,暗道再也不能跟赵迁说话了。

    赵迁跟祁连客套一番,便有宫人前来禀告说公主来了。

    初初见着那公主,只觉分外清雅,走起路来如飘似移,眉目暗转,自成韵味。这样一个美人,真是赏心悦目,只是可惜……到了出嫁的年岁了。

    当我待在公主赵仪的庆丰殿中,与她相对而坐,支着下巴闲闲地听着他给我讲他两位亲哥哥的事情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了。

    两日前,那场晚宴上,她跳那一支倾城舞的时候是何等风华,我至今回想起来,又是赞叹又是兴叹。

    祁连对他颇为赞赏,二人话起了蜀国的山水人情,我竟只顾着琢磨赵迁私底下已经把双掌捏成了拳头,脸上那满满的笑容却又怎么能这般天衣无缝的挂得尚好,却忘了想他二人那话背后的一层意思,也从没往联姻这方面想。

    一来是因着黎国与蜀国之间横亘着的血海深仇,二来是因着赵迁对这位妹妹的喜爱之极,这两重夹在中间,赵迁从人情上怎么样都不会送赵仪去蜀国,只是我想到的人情,其实是一种十分脆弱,不堪一击的东西。

    那日宴会开散之时,祁连领着其余四人跟赵迁告别,我始见着公仪叔夜的目光定在我身上,不禁有些发愣,也不知道该做个什么表情,便只得干干的一笑低了头去。

    耳畔只听得祁连说要告辞的声音,又听得赵恒的笑声,问祁连身后带面具的人是谁,上次寻人一事还未道谢。

    我心头咯噔一声,暗暗虚着眼睛去瞄那场景。

    祁连还未开口,他身后的阿烨竟是跳出来一步,呵呵笑道:“这是我结义哥哥,一手剑法使得极好,连我兄长都夸赞他呢。”

    赵恒被这横杠一下,不禁对那张面具越发来了兴趣,只是当下不再多言。

    我再抬头时,望着的已经是他们一行五人离开的背影了,这才大大的吐了口气,站起身来,舒展了下因坐得太久而发软的腿脚,想了想,还是走到赵迁跟赵恒身边去。

    祁连一走,而后便是众人与赵迁、赵恒告辞,有不少女眷也跟我说了告辞,想着他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我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人受了他们的礼,自然得更加真诚,于是可劲儿地干笑着一一作揖回敬他们。这番待遇我在赵恒的公子府上不曾受到,当时还觉得有些遗憾,但如今受到了,却觉得实在要命。

    好容易等到众人散尽,我正想问他们要口水喝,没想公主赵仪却挨了我过来,笑道:“这便是顾姐姐吧?早听四哥哥提过了,说你救了他性命,如此大恩,赵仪先代哥哥谢过。”她说着,竟微微伏了伏身,吓得我也赶忙伏了身,只怕比她伏得高了些,颤巍巍地言道:“公主严重了,顾晚当不得公主的礼。”

    她看着我,突然来了兴致,拉了我转身对正在说话的赵恒,“四哥哥近日事忙,想必也顾暇不到姐姐,不如将姐姐留在宫中几日,也好让妹妹有个伴。”

    我寻思着要瞅准个机会去找公仪叔夜的事情,自然不能待在这王宫之中,况且王宫向来是非之地,我可不愿沾染,便赶忙笑了道:“公主费心,只是顾晚住在宫中诸多不便,还是跟公子一起回去吧。”

    赵恒抿着唇没有说话,赵迁却哈哈笑了道:“既然妹妹喜欢,那便让她住下吧,她不在,你四哥哥也好专心做事。”

    我听他那话,好似有我在,赵恒便会分神,忍不住有些想笑,且不说我在他府上才住得几日,便是住了这几日,成日里也不见得他,今日才堪堪第一次相见,若是如此都能分了他的神,也只能当成是我的魅力着实大了些。

    赵恒点头说好,我见着他神色不怎么好,却也忍住了没有多问。这般,便跟着赵仪回了她的庆丰殿。

    庆丰殿里边的陈设极好,看得出来赵迁这位兄长对她很是不错。

    赵仪拉了我坐下,笑了道:“我先去换身衣服,姐姐在这儿稍待片刻。”接着又吩咐了婢子好生招待。

    我有些不习惯她的热情,毕竟这确确实实是我第一次见着她,但也不甚排斥,想着她一个女子,却要成为两国之间的交易品,不禁又生出几分感慨来。

    还不待叹气,门外便传来响动,一阵朗笑传了进来,带着点儿妖冶之气。

    不过片刻,又便要见到那扎眼的红衣了,而每次见到他,准没好事!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14章 宫中日常
    赵迁踏步进来,我赶忙起身端端正正地站在一旁。他打量了一下屋中确只得我一人,不禁敛了笑容问:“怎么只你一个,公主呢?”

    我赶忙颔首回道:“去换衣服了。”想罢,又觉得这话说得似乎有些不妥帖,便又补了一句:“大王稍坐片刻。”语罢,还是觉得有几分奇怪,所幸不管了,他坐在这儿,自然会有人去管他。

    不稍一会儿,果然便有婢子端茶过来招呼。

    他盯了我半晌,突然站了起来,微扬了语调道:“之前阿恒来问孤要了一味药材,应该是为你要的吧。”

    他虽然用的问句,可面色却是十分肯定。也不等我回话,便接着道:“我听他说你中了毒,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孤虽然听说过离魂之症,但却未亲眼见过,且不知是何毒药,竟然能有这般效用?”

    我心下暗暗发虚,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情本来便不是因着毒药,只是我醒来之后全然不知道从前的事,后来晕倒才被查出中了毒,想必赵恒便只当成我一早便中了那毒,他信了公仪叔夜的话,是他们救的我,便自然不会想到是他们给我下毒,而我,为着少些麻烦,以及得个时机顺利拿到解药,自然也是不会说的。

    他见我没说话,不禁凑近了两分,勾唇笑道:“你且说说,你都还记得些什么?”

    一阵热气扑面,我嘴角一抽,努力地埋着脑袋往旁边缩,斟酌一番句读才怅然答道:“我有记忆以来的东西都记得,在那之前的便都不知道了。”

    他听罢微愣,片刻后大笑出声。

    我虽然低着头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能感受得到头顶上那道灼热的目光,看得我心虚不已,好半晌,才敢深吸一口气抬了头去看他。

    他满脸笑意,突然上前来抓了我的右手,捏得我手腕儿一阵疼痛。我本能一挣,没挣开,便不再白费力气,只怯怯地看了他问:“大王这是作何?”

    他两根手指按在我动脉上,这样子,像是在诊脉,半晌才蹙着眉头放开我道:“中的毒果然厉害,孤平生未见,若是解开了,想必你的记忆也就回来了,不必过于忧虑。”

    我暗暗心惊,没想赵迁还精通医术,好在公仪叔夜厉害,下的毒药也是没人见过的。暗暗捏了捏被他弄痛的手腕,脸色有些不好,没跟赵迁说话,他却笑了,“你这女人,敢情孤碰了你一下,你莫不是要生气?”

    我嘴角抽了抽,努力的让脸上扯出八分笑意来,干笑了道:“大王说笑,王宫的女子日日盼着与大王相聚,顾晚今日有幸,岂敢生大王气。”

    他背着着手随意垂了在两边,哈哈大笑:“果然有趣,怪不得你家公子讨药都讨到我这儿来了。”

    我赶忙堆了笑道:“是公子怜惜,顾晚谢过大王。”

    他目光扫了我一眼,敛了笑容,“不用谢我,那药,我是给阿恒的,他愿意给你用便是他的事,再说,我估摸这那药对你这毒也没法子。”

    我闪了闪眼,故作忧心忡忡的模样,叹一句:“即便治不好,那也只是顾晚命当如此,大王与公子的恩情,顾晚不敢忘记。”

    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好容易挨到赵仪过来,我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觉得赵恒虽然聪明,但是比起赵迁来,似乎还是要差上一截,估摸着赵迁上辈子大概是狐狸变的。

    赵迁大概是要跟他妹子说些机密的话,于是打发了我出去,我求之不得,赶紧跟了宫娥离开。

    之后几日,每每与赵仪在园子里戏耍之时,便能见得赵迁。

    为此我在赵仪面前小小的打听了一下做大王平日是否都这般闲。赵仪却说非也,只是因着每次带着我去见他兄长,他兄长就会开心一些,所以才每日带了我去。

    我愣了半晌,哀叹一声,突然就想到是否该问赵仪要些工钱,毕竟跟赵迁待在一处着实是一件非常费脑子的事情。

    赵迁待他这个妹妹极好,连带着我也能顺带得些好处,好吃好喝的被供着,俨然赵仪般的公主生活,没有人来找我麻烦,除却要去找公仪叔夜一事,倒也快活得很。

    每每赵迁来时,时不时地能跟他顶上几句玩笑话,他也不生气,不必像与赵恒相处之时那般战战兢兢,深怕惹了那温和如玉的公子一点儿不快,也不必像之前与公仪叔夜待在一处时那般如履薄冰,着紧着自己的项上人头,与他一道,竟莫名其妙的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来。

    这般在宫中又待得几日,我便有些按捺不住,总想寻个机会诓骗赵仪出宫去,只是好不容易诱哄得赵仪同意了,混进宫娥群的时候却混错了,直接便往赵迁的寝宫去了。赵迁一脸怪异的瞧着我们,半晌指了我大笑道:“你这装扮,倒真有些宫娥的模样,若非是王妹在此,孤倒还真没认出你来。”

    我脑袋一晕,被赵仪从他寝宫中拉了出来。

    当天再要出庆丰殿时,却发现殿里殿外莫名的多了好多人,就连平日轻轻一甩便打发了的宫娥也一脸可怜的跟着我的脚步。

    这般被人监视了半日,第二日赵迁来看他妹妹时,我便着她以我身子不舒服为借口避了开去。他便遣了赵仪到我这儿探听,问我身子要不要紧,我只好装了虚弱,干笑着推说无碍。

    再一日,便又籍此借口躲在屋里。

    没想谎话说了两次,第三次赵仪来传唤我的人还没有来,我便真真是晕了过去,然后隐约听得赵仪焦急了叫人的声音。

    醒来之时,赵仪坐在床畔,拿着手绢泪眼汪汪地看着我,看得我一阵感激涕零。

    “前两日听说你病了,今日孤本来特地想来看看你,不料跟王妹到了你这里,却正好撞见你毒发,救了你一命,这救命之恩,你要如何回报孤?”

    我乍闻赵迁的声音,只惊得脑袋一抬,便见赵迁一身赤红衣服,双手环抱,一脸悠闲的看着我。

    公仪叔夜说过,我这毒虽然厉害,但三个月之内必然不会死人,救命之恩说来实在牵强。不过也着实不好不给赵迁的,面子,只好暗暗扶了扶额,好容易扯了笑容道:“我没钱没色,只能帮大王干些洗碗收桌子的粗活。”暗暗又想,这毒倒是矫情得紧,也不知会则个,便这般毫无征兆的发了,当真是矫情至极!

    赵迁大笑了道:“洗碗收桌子这样的活儿孤宫中自有人做,你若抢了,却叫他们去做什么?”

    我一愣,赵迁又道:“你这样子,看着做其他事也定然不成,孤的女官病了许久也未见好,孤身边没个伺候笔墨的人终是不便,你便过来伺候几日吧。”

    我望着他那副洋洋自得的脸,假意歪了歪头做深思不解模样,半晌望向赵仪道:“大王的女官可是昨日午间来寻公主那位弗苣姐姐?”

    赵仪面色一阵尴尬,偷偷觑了觑她王兄。

    赵迁呵呵一笑,“她今日又病了。”

    “我如今也病着呀。”我撑起半截身子道。

    他又是一阵轻笑,“那你便明日来吧。”

    我身子一滑,仰面躺了下去,不再动弹。

    赵迁好不高兴,大笑着出了门去。

    次日一早,我尚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着耳畔有轻唤的声音,觉得吵闹异常,便扯了被子蒙头再睡。那声音停得半晌,突又觉得有人拉扯我被子,微微张开眼来,便见一个碧衣的婢子小心翼翼的看着我道:“大王差人来请姑娘去夷光殿伺候。”

    彼时我本尚未睡醒,只被她这话一吓,睡意顿时没了。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15章 流言惑人
    这般起早贪黑的给赵迁做了三日的功,他那女官弗苣姐姐的病终于是好了个彻底,便免了我早起的罪,让我每日午时以后过去给弗苣换班。

    我在赵仪面前抱怨了几次,突地便有些还念在公子府的时候,虽然与赵恒的第一贴身女侍拾翠相处得不甚欢心,但也不必受这奴役之苦。然而问及赵仪他那四哥哥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她却是牵扯出一个一看就是万分神伤的笑脸道:“王兄让四哥哥去制备送亲的事了。”

    我见她这模样,那里还能再戳她伤口,赶忙闭了这口,继续跟她抱怨赵迁不给工钱便索要劳动的行为。

    再有几日,赵仪见着我时,皆是眼神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起先我还并未在意,只觉得她既然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跟我说,我便等着她想好了再说,只是有一日我从赵迁那里归来,见着赵仪脸色焦急的在我房前踱步,方才问了她。

    哪知她瞧了我半晌,突然问我:“姐姐,你这几日与我王兄相处可好还?”

    我与她这几日相处得愉快,便也没了初见时的拘束,拿她当了朋友,听她这般问,不禁有些不知所以,与赵迁在一起甚是愉快,便如实答了,哪知她听罢脸色大变,这才将这王宫里的闲言碎语讲与我听。

    我至此才知自己的大名早传了开去。不过名扬王宫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特别是以**大王这样的名声。我哈哈一笑,说她想得太多。她尚有顾忌,我便拿了他四哥哥挡风,她这才安心下来。

    虽面上说那些闲言碎语于我无碍,只是我却过了整整好几日食不下咽的日子,以致面容枯槁,便越发不肯见人了。小小算来,在这处待的日子已经小有半月之久。

    赵仪最近老是干些刺绣的活,便也拉了我一道。只是我天生便不是个能干女红的料,好容易绣出一只蝴蝶来拿了给她看,她却笑得花枝乱颤,指了我接不上气来。

    我正泄气,便听得门外一声朗笑,心下一惊,这地方,能笑得这般放肆的怕是只有赵迁一个人了。果然,眼一抬,眸中便映出一片赤红,衬着他那张妖冶的脸,怎么看怎么没有大王的威风。

    他走了到我跟前来,毫不客气地拿了我手上的锦帕,蹙着眉头看了我半晌,突然又是一阵大笑,虽不及赵仪那般出不了气,却也是惊得屋里的宫娥纷纷瞥眼看来。

    我怕他把这东西拿去示人,便伸手要抢过来,他却避了开手,大笑道:“都说绣花草是怡情,绣鸟禽是养性,你这绣个半草半蛾子的东西又是做什么的?”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登时卡在喉咙处。

    他笑了半晌,又道:“你绣这东西,该不是要送给阿恒的吧?他若是见着这么‘别致’的东西,只怕不会要。”

    我憋着一口气,僵着脸干笑一声,“这么‘别致’的东西我自然是送给你的,也只有你这么‘别致’的人才配得上它的。”

    他呵呵一笑,竟当真将那锦帕收入囊中,满意的笑了道:“既是你一番心意,孤也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我见着他的笑,突地就想起了宫中的流言,抿唇想了想半晌,别扭地开口:“大王既然收了我的礼,不知可容我一个请求?”

    这些时日,私底下我几乎是不怎么称呼他大王的,他听了这称呼,微微有些讶然的看向我,笑道:“怎地今天这般客气?说来听听,你若是要天上的星星,那孤可不能答应你。”

    我一愣,心下暗暗发虚,“大王说笑了,这天上的星星即便是大王给了,我也断然是不敢要的,只是我毕竟不是这宫中之人……”

    我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敛了笑,“你在这里住得不好?”

    我心底只想他果然有狐狸本色,这半句话便能猜到我想要说什么,只是,眼眸一暗,摇了头说:“很好。”

    他看着我,声音有些发沉,“那为什么想要离开?”

    我略一想,便带了笑道:“这王宫虽好,可哪里有外边自由自在,虽然很大,但看到的天空永远也只有这么点儿。”

    他没说话,只盯了我看,半晌才勾了嘴唇,笑容慢慢地爬上他的脸,仿佛将他的眸子也晕染了几分笑意,他道:“好,那孤就成全你这个心愿,明日便令人送你回去,你今日好生收拾一番,顺道跟王妹惜别,她此去万里,你们怕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我微微颔首,低声道了句谢,余光瞥见他的衣摆好一会儿,才见得他的裙摆出了视线,耳中传来渐远的脚步声,抬起头时,最后一抹朱砂色也已经飘出了屋子。

    赵仪看了我道:“姐姐可是因为他们说的那些话才想要离开的?”

    我怔了怔,哈哈一笑,“我可完全没把那当一回事,只是我毕竟不喜欢在别人的地方待得太久,有些想要回去。”

    她一笑,便不再多言,只说了些不舍的话,却也没有留我,想来她也觉得我再住在这里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第二日离开王宫,赵迁派了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送我,那架势似乎是定要把我送到赵恒府上才松懈。

    其实我挺想在途中找个机会跑路,只是又想起这么些日子住在赵恒那处,不辞而别也太过不礼貌了些,便只得叹了口气,规规矩矩地坐着。

    进得主院儿的时候,拾翠正从我以前住着的屋子出来,见了我大大的吃了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她连声音都变了调,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叫我“姑娘”,不禁有些诧异的朝她脸上看去。

    她脸上一片惆怅,好似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儿。

    我呵呵笑笑两声,“那个,在那边儿住得有些不习惯,回来看看。”趁她还没有说什么犀利言辞的时候赶紧又开口问道:“公子在吗?”

    她有了些不耐烦,但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然“嗯”了声道:“公子在屋里,多饮了些酒。”

    多饮了些?

    我脚步一顿,愣愣的“哦”了一声。她口中的多饮了些多半是醉了的意思。

    除了在王宫庆云殿那次,赵迁跟赵恒二人大抵是因着妹妹要远赴蜀国去和亲,所以喝了一小壶酒,除此之外,我便从未见过赵恒有饮酒的时候。

    拾翠领着我进屋,说赵恒在里边儿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在这里住了三日,却不曾知晓,住的竟然是赵恒的院子,难怪他从来都是不回来住的。

    走到门前,拾翠突然转过身来问我:“姑娘在王宫住得可好?”

    我自然是不会当做她是真的关心我住得好不好,望着她的脸仔细分辨了一下,猜想着难不成是王宫中的那些谣言飞到赵恒这边来了?

    她见我没说话,正要再问,一声“拾翠”便从那屋子里传出一声来。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16章 花盛则凋
    这么些时日以来,我首次见着赵恒。

    地上稀稀拉拉的摊着酒坛,他沿着床沿,坐在酒坛之中,许是听见了动静,这才从坛子里边儿把脸给抬了起来。

    我望着他那张胡子邋遢的脸,仅半月不见,赵恒竟变得这般模样,不能不令人心惊,转头低声问拾翠:“这真是你们家公子?”

    拾翠恨恨瞪我一眼,没答话,只上前去扶了赵恒,赵恒却推开她,一双眸子直愣愣的朝我看来。

    我从前见着赵恒时,他都是温文尔雅,此番眸中却透出一股凌厉,看得我霎时竖起了全身的汗毛。

    “你回来了。”

    晕晕的声音,他撑着床沿稳了身子,又猛灌了几口酒,突地仰笑起来,再朝着我时,我才发现,他眼底已然有了几分闪烁的泪光。

    我惊了一惊,见过赵恒伤情之时却从未见过他伤情到落泪,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拾翠见了他哭,竟也暗暗红了眼眶,看我一眼,自顾跑门外去了。

    赵恒又哭又笑了半晌,又开始看我,我直觉再被他看一会儿的话铁定要出事,便赶紧找了个出去给他拿醒酒汤的借口,也不等他回话便从他眼前消失了去。

    拾翠背对着门站着,时不时举举袖子,我以为她在哭,正想着我与她的关系虽然不怎么好,但也不好一点儿安慰也不给,便寻思着该给个什么安慰,哪知她却猛地转身,瞪了我道:“你现下是满意了,公子满心满意的都是你,你便再也不需假意对他好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好没道理,赵恒对我确实很好,但若是满心满意那便岔了,我从不认为谁人真能够劳心劳肺,毫无目的的对一个人好,更何况,我对他也并未假意。

    这番心里话我自不会对拾翠表演,她讽笑了看我,“你若是责怪公子从前待你不好,明说便是,也无须一边对他好,一边跟别人……”她咬了咬牙,“公子他觉得自己对你有亏欠,处处顺着你,你却当真变本加厉,害了他跟大王之间的感情才好么?”

    我暗道这王宫里的消息传出来是否都是这般面目全非具有权威性。她却轻笑一声,揩了揩泪串子,“你已经不是从前的顾晚了,从前的顾晚眼里除了公子便见不得还有其他人,可是现在,你眼底都是别人,一点儿余地都不留给公子!若早知这般,还不如没在那栈房之中找着你!”

    我只觉呼吸一窒,望着泪眼婆娑的拾翠,半晌才猛地深吸了口气,干笑了道:“你说得极是。”

    拾翠瞪大了眼睛,忿忿的看我,我干笑两声,抬步朝自己屋中去,只听得背后哐当一声,然后是拾翠怯怯地唤了声“公子”。

    那一夜,我睡得迷迷糊糊之时,突然听得耳畔有人叹息着道:“阿晚,如果有人爱上你,你却不爱他,你会如何做?”

    我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挡开那聒噪,扯了扯被子正欲转个身睡得安稳一些,却猛地一个激灵,“蹭”的一下便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但见房中微弱的烛光下,映出赵恒的脸来。

    我这一惊,可谓非比寻常,三条魂儿吓走了两条,拥着被子结结巴巴的问:“你,你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

    他轻轻一笑,“我就想过来问你一句话。”

    我这才想起刚刚迷迷糊糊说的那一句,也不知自己回了些什么,便磕着牙齿问:“什么话?”

    他默了片刻,抬着眸子闪亮亮的看着我,“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不知道,你会怎么办?”

    我心头一震,悄悄瞄了他两眼,敢情是他受了情伤,半夜三更的跑我这儿来问津求道来了。只是她这问道显然是问错了人,这问题我着实回答不上。

    他眼中的神色被烛光映得忽闪忽闪的,极为真诚,我觉得若是告诉他“那么你就想办法让她知道”这种话实在是安慰的话,想了半晌,只好打了个哈哈,“这个问题太过深奥,你不妨去找找拾翠,她必然是知道的。”

    他身子僵了僵,眸中的光亮被眼睑遮挡住了,半晌,他叹了口气道:“你好好睡吧,我先出去了。”

    我见他神色忧伤,步履虚浮,心口竟也堵得有些发慌。

    干脆扯了被子翁了头,大梦一场去了。

    那日之后,我便动了离开公子府去找公仪叔夜的打算,只是打听了几番,却没人知道蜀国的一行使节住在何处,我又不好去问赵恒,毕竟那夜之后,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去见他。

    坐在门槛上糟蹋了两朵花之后,拾翠站在了我面前。

    我抬眼看她,她抿着唇道:“听说你在四下打听蜀国的迎亲使节住在哪里?”

    她拍拍手起身,扯了笑道:“你知道?”

    她冷哼一声,斜着眼睛古怪的上下看我一番,“你找他们做什么?”

    我打了个哈哈,“他们救过我,我都没来得及道谢,待公主出嫁之后,他们也定然要离开,这救命之恩还未报答,我自是要赶在他们走之前与他们见上一面才好。”

    我听着拾翠低低的呢喃了句“救命之恩……”正自奇怪,她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脸色道:“若是这般,你便不用去找他们了,公子要送他们一程,到泗水城外,让你一起去。”

    我有些讶然,正要再多问几句,拾翠却莫不急待的转了身离开,看她这嫌怨的眼神,我暗暗吸了口气,再吐了口气,便念在她也是个痴心人的份儿上,不与她计较了。

    而后几日,我几乎便没见着过赵恒了。

    直到赵仪出嫁的前一天,他糟蹋花瓣的时候,他出现了。一双眸子尽是疲惫,只站了在我面前却不说话。

    这气氛委实怪异,我揪着一朵只剩下半边花瓣儿的茶花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你今日怎么得空?”

    他默了许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开口了:“我听拾翠说,这院子里的花快要被你摘完了。”

    “……”

    我僵着手指,捏着那茶花梗,只觉得耳朵根儿都发了烧,嗫嚅半晌道:“这个,这个,她们开得太盛了,不摘的话也会凋谢的。”

    他艾艾一笑,叹了声:“是了,花开得盛时方最为珍贵,该折便折,若是不摘,那便零落成泥了。”

    我随口一句,便又引得他吐露这般伤情之语,赶忙打岔道:“你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

    他没答话,从广袖中掏出一青一白两只通透的瓶子来递了给我,“这是我从王兄那里讨来的,白色瓶里装的是上清玉液,一碗水中滴入三滴即可,可以补气养生,青色瓶里是凝神丹,只有一丸,是治伤灵药。”

    既是从赵迁那处得来,便必然是上好的药物了,我阴差阳错救他,他却这般盛情回报,一时心口竟梗了一下,望了他说不出话来。

    他淡淡一笑,“你救我性命,我却解不了你的蛊毒,只能期望这些东西能够对你有所帮助,你也不要么?”

    我愣了许久,方才吸上一口起,笑呵呵的接了药,谢过他,又对那一青一白的瓶子赞叹了番。

    他扯了个虚弱的笑容,只让我好好休息,再没多说。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17章 别黎入蜀
    赵仪离开黎国的那天,赵迁在云中城门备了三杯清酒,权当送行。

    送亲队伍备得很是浩荡,足有千人。

    赵恒跟公仪叔夜几人骑了高头大马行在前边,赵仪的车辇在最中间,而后便是我与拾翠乘坐的马车。

    夏日的一股子热风吹得人心慌燥,前有旌旗飘荡,后车下飞尘,浩浩荡荡的走了一路,自此踏上他乡之路,故国神游,唯梦中可见。

    行了一路,赵恒也没来找过我,我弄不懂他这番带我出来又是作何,想着也甚是头疼,所幸便忘了这一切,安安生生的坐着。

    一路畅通无阻,行至泗水城外时,却猛地传来一阵轰鸣,踏踏的脚步声惊得马蹄飞奔,嘶鸣不断。

    拾翠猛地掀开帘子,大喝一声:“有人偷袭!”话音刚落,她已然从车上跳了下去。

    待我惊醒过来,掀了帘子看去,却见车外已然是一片混乱,兵器碰撞起兹兹的火花,哪里还能寻得她的身影。

    我何曾见过这等慌乱的场面,便是中箭那次,也不知道中了箭,却不知之前是个什么景象的,现下只觉心口狂跳,耳畔嗡嗡响个不停,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划破了风,“嗤”的一声擦了过去,还没反应过来,突地又觉身子一阵翻腾,那拉车的马儿受了惊,伸了蹄子便朝前窜。

    我惊恐的叫了声,伸手要去够那根缰绳,只是每次脚下还未站稳,便又被颠了回去,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一声轻吒,眼前黑影一晃,猛地又听马儿一声长嘶。

    再定神时,抬头却见公仪叔夜一手执剑,一手扯了缰绳,稳稳地骑在马上,朝我望了一眼。

    我脑袋正在发懵,却见他猛地一抬手,竟直接断了马与车连着的那根缰绳,一声大喝,驰马飞奔而去。

    这厢我眼见着他砍了那缰绳,尚还在反应之中,那厢没了马的缰绳连带的车子轰隆一声便塌陷下来。

    敢情我以为的英雄救美实则是一场英雄抢马?

    只是我连咒骂的时间的都还没有,身子一陷,便在地上打了两个滚,顿时觉得这身骨头都要跌碎了。还未呼痛,又是一杆明晃晃的枪直直插在我耳畔,直惊得我又原地翻滚了两圈,赶忙爬了起来,几步便腾了去人少的地方。

    这还没有松上一口气,耳畔又是一声炸响:“小心!”

    手臂被人一扯,连带着身子也踉跄了好几步撞进一堵结实的胸膛这才稳了下来,抬眸只见赵恒一脸阴云,手臂死死的箍着我的身子,竟不能动弹分毫。

    拾翠连出几剑挑了几人便奔至赵恒身旁,急了道:“公子没事吧?”

    我瞄了眼那剑上鲜红的血渍,冷不防打了个寒颤,拾翠竟然也能打架!

    赵恒摇了摇头,将我往拾翠身边一抛,喝了一声:“你护着她。”身子一腾,便又急急冲向人群之中。

    拾翠恨恨的瞪了我两眼,跺了跺脚,挥剑便直接了断了我们周遭的敌人。

    我震惊得没了言语,暗自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只盼她杀红了眼不要直接往我身上砍才是。

    也不知过了多久,杀喊声渐渐弱了下来,兵器碰撞的声音也小了。再过得片刻,便见拾翠已然停手,遍地都是躺着的人,殷红的鲜血染在她一身淡蓝色衣裳上,分外惊心。

    赵恒护了赵仪正与公仪叔夜一行说着话,见着我们过去,阿烨却问了我一句:“你没事吧?”

    这是我此番听得的第一句关心,不禁热泪盈眶。

    抬眸望见公仪叔夜的唇角正勾起一道冷冰冰的笑容。

    天家的车马遇上这等状况,自然不能当成是被山贼土匪打劫的常事,一番彻查下来,赵恒与祁连总得出一个摆明了的结论,是梁国派人偷袭,目的自然是破坏蜀黎二国联姻结盟。

    由着这一场混乱的刺杀,赵恒令随驾车马原地扎营,整顿之后再行上路。本来想着要去见见赵恒,谢谢他的救命之恩,没想路过一只营帐时,却听见了阿烨低低的声音,蓦地便想起公仪叔夜今日虽然是冲了拉车的那匹马来的,但到底因着这动作止住了狂奔的马车,也算是阴差阳错的救了我,当要去道谢一番。

    只是走至帐外,却突地听着他阴沉沉的声音,“依着赵恒的性格,若是真的怀疑是梁国派人做的,必然不会直和你说了,他这般跟你说,实则定然对此事还有诸多疑问。”

    “那他是怀疑我们?”阿烨的声音。

    “呵,他便是当真怀疑上了我们,没有真凭实据,岂敢说便是我们做的!”又一道声音。

    “赵恒的剑法着实了得,手下的兵训练有素,这般场景下还能守住阵脚,他也算是有些能耐。这件事就此了结,再有一日行程便是我蜀国境内了,大家好好休息,离了这几月,也该回去了。”

    公仪叔夜的话惊得我心肝一颤,梁国人果然是没这么笨的。

    刚刚才叹息得这一句,突然便听得耳畔一阵风声,还没反应,身子已经被大力一拖,而后便是压低了的一声“谁!”

    明晃晃的长剑晃得我一怔,公仪叔夜蹙着眉头,微眯了眼睛看我,“你来干什么?”

    我呵呵一笑,张口便道:“今夜星星真亮啊。”

    公仪叔夜的眼睛眯得越发的危险了,“今夜无星。”

    抓了我胳膊,横了剑在我脖子上那位大哥听着他家公子的话顿时又把剑往我脖子贴近了几分,一股冷冰冰的触感透过脖子的皮肤直扑心口,我赶忙正了脸色冲公仪叔夜道:“来找你,来找你的!”

    他默了片刻,挥手让人撤了剑,却依旧是冷着脸道:“找我做什么?”

    我干咳两声,“你今日救了我,我来跟你道谢。”

    他冷哼一声,“下了你拉车的马,不过是为我所用,你我各取所需,救命之恩便不必了!还有什么事吗?”

    我哑然。我这送上去的恩情他却不要,委实是个怪人。暗叹一声,又道:“你曾经说三个月之内我若找不到你的话,就会毒发身。而今我找着了你,你是不是该为我解毒了?”

    他斜了斜眼,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依旧不是笑意。

    我正自作着他会搪塞我,不给我解毒的准备,毕竟这样的事他做了多回,没想他却笑了道:“这个自然。”

    我没料他应得这般爽快,不禁有些错愕,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

    他悠悠道:“你跟我回去,帮我办一件事,我便为你解毒。”

    “办什么事?”我就知道他必然不会那么轻易应了。

    “等到了蜀国,我自会告知你。”他淡淡的说完,便不再理会我,自顾的坐了喝茶,喝得一口,突然又抬头看我,“怎么?还有事?”

    看他这样子,似乎是只跟我说要与他一道回去就好了,但我如今与赵恒一起来的,即便是要走,也得要支会一声,找个理由。想了想问:“我要怎么才能跟你到蜀国去?”

    他挑眉,“这是你的事,我没兴趣知道。过这泗水城也只需一日光景,再到烁阳也要不了几天。十日之后,我若在烁阳见到你,便告诉你要做什么事,如若见不到你,那我也就没法子了。”

    果然如此!

    “那我怎么找你?”我咬了牙问。

    他瞥我一眼,“你不必来找我,只要你到了烁阳,我便能找得见你。”

    他这话说得甚是得意,好似到了那便是到了他家一般。我当时十分不屑,后来他从赌场把我这个女扮男装的人扒出来时,我便真信了烁阳是他家。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18章 路有山贼
    从公仪叔夜帐中出来,我去找了赵恒。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在赵恒那里是又吃又拿,若是就这般走了,实在有些对不住。再则,他于我,还有救命之恩,未报。

    去时他正与人谈事,见了我便将那人支开了,轻声道:“你今日受了惊吓,怎么不好好休息?”

    他神色极是疲惫,想来也没有休息,却还来关心我,我心中已经是万分愧疚,那告辞离别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只能眼神游移着到处扫,然后就扫到了那毡垫上扯开的一张地图,这才总算是找了话开口:“你都累成这般模样了,不准备睡觉么?”

    “今日出了这等事,我怎能睡得安稳。”他揉了揉额头,又对着我一笑,“你来找我,有事?”

    “我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这句话说完,忽而想起这话我刚刚才跟公仪叔夜说了一遍,竟然这么不值钱!我这人情,也当真算是倒欠得处处都是。

    他轻声一笑,“那你拿什么来谢我?”

    我愣了愣,我之前救他,他拿了好吃好住供着我,灵丹妙药养着我,一厢情义付予我,我没钱没权,给不了他好吃好住,也帮不了他上阵杀敌,就连他给我的那些情义,也还不了他。

    这般一番思量,我竟只能生生受了他这恩情,却无以为报,只好暗暗叹了口气,玩笑道:“他日我看看能否再救你一命。”

    只是我这一走,从此隔着两个国家,赵恒这样的地位,想来我是再难见着他了。更何况,就算是真见到了,真到了他有危险的时候,我这样一个手脚只是当个摆设,连拾翠的万分之一二都赶不上的人,又能为他做什么。

    他神色暗了暗,道了声“好”,说以后便等着我去救他。

    我正要笑,却见他脸上神色尤是专注,就这样直直地望入我眼中,定定地看了半晌,才轻轻的吐出声音,“你别忘记了。”

    那一刻,我耳畔听着赵恒那格外清晰的声音,脑子里却是嗡嗡一片浑浊。只觉得心口像被人重重地砸了一拳般,顿顿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我不知道赵恒是不是知道我要走,他既知道我要走,就这样让我走吗?

    可如若他不让我走……

    我却还是要走的。

    人的贪心之念,略一细想起来,便是如此丑恶。

    我虽张了张口,但那些已经到了喉咙的想要说出来的话,却终究被晦涩地吞咽下去,什么也没能说得出来。倒是赵恒自己说完那话后又凝视了我半天,然后朗声一笑,再开口竟是催促我早些回去睡觉,直接起身将我推出了帐门。而我,那一刻脑子发懵一般的,脱口而出一句:“那我走了。”

    门帐被放了下来,我回头间,仅看到了一抹一角,月白的衣角,正巧是我醒过来时第一次见他时的那件。

    那时,他背着光,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那时,他开口和我说第一句话,“觉得怎么样了?”

    那时,他在我耳畔轻叹:“阿晚,等回了府上,我便与你名分,好好待你。”

    那时,是我最茫然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是他第一个唤我的名字,让我不至于在这苍茫大地间苦恼“我是谁”。

    ……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我悄悄溜进了祁烨的帐子,在他一脸懊恼和几分可疑的羞红的脸色中问他借钱。

    不就是在睡觉嘛,还穿着衣裳的呢!我一个女子都没有害羞,他倒是别扭得很。

    不过,话说回来,他果真是有钱人。都不怕我借了钱不还,竟然直接一把捞起外衫,扯下系着的钱袋子就扔了给我。

    我见他这般慷慨,便又问他要了块能书写的笔,他念叨了两句,却没问我拿来干嘛,直接又丢给我了。

    回头将赵恒给我的两只药瓶收好,又压了块儿写满字的手绢在毡垫底下,拾翠来收拾的时候,定能看见。

    赵恒他是个好人,这世上必然有一个能配得上他的人。而我这样一个不知从前,不知往后的人,却不该在他身边占着位置。

    这朵我阴差阳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下的桃花,到此,便是该谢的时候了。

    泗水城以北是梁国,以西则为蜀国。

    只是,尽管我先前便为着线路的问题与祁烨讨教过,做了一番准备,但真开走,却发现哪儿哪儿都找不见路,于是只能一路向西行去,好在能够偶尔遇上几个人,不至于错了方向。到皓月当空,总算得以瘫在蜀国边城小镇的一家小栈房的木板床上休憩。

    翌日,我去逛了这镇上的集市,在店家分外奇异的眼神中买了一身男子装扮。粗布麻衣,短褐打底。又买了一盒子深色的胭脂,把整张脸都涂得蜡黄蜡黄的。一眼看去,病怏怏的要触霉头的模样,甚好。

    女子孤身上路,多有不便,这个样子总要安全许多。

    然而,事实证明,就算是这副模样,也并没有安全到哪里去!

    当我一个瘦不拉几的病秧子被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给团团围住,听着那句:“汰!别以为装成这个样子就能蒙混过关!赶紧留下钱财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副吃了土的模样。

    这大道两宽,青天白日的,竟然也能被我给撞见传说中的山贼,运气简直不要太好。

    我既不似拾翠那般能够一剑一个窟窿准确无误地戳人,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遇到这种事情,别无他法,便只能束手待擒,捐贡了身上唯一的钱袋。

    大抵是我这动作来得实在爽快,最当先的那位扛着一柄威严大刀的汉子接过钱袋打开看了一眼后,脸上顿时带上了爽朗的笑容。

    “真是爽快!”汉子咧着嘴哈哈一声。

    就在我以为接下来就不关我这个穷光蛋的事的时候,他却面不改色地笑道:“原来是头肥羊,今天这一趟还真是赚到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忽而眼前白光一闪,却是那汉子将背上扛着的大刀给“呼啦”一声挥下,又是“噗”的一声插入地底下。而后,便是中气十足的一句——

    “给我带走!”

    劫了财还要劫色?

    我当然是立时就火了。

    只不过,那火还没有冒出来,立即就被冷冰冰的大刀给浇灭了。

    谁叫,刀在脖子上,不得不缩头呢!

    早知道就不问祁烨借这么多钱了,这下,是真的不用还了。

    卖了我也还不起!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19章 先生季代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识时务的人。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小命儿为上,让往东绝不往西,让上山绝不落跑,一路上绝不凶神恶煞惹人恼,也绝不痛哭流涕惹人烦,还陪谈天说地话家常。

    这样善解人意,我自己都被感动了,那位抗刀汉子更是被感动得痛哭流涕,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一样哀着声音道:“您能不能稍微闭嘴让大爷我休息一会儿?”

    我“啊?”的一声疑问止住了话头,目光从走在旁边一脸心若死灰的小哥儿身上移到前边已经停下步子,抗刀的手都有些发抖的汉子身上,实在不能理解我闭嘴和他休息有什么关系。

    “我说您怎么这么能说啊?又不是娘们儿,叽叽喳喳!这一路走了一个时辰,您就说了一个时辰的,难道就不会觉得口渴?”

    抗刀汉子气急败坏地狠狠抓了把乱得跟鸡窝一样的头发,拳头捏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打我一样。

    我缩了缩脖子,心头暗道:我本来就是个女子。

    扬扬被粗绳儿绑了的双手讪讪笑道:“我浑身上下也就只剩下嘴是我自己可以控制的了,说两句话嘛,万望各位兄弟体谅。”

    “谁跟你兄弟啊?!”抗刀汉子犹如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愤愤地呛了一声,唾沫星子划过一道可见的弧度,隐入到了空气中,全身躁动得犹如一只被拴着绳子的驴,躁动不安却只能原地打转。

    终于,驴受不了绳索,将他手中那牵着我的麻绳儿往我身旁的小哥身上狠狠一砸,破口唾骂一声,“老子受不了了!你们几个把人给我好好带回来!”

    话说了半截就迫不及待地转身,走得那真叫一个“快”字,后边儿那半截话都是从远方飘过来的,徒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而后一致地抬手捂住了耳朵,一副我什么也听不见的模样。唯独我身边的那位小哥儿,大概在他们这一群中是个说得上话的人物,所以哪怕脸色已经十分苍白了,但却依旧英勇地一步一步地走着。

    他们这一伙儿山贼,最初看起来虽然让人有点儿害怕,然而相处不到一个时辰,便觉得其实与常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同我一样,都是茕茕一孑立,飘摇人世间。不知前路,不知未来。

    有山贼自然就有山寨,只是这个山寨看着实在是……太过简陋了。

    几丛草盖在石块儿上就成了一间屋子,然后二十几间这样的屋子围在一起,拢成一个大大的院子。望过去是一眼明了,四面透风,不避风雨,什么都没有。这样一个寨子,也只能是遇到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才能给他们攒点稀粥钱,不至于被饿死。这要是遇上个像赵恒或者是公仪叔夜、祁烨那样能耍剑的又有护卫的人,怕是用不了几下就会被夷为平地。

    一时间,我的心头竟产生了几分名为“悲天悯人”的情怀。祁烨的那袋金子,就当是我拿去帮他做善事了吧,反正他不缺这点儿钱,正好我也不用惦记着还。

    三方愉快,真是大好!

    要是能够把我给放了,那肯定更愉快。

    然而我刚刚小声的表示了一下我是个身中剧毒的穷人,住到这里还要每日分一杯粥,白费粮食,对他们来说完全是负担,不如放了我结个善缘的意愿,一直装哑巴的小哥儿终于从鼻子里重重的喷了口气出来,“你就别做梦了!老大说了你是头肥羊,到了我们这里,你就好好的照我们说的做,写信给你家里头的人,叫他们拿钱来换你的小命儿!”

    果然是到了他们的地盘儿,这瞬间中气十足得眉毛都要飞起来的模样,至于嘛!

    这边儿刚说了要我写信拿钱赎人,那边儿之前甩手先走一步的抗刀汉子,他们的老大就从一间屋子出来,吆喝道:“还跟他费什么话,快把人给带进来让他写信。”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写信?这要写给谁?

    我前脚才和赵恒不告而别,后脚就写信给他让救命?我细细地想了一下,自己还没有无耻到这个地步。

    那么,写给祁烨那小孩儿?

    且不说靠不靠谱,就算是写了,也不一定能够到他手上,毕竟这群人应该没有傻到跑到黎蜀两国的送亲军中去送索人钱财的信。

    于是,我该怎么办?

    就思考的这么一会儿,我已经被按在了地上坐下。抬眼一看,面前摆着一块平整的石头,搁着笔墨以及一小绺破旧的白麻布,不知道是从哪件不要的衣服上给撕下来的。

    本来都已经这么穷了,还要破费布,拿去做个补丁也不错啊……

    “发什么愣?赶紧给我写!”坐在上位的抗刀汉子不耐烦地催促,立即便有人解开了我右手上拴着的绳子。

    我揉了揉已经被磨红了的手腕,暗衬反正写了也送不出去,那还写什么?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瞪着那一小绺破布,没好气道:“抱歉,我不会写字。”

    几个字刚一说完,我原本想着他们怎么着也得要皱皱眉头,哪知却是哄堂大笑。

    “哈哈哈,不会写字?老大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早做足了准备!”

    我眉心一跳,只听抗刀汉子大声喝道:“去请季先生过来。早料到你们这些奸诈狡猾的人要耍花招了,不会写字嘛,没关系,我这儿正好有会写字的人。”

    奸诈狡猾?

    我嘴角狠狠一抽。

    我一个心底善良刚刚才悲天悯人了一番的单纯女子,竟然被人说奸诈狡猾?更重要的是,这话从一个山贼的口中说出来,还要不要脸了?

    然而,在这个“你是山贼你有理”的世道,我心中纵有万般不耻,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哼哼表示不满,然后转转眼珠子,努力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内心里尚还没有生出一丁点儿的念头,便觉门口一暗,方才领命出去找人的那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得人模狗样的男人,应该就是抗刀汉子口中的那位季先生了。

    一眼看去,身长八尺有余,形貌昳丽,踏一双木屐,一身青白轻衣穿在身上,配上一头慵懒的随意用一只木簪绾起的长发,怎么看怎么仙风道骨。

    这样一个人物,站在这样一个地方,真是……

    我的嘴角又是狠狠一抽,想了半天才想到了一句话来配他——

    凤凰误落到了鸡窝里!

    抗刀汉子见到这人进来,立即起身迎了上去,一张脸上乐得都要开花了,眼底还有那么几分仰慕之意,到那人跟前三步远的地方,更是停住脚步,拱手弯腰,竟然是行了个揖礼,当真是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莫非,其实这个人才是他们的幕后老大?

    啧啧啧!

    当真是人模狗样!

    内心的狂乱还没有啧啧完,便见那位季先生回了一礼后,面转向了我。

    我心头一紧,瞬间做好万全防备。

    只见那人看我一眼,然后两片薄唇亲启,一道悦耳的声音钻入我耳中,犹如惊雷。

    “在下季代,姑娘有礼。”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20章 侠义风骨
    姑娘有礼。

    他竟然唤我姑娘?!

    一道惊雷直劈在我头顶。霎时间,连同我自己在内,皆是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尤以抗刀汉子的声音最为响亮。

    “这,你,你是个娘们儿啊?”

    抗刀汉子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望着我,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

    我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回到那自称是季代的男人身上,细细的看。

    他勾唇莞尔,双手笼在袖中端在腹前,十分坦然地接受着我的打量。

    这人乍看起来虽然丰神俊朗,似有几分侠气,但细看眉宇间,却有几缕病气,再看他分明是八月天气正热的时候,他身上却穿了好几层衣物,看来身体是真的不怎么好。

    果然,我刚在心里做出猜测,他便突然掩着嘴低声咳了起来。只咳了两声,面色便已经微微泛红,这般看起来,还病得不轻。

    “季先生要不要紧?”抗刀汉子上前一步将人扶住,担忧之色都从眼眶里溢出来了。

    这么要紧,莫非真是他们的头儿?

    想到这处,我看向季代的眼神不禁越发好奇。如果能够说服他放我走,想必其他的这些人也不会阻拦。不过,怎样才能说动他却依旧是个问题。

    只见那抗刀汉子将人扶着就往主位上坐,都要沾着凳子了,季代却突然挣扎着往旁边躲了一下。一手捂着嘴咳咳,一手赶忙摆动推辞,好不容易从不停的咳嗽中喘过气,便急急道:“使不得,使不得!韩兄的位置我怎么坐得?“

    “有什么坐不得的!这当家人的位置季先生要是乐意,我韩刀双手奉上!”抗刀汉子,哦!现在应该称呼他叫韩刀,倒是一个不错的名字,可惜是个山贼。

    他这样子,倒有些退位让贤的意思,我自然目不转睛的盯着,要是这季代做了老大,怎么着也要比他们这些看起来三大五粗的汉子好说话吧?

    然而,面对如此大的**,季代竟然如避蛇蝎般的忙不迭的推辞,“韩兄说笑了,季某一代文弱书生,哪里当得如此大任。“

    眼见那韩刀张了张嘴,似乎还要再劝,季代赶忙一开口转移了话题。

    “方才韩兄叫人来唤我,不知所谓何事?“

    却是转回到我这茬来了。

    韩刀愣了一下,这时候才似乎终于想起来我这个女子还在这儿站着,一张脸上的表情实在是……纠结。忽而只见他抓了一把脑袋,愤愤然道:“你是个女人怎么不早说啊?老子从来不招惹女人的!”

    那副仿佛触犯了心中道德底线的模样,倒是我的错咯?

    我狠狠地翻了一个大白眼,暗道这人实在好玩。不过既然他不抓女人,那我也就不用再小心翼翼、履薄冰了,瞬间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底气:“谁知道你对女人没感兴趣?我装成这样也是很不容易的!”

    话一说完,就见他脸上现出几分可疑的红色,欲言又止的模样。

    真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啊……我正迷糊地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令人脸红的话,耳中却突兀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喝:“你胡说什么?谁对女人没感兴趣了!”

    我:“……”

    季代:“……”

    其他人:“……”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韩刀的身上。

    天知道,我真的只是想说,他对打劫女人的钱财没有兴趣,却不知他怎么就有着与一般人不一样的理解能力,竟然能够跑偏成这样。当真是,令人汗颜。莫不是真的对女人不感兴趣?

    许是他终于发觉了大家的不对劲儿,左右环顾一圈,面上的那抹红越发的叫人窘迫。

    “看什么看!”韩刀毫无气势地怒喝一声,目光如炬般望向我来,冷哼一声道,“虽然老子以前从来不打劫女人,但是你既然自己撞上来了,那算倒霉。”

    我心中“咯噔”一声,只听他不耐烦地嚷道:“快点写信!"

    简直峰回路转,还是得写信。

    可这份信,我是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的。内心正焦躁时,心中却突然有了想法。于是面色一变,眼中立时蓄出几点泠泠泪光,嘴角往下一压,竟有那么几分怅然欲泣。

    “诸位大哥有所不知,此次我乃是从家中逃婚出来,如若写了这信,家中人自然要将我抓回去同人成亲。我本已有了心爱之人,更是与他结了山盟,如若要我嫁给别人,我自当一死。”

    说到此处,便是我自己都觉得实在感叹,偷眼瞧了瞧韩刀同其他人,是一副动容模样,唯独是那坐在一旁的病秧子季代,嘴角却微微上弯,一副似笑非笑、饶有兴致的看戏模样。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然要说全套,至于之后季代有什么反应,那是之后的事了。这般想着,面上的悲恸之色有多了一分,闪烁着的泪光竟凝成一颗颗珠子,滑下了脸颊,“与其到时候破了誓言嫁给别人再死,还不如这个时候就,就……”

    话没说完,但韩刀他们都明白了我的意思,顿时相互勾兑了一下,面上挤出几分同情之色,倒真的来安慰我道:“姑娘,这……哈哈,你早说是这么回事嘛!说了我韩刀也不会半路把你给劫上山了。”

    有戏!

    我心中一喜,面上不动,又听韩刀叫了一声下属,竟是把我之前给他的那袋金子给拿了出来,依依不舍地递了过来,一咬牙道:“这个……还给你,下山去吧!”

    我呆了一下,望一眼那袋金子,又望一眼韩刀,总觉得有点儿像做梦。山贼什么时候都变得这么善良了?

    韩刀见我没拿钱,面上闪过一阵懊恼,瞪着眼睛一把抓过我的胳膊,把钱袋往我我手重重一砸,而后背转过身去恶狠狠地道:“赶紧走人!当心老子反悔。这么多钱,都够我兄弟活大半年了!”

    我只见那周遭的一圈儿男人发绿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我手上托着的那只绣着精美纹饰的钱袋,嘴角不由抽了一下,心中却渐渐升起一股好感来。

    这群人,分明一个个都一副如此心疼到手的钱飞了模样,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把钱留下。确有一股侠义风度。

    不过我敬佩是敬佩,钱都还给我了,我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们,赶忙一抱拳,万般真诚地道了句谢,抬脚就往门外走。这时候,真恨不得跟那鸟儿一样长双翅膀,能飞多块飞多块好!

    然而,我一只脚才跨出门槛,另一只脚后跟都还没有抬得起来,却猛然听见淡淡的一句:“姑娘且慢。”
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21章 与子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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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22章 巍巍烁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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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23章 再遇祁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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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24章 狱中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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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25章 国士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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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26章 丞相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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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27章 蛊毒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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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28章 天青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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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29章 不必言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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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30章 蜀国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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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31章 旧友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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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32章 候卿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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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33章 夫人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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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34章 夜宿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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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35章 一室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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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36章 太后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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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37章 赏花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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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38章 旧日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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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39章 寻涧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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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40章 暗通曲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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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41章 明旨敕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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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42章 暗夜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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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43章 少年扶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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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44章 六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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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45章 同饮一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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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46章 良辰一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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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47章 风云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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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48章 美人多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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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49章 珠玉窃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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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50章 公仪承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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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51章 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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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枕黄粱 第52章 忘我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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