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者
早餐的时候仍不见郝好玉,许华胜就着餐桌说:“我看这样大家同意不,不用再等郝好玉了!饭后就步行去车站;我和马真在店里负责等东道主。”
“……有没有她郝校花‘地球照样转动’”,许多同学就这样一边不满地想着,一边照样摆龙门阵、说话“钻牛角尖”、吃饭。
饭后,大家自由地结伙往车站走,随便哼歌。后面有几个女同学合声唱“萨顶顶”很另类的歌:“啦啦啦,我是自由行走的花…”很婉转动人,一下子打中了前面的人群。他(她)们回头瞥来,迟疑了一下,立刻又跟着唱起来。
快到站了,客车就在前边等着。大家的脚步不知怎么反倒慢下来,兴许意识到再不会有这样的聚会,于是,留恋的情愫忍俊不禁就从心田里涌出来。
前面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同学们就不约而同地唱出来:“…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那时的你、那时的我,那时我们再相会……”歌声饱和着难以割舍的情感,淡淡忧愁地。
许华胜眼看最后一个同学在拐弯处消失,立刻就同马真回房收拾行筴。还不等许华胜问,马真就表示要留在这里寻找郝好玉;他不能再“傻”下去!失去这辈子最后的机会。 许华胜皱着眉头慢慢坐到床沿上;他多角度地分析着,试图说服很固执的马真。
马真并不是真的被说服了,而是另有打算。他十分赞同许华胜昨晚下山时的分析判断;相信生死爱他、救他的郝好玉仍然在寻找他。他暗暗发誓,无论是鬼是人今生今世都要找到她,和她在一起。
但欲速则不达,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同意和老许先转转,散散心也好。于是他俩走另一个方向,坐上去开州的客车。
马真、许华胜他俩游览了靓丽的新开州小平湖(汉丰湖),就绕道去拜访文友老钱。多才多艺的老钱同时也是个摄影迷。他们一边品茶一边短暂地推心置腹漫谈后,老钱就把他俩引到乱七八糟堆着各种影集的小书房。
台式电脑边一张新出炉的《早春雾凇》十二英寸彩照,立刻吸引了许华胜。见他爱不释手的样子,老钱就言不由衷地说:“老许,你要是真喜欢就拿走好了!不过眼下正是拍摄高山雾凇的好时机;如果你们不肯错过身临其境,亲自拍摄的机会,建议随旅游团上山体验、体验。”接下去他又笑笑,“如果你们真去,那我的《早春雾凇》就得救了!”
“狡猾的家伙!你的建议我全部采纳,瞧你怎么办?”许华胜拍拍老钱的肩膀笑起来,一面拿着照片不肯松手。一时间大家都乐了,他们仨都大笑起来…
他俩听取了老钱的建议。午餐小酌之后,就随他来到旅行社的一家办事处。老许一眼看中了较近的奉节与巫山县交界处的天然公园,在一个漂亮、机灵的女导游引领下乘车来到巫山小三峡国家森林公园。
) 他们在国家森林公园愉快地度过了两天,洗净了积淀的复杂感情与疲劳;尤其暮春时节的情人谷,它无与伦比的美丽太令人难忘了。
马真心里有事,主张“打道回府”;但许华胜不乐意。他说再耽搁几天,他要再找找,希望拍几张雾凇。
老许过去做外聘教师时,有风流才子的雅号。他瞥一眼个儿高挑,艳若桃花的女导游张欣,张欣有所领会,立刻随声附和:“山里温差相当大,又下过雨,没准儿阴坡低温地带有雾凇哩!”。马真心里直嘀咕:又是二对一,当然他们是多数;立刻又联想到前天晚上在“情人谷”幺店子那一幕……
如果马真不贪吃那盘麻辣生螃蟹肉就不会晚上“跑肚子”,不跑肚子就不会半夜醒来发现老许的床是空的。
说真的,那时他(她)俩居然没有听见开门声;就近在咫尺,在溪边杂树丛旁热恋的他俩好像正到了高潮。许大马棒的表现着实令马真吃惊,想不到才高八斗的他居然会在山里偷情,而且在美女面前表现得如此肉麻。
在星月的照耀下,张欣横坐在许大马棒的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仰起了嘴唇。他俩开始热吻并滚动到柔软的春草地上…马真的视线被挡住了,他想:没准儿他俩要越过底线犯错误。
他轻轻地咳嗽,他俩竟然没有反应;马真着急起来,因为许华胜还是他姨表妹夫。于是,他跑进店捂着肚子喊起来!他叫许大马棒去叫醒店老板帮他要药去。
当然,这幕偷情闹剧被马真当机立断制止住;在关键时刻他帮了姨表妹一把。
第二天上午,他们到了土地岭北边阴坡。有风、很冷,满坡松树湿冷冷的裹着岚雾,不见有雾凇。于是,马真话里有话地发牢骚说:“这个季节有什么鬼雾凇!还是跟我下山去拍桃花吧!许大马棒你这趟出来运气真不错,正撞上桃花盛开。”老许当然懂,要不他脸红什么?但小张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再往北走走看,坡下凹地没准儿有哩!”
他们只好再走走。这时太阳正从一朵巨大的絮状云团钻出来,悄悄地把光芒散播下来……
“雾凇!你们看,好漂亮的雾凇!”
果然还真有。顺着张欣的手指看过去:凹地里叶苞初上的阔叶槲栎、塔柏遍体挂满晶莹闪亮的冰晶,真是赏心悦目。
但马真忽然发现老许拿着摄像机的手在颤抖,一刹那他的脸奇怪地扭曲着,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马真一把拉住他,猛然一个可怖的念头袭来……
他们已脚下不稳,开始往下滑,沿着热乎乎的铁黑色石坡滑下去……小张惊慌地往前猛跑,马真也不假思索地在后面跟着。跑着、跑着,他感到双腿似乎不再听指挥,于是他喊老许,老许也停不下来。
他惶或不安地看他(她)俩;他们也觳觫地瞧着马真。
“糟糕!”马真刚一开口,前面雾凇林上空倏地闪过刺目的耀眼白光。轰隆一声巨响,他感到一阵诡异的晕眩,身子立刻旋转了“九十度”,这时头顶已是另外一重天。
当马真睁开眼睛时,发现跌入一个大坑,身下垫着软软的东西,手肢湿润润的。借着星光他伸出手,手上全是血;这是一个盛满新鲜尸体的土坑。
马真跳起来,又跌下去,不禁全身发抖。他大喊,但声音微弱如游丝。这时他听见了许华胜颤抖的呼叫,他(她)们就在旁边的土坑抱住一团。
他爬过去,过了好一阵子才镇静下来。血糊糊的老许抖抖地问他: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了?马真说我们又遇见鬼了!我们闯进了时间隧道……
“乱弹琴!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老许又急又怕。
“许大马棒,我怕是我们时运不佳,又一次闯鬼了!说真的,那时真不该相信你的话,我应该留在浦里溪酒楼…”马真懊恼地说,“你一定还记得我们去年在图书馆对爱因斯坦《相对论》的争论。现在你想一想奇怪的雾凇林……我们凑巧赶上了不幸的时间,与它一起被时间隧道‘送进’了另一个时空视窗。你明白吗,这一次很可能回不去啦!”
“什么‘时间隧道……不过说说而已,都什么时候了,还吓唬自己呀!”
“说不上什么吓唬!我刚看过‘霍金’大师的论述……你知道霍金吗?那个被誉为现代‘爱因斯坦’的霍金!”
许华胜打断他的话,一面掏出打火机一面说:“就是那个推断出宇宙有无数平行时空的英国物理学家吗?真是个了不起的瘫子。据说,他还断言月球背面什么、什么窟窿里有外星人和基地……快看、快看!” 打火机照亮的尸体分明是一个古装士兵。
“大师们的理论不幸落实到我们头上啦!”许华胜把打火机移动到背后,继续说,“我就是觉得奇怪;五、六月的天气,洼地里怎么还会有雾凇……”
这时,张皇失措的张欣嘤嘤地大哭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老许一把扶住小张,气急败坏地说:“这显然是官兵,衣服背面有明代的标志。战后采用大坑收拾尸体,一定是一场大的战役;这是明朝的战场!对了,我们可能真的被吸进时间隧道、被甩到了明朝。” 他压低了声音:“当务之急是我们得尽快离开,天马上就要亮了。打扫、清理战场的军人一来,我们都要完蛋!”
他们赶快往大坑外爬,就是没有了力气。正在这时,上面传来嘈嘈切切的声音,打扫战场的军士来了。
军士们过来往坑下掩土,顺便用长矛往坑下乱刺。
“拿火把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且慢掩土,我听见有嚷嚷的说话声。”一根长矛咚地一声戳在老许的背包上,戳坏了摄像机;又一矛刺在小张左臂上鲜血直冒,她尖叫起来。这时几个火把一起照过来。
“朴刀拿给俺,砍了几个奸细!”接着,长柄朴刀一刀一刀往下乱戳。他们慌忙喊道:“我们不是奸细、不是奸细!”火把照着他们,提朴刀的头领厉声喝问:“何方奸人,还不从实招来,如有虚言搪塞,一齐斩首!”
老许急忙高声回答:“英雄息怒、好汉息怒!我等并非奸细,实在是迷路客商误入战场,这里有宝贝奉送好汉。”
那个头领倒是个懂理的人,一听老许这么说,就用长矛把他们拉上来,还给小张包扎伤口。
“那时”,许华胜说,“我一边笔录,一边问过后来的事。但是,老汉说祖上传下来的就这些了。歇了一会儿,老汉才边想边又作了一点补充。说一拨一拨的人来过,都没见谁得过宝物;后来就没人再来了。乡下人瞎猜是神拿了,是奶母娘娘得了奶水钱。”
许华胜一五一十说给马真听;当然,他警觉地不断压低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又分析道:“‘迷人河’想必是现在人们说的‘迷你河’,也就是马渡河。‘打头撑’就是马渡河三道撑的‘头道撑’,也即是上游的‘遐想谷’。‘遐想谷’绝壁有天生石乳,前面有著名的‘落旗崖’。兵老弟谈及的伪藏宝点与老渔夫所说基本一致,一直谬传民间,致使巨量宝藏成为千古之谜。”
他往前面瞥了一眼,略为沉吟后又说:“两个不同时代之人的雷同答案使我确信——兵老弟最后透露的秘密是真实的。也就是说,藏宝点在马渡河水域之上的罗连硐阴河。难怪传说中的成都那个藏宝点,挖地三尺都无金无银。如果我俩谁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带了勘探队来寻宝。没想到遗失的宝藏、国家的财富,重见天日的历史使命竟会落到我俩头上!就这些金银珠宝的价值,大概也相当于建设一个、两个长江三峡电站了。”
马真此刻真是百感交集;他对真、伪藏宝点自然也非常感兴趣。他直觉到在这个前途未卜的关键时刻不能让许华胜扫兴,于是言不由衷地很敷衍了几句。
在朦朦亮的天色中,他们被关押在一株大树下的帐篷里。帐篷里静悄悄、黑漆漆地,令人立刻产生了逃跑的念头。于是,许华胜悄声说:“诸位,情况很不妙,实话实说,我们这次落入魔掌啦!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极小、极小!”
“瞎说!”。
“谁瞎说?去年我‘客座’渝东学院中文系讲授‘元、明、清’时,我查阅过‘义军’的资料。八大王‘张献忠’不同于‘李自成’等义军领袖,他的负面影响很大,口碑极坏;甚至超过了混进‘义军’营垒的地主分子张士诚、陈友谅等。”他说,“史料中还有他‘食人’的史实。《三垣笔记》曾记载,张献忠‘喜食人肉,每立其人于面前,割而炙之,一举数脔…’连鲁迅先生也狠狠地批评张献忠‘专在为杀人而杀人’。先生在《晨凉漫笔》中揭他的老底说:‘他开始并不很杀人,但何尝不想做皇帝,后来知道李自成进了北京,接着是清兵入关,自己只剩没落这一条路了,于是就开手杀、杀…’鲁迅先生还把他残忍地剥活人皮的方法称为中国剥皮史上的‘张献忠式’,与朱元璋的‘剥皮实草式’和‘孙可望式’并列。还有、还有《蜀碧》记载……”
马真反感老许的偏见,他不满老许轻率地就把张献忠也刻画成一个混世魔王。他认为应该用唯物辩证法的观点一分为二地分析张献忠……但这时小张惊叫起来:“我们逃吧!还商量什么?”
“往哪里逃?逃得掉吗?”老许说,“现在只能碰碰运气——硬着头皮去见张献忠,想方设法让他相信我们不是奸细。谁身上还有手机?”马真、小张俩都还有。他告诉他们:我们几个的老命就系在这些宝贝上。
不一会几个兵士把他们带到一个硕大无朋的帐篷,被喝令站在角落;挂包被掼在脚下。
这个帐篷大得象个足球场,帐中有帐,其威风程度胜过电视剧中古装戏的大帅帐。外帐许多将官聚集在饰有兽头的几张短腿议事桌旁悄声议论。
不一会儿,传令官从内帷出来传话,说大将军有令:朝廷疑犯暂押送粮草营喂牲口,女人留下。
老许忙大声喊冤:“冤枉、冤枉,我们不是朝廷奸细!有劳长官禀告张大将军,我们千里迢迢来投奔义军,有能胜十万官兵的宝贝想送大将军!”
“大胆!这厮还敢胡乱吹牛,来人……”传令官的话还未说完,一个英俊年少将领倏地站起来厉声叫道:“且慢!此人扬言有克敌制胜法宝相送,暂且留下,我等要面见大将军。”
马真一惊,这个熟悉的面孔几乎让他叫出声来。但传令官这时仗势吼起来;同时靠近议事桌,毫无顾忌地说这几个奸细是狂妄之徒,胆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将领们借着酒兴喧哗起来。
喧哗中帷帘被一把掀开,一个一米八上下的长身、黄脸短须大汉全副戎装走出来,将官们立刻站起来齐声拱手叫大将军。
原来他就是八大王张献忠。
八大王目光狡黠而锐利,面带愠色。厉声说报上名来;老许于是说他叫“许可染”,马真叫“马得海”,小张叫“张美”。八大王立刻声如雷鸣:“尔等胆敢戏弄本王,不怕掉脑袋么?”老许立刻跪禀:“大将军息怒!许可染等从海外经商归来,久慕将军英雄盖世,上应天命,拯救黎民,应是‘武曲星’下凡。故辗转投奔将军,有‘摄魂宝鉴’、‘小火神’呈献!”他一面说一面从挎包里拿出手机和打火机捧过头顶。
半信半疑的张献忠居然上前把老许扶起来,要当场验宝。老许把打火机噗地打燃;张献忠睁大眼睛盯着这小玩意转瞬之间燃了又熄,熄了又燃…立刻惊奇地叫起来。他一把夺过去,但又无法玩弄。老许矜持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餐巾纸用打火机点燃,并顺手舞弄了一圈。张献忠目睹火圈抚掌大笑道:“妙哉、妙哉!本王有此神火在手,贼兵多少粮草也烧他娘个罄尽!”当他从手机视屏上看见自己的影像时,既惊诧又折服,态度倏然转变。
瞅准这个机会老许说:“大将军是自己人,元神误入宝鉴当然无妨;但如果是敌军头领,无论多少,连三魂七魄都囚入鉴中了!肉身当然即刻扑地而死。蛇无头不窜,十万官兵又岂在将军话下!”
人高马大的张献忠什么也不说,一把掀开帷帐,惊喜若狂地挽起老许就冲了进去。把老许推在原本是自己坐的头把交椅上,雷轰般地喊叫:“本王定要取了张令、秦良玉这两个狗男女的魂魄来,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这堆贼官兵,占了他娘的城池、得了他娘的金银!哈哈……”
接着,老许按照张献忠之令,把几位高级将领的影像连同背景弄在机屏上给他们看,活灵活现的影像简直令将领们神不守舍。
当然,十七世纪的古人无法理解二十一世纪的高科技,马真此时此刻很为他们违心的言行羞愧,也为祖先们悲哀。但那时候当众撒谎骗人实在是迫于无奈,谁都不想死在十七世纪的荒郊野地里。
马真提心吊胆地念叨着:许大马棒你不要太过分;千万不可把电用完……
张献忠面对视屏中瞬间出现、消失的活灵活现的小人深信不疑,立刻任命老许和马真为左、右军师;小张暂为粮草营副管事。
刹那间他们的命运大起大落,八大王一句话,他们立刻都做了万人之上的大官。接着又摆庆功宴;为献宝有功,也为可以预期的大胜仗,他们都记上了一功。
宴席上又恢复议事,改变了战术。张大将军当机立断,宣布今日休憩、明日凌晨攻击。决定由军师用摄魂宝鉴消灭明将张令,地方武装秦良玉,然后一举全歼明军。
八大王表面上用人不疑,暗中却做了“小动作”;临时成立了神器库,宝鉴、小神火入库,由他亲自掌管。
宴席上,马真一连喝了三大碗,大块吃肉;他忐忑地想,明日战场上肯定露馅,好歹也做个饱死鬼。
他俩被安排在有床的帐篷里,小张去了粮草营。马真酒醉,一觉睡醒已是掌灯时分。
他摇摇许华胜,不安地说:“老许,还等什么?我们去找了小张,趁早开溜吧!好歹也要碰碰运气。”老许一骨碌翻爬起来,一手捂住他的嘴。
“有人盯着呢!”他指指外面说,“我也正在考虑逃跑的方法、路线,三更后再行动!”
老许神经兮兮地走过去周围看看、听听,然后把马真拉到床边坐下耳语道:“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我讲授‘明史’的时候,查阅过《平寇志》和《明史纪事本末》,崇祯13年8月20日,张献忠义军在土地岭大败明将张应元、汪云凤,歼灭官兵近6千人。不久,又歼灭‘黄泥隘’驻军张令官兵及石柱土司秦良玉的白杆兵近4万人。不久是多久?就算是下旬、月底吧!那么,现在应是1640年8月末,也就是黄泥隘大战前夕。我们要抓紧时间行动,但必须找准方向。最好是与战场相反的方向……”
“那还傻等什么?我们找小张去!”马真打断他的话跳下床,想立刻找小张;她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但这时帐篷外争吵起来,他们从缝隙往外瞧:火把照着小张憔悴的脸,两个士兵拦住她,强调大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军师休息!马真又气又急,一把掀开门帷走出去装腔作势地打官腔:“尔等是何等样人物,胆敢纠缠‘管事’,还不快快……”话未说完,这两个士兵就噗咚倒地,血喷溅他一脸一身。老许在后面“啊”了一声,只见一个黑影噗地吹灭火把,拽着小张就窜进帐篷。
他们跟进去,在昏黄的桐子油灯光中,这个个子不高的蒙面黑衣刺客拉下面纱,原来就是刚才在大帐篷里救过他们一次的那个青年将领。他压低声音说:“大人,快快将尸体拖进来也!”他们吓得懵懵懂懂地,转身出去就把两具尸体拖了进来。
他倏地扯下头巾,甩散一头黑发,露出美女的本来面目。
马真惊讶地猛一下跌坐在地:这不就是好玉吗?亭亭玉立站在面前的明明就是美丽无双的好玉!
那夜在生死关头从背后抱着他;与他一起跳进浦里溪酒楼堰塘后,好玉怎么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故事?难道好玉…马真思想混乱起来。
但是,女刺客并未在意马真发呆这个细节。她告诉他们:她是秦良玉将军部下的“白杆凤儿”,是“白杆会”潜入八大王内部的细作之一,还知道他们几位是朝廷来人。
她急促地说:“据密报事已败露。八大王奸诈,已密令备足干粮,‘人含草、马摘铃’,提前到三更出击。两军阵前如果他们露出马脚,立即用豕、犬污血泼之,乱刃砍死。事不宜迟,大人们立即随属下走,再延宕就走不了啦!”
在这个节骨眼上,老许似乎悟出了什么,果断地在背后拧了马真一把,说:“快走!也许还有活路,还犹豫什么?”于是,他们紧跟在白杆凤儿后面逃出帐篷。
白杆凤儿跃出帐篷,侧身在灌木丛里拖出个被兽皮裹了又裹的大包袱,一圈紫藤,走在前边健步如飞。
约莫走了两个多小时,走了许多崎岖的怪路。
八月的天气,走夜路也是很热的,马真只穿一件衬衣也汗流浃背。老许掉队在后边,大约他认为已经安全了,就调侃地说:“老马,看来我们真是大难不死!但你我命中注定冤冤枉枉地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注定要遗臭万年…”。
“又瞎说了!”
“谁又瞎说了?”他瞥了瞥走在前边远远的白杆凤儿,压低了声音,“大战在即,我们作为‘身怀绝技’的军师却做了逃兵;你以为义军不切齿痛恨?史书上不会留下我们可耻的一笔吗?”
马真想,我们不是误入了时间隧道,现在正在逃命吗?
老许不等他开口,接下去振振有词地说:“我们暂不评议张献忠个人,只看看历史在这个时段我们的立场,我们在干什么?此时此刻,农民起义军正在和官兵殊死作战,我们却临阵脱逃,而且,搭救我们的又正是秦良玉地主武装。”
马真随便嘀咕了一句:“秦良玉不也是民族英雄!历史不是早已盖棺论定了吗?”
“那是后来,后来抵御异族入侵,秦良玉幡然醒悟率部奋起抗清,才立下了不朽功勋。我是说眼下,现在秦良玉率部站在义军的对立面,作为义军的敌人;你想想看,她眼下代表的是明末封建统治阶级反动武装…”
“怎么啦?‘学富五车’的许大马棒怎么啦?!”马真想,“他牵强附会地分析了一通,不过就是想说1640年8月,在波澜壮阔的明末农民起义中他俩做了骗子和逃兵,犯了政治错误……”他愤懑的哼了一声!他想要说:这是盖棺论定的历史,假如我们是古人,当然必须站在农民起义军一边。而且还要启发、动员士兵反对混入义军队伍的八大王一类坏人。但眼下是逃命,逃离时间隧道造成的“藩篱”……
但不等他开口,许华胜接着又说:“不过老马,我们也只好认命。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我们最好改名换姓,就在十七世纪安个家,凑合着过日子了此残生。”他拉拉马真的衣角认真地说,“我看不如这样,我们逃出去后,离战场远远地,我和张欣结婚。你哩,白杆凤儿不是极像…或者就是郝校花,你就娶了她吧!”
许大马棒真是荒唐!但马真后来又想,如果还能活着逃出去,又只能在这个时代讨生活,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他瞧着老许,怔怔地比较着郝好玉和白杆凤儿,越想心里越发怵…
这时白杆凤儿回头看过来,如释重负地说:“大人,前面就是秘道,已脱险了!”
前面是一个听得见狼嚎的荒凉山垭,一片杂树林背后有个隐秘洞口。她把包袱小心地放在地下;马真居然试了试,一提,好重!恐怕有二百多斤吧。她连忙说:“大人小心!这是‘母石’,没有它,出不了秘道。”
秘道并不算长,十多分钟漆黑的乱草、乱石路走完后就看得见光亮;当然这是拐了弯的缘故,前面光亮处就是洞口。但是,再往前面走怪事就多起来:秘道的口径越来越小,石壁光秃秃的呈铁黑色,既无草也无乱石。居然有风,另外还有一股引力把人狠劲往外拉。他们几乎已站不稳脚,巴不住石壁了;他们开始情不自禁往前倾。
白杆凤儿立刻叫卧倒,她说:“坏了、坏了,属下今天迫不得已误开杀戒,枉杀无辜,冒犯了天威!”她把裹在“母石”上的兽皮一层层剥开,内中除了一件被褪色戎衣裹好的小包之外还有一块硕大的黑石头,石头上面有几个人工穿孔。它立刻紧紧地粘住地面象生了根,就象本来就属于地面的一部分。马真蓦然明白,原来巨大的“母石”是一块天然超强磁石,这地域原本就是铁资源富矿区。
只见白杆凤儿迅速地把紫藤拴在母石孔上,一骨碌盘膝坐地,闭目祈祷了约莫一分钟;然后拔出剑来,毫不犹豫地削掉左手的半截无名指,将血洒在虚空。马真慌忙撕下衣袖给她缠伤口止血;她抬头感激地看他,灿然一笑。
接下来她把三根藤条掷出洞外,叫他们抓住它快下山去。她说:“山脚下是‘宁河’,半山腰有一棵千年老松树,那儿有洞;进洞有栈道,自有兄弟在那里接应。”而且她请他们禀告母亲秦良玉:“死士”弟兄们誓取嗜血恶贼首级来见!
他们三人抓住藤条从洞口往下梭行时,老许猛然抓住马真的肩头说:“糟糕!秦良玉将军在这场战斗中全军覆没,只身逃往重庆这样极其重要的事情忘了告诉白杆凤儿。”
马真想起来了,原来老许说过的史书所载“黄泥隘”战事就是现在这一仗。
“哎呀!”他说,“老许,我们害死白杆凤儿了!”接着他们不顾一切地叫喊起来:“白女侠听好了…秦良玉将军已去重庆……”但风很大,他们的喊声立刻被风撕碎刮走。
他知道抱怨老许也没有用,先前就是说了她也很难相信。于是,他们立刻手脚并用地一寸一寸重新爬回洞口,同时继续叫喊。但风越来越大,他们不仅不能再往上爬,而且还不得不拼命楸住身边的草丛、荆棘什么的对抗大风,防止被刮走,或者“荡秋千”摔死在悬岩上。
蓦地一个闪电明亮地挂上对面山峰,炸雷震耳欲聋。
处在险象环生的环境中,他们都预感到快有死亡或灾难发生。
马真学习、探讨过爱因斯坦前辈的《相对论》所阐述的四维空间(三度空间+时间)理论……一个区域内如果天气极度反常,加上磁场引力骤变,四度空间的四根轴骤然变形、弯曲…那么,转瞬间另外的时空“窗口”可能随机轮换出现。但仍然有例外,特殊情况下某些失踪物体依然还会透过原来的窗口再现。
一个希望蓦然奇异地在他脑际闪电般划过:“眼下不正是极特殊的天气?说不定碰上好运,仰仗爱因斯坦前辈的理论真会有奇迹出现,兴许大难不死能重回原来的‘时空窗口’,回到我们那个时代的土地岭。”
马真立刻把这个想法告诉老许,不料他一点不信;不间断地打击,一个失望紧接一个失望令老许垂头丧气,他的思想滑到了另一个极端。
他白了他一眼,说:“你继续做你的好梦吧!我现在是挂在这里等死。”
事实是,这时雷电频繁的光临,风吹得睁不开眼睛,瓢泼大雨淋头。
他们双腿缠绞在藤条上,眯缝着眼,绝望地捱着、忍受着,胡思乱想着……猛然一声巨响,仿佛这座山崩塌了一样。
马真吃惊地睁大眼睛——啊!满世界白晃晃一片,山水树木全无,耀眼的白光芒刺般扎眼。
他们的藤条一下子被震断了,马真一头碰在崖上,头昏目眩地有如石头一样往下掉……
迷迷糊糊中听见小张的呼唤,马真下意识地感到又掉进了一个尸体坑,臀部下面松软而湿润。
他额头很疼,睁开眼,现实世界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蓝天白云下面牧草青青,小张、老许以及白杆风儿就蹲在面前。
这是个大草原,湿冷冷地。他立刻又想到时间隧道,以为被运命弄到了外国,譬如亚马孙河平原或者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判断极可能是北欧,要不为什么这样冷?
他们否定了他的说法。
老许告诉他现在什么都弄清楚了,他们已回到了自己的时代,现在是2017年农历5月9日。这里是内蒙古科尔沁草原牧场,前面不远就有牧民的帐篷;小张她们都喝过奶茶吃过糌粑啦!蒙族兄弟们还要留他们多住些时日哩!
接下来,他们简单地商量了后面的日程安排,当然也提到回去后如何向亲友们说明的问题。这事情整个儿都很邪乎,谁听谁不信,说不定会认定他们患了精神病。于是,他们统一了口径,对谁都不提及时间隧道的事。
最后老许又补充强调:不仅仅是时间隧道,举凡这些天发生的事及说过的话,一律守口如瓶。马真想了想,又瞥了他和张欣一眼;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多重含义!
从戎马倥偬时代来的俊俏女侠士白杆凤儿的去留是他们最担心的事。马真同老许商量想把她推荐给区体校做武术教师,以后有机会再带她去巾帼英雄秦良玉墓前扫墓。
他想,今后他(她)们同在教育战线工作,必然会有更多的机会接近;这样就具备了照顾她、了解她的条件。他需要尽快解开他心中的谜……
但马真的建议立刻受到老许他们的反对。小张牵着白杆凤儿的手说:“马老师这您就不用担心啦!我和凤儿说好啦,从现在起她是我妹妹‘张凤’,我们一起回家帮我妈种菜、喂猪……”她就这么一边说,一边挽着白杆凤儿的胳膊一边去了。
马真几分留恋几分感伤地凝望白杆凤儿;她忽然回过头来灿然一笑,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他迷惘地分析着眼前这个酷似郝好玉的美丽女强人流泪的含义,很想编几句话来恭喜她。无论如何,无论她到底是谁,她总算有幸从那个愚蠢的可悲时代挣脱出来;在科学、智慧、和平的现代社会,她一定会幸福!
马真刚要开口,旁边的老许就一把挽起他的胳膊笑道:“嗨…走吧、走吧,你这个‘呆子’!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这会儿喝‘马奶子酒’去。”
在南回的火车上,马真狠狠地睡了一觉;车到重庆他悄悄开了小差,他决心要印证一件重要的事。
他留给许华胜的字条中提及了委托他变卖食店并把钱捐助山区教育,筹办类似城市“老年大学”的事情。他独自一人要到那里去?何时回家都只字未提。
回到万州,许华胜深思熟虑之后什么也没有做;他心里清楚马真要干什么,还推断他会沮丧地回来。他想,如果我错了,我就到巴山浦里溪或者处女岭找他去。
果然马真面若死灰的回来了,廋了一圈又一圈。
他不再说变卖食店的事;他终日神情沮丧,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
光阴荏苒,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这其间,老许曾多次电话约马真再去处女岭踏青,顺便绕道看望张欣和凤儿两姊妹。他很犹豫,但最后还是托故推诿;他害怕再回到那一场接一场的噩梦中去。
不料夏至过后不多天,张欣在长话中哭着说:凤儿妹三天前找到了秦良玉陵墓,夜里在墓前自杀了……
白杆凤儿在秦良玉墓前自杀?马真满怀狐疑地坐车当天就赶到了巫山县。
凤儿的骨灰盒就埋在张欣屋后的柏树林子里。
马真把花圈放在土堆前,沉默了一会儿就啜泣起来。张欣一边给他纸巾拭泪,一边自责不该自作主张硬把凤儿带回家。痛定思痛之后,她哽哽咽咽地说出了凤儿的身世……
原来白杆凤儿早年丧母,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他的父亲易平本是老实巴交的宁河纤夫,乱世中加入义军。后来只因厌恶八大王爱将(邻村破落船主之子)的胡作非为,与同乡商量欲改投李闯王。不料竟然被诬陷为内奸处死,然后抛尸荒野,那时易凤儿还不满十五岁。
战乱之中她亡命它乡,乞讨度日。
有一天,她饥饿难耐晕倒在石柱县一个小乡场的巷道里。她的气味引来流浪狗;那狗在她细瘦的脖子,裸露的脚趾上又嗅又舔,大有伺机饕餮人肉之意。
这时候来了一个买卖人。这个买卖人救了她,并带她回家给她好吃好喝。月余之后,易凤儿眉目清秀的脸庞渐渐红润起来。真是人心隔肚皮,这人竟然把凤儿卖到了窑子里。
在窑子里只因凤儿死活不肯接客,便被毒打、饿饭,备受折磨。
人世间的确有披着人皮的禽兽。奄奄一息的凤儿居然象狗一样被拴在窑子院坝的石磨旁,任凭被唤来的乞丐扯衣服破身子。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良玉机缘巧合地带着家丁出现了。天可怜见,凤儿在绝望之中被秦良玉搭救。
秦良玉文武全才、胸有大志,系巴渝女中豪杰。她将倔强的凤儿买做丫鬟,并精心教她练武习文。
凤儿天资聪慧。一年半载之后不仅武功了得,且出落得堂堂一表。秦良玉后来破例收她为义女;凤儿从此因祸得福,有了家的温暖和母爱……
张欣关于凤儿的谈话慢慢到了要紧处,忽然听见了妈妈的呼唤声;她便拉着马真进屋喝茶、吃妈妈端来的烤红薯。
老许自顾在另一餐桌旁埋头勾画一张草图,他头也不抬地说:“说吧!把你的创意说出来我参考。”原来他正在设计凤儿的陵墓。
“不如就按秦良玉墓仿制吧!”马真凄楚地说,“多花点钱无所谓,我们共过生死患难。”
张欣的情绪稳定下来,对马真的建议十分满意。她给马真添了热茶水,然后又继续述说凤儿最后一段时日的情况。
她遐思悠悠地望着窗外的游云:“不知道为什么凤儿妹就过不惯我们时代山里老百姓的安逸日子,好像命中注定了她只是那个动乱时代的英雄…”
接着,她长叹一声:“前些日子她疯了似地寻找回去的路,几乎钻遍了峡江两岸的溶洞。每每遇到雷电交加的天气,她总穿着黑色的侠客服在风雨里守候,盼望你们说的时间隧道出现。有一天,她忽然水湿淋淋地回到屋里,对悄悄盯着她的妈妈说了一句,‘主母对我招手哩!她老人家唤我…’吓得妈妈有事无事总叮嘱我要看好凤儿妹,怕她有一天会得精神病。”
泪花又开始在张欣眸子里闪光,渐渐“感染”了马真。
接下去她又说:“有一次凤儿出去了两天;回来时狼狈不堪,面有血痕;接着她把一个泥糊糊的头骨一下子扔在桌上。她神经兮兮地告诉我说,她遇见了神猿——就是‘主母’讲过的能在光明与黑暗中穿行的神猿。凤儿又说,她悄悄跟踪牠到了峡谷深处一个隐秘的溶洞,以为跟随牠穿过去能找到回去的路。但是,这时候背后另一个神猿袭击了她;幸亏她有功夫才幸免于难。那两个受伤的神猿转眼间就不见了。她后来在洞中的窟窿里捡到了这个奇怪的骨头。”
“后来、后来……”张欣此时泪如雨下,“后来,凤儿妹就老坐在屋里发呆,哪知道她想的竟然是这样一条回去的路……”
马真在张欣断断续续的哭诉中若有所思地站起来,他欲生欲死地望着很远很远的天空。
他在想什么呢?张欣擦了一把泪水惶惑地唤了他一声;他失魂落魄地居然没吱声;她害怕起来。
“你知道凤儿找到的是什么头骨吗?”老许这时候插进来抢断了话头,同时他把纸巾递给了张欣,“我和过去‘龙宝民间文艺研究会’的同事一道去拜访过相关门类资深的傅博导,他非常惊喜并专程联系了研究部门。我俩前后往返过三次,回话简直不可思议——它极可能就是被称为猿与人中间缺环的物种头盖骨。
我们简直大喜过望,这个偶然得来的头盖骨将震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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