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然的專欄
作者︰麥然
第2卷 昆侖奴
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章 星象圖騰
    正所謂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可誰又會料到,曾經那個如日中天、王氣昌盛,被認為堯舜之後,隆盛之治的大唐,會真的逐漸走向沉寂。

    至此,心系天下的賢達之士才開始明白,在民間廣為流傳近四百年的神秘星象群圖,是怎麼一回事。

    遠溯商周,古人就曾發現,星羅棋布,漫天繁星,宛若天神的低語。當世道更替,萬物都瞬息萬變時,唯星象似乎穩定如故。

    之後,人們漸漸發現,還是不要隨便祈求星象變化為妙。因為不變則不亂,一變則天下大亂。

    然漢朝皇室欲求千秋萬代,在民間廣召能人異士,並且秘密的將其,送至無人知曉的巒山群峰當中,名曰“昆侖”。目的是推演出星象,以窺探天機,觀漢室命數。

    久而久之,聚集華夏區域最高智慧結晶的神秘組織——昆侖侍詔,竟然真的通過星象的格局變化,預測到未來十年甚至百年會發生的天災人禍以及重大事件。

    當然,也在所難免的,推演到了漢室之滅亡。

    越往後面推演,窺測出來的結果就越是讓這個組織膽戰心驚。而且,有一些人更是因泄露了“漢室幾時而滅”的天機,就受到了“天罰”︰听者七竅流血,說者不寐而亡。

    當預測到,千年之後,中原漢人,將會被北境蠻人傾覆滅國,乃至文明消亡。道法高深且之後創立“昆虛”教的始祖——第二代上師天尊,下令停止推演。

    如果不解決星象呈現的滅“華”之災,往後推演也無關痛癢,出山入世的昆虛教應運而生。

    但有“天罰”存在,漢室滅亡不能說,華夏消亡就更不能說了。

    因此,昆侖侍詔按照能力大小,挑選出了以上師天尊為首的14主星,每人掌管一座星象,代表著一千年間重大的滅頂災難截點。剩余豪杰也按照能力大小排列,作為輔星穿插在主星之間,代表著一些轉折與契機。

    嘔心瀝血,繪制創造了一幅星象群圖,流傳于後世,供人窺探揣摩。而這些能人異士,像是真的化為星宿一般,集體消失在了“昆侖”山巔。漢室滅亡之後,更是連這座山到底位于何方,都無從知曉。

    又過六百多年後,時逢星象圖中第七星“破軍”異動,火熒西行。

    不久之後,大唐寂滅,天下動蕩不堪︰

    朝代、王位更迭的,如同晝夜的交替,頻繁而慣常。

    有時,坐在尚有前任皇帝屁股溫度的龍椅上,沒來得及舉杯邀明月,對影數百人,踔厲奮發、神采奕奕的宣布新政權的建立。都城外,不知道哪一路突襲的金戈鐵馬便會來犯,勢如破竹,殺人如麻,踏平這宮前載歌載舞的太平氣象,對著剛剛自稱天命的人短戈相向。

    屆時,短命的皇帝又會步入上一位被自己討伐,並加以嘲笑諷刺的前代昏君的後塵。

    當然,接踵而來的自然還有戰火紛飛,硝煙彌漫的戰爭。

    中原地帶的各種篡位戰在所難免,而失去大唐支配統治的中土及蠻荒之境,逐漸形成獨立的割據政權。

    擺脫了盛唐的束縛之後,無數個稱霸中原、擴大版圖的野心,便蠢蠢欲動了起來。

    于是,華夏各地最常入耳的,再也不是街坊樓巷里悠揚動听的村歌社鼓,而是連日繼夜的刀劍的踫撞聲。

    回響的叮叮啷啷,震顫在老人與婦女們的心頭。無人再有心思念頭安居樂業,無一不是躲在房屋內瑟瑟發抖。

    苟活下來的花白翁媼,偶爾也會偷偷摸摸,帶著一些沒有被在位的官府搜刮走的糧食作為貢品,到郊外去祭奠一下命喪于沙場的兒子和生死未卜的,幾個離家時,尚為孩童的孫子。

    可謂,借問殘酒何處有,老嫗遙指亂葬墳……

    連年的戰爭讓各地政府重武輕文,農耕不興,加之天災涌現,民生凋敝,華夏大地生靈涂炭。

    于是乎,星辰遙應人間悲涼,本應慣常運行的星相也現出種種異端︰火星與太陽重疊,彗星頻頻過境天獄,甚至偶爾發出余暉,竟掃襲了月亮的光芒。

    熒惑守心,紫微黯淡。

    即便想亂世稱雄,可身處這般世道,怕是很多還沒來及施展拳腳,便被拍打進歷史的長河之中。

    未珠山。

    一座位于當時華夏地圖上,南漢與新唐交接的古老舊地,入眼是一片蒼山峻嶺。

    高聳入雲,山嶺之巔深深的埋進了雲層,仿佛一座通天的樓閣。因山路十分崎嶇險峻,故不曾有人願意冒險或者敢于攀登上去,僅為領略一下近在天邊的綺麗。

    山腳下的百姓們,只會在城內駐足仰望與欣賞,言傳著高山之上,一座座五光十色的瑤宮巒殿的富麗堂皇;一對對神仙眷侶之間,雍容華貴、安寧幸福的美好故事。

    可現在,這座原本仙氣十足的山峰,因為優越的地理條件,逐漸變成了軍事要害之處,連年的戰火甚至蔓延到了未珠山的半山腰。

    不過,仍然沒有哪只部隊敢再向上侵犯。

    未珠山頂。

    空氣十分稀薄,雖是扎在雲堆里,仿佛與世隔絕的樣子。但若是讓那些迷信傳說的百姓們前來參觀一下,恐怕一個個都要大失所望。

    因為撥開雲霧見到廬山真面目之後,會發現,哪有什麼美輪美奐的仙山瓊閣?哪有什麼鸞姿鳳態的神仙俠侶?

    唯有一間,破舊不堪,而且還在習習涼風中搖搖欲塌的陋室。

    一人站在山頂邊緣向下觀望,穿著道袍的中年人不為山勢而畏懼。

    “師祖,下面打得好生熱鬧。”穿著松垮道袍的中年人淡淡的說著,居高臨下,一副置身事外的自在感,仿佛這亂世深淵與他毫無關系。

    奇怪的是,明明這山頂之上,能見到的活人也就道士自己,他口中的“祖師爺”又在哪里呢?

    “凌諾伊,你可不要覺得,塵世之事與你再無掛礙。我教會了你諸多本事,便是看重有朝一日,你總歸要拿出濟世平亂的。”

    這低沉的聲音,從陋室後面深邃的洞穴中傳出,經過山洞內部復雜結構的層層回響,飽含深沉厚重的力量,使得凌諾伊已經听不出這聲音本來的模樣。

    他不止一次的幻想過師祖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穿著華美的道袍,從黑暗的山洞走向世間的場景。

    “師祖,吾教“昆虛”,歷來求的不是淡泊名利,修的不是出世保身之道嗎?徒孫實在不知師祖何意?請師祖示下。”凌諾伊道。

    “你對了一半,錯了一半,如是凡人蒞臨亂世,出世保身便本事福報;但人中龍鳳,若不濟世安亂,豈不有違天道?”山洞里渾濁的聲音再一次傳了出來。

    “擺棋吧,看看你最近的長進如何,你且說世間多戰事,今次便對弈象棋,探你兵法水平。”

    凌諾伊听罷之後,迅速從破房子里面拿出棋板和棋子,沏了一壺茶,坐在不遠處的石板凳上,準備對弈。

    “師祖,擺好了,您先吧。”凌諾伊對著洞口說道。

    依舊和往常無異,師祖根本沒有想要出來的意圖,直接在里面說道︰“炮二平三。”

    凌諾伊應聲拿著紅旗按照祖師爺的口訣移動棋子,不過這一次,他耍了一點心機。

    “師祖久不肯示我于真面目,歷來都是按照他說的棋位擺陣的,他當真有師父所告誡的那樣神通?倘若擅動棋位,他果真可知曉?”棋藝的長進帶來了不安分的妄念。因此,凌諾伊拿著“炮”多走了兩下,卻渾然不顧左手小拇指,第二指節傳來的隱約酸痛。

    這下,暗藏殺氣的“兵底炮”就變成了常規的“當頭炮”。

    “你,多平了兩下。”渾濁且冰冷的聲音從山洞里面傳出,讓人不寒而栗。

    此外,左手小拇指第二指節傳來的鑽心疼痛,更是使凌諾伊頓時如臨大敵,右手死死扣除坐著的石板凳,大滴冷汗很快浸濕寶寶的衣袍。

    雖狼狽不堪,可總算緩住身形。

    手指傳來那熟悉的陌生感,是這大半輩子以來的第二次。上一次,則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場滅頂之災來臨前的黃昏。

    那麼這一次會是……

    不等他想出答案,從那漆黑古怪的深淵洞穴里射出數十發樹干粗大的尖銳石錐,“嗖嗖”的直直向自己襲來!

    然而,像是教訓一下他似的,洞穴里的人似乎並不想下殺手。石錐的尖頭在輕點了下凌諾伊的印堂之後便泄了全部的力氣,重重的被引力給砸在了地上。

    凌諾伊有些虛脫的攤在石凳上,小拇指帶來的酸痛也消失殆盡。

    “咳……咳,徒孫上了年紀了,眼楮昏花……”凌諾伊很是尷尬的重新擺正。他很奇怪,師祖在山洞里,都能知曉自己的小動作,憑的是什麼?

    不過,現在這些疑問他是萬萬不敢問出口的。

    當年期頤的師父歸天之前,將自己領到未珠山腳下,讓他上至山頂去向祖師爺深造,切忌不可冒犯他老人家。

    這麼多年來,祖師爺從來沒有露面,但是無時無刻不能體會到師祖的神通廣大。

    僅片刻的廝殺,就已經分出了勝負。凌諾伊誠惶誠恐的看著對面的“紅帥”被自己將軍,心中激動萬分。

    自己,從來就沒有贏過。

    “祖師……您,這次……”凌諾伊激動到有些結巴。

    “你畢竟是進步了。”聲音依舊淡然。

    “師祖,徒孫初勝,便有不情之請,師祖可否賞臉出關,共飲香茶,面授機宜?”凌諾伊有些期待道。

    “休想。”山洞里的聲音簡單干脆。

    “把你沏的茶留著招待一會兒上來的客人吧。”

    “什麼?客人?咱們這兒還會有客人來?”凌諾伊詫異道,近十年,都沒有看見過活人了。不為別的,只因他當年也是親自上山而來的,對這里的情況很了解。

    其實害怕冒犯神靈這樣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因為總會有好奇之人想去一探究竟,所以每年都會有數以百計的冒險者犧牲——山腳到半山腰的那段路還算正常,僅僅有些濕滑罷了,而想要從半山腰繼續向山頂,那可謂舉步維艱。

    不僅僅是長年泥濘濕滑,而且還陡峭異常,山體如被一道閃電批過的那樣,根本沒有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即便你留神了,也會命喪于此。恐怕也只有蒼松俊柏這樣毅力植物,才能夠適應這樣的環境了吧。

    好在,當時凌諾伊有師父的提點,尋求到了師祖留下來的密道,才得以有驚無險的順利登頂。

    如果真的有客人來,那就說明,他們也是師祖授意的?

    “丁零當啷”幾聲盔甲抖動的聲音傳了過來,凌諾伊轉頭看向來者。

    一共兩人,身材魁梧,仿佛力大無窮;目光炯炯,好似尖銳鷹眼。

    “拜見師祖!”兩人異口同聲,聲音洪亮有力,撲通一下跪在了凌諾伊的面前。

    “這……拜錯人了!”凌諾伊尷尬的說道。

    “無妨,起來吧,你倆不是本教教徒,無需喊我師祖。”隱秘在混沌聲音中的祖師一點也不在意。

    “請師祖出山,我等有機要之事必須面陳。”兩人自知拜錯,立即跪著轉向山洞口,肉做的膝蓋就在凹凸不平的山地上摩擦,全然不顧。

    “凌諾伊,你進到房間里去。”師祖命令道。

    “是。”雖然他很想知道兩人此行的目的,但無奈“天”命難違。

    “凌諾伊,記得我在弈棋之前說的什麼嗎?”進屋後,混沌的聲音再一次傳了進來。

    “祖師,您在這里嗎?”凌諾伊驚訝道,因為這聲音像是本來就在房間里一樣,他環顧一圈,發現並沒有其余蹤影。

    “回話。”

    “是,龍鳳之才當濟世平亂。”

    “不錯。現在,你都已有大進,亂世之局,當有杰人出,匡扶天道。”混沌的聲音雖然語氣平淡,但是蘊藏著無盡的感染力,讓將近不惑之年的凌諾伊,听後竟頓時熱血沸騰起來。

    是呀,他依然沒有忘記曾經亂世給他帶來的毀滅與痛苦,現在如果能夠用自己的能力去拯救蒼生,那才不枉師父的救命之恩。

    “可是,來人請求的是您,不是我。”凌諾伊有些不自信道。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已和他們言說。比拼道法,我定是勝過于你;可若是下山濟世,我未必有你合適。”師祖用很少見的鼓勵道。

    “真的?您不是一直在跟我說話嗎?您又是何時和來者議定的?”凌諾伊不信道。

    “同時和兩個人說話,這很難嗎?”混沌的聲音嘲笑道。

    “好了,時間不多,接下來,我要跟你囑咐幾件事情,你必須條條記牢。”師祖瞬間回歸嚴肅道。

    “您說。徒孫定將牢記于心。”凌諾伊正色道。

    “第一,下了山之後,翻出那兩人身上的文書和圖紙,然後殺之,毀尸滅跡。第二,你一直以來,都是和你師父學習本領的,從來就沒有我。第三,到了新唐之國,切忌急于建功,顯跡朝野。當傳播昆虛教為基礎,于一國之生根,韜光養晦,徐圖再進。最後,也是最至關重要的一條。務必待到顯達之日,被委以重任之時,才可謀求實施。”

    “攻城略地,兵馬炮車重要但絕非必要。若你思慮成熟,以為天下終得明主,方可大治之時,便可前去山腳下深處暗藏的九龍潭。若蒼穹星象應你所願之事,輔星異動,便可前往探究玄機。”師祖平淡的說完之後,再無聲響,沉默示意凌諾伊可以出去了。

    外面的兩名魁梧壯漢依舊是保持著跪著的姿勢,看見凌諾伊出來了,竟畢恭畢敬的拜見起來。看來,師祖的本事真的讓自己捉摸不透的。

    沉思良久,想罷,自己回頭對著漆黑幽深的山洞口,“噗通”跪下。接著用力,狠狠的磕了三聲響頭後,帶著兩名壯漢下山了。

    待感受不到那三人的氣息之後,山洞里面靜靜的走出一個人來,腳步輕緩但穩實。

    漸漸,微弱的陽光透過雲層,照射在此人的臉上,面容雪白而毫無顏色,尤其是兩只眼楮,通透的如同兩顆通靈之物。

    手中蠟黃卷皺的圖紙上面,赫然畫著那神秘的星象圖。此時此刻,如果能看見星星的話,便不難發現,輔星“天虛”,閃爍異常,且移動出本之格局…

    洞中人走到凌諾伊尚未來及收拾的棋盤前。

    輕緩的捻起“紅帥”,向右平了一步。

    一個孩子般頑皮的微笑之後,他淡淡的說道。

    “將死軍。”縴弱的聲音緩緩的降下于塵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第2卷 昆侖奴 第二章 和親之變
    日月在蒼穹之上交匯了十載,地上的勢力格局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簡單來說︰動亂依舊,卻相對穩定。

    本是蠻夷之邦的近唐,在請求道士凌諾伊出山之後,迅速的穩固了諸國之中北方霸主的地位。凌諾伊,確有逸群之才︰十年時間幫近唐入主中原,宣布了統一的第一步。本以為,近唐會一發不可收拾,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席卷各地,漸而一統。

    可誰知,十年過去,北方霸主看似還是原來的模樣,並沒王霸氣魄。連周圍南平、定難這樣的小國,也沒有出兵的念頭。倒是中原地區的政權,逐漸吞並融合,隱隱有與之抗衡之勢。

    “若欲得天下,必先慫恿人心。”

    凌諾伊深諳這個道理,師祖也曾這樣囑托。所以,僅十年的光陰,便讓“昆虛教”在毫無信仰先河的近唐生根發芽,茁壯成長。最終發展成了近唐國教,使得近唐百姓雖身處亂世,但靈魂卻能感受到安定。

    因此,凌諾伊被近唐聖上賜國師一席,輔佐其統一霸業。

    近唐議事殿內。

    “今天下局勢…已經到了一種相對穩定的地步,各國勵精圖治,漸漸發達壯大…”聲音來自坐在主殿的那座金碧輝煌、寬闊大氣的龍椅之上。

    不難听出,即便思路清晰,吐字清楚,可明顯有些中氣不足,氣息紊亂。

    凌諾伊有些擔憂的看著那富態到有些臃腫的龍體,盡顯老態龍鐘之感,就連起身俯視群臣都需要太監在一旁扶持才行。

    “咳…咳…”皇上劇烈的咳嗽起來,嚇得太監趕緊命人端了一碗茶水過來,然後輕輕的拍撫著他的後背。

    “父王!”兩聲殷勤急迫的聲音響了起來,近唐太子捷足先登,一把推開太監,親自端起茶碗喂著皇上。稍慢的二皇子秦王也不甘示弱,用盡渾身解數,為皇上擋住冷風。

    一時間,朝堂之上竟熙熙融融。皇帝也因自己老年之際能夠享受孝敬之福,也是欣慰安寧。

    只有坐在朝堂之左的凌諾伊,不為所動。他凝視著二位皇子的眼中,暗藏著對于那耀眼的明黃之色,以及兩臂的刺繡間,四爪蛟龍霸氣,高貴權威的垂涎欲滴。

    “朕的心思想必你們也了解了,當初建立大唐…延續國號,就足以表現朕的一片復興熱忱…”皇上說來有些激動,抿了一口茶之後,調整了下語氣說道︰

    “北境外邦近年來…亦有蠢蠢欲動之勢,此時倘若領兵南下,恐怕北境不得安寧。”

    “時局如此,唯有和親,才是一統天下…復興大唐盛世的第一步。”皇帝說完之後,軟弱無力的雙腿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上半生的重量,癱坐回龍椅上,等待著群臣的意見。

    “父皇,為父皇所願,兒臣在所不辭。”近唐太子反應迅速,一馬當先,跪在地上啟稟聖上,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大哥,和親之事,便不牢您費心,況且太子妃名位已定,再娶只能為妾。”秦王稍慢,但是他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優勢所在,向太子發難。

    “我大唐,實力雄冠中原,不論與哪國和親都是我們看得起他們,怎會有適合不適合之說。而我既比你年長,又具東宮之位,縱為偏妃亦不辱他國。”劍眉微動之時,太子看似“寬仁”的說道。

    凌諾伊有些玩味的看著兩位異常積極的皇子,看來他們都知曉這一次和親的重要性。

    聖上有些疲倦的看著兩位皇子,自己當然明白,他們的居心所在。

    “聒噪!”皇上怒道,兩位皇子嚇得趕緊低頭跪下閉嘴。

    “國師,你意下如何。”皇上揉了揉冠頂下的太陽穴,厭煩的問道。

    凌諾伊明白皇帝的意思,這分明是讓自己來當這個惡人了。

    “啟稟皇上,臣自認為,三皇子,更加合適。”凌諾伊連忙從座位上起身說道。他拂過花白長髯,臉上皺紋舒展,再加上一身精美道袍的裝扮,比照龍座上垂垂老矣的皇帝,更凸顯出仙氣盛然。

    皇上沒有表情,但凌諾伊知曉皇帝已在心中應允。

    可兩位皇子,臉上的表情卻在那刻起難以維系。

    “國師!朝堂豈容笑談?和親乃關乎到國之未來。三皇子?他這樣的……豈能堪當一國之大任?”

    “父皇!請您三思!”

    原本父皇在征求國師意見的時候,他們都為自己捏了一把汗,畢竟這位國師在當朝的地位舉重若輕,在民間百姓的心目當中更是匹敵聖上的存在。

    所以,凌諾伊的話分量有多重,自然不言而喻。他們設想過如果沒有選到自己,會是怎樣的結局︰無非是另一人勢力越來越大,最終以各種借口打壓,甚至滅掉自己。

    可,國師給出的答案直接超乎兩人的預想。三皇子,也就是自己的弟弟,他是什麼人?

    從小醉心武技,荒疏學業,就是對其最好的概括了。

    而對于宮堂之上的政事,三皇子總是意興闌珊,甚至干脆就不參與。相反,對于那些江湖的行俠仗義之事,卻格外熱衷。朝中各臣乃至街頭百姓,可以不知天下大事,但卻必知“近唐三皇子快意江湖之事”。

    他的兩位皇兄倒也支持,畢竟競爭者能少一個是一個。所以他們從來就沒有將三皇子放在眼里,只將其當做一介將軍,甚至一匹佣人來看待。

    但是現在,堂堂國師,竟然在這種大是大非上,“犯糊涂”一般的將一個“外人”搬上台面,這令兩人大為不解。

    “國師,你欲提親于何國之何人?”皇帝沒有理會兩位皇子的反應,追問道。

    “當屬南漢嬋娉公主。”凌國師短暫思考後,帶著神秘的笑容答道。

    “此言,正合我意!”皇上大手一揮,“傳三皇子上朝…咳咳。”

    “國師!此事關乎國運不得輕慢,是否改日再議?”太子首先發難,秦王也轉身怒視,有了第三者的出現,令這兩人暫時處于同一戰線之上。

    “二位皇子,臣確信此事當屬三皇子合適。”凌諾伊起身微笑道,毫不在意。

    “為何?!”兩人急切的問道。

    “和親,乃關系兩國邦交,穩固國本,其中要義便在于兩國一家。于是乎,公主之來我大唐是否安逸,便是我大唐與漢國相交之誠意所為。然臣再三思量,無論太子或二皇子皆憂慮國事,反倒不如三皇子置身事外,優哉游哉,大美江湖,可成全一個宮室婦人的幸福所歸。”凌諾伊淡淡的說道。

    “參見父王。”三皇子身材壯碩,走路腳步穩健,一看便是習武之人。披堅執銳入朝,恐怕也只有他是被特許的。深深的跪下,堅硬厚重的盔甲砸在地面上,震撼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朝堂。

    “起來吧,來,到父王的身邊來。”皇帝眼帶笑意的命令道。

    “是。”三皇子惜字如金,卻依然沒有掩蓋住不耐。

    “朕,給你安排了一門親事,南漢國的嬋娉公主,傳言美若天仙,恰好她也對你有意。你意下如何?”皇帝問道。

    “這……”三皇子有了和堅毅神情不相似的遲疑,本以為父王又會和自己嘮叨那些江湖凶險之事,要自己將心思放在江山社稷之上,可沒想到……

    “你可是不願?”皇帝不滿的說道。

    “畢竟,這關乎兒臣婚姻大事。”三皇子說出直言不諱的冒失。

    “你若執意不肯,朕亦不強求,但朕從未想過你竟是……”皇帝氣惱的說道,但興奮的表情回到了另兩位皇子的臉上。

    “兒臣知罪。”三皇子連忙跪下打斷。

    “知罪?知罪又有何用?”皇上接著逼問道。

    三皇子深深的將頭埋下,將撕咬著的嘴唇掩蓋在這片刻的緊張之中。

    “果真如旭梅兄所說的那樣,朝廷隨時身不由己,江湖無時放浪形骸。”

    僅片刻之後,三皇子終于猶豫不決的說道︰“若是和親,倒也可以,只是,兒臣有一事相求。”三皇子的答應,如一盆涼水澆打在兩位哥哥的心間,在驚異于他應允的同時,也斷了他們所有的念想。

    他……一個毫無皇子氣息的“皇子”,現在木魚開竅了?當真知曉了這和親的重要不成?

    “何事?”

    “兒臣想親身前往,既是婚約,兒臣想自己看看公主的模樣。”三皇子耿直的請求道,凌諾伊則在一旁多看了他一眼。

    “親身前往?你指的是待公主入境之時,親自到邊疆去迎接嗎?”皇上有些沒太理解。

    “不是,是親自到其國都,一路護送回唐。”三皇子認真的解釋道,倒頗有三分江湖俠客的風範。

    “胡鬧!你一皇子身份,前往敵國國都?”皇上大怒道。

    “兒臣只是想知曉公主是否真的美若傳說,再做決斷,否則還可請漢皇更換其他公主,此外別無他意。”多年來,三皇子還是頭一次不畏聖上怒火,硬著頭皮請求。

    “你!你!”皇上氣的手直哆嗦,捂著胸口痛苦得且能吼出只言片語。

    “聖上息怒!”凌諾伊連忙走到皇帝面前,用手凝結出一股陰涼道氣,慢慢的疏通著皇上心中淤結的怒火。並且附身在其耳邊語︰“古有劉備親自赴東吳和親,有驚無險,只因東吳畏懼北曹勢力,不敢徹底和蜀撕破臉面。今朝乃同理,南漢除非不想自保,才會危害我國皇子。且三皇子更像是將軍的模樣,簡單裝扮一下,賜其使節,倒也萬無一失。”

    皇帝這才漸漸緩過氣來,心中對三皇子失望不已,但是無奈,他畢竟是調解中和朝中局勢的一枚重要棋子,現在還尚有大用。

    “朕…允許了,命你暫時為大唐使節,出使南漢,你可切記萬事多加小心。”皇帝尤有氣無力的宣布道,之後便退了朝。

    凌諾伊回道府中之後,剛坐下沒多久,門外的佣人就報道︰“三皇子到!”

    凌諾伊趕快起身,來到前廳,看見三皇子像有心事一般的坐在椅子上,早就猜到一二。

    “不知殿下大駕光臨,找貧道有什麼事呢?”

    “國師,我想請求您的幫助。”三皇子也不墨跡,直接開門見山道。

    “哦?貧道愚笨,不知殿下求的是何事。”凌諾伊明知故問道。

    “我剛才說想親自前往南漢,並非垂涎漢國美色,而是…”三皇子停頓了一下,左右看了看。

    凌諾伊笑著將佣人遣散之後,示意三皇子可以繼續。

    “而是我想逃離皇宮!早就听聞國師道法無邊,希望您能助我。”三皇子語不驚人死不休。

    凌諾伊微微一笑,毫無意外。

    當晚,凌諾伊坐在後庭的月下,望著月明星稀的夜空,推算不出星象。心煩意亂之時,就容易回想從前。

    距離自己離開未珠山,離開師祖已經十年有余。不知師祖道法精通到何種地步,是否羽化為仙?

    再回想自己,凌晨一到,便正式邁入耳順之年,若不是每日道法的修煉維持,自己早該比當朝聖上還要老眼昏花了。十年間,在近唐已經達到能夠左右朝局的地位,這是否為師祖當年跟自己說的,時機成熟之時了?

    但時機必須到了,否則自己將再無時日。

    十年前,自己下山之後,按照師祖的要求,輕輕松松將兩名魁梧武士給斬殺,毀尸滅跡之時,下意識的來到了隱秘于山腳身處的一處山澗,也就是師祖所言天機顯現的位置。幾經徘徊,最終放棄擅闖的念頭。

    凌諾伊認為,當時的自己確實沒有資格去神譚領悟天啟,但是現在已歷十年,心性今非昔比,探尋師祖所說的攻城略地之神物,恐怕就在此時了。

    同時,自己聯系南漢的教徒,也帶來了令人困惑的答復…

    于此種種,和三皇子出使南漢便是自己必須為之的事情。可凌諾伊才不會傻到說出來,而是選擇讓皇子殿下欠了他一個人情。

    不過,他也多留意了這個三皇子一下,他真人……貌似不像市井所言的那樣流氣。

    第二天一早,凌諾伊便上朝啟稟皇帝陛下,自己願化身成道館道士,以傳播文化為由,前往南漢,暗中保護,或者監視著皇子殿下完成皇帝所願。皇帝應允。

    那天,三皇子化名為李成茂,作為儀仗隊的領隊將軍出發,而凌諾伊悠然的跟隨其後。在朝野上下的期盼與擔憂中,拜過天地眾神,對著聖上朝堂,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踏上了旅程。
第2卷 昆侖奴 第三章 天啟之劫
    “將軍,再往前大概20里,應該就要到南漢國的邊界了。”

    走在隊伍前面扛著“唐”旗幟的旗兵,听聞將軍的指令,只好拖著疲憊的身軀步行到隊伍的中央,匯報道。

    此“唐”非彼唐,從他們與6世紀早期唐朝人大相徑庭的體貌風格即可看出。

    棗紅色馬兒上的李成茂將軍,也好不到哪兒去,面露痛苦的趴在馬背上,早已沒有了往日在宮中朝堂之上的器宇軒昂。

    長途的奔徙,即便是騎著健壯的駿馬,自身的腰也是苦不堪言。

    然而,這還真不能全都怪他往日的放浪形骸。

    李成茂艱難的直起身板望向後面的“主要部隊”。

    清一色十匹黑矮馬的背上,都馱著沉甸甸的寶箱。

    要是有一群盜賊從他們這里經過,定能聞到空氣當中,充盈著的金銀財寶的香味。

    也正是因為有了“它們”,自己的隊伍才不能夠像行軍時那樣奔馳于戰場,更不能感受到和江湖上兄弟賽馬時的快意。

    只是,這種優哉游哉的爬行,似乎非常適合自己身邊的一個白胡子老道士。

    “你沒有說實話,距離南漢邊界應該還有40里才對。”原本躺在白馬背上睡覺的凌諾伊睜開了雙眼,幽幽的插嘴道。

    正午時分的驕陽似火,灼熱的日光毒辣的照射在地表,將地上烤出一道一道裂縫。

    負責制造氣氛的儀仗部隊,身上的家伙也不少。由于長時間的烈日曝曬,金銅制的笛、鑼全部都泛紅發燙,這讓他們拿也不是,扔也不得。

    而這個穿著整潔秀美道袍的凌諾伊,不知是因為身上的白色道服吸熱,還是心如止水般平靜,如此這般的烈日當空似乎都與他無關。

    “這……”旗兵被戳穿了之後窘態畢露,他很會心理暗示,特地將路程縮短了一半,這樣看起來還有些能夠撐到目的地的希望。

    “歸隊吧。”李成茂擺擺手命令道,沒有多責怪旗兵什麼。

    “凌道長,你可好生悠閑!”職業使然,李成茂本並不是一個愛說閑話的人。

    可遇到這種情況,換做誰都會不悅的。

    “李將軍,貧道這點修為還是有的。”凌諾伊謙虛的說道。這兩人倒也能迅速進入這新的角色。

    接著便擦揉了一下眼楮,伸個懶腰,環視了周圍的山河人間,估摸著路程,建議道。

    “李將軍,在我們東面的10里處,有一座未珠山,鐘靈毓秀。相傳,山腳下有一潭碧水,雖深不可測,但是清甜甘冽、潺潺涓涓。”

    還沒有等老道士的話說完,周圍耳朵靈敏的士兵早已按捺不住內心渴望清泉石上流的躁動。

    開玩笑,在這炎炎夏日,干渴到唾液都分泌不出的眾人,在听了道士的描述之後,哪還受得了?

    望梅止渴的威力,乃前人親證。以至于即便是百里,士兵們也願意去。

    李成茂眯著眼楮看了下頭頂驕陽的方向,對凌諾伊說道︰“道長,我們之前一直都在往北走吧。”

    “正是。”

    “那現在掉頭去東,豈不繞路?”

    這去時10里,回時10里,徒徒多走了這麼多里路。

    更何況,山路比現在腳下的更顛簸崎嶇。

    李成茂自知極限將近,心生非議。

    “貧道只是提一個建議,將軍認為不妥,那大可不必采納,咱們照舊一路向北。”凌諾伊倒也不慌不忙,接著躺倒在馬背上,心中早已將眾人吃定。

    前後的士兵听聞後,對于李將軍的做法敢怒不敢言。

    李成茂輕嘆一口氣,表面看似自己才是將軍,應當統領部隊。

    然而一路上,于何時何地停歇,又該朝何方而行,都是听這老道的指揮。

    凌諾伊,儼然成為了這支隊伍的精神領袖。

    沒辦法,凌諾伊代表著軍心所向。倘若自己再一意孤行下去,恐有內亂。

    “全軍听令!”

    “掉頭向東,前往未珠山腳!”

    “先到者即可暢飲甘泉!”

    全軍頓時重振旗鼓,燃燒著急切的欲望,“浩浩蕩蕩”殺向未珠山。

    “痛快啊!真痛快!”

    “真的和傳說中說的一樣呢!這潭水!怎能如此的甘甜!”

    “道仙誠不欺吾!”

    不出半個時辰,士兵們便來到了未珠山腳下,行軍速度比之前快了數倍。

    就連馬兒好像也感受到了清流涌動的涼風習習,賣力的向前奔走。

    如果不是凌諾伊道長的提議,他們哪里知道這里竟別有洞天?

    一番“狼吞虎咽”之後,便對凌道長贊不絕口起來,連“道仙”都用上了。

    就連馬兒,也歡快的嘶叫著。

    軍心大定、重燃熱情、澎湃高漲。

    李成茂看了一眼周圍的景色,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起先未見潭影,先聞潭聲。潺潺流水擊打水中秀石,如鳴佩環。

    整泓潭水在日光的照射下呈現出幽靜的湛藍色,讓人一看便覺心神蕩漾,清涼怡人。

    表面波光粼粼,實則深不可測,像是隱藏著里面的奧秘。

    青蔥的樹枝、翠綠的藤蔓以及各型各狀的岩石將潭水包圍起來,靈性十足。

    甚至有點靈性到,不屬于人間之景一般。

    李成茂注意到了通靈潭水邊,突兀的矗立著一塊怪石。

    按照風水的排布規律來說,這塊怪石的位置,是此處最佳風水位。

    他走過去看了下,怪石上“九龍潭”的三個刻字,隱隱約約發著亮光……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李成茂下意識的想起了這句話來。

    便轉頭看向老道,卻發現,原本應該共飲甘泉的他,並沒有同將士們一樣開懷暢飲。而是站得遠遠的,皺著眉頭且不斷搓揉著左手的小拇指。李成茂定楮一看,那是有著大塊灼傷痕跡的蒼白手指。

    沒等思緒理清,緊接著便听聞幾聲慘叫。

    “啊!”

    “噗通!”

    一個低頭喝水的士兵直直的掉入潭水里面,尖叫聲瞬間變成“咕嘟咕嘟”的氣泡聲,在水面上浮現。

    “怎麼回事?誰允許你們嬉鬧了?!”李成茂怒道。

    然而,當他看見原本湛藍清澈的潭水中,突然涌現出大塊大塊渾濁的紅色液體後。

    才明白,這水中,怕是有不干淨的東西!

    剛才的那個士兵,是被一個東西給拽下去的。

    “水里有水怪!全軍列陣!”

    李成茂擁有作為將軍的基本素養,雖心中大駭,但也立馬反應過來吼出命令。

    士兵們當然也想動身,但當他們透過清澈水面,看見那東西的面容由遠到近,從潛意識里就對其產生了深深的恐懼。

    以至于想退後一步都是天方夜譚。

    僅片刻的停滯,就讓他們為此付出了性命!

    那東西速度極快,“嗖”的一下沖了出來,潭水面像是炸開來了一般。

    四濺的水花擊打在眾士兵的臉上,破壞了他們的視線。

    緊接著,一聲巨吼便撕破了眾人耳膜。

    李成茂確定,這絕對不屬于自己所認知的任何一種**的叫聲。

    轉眼間,圍繞在潭水便而飲的士兵們被水中飛出東西的血盆大口給咬住。

    全部,無一例外的,被帶進了水里。

    這東西的速度實在太快,除了一些異常滑亮的鱗片,幾條細長的髯須,李成茂便再也沒看清什麼。

    水面由掙扎撲騰到再次平靜,不出電光火石之間。

    只是,水面上濃稠渾濁的血液,愈來愈濃。

    “老道!這是什麼東西?!是魚?是鱷?”李成茂驚恐萬分的看向華麗白袍的道士。

    “蒼天有眼…沒想到…師祖說的攻城略地之物…竟是這玩意兒!”凌諾伊不但沒有驚慌失措,聲音反倒飽含著興奮,花白的胡須已然有些顫抖著,一副發現了傳世寶藏之癲狂的模樣,只是搓著小拇指的動作愈發強烈……

    “你在說什麼?!你是故意把我們帶到這兒的?!”道士的話讓李成茂覺著這必定是他蓄謀已久的事情。

    回想著一路上,自己沉默寡言…而老道卻一言九鼎…

    直到出了大禍之後,一種被支配的恐懼感才油然而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凌諾伊情緒高昂的說道,搓揉著小拇指的幅度也一同劇烈起來︰“將軍,若是能收服這等怪物,吾等大唐何須向南漢此等小國尋親求和?”

    “貧道這是為了拯救生靈涂炭,為了大唐的盛世復興,為了中原的一統和平,而做出的至關重要的一步,想必無可厚非。”

    “將軍,事已至此,吾輩終將會被載入史冊,不如就讓吾等收服怪物,來做那個推動歷史進程的偉人吧!”凌諾伊在如此危機的時刻還能夠激情澎湃的放聲演說,可見其實力非同凡響。

    “怪物?何等怪物能比給大唐百萬甚至千萬雄獅,更能一統天下?”

    李將軍畢竟還是一介粗人,他覺得什麼都不如手握兵權來得實在。

    “這老頭絕對是瘋了!”李成茂想罷還是毅然決然的抽出腰間的寶刀。

    這個鐵質搭檔曾經跟隨自己在戰場上叱 橫行,刀光所至之處,必定有血色飛濺,是自己使敵人聞風喪膽的最大依仗。

    然而,他從沒想過,自己堂堂一代軍官,最後的結局不是折戟沙場、也不是命喪于朝廷政治斗爭之中、更不是屈服于自然的生老病死。

    而是……听了這老道的一句昏話,就要像自己的手下那樣,在這青蔥幽深的山澗,清澈甘冽的潭間,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將軍,您披堅執銳,寶刀既出,豈有畏縮不戰之理?”

    凌諾伊高深莫測的聲音打斷了李成茂的思緒,一種被看透了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只好選擇再相信一次這老道,畢竟藝高人膽大,他相信這老頭再昏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怎麼做。”李成茂依舊惜字如金,只不過很沒有底氣。

    “吸引它的注意力便可,不需要與它硬踫硬。”凌諾伊瞬間就想出了法子。

    那水底的怪物似乎在消化之前帶走的數十名士兵,有那麼一段時間蟄伏在水底。

    恰好給了李成茂部署陣仗的機會。

    然而,隨行的軍士靠著潭水最近,因此離那怪物也幾乎是零距離。

    親眼看見同伴被水中撲出的鋒利白齒刺穿肚皮、心髒、甚至是腦部,視覺上直觀的沖擊壓迫者他們的神經。

    必須說明的是,他們護送的是大唐用來求親的金銀財寶,外加有展示國威的目的,故無一不披盔戴甲、全副武裝,恨不得將大唐最上等的金戈鐵馬展示出來。

    可以說,眾士兵身上的厚實鎧甲,代表了唐國目前最高的鍛造技藝。

    然而……在那怪物有著涎津溢包裹起的銳利尖牙下,顯得無比脆弱虛薄。

    嚼起來“嘎 ”聲連天,如同吃著一堆糖豆一般。

    奇怪的是,潭水混雜著血水激蕩在他們臉上,鼻子里面卻充斥著,完全不同于凶猛**身上特有的腥臭,反而帶有一種神聖芬芳的自然味道,但是聞起來仍覺危險十足……

    有幾個“運氣不錯”的士兵還與怪物那滑膩冰涼的細長髯須來了個親密接觸。

    總之,五官都受著沖擊的他們,無一不被嚇破了膽的。

    以至于,李成茂下了幾句命令後,眾人還是怔在原地,像是被奪去了魂魄一般。

    不過…凌諾伊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那些楞在原地的士兵剛好成為自己“釣魚”的誘餌。

    只見他變戲法似的,用兩根手指從華美的道袍當中,夾出了兩張陳舊泛黃的皺巴紙符,上面畫滿了一些李成茂看不懂的字符畫。

    心中念叨了幾句獨特“心法”之後,便集中精神,等待著時機。

    李成茂咬了咬牙,沒法,那些失了魂的軍士們無論自己怎麼喊都無動于衷。

    他雖然很不忍心看著手下一個一個成為犧牲品,但是面對如此恐怖的敵人,李成茂是絕對不敢貿然的出手相救的。

    然而就是僅僅片刻的猶豫。

    平靜的渾濁潭水再一次掀起波瀾,是怪物再次突襲的征兆……

    現在說什麼……

    都晚了……
第2卷 昆侖奴 第四章 一波三折
    “吼……”

    那怪物沉悶的低吼似乎是從潭水的最深處,像是接近“地獄”的地方而來。

    原本平靜的水面瞬間“沸騰”,“咕嘟咕嘟”冒出大顆大顆的氣泡,周邊環繞的岩石震出一條一道的裂縫,響徹回蕩在這“環水畫廊”之間。

    久久不能散去,仿佛在警告著擅闖領地的眾人。

    種種跡象表明,此地絕不宜久留。

    但是,凌諾伊勢在必行。因為他自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行來之不易,若是錯過,自己這個年齡,恐怕,也等不到下一次了。

    所以,渴望很快便戰勝了愈發酸痛的拇指所帶來的恐懼。凌諾伊輕扎馬步,伺機而動。

    李成茂握著寶刀的手心早就已經冒出了層層黏滑的細汗,但是他並不敢將刀松開去擦汗,生怕有那麼一剎那的分神,會遭到那怪物的猛烈襲擊。

    可事實證明,就算他集中兩百倍的精神,也跟不上那怪物的速度。

    “吼!”

    這一次,天震地駭、響徹雲霄。

    那怪物再一次破水而出,帶著比第一次更強的沖擊力,顯然是之前警告不奏效感到憤怒。

    既然敬酒不吃,那罰酒也不給吃!

    沖天彌漫的水汽仿佛一道天然朦朧的屏風,將怪物的龐大身軀虛掩了起來。

    看似詩情畫意,然而知曉過廬山真面目的,便能認定,這絕對是世間最駭人之物。

    “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凌諾伊倒是沒有李成茂那樣緊張,饒是如雷貫耳,依舊無動于衷。

    畢竟他道法高深,且也不是用來做誘餌的,竟在一旁嘀咕了起來。

    “啊!”

    可憐那些被怪物嚇破膽的士兵們就沒有這麼好的下場了,不僅被水霧包裹不知所措,更是感受到身體從各個關節傳來的撕裂痛感,一個個忍不住慘叫道。

    然而有些更是連聲音都沒有來及發出,就痛快的被咬走,只剩下半截的身體或者一些血肉模糊的半截肢體留在原地。

    瞬間,濃稠的血花便澆灌在這肥沃豐滿的草地上,滋養著,錦上添花。

    李成茂看著手下的將士們成堆成堆的被那個怪物奪走生命。

    殃及池魚,幾匹上等的駿馬也沒能幸免,踫到了水霧當中的本體,瞬間跌倒在地上,像是中毒了一樣不斷抽搐著,四條腿拼命的蹬來踏去。

    最後,再也不動了…

    就連最寶貴的金銀財寶,也被這怪物給掠去幾箱。

    人仰馬翻,滿目瘡痍。

    沒有足夠的人馬,豐厚的彩禮,自己該如何出使南漢,將和親一事談妥。

    不能和親,自己又該如何與聖上交代,如何復興盛唐之偉業,重振大唐之雄風呢?

    悲哀與憤怒逐漸戰勝了心中的恐懼。

    俗話說︰赤腳不懼如履之人。

    曾經,帶著新唐的驕傲,承蒙聖上的信任,享受著百姓的歡呼聲,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走出都城大門。

    如今,一無所有。

    既然已無臉回歸,倒不如在這里決一死戰!

    李成茂抓準了那團水霧再一次襲擊上來的那一瞬,卯足了小腿上的勁兒,“騰”得一下便將自己彈了出去,勢如破竹,勢不可擋!

    強烈的日光穿射過山澗枝繁葉茂的森林植被,暈散在李成茂的寶刀上。

    一時間刀光偏冷,肅殺微涼,承載著他的仇恨,直直的由頭頂劈向,那團沖襲著失魂士兵的朦朧水霧。

    “當啷!”

    巨大的沖擊力所產生的震動讓李成茂手臂上的神經為之一顫,麻到瞬間失去力氣。這分明是砍在了鐵板上啊!

    手上的寶刀幾乎是貼著自己頭盔向後飛去,擦出耀眼的火星,在空中轉體幾圈之後插在了松軟濕潤的泥土里。

    他沒有想到自己之前不經意間看到的泛光鱗片,竟然會如此的堅硬!如果說鱷魚身上披著的是鎧甲,那這個玩意兒身上套著的起碼得是瘊子甲級別的了!

    在自己的全力一擊之下,竟然毫發無損,失魂的士兵還是被擄走了,自己也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原本浩浩蕩蕩的求親大部隊,現在僅剩道長、自己和幾匹驚慌失措、鐵蹄奔襲著的馬兒了。

    “老頭!你在裝死嗎?!”李成茂憤怒的吼著。

    不遠處的凌諾伊嘴里念念有詞,看似一副臨危不亂、勝券在握的樣子。

    這讓李成茂瞬間火冒三丈。

    一路上慢慢騰騰、搖搖晃晃,這樣懶懶散散的性格就與江湖人好爽性情的他格格不入。

    但是李成茂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他們的部隊本來就快不起來,況且自己也是生性隨和,能忍則忍。

    可現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糟老頭還是這般模樣,讓李成茂不得不深深的將他記恨起來。

    凌諾伊心中有些無奈,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不是不動,只是時機未到。

    “將軍,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況且我也說過,那些士兵本身就是用來吸引這怪物的,說白了就是誘餌。”

    “你!”李成茂一時氣短,他沒想到,這老道竟然敢明目張膽的犧牲自己士兵的性命,來達到他的目的。

    “吼嗚!”

    一聲開天闢地的巨吼,讓李成茂意識到,現在並不是和老道爭斗的時候

    自己剛才的那一舉動,似乎徹底點燃了那怪物的怒火。

    可說是怒火,明明飽含著陽性氣息的情感,卻使得周圍氣溫一落千丈,讓他倍感陰冷肅殺。

    “將軍!貧道果然沒有猜錯,這怪物當屬九行水性!”凌諾伊嘴角上揚,向李成茂報喜道。同時,也加快了念叨的心法。

    處于怪物巨吼風暴眼的李成茂,耳膜被巨大的環繞聲響扎得生疼,一時間嗡鳴聲充斥著大腦,哪還听得見老道的胡言昏語。

    冰冷如劍影一般的水滴,不斷的由那團巨大的水霧向外席卷,刮在近在咫尺的李成茂的臉上,帶走了色彩只剩驚恐的慘白。

    一滴一顆宛如細小鋒利的沙石劃過,讓他睜不開雙眼,迷迷糊糊中,依舊是一鱗片爪,冰山一角。

    猛然,怪物瞪起了湛藍色的雙瞳,由水霧的中心照射出來,逐漸的帶走了李成茂的意識。

    此刻,他,也切身體會到了,自己手下在臨死之前,那種明知在劫難逃,卻無能為力的悔恨、驚恐,以及深深的無奈。

    自己雖然不怕死,但是這種等死的煎熬,五湖四海內能承受的都寥寥無幾。

    所以,古往今來,被送上斷頭台的風流人物,最緊張難熬的時刻,便是等待砍刀落下前的那幾秒鐘。

    李成茂想了很多,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恐怕……還是會選擇同這個“不靠譜”的老道出行,任何一個逃離皇宮的契機,他都不會輕易地放過!

    時機已然成熟,李成茂放棄抵抗、坐以待斃。江湖,自由,俠侶,來生再覓。

    怪物見狀,也沒有絲毫憐憫,而是接管死神的職務,“揮舞”如鐮刀一般的利齒,收割這擅闖的生靈。

    “吼!!”一聲不帶有任何感情的吼叫,拉開了最終審判的序幕。

    就在那嚼鐵如泥、破鐵無聲的尖牙刺穿李成茂頭盔的一瞬間,凌諾伊“漫長”的、如詠唱一般的心法終于念叨完畢。

    猛然睜開雙眼,兩根手指輕捻著咒符,隨即對準了那團水霧的上端,輕輕一揮。

    道袍飛舞,白髯飄揚,凌諾伊眯起雙眼,悠然自得。

    仿佛談笑間,怪物灰飛煙滅。

    而原本該在空中散落的泛黃咒符,一離開道人的指尖,便燃燒擴展成足足有他本人5倍之大的火球。

    瞬間點亮了幽深寂靜的山澗,炙熱的火球所產生的高溫,也煆烤著九龍潭的地貌,讓其與外界的盛夏光年無異。

    火球仿佛長了眼楮一般,“嗖”的撲向那團朦朧水霧。

    “噗!”滾燙火焰與冰冷水流的踫撞,按照常理應該是水能滅火。

    可誰知,凌諾伊通過咒符凝結出來的火球不但沒有絲毫消減,反而大肆的旺盛燃燒,不斷地蒸騰著怪物外圍的水牆,將它們迅速的汽化,消散在空氣之中。

    不出眨眼之間,火球沖破水霧,依然銳氣不減,狠狠的砸在怪物厚重堅固的鱗片鎧甲上,發生了巨大的爆炸。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爆炸產生的火苗由一點展開,便瘋狂蔓延到全身各處,怪物似乎有些痛苦的吼叫了一聲。

    凌諾伊通過火焰燃燒的形狀隱約感受到它的形狀,心中漸漸激動起來,手上卻沒有閑著,繼續從道袍的袖口中,抽出了一張干干淨淨的白色紙符。

    與之前的泛黃咒符不同,它上面什麼圖騰符號都沒有,好似一張普通的紙條。

    李成茂被這突如其來的灼熱給“燒”回了人間。不必多想,也就那個糟老頭能夠干出這樣的杰作。

    怪物不斷掙扎抽搐著向後退,想躍回潭水當中去滅火,顯然是被咒火折磨得不輕。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李成茂覺著自己在被閻王老拉著,一只腳邁進鬼門關的門檻時,硬生生的逆天改命,從抽身到全身而退,那接下來的日子絕對會好過許多。

    于是他轉動著被冷汗浸濕的身體,向凌諾伊破口大罵著︰“狗道!你有這麼厲害的東西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雖死里逃生,可這鬼門關闖蕩一圈的滋味任誰都不願意再體會一次。生死一念間,李成茂的心態,似乎也在一點一點的發生著變化。

    “你曉得嗎?要是出手再慢一點,我隕落在這深山老林里,給你十條狗命你都擔當不起!”

    凌諾伊倒也不惱,一邊在心中運轉著心法,一邊微笑著話中有話道︰“將軍,有時打得好不如打得巧,我算準了那怪物懈怠的一瞬間趁虛而入,便可事半功倍。”

    “而將軍您卻和我有些相反了,不自量力,企圖以蚍蜉之力撼動參天大樹,這種行為早已不止是事倍功半了。”

    “你!”李成茂氣得直哆嗦,剛想以髒話還嘴,身體卻再一次向他傳來了危險信號。

    扭頭一看,果真,怪物卷土重來。

    手無寸鐵的李成茂趕忙從泥土上警覺起來,連滾帶爬,哪還顧得上狼狽的姿態,徑直奔向老道的身後。

    “你不是說你修道大成嗎?怎麼這一下都沒有將其斃命啊!”李成茂驚恐的喊道,他再也不想承受一次那種被恐怖眼神穿透心靈的驚恐了。

    “將軍莫慌,貧道剛才那一擊僅僅就是解你燃眉之急、救你于水火之間罷了,要是用上全力,恐怕您性命難保。”

    “更何況,吾等是為了收服這怪物,而並非消滅,故手下留情了許多。”

    凌諾伊依然保持著淡淡一笑,不慌不忙的對著在自己耳邊大吼大叫的李將軍說道。

    “光……光說不練假把式,總之你給我盡快!”李成茂下達命令道。

    凌諾伊笑而不語,伸出左手的中指,將指腹放在牙齒邊狠狠的一咬,滴狀的鮮紅血液便凝結在了指尖上。

    每個人的血液都是不一樣的,老道這樣做是為了能夠讓這怪物日後好認主。

    接著,他便按在了純白色咒符的中央。

    霎時,血紅由中間的一點向紙符的四周暈開,所經之處竟然刻畫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文符,散發著強烈的光芒,射向洶涌襲來的怪物。

    “這下應該說是沒問題了吧。”李成茂舒了一口氣,他雖然不明白這老道瘋瘋癲癲的在做什麼,但是憑借著一個又一個靈異的現象,他還是相信道長的實力的。

    “……不好說。”凌諾伊罕見的顯露出一絲遲疑,自己的這招認主光芒對付大多數**畜生還是很有效的,而這個……

    李成茂看向前方,那怪物不但速度不減,更是帶著鋪天蓋地之勢的潭中水,向他們撲了過來。

    更可怕的是,似乎帶有吸走人意識能力的湛藍色光芒,再一次在水霧中亮起。

    “老道!為之奈何!”李成茂極度驚恐的說道,是後福不靈,還是大難尚未結束。

    凌諾伊連忙從道袍里抽出一張黑色咒符,還沒有來及回李將軍的話,就被那團水霧給包裹起來。

    血花四濺,毫無反抗的余地,就被挾持進了千尺潭水當中,潭水重回平靜。

    “完了……”李成茂“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損失了神通廣大的老道,自己能夠逃生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但是他不願意放棄。

    李成茂將兩根手指環起放入嘴中,使勁兒的一吹。

    “咻~咻!”獨特的口哨聲,是呼喊自己馬兒的獨特信號。

    “噠噠”馬蹄聲狂亂,不止一匹馬向著自己的方向奔來,讓他瞬間心安起來。

    然而……

    他背對著九龍潭水,因此沒有看見……

    潭水中隱隱約約浮現出的血色之光……
第2卷 昆侖奴 第五章 劫後余生
    “哎?你跑什麼?!”

    李成茂抓住向他奔跑過來的駿馬的韁繩,踩著馬鐙,翻身上馬。

    雖然這匹馬並不是自己平時專屬的戰馬,但是憑借旭玫兄傳授給自己的騎術,普天之下沒有自己馴服不好的馬。

    “吁!吁!”

    李成茂死死扯住韁繩,口中也不斷吆喝,身下那馬還是像著了魔一樣,無論他怎樣的鞭笞拉扯,依然急速拼命的奔向九龍潭。

    這!自己好不容易“虎口脫險”,現在這不又是送羊入虎口嗎?!

    不僅是自己身下這一匹,身後十幾匹,甚至連身上還扛著沉重的寶箱的運輸馬,也是“朝聖”般的趕來。

    李成茂驚慌失措的跌下馬來,踉蹌趔趄著穩住了身形,眼睜睜看著它們像“下餃子”一樣的一個個躍入潭水之中。

    本該是風平浪靜的潭水竟然被那些馬兒“加溫”,逐漸沸騰起來。

    這怪物……真的是一點退路都不給,一個活口都不留啊。

    沒有了跑路的工具,自己要想在道路崎嶇泥濘、怪石叢生的山澗中疾馳逃生,簡直是天方夜譚。

    九龍潭中的水“噗吐噗吐”的翻滾著,依稀看見潭水上面冒著的青煙,如同地獄里面孟婆煮著的忘憂湯。

    周圍的靈性景物在李成茂看來早已失去靈性,一藤一蔓都顯得無比驚悚可怕。

    他沒有逆天改命的本事,用不了多久,也會步入那位自以為是的道長的後塵。

    “將軍,能否稍微信任一下我的實力呢?”

    “嘩!”伴隨著水花的四濺,老道凌諾伊像是破殼而出一般,身騎來時的健壯白馬,從水中一躍而出。四周玲瓏剔透的水珠像是一個個球形的透明稜鏡,折射著當頭的烈日,粼粼光斑照印在凌諾伊華美修長的道袍上。

    這一切仿佛都是為了助他閃亮登場一樣,這哪里像之前還被怪物拖進潭水中的狼狽道士啊!

    連身上的道袍都一點沒有被撕破咬通的痕跡,那就更別說袍下的皮膚了。

    這老道……渡劫了?

    李成茂沒有發現的是,凌諾伊入潭之前連忙抽出來的黑色咒符,已經支離破碎,像是被怪物撕咬所導致的。

    老道的手上還牽著一個韁繩,拴著的竟是李成茂的棗紅色戰馬!

    “你!你是人是鬼?!”李成茂現在有些不敢確定了,是他想象貧瘠,還是這老道深藏不露。

    “將軍,速上馬,逃離此處。”拇指酸痛未減,凌諾伊不想再做耽誤,也不回答此事,直接將韁繩丟給李成茂之後,一夾馬肚,一抽韁繩,就奔著來時的入口處馳去。

    李成茂見狀哪還敢耽擱時間,跟在凌諾伊後面拼命的逃離了九龍潭。

    “要是之前一鼓作氣,一往直前,傍晚時分即可到達廣州了。現在呢!最早也得明天了!你給我說說,今晚怎麼辦!”

    蒼山峻嶺、坡陡坎深,夕陽下的官道已經快要融入岩石,太陽也要跟著化進黑暗。

    李成茂下意識的勒緊了韁繩,棗紅色的馬兒很順從的放慢了腳步。

    自從經歷了剛才的事情,李成茂就開始敏感到有些神經質,明明是一位將軍,騎在駿馬之上,卻像一只過街的老鼠,提心吊膽、擔驚受怕。

    以至于周圍的環境發生一點變化,他就有些警惕不安。

    再加之,崎嶇不平的山林間,氣溫隨著光照強度的減弱而驟降,濕噠黏糊的衣服貼在身上更是無比冰涼。

    于是,抱怨的話也一次比一次多了起來,例如“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求你這個不靠譜的東西”之類市井般粗鄙之言,在此時也毫無顧忌的破口而出。

    當然,這也不能全都怪乎他,畢竟他是很無辜、非常不幸、極其悲慘的經歷了本不該體驗的事情。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不知道是不是真。可大難過後,性情不堅定的人會判若兩人。

    李成茂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興王府,再說一遍,到了他們的地界,將軍若是還不改口,那不又成了他們滋事之口實?”道士提醒道,回避著將軍的話,“況且,這可不是我們的地盤,你的璇甲軍不是隨叫隨到的!”

    明明兩人經歷了同一件事情,但是道士的態度卻和李將軍的截然不同。

    凌諾伊安然的坐在馬上睡覺,听見李將軍多如牛毛的抱怨,是不是睜眼回幾句,就好像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放浪于形骸之外的神游在這奇俠山谷之間。

    只不過他內心一直在琢磨著,剛才險些喪命的場景。

    為什麼沒有捕捉成功,難道是自己道法還不夠精深?回想著星象圖,貌似是沒有星宿發生異動。

    不過他倒是沒有李成茂那麼慘,他身上的一件輕飄飄的華麗道袍,可比將軍身上的鎧甲好風干多了。

    “凌老頭!怎麼剛才那水怪沒把你給咬死!”這一段路程,李成茂重復的最多的話就是這句。

    他始終沒有意識到,如果沒有凌諾伊黑色咒符的“偷天換日”,他哪還有機會在這里說風涼話。

    沉默如山的男人,已經徹底消失在未珠山腳下的九龍潭內,剩下的軀殼里充滿了哀怨。

    “那不是水怪,我再說一遍,那是行江的蛟龍。”凌諾伊的嘴巴隱沒在修長的白髯之下,細長的眼角再張開之時,不滿已經將深陷在眼窩中的眼楮點亮。

    “如果是尋常的畜生,我之前也展示過怎麼讓它們听話了,可龍這東西……”

    “呵,是神獸了,你自然奈何不了的!”李成茂臉上嘲諷似的壞笑,捻著細長的八字胡,似乎在滿意自己找到了這個安詳老頭的破綻。

    “龍依舊是畜生,並不是神,只是比較少見罷了。只是師傅沒教過,自然我也不會。”

    爭辯毫無意義,畢竟自己也差一點點沒有能夠保全。

    同時,又想起太子的交代,怕是不讓李將軍星夜奔波是不可能的了。

    可他倦意已起,那麼……

    “是你請願要我陪同前往南漢的。再說,見龍之事,乃非凡夫俗子所能擁有之幸運,不用說謝謝我帶你領略了,你慶幸能有一次這樣的機會便可。”

    凌諾伊有意激著李成茂。

    “狗屁!”要說李成茂看清了,見識過神龍的真面目也就罷了。為了現在都有些記不太清了的“皮毛”,就差點付出了生命。這樣的虧本“買賣”,這狗道竟然還讓自己心存感激?

    如果不是因為身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山野嶺,需要這狗道來帶路,自己現在就會得殺了他。

    凌諾伊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對于熱血男兒的辱罵之語,以他這種白胡子年齡的看淡心態,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于是,幽幽的說了一句︰“廣州北面三十里,厚荃鎮有一個地方,那里的姑娘…”

    “怎樣?”李成茂看似漫不經心的說著,只是手上的韁繩隱隱有抽動之勢,等待著道士的後文。

    “貧道念將軍身份特殊,自知剛才言語過分,因此懸崖勒馬,不再多言。”凌諾伊故意吊著他的胃口。

    “少廢話,快說!”李成茂再也顧不上維持將軍的姿態,眼楮直勾勾的盯著凌諾伊,充滿著渴望。開玩笑,這種時候,沒有什麼歇息處,比香軟的姑娘更能安撫自己疲憊的身心了。

    “不似江南,和北境異族相貌亦是迥異。”凌諾伊淡淡的說著,仰頭望向遠方,沉陽漸落,勾起些許回憶。

    “等等!你這老道怎麼會知道的?還有,你不是一直將廣州稱作興王府的,這會兒怎麼自己又改口了?”李成茂本想一騎絕塵,卻發現了老道話中的毛病,立馬挑起刺來。

    “貧道要是沒點知天文,曉地理的本事,也不可能輕易地當上國師一職的。”凌諾伊看出將軍已經心動了,“我年輕的時候,那里還是叫廣州的。”

    “況且,你前往漢地,不管誰人接待,大致都會問,漢疆如何。你若一時興起,說道興王府的姑娘不錯,那豈不是俗化了其興王府?”

    “因此,對待雅俗之物,叫法上也有所不同。什麼時候該用廣州姑娘,什麼時候該服從興王府皇命,貧道略微幫你區分一下。”凌諾伊解釋道。

    “哈哈別廢話了,本殿明了了!既然嬋娉公主傾國傾城,想必他國其余少女也差不到哪里去吧!本殿正欲提前感受一下,異域美女的別樣風情。”疑惑似乎比這殘陽消失得更快。

    李成茂一時興奮,倒也不避諱“皇子”的豪情。所幸四下無人,不然這夜色漸濃、荒山野嶺的環境,浩浩蕩蕩的部隊又僅剩兩位光桿司令。不論哪一國軍隊經過,都會心生歹念的。

    而且,看他這個樣子,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現在可是空著手去他國求親啊。

    凌諾伊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沒有對著前面快馬加鞭的將軍說出,“比公主差遠了”的話。策馬加鞭,朝著漸漸隱匿于夜色之中的身影,飛馳過去。
第2卷 昆侖奴 第六章 閣樓春意
    “哎喲~這位客官~天色不早了,要不要進店來落腳,歇息一宿啊~”

    到了厚荃鎮,李成茂壓根就不用凌道長帶路了,直接朝著鎮上最燈紅酒綠、火光通明的地方奔去。入眼處,是有著明顯異國建築風貌的風致雅苑——“怡性閣”,以及一聲妖媚迷人的邀請聲。

    自然有人將兩人的馬匹牽至馬廄,李成茂走上前看著樓內的亂花斗艷,心中早如貓抓心般瘙癢,一把環上倚門而笑的女子的柳腰,淫聲道︰“哦?進來的話,怕是更得不到歇息了吧~”

    女子裝作羞澀的嬌笑道︰“客官你真壞~竟然想奮戰一整夜~”

    她本不算漂亮,甚至長得還有些寒磣,可小巧依人且嗲聲嗲氣的樣子,讓高大威猛的李成茂瞬間愛不釋手。若不是現在還在門口,若是在昏暗的房中,自己怕是早就要吞了她。

    凌諾伊看著李成茂攬著那小姐,將身體貼在她身上,嘆了口氣。李將軍畢竟血氣方剛,又逢傷心勞神之事,對于那種黑瘦鼻塌的姑娘都能如得了眼。看來,真的是猴急壞了。

    “客官,您也是要進來歇息一下的嗎?”看見凌諾伊這位花白胡子的老人,穿著不屬于本國的華美道袍,不知此人前來的目的為何。

    既然他是和剛才那位粗壯公子一齊過來的,那麼目的自然不言而喻。可是,瞧他那骨瘦如柴般的軀干,道袍之下不知還隱藏著多少衰老的跡象,女子也不敢邀請他進來。萬一,這老頭興奮致死,那自己這邊還不好交代。

    “給我安排個安靜的房間,讓我住一晚便可。”凌諾伊老而成精,豈能不知這小姑娘的想法?也不惱,淡淡的說了一聲。

    那女子倒也松了口氣,立馬領他前往。

    另一邊,李成茂房間里面早已熱火朝天起來。

    他貴為一國之皇子,竟然一時間覺著,自己之前住的寢宮,上等檀香木臥榻,周圍香爐冉冉,香氣裊裊,竟比不上現在此處的香軟溫熱。

    “公子~您躺在這兒暫等片刻,小紅這就帶您將本閣最上等的“嬋娉”姑娘請來陪您~”自稱小紅的姑娘這就想脫離李將軍的臂彎,留下香風陣陣。

    李成茂還在享受懷中的柔軟火熱呢,一下子落空空的,哪肯依?

    “我才不要什麼‘嬋娉’姑娘,我就要你。”將軍霸氣的說道。

    “可是…小紅只是站門邀客的,要是回去遲了,又要被媽媽打罵了,還會克扣銀兩。”小紅故意露出危難委屈的表情,一下子就戳中了李成茂的心窩。

    “不去了,你就說陪我的,我給你三倍的價錢。”果真,李將軍的保護欲被小紅完全調動了起來,王霸之氣盡顯。

    “公子此話當真?”小紅目的已經達到,重新將身子投回將軍的懷里,惹得李成茂渾身酥麻震顫,連聲道著“千真萬確”。

    小紅便不再做任何的反抗,一雙充滿欲望的深邃眼眸含情脈脈、柔情似水,縷縷春意也從衣物當中透了出來,瞬間點燃了李成茂干渴的內心。

    他實在忍不住了,一雙手攀向小紅的傲人之處,把玩在手掌中,小紅濃重的鼻息中,夾帶著聲聲魅惑的輕喘。

    待到時機成熟,李成茂提槍上馬,徹底釋放著下午的壓力。

    被安排在偏僻角落的凌諾伊感受到此景之後,嘴中揚起玩味的笑容。

    “嬋娉”姑娘?听到這個詞,凌諾伊頓時有些嗤之以鼻。這里的眾多黑瘦姑娘以“嬋娉”自居,東施效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真正的嬋娉公主,究竟有幾分美貌,也是不言而喻了。

    自己現在也稍稍可以做到像師祖那樣,雖身不在此處,但是意識卻能感知到此處發生的事情。他並沒有忘記自己需要暗中保護李成茂,因此,在各個房間內笙歌停止,熄燈休息之後,他便盤坐而起,在床上修煉起來。並且,暗中感知著將軍房中的動靜。

    突然,凌諾伊一躍而起,靜悄悄的閃出了門外。

    小紅在睡前見李成茂的面目不像是本國人,且眉粗體壯、器宇軒昂,一看便是高貴顯達之人,這身上的金銀財寶想必也是異常的豐厚。于是,心生貪財之念,顧不上行業的規矩,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爬起來,貓著腰走到將軍的盔甲擺放處。

    借著暗淡的月色,屏著氣,摸索錢袋的位置。透過冰涼堅硬的盔甲下,手中終于傳來了布袋子一般的質感,鼓鼓囊囊,看來內容不少。

    心中大喜,因為要是錢很少的話,自己拿出幾個,看一眼便能知道。而現在,陪完今天晚上,自己好幾天都可以不用忙活了。

    欲望戰勝了小紅最後的理智,她緩緩的將錢袋掏了出來,從中倒出了一把閃閃透亮的金幣出來。轉身看了看在床上因為操勞過度而呼呼大睡的李成茂,抱歉的朝他眨了眨眼楮。

    念自己身上****,衣物也是輕薄通透,只得放回自己平日休息的房間里。

    夜深人靜,眾人都被鎖在各自的睡夢之中,小紅也就披了一件絲質外衣遮體,然後轉身出了房門。

    做賊心虛,小紅環顧了下四周,確定沒有人之後,才敢邁出步子,踮著腳下樓梯。

    夜色寧靜如水,月光穿過樓閣的縫隙,輕輕的鋪在地面上。小紅從未領略過這般美景,不由的駐足欣賞。月色將小紅的身影凸顯的有些玲瓏,獨具美感,只是…

    小紅發現,自己身影後面,竟然還有一具消瘦修長的影子!

    扭頭一看,花白胡子在夜風中飄揚,一雙深陷眶中的雙眼毫無感情的盯著她,道袍寬大,仿佛里面沒有軀干一樣。

    小紅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撞見鬼了,除了鬼,誰會在這個時間點活動啊!

    她剛想叫出來,就見一張褶皺破爛的紙條貼在了自己的嘴上,一瞬間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小紅驚恐萬分,下意識的想用手去撕掉嘴上的紙條。卻發現,那紙條的粘性竟然如此強烈,仿佛要將自己整個嘴唇也一同撕裂的感覺。便立馬听了手。

    “這張道符專治偷雞摸狗,手上不老實之人。待物歸原主之後,聲音歸還給你,這張道符自然也能撕下來。”凌諾伊輕聲說道。雖然聲音很小,但是小紅卻感覺如雷貫耳,除了相信之外,別無他法。因為,眼前的這個“鬼”,既知曉自己偷了東西,也能讓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還有什麼比這樣更有說服力的嗎?

    凌諾伊說完之後,轉身出了樓閣,身形化入無盡的暗夜之中。小紅可不敢上前阻攔,怎麼出來,就怎麼回去,將一切回歸原位之後,輕輕的用手扯動嘴上的道符,只要一有疼痛感便停手。

    可那道符還真的如“老鬼”所說一般,毫無感覺一樣的,從嘴上掉了下來。落在手上輕飄飄的,完全想象不到這玩意兒竟能讓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凌諾伊繞了幾個彎之後,從樓閣的暗處縱身一躍,打開窗戶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感受到小紅重新躺會李將軍的被窩里之後,嘴角再一次微微上揚。

    要說這個道符,分即時和延時兩種,其中的效果需要自己親自運轉心法去選擇。像這種既能使人發不出聲,又撕不下來的效果,目前來說,凌諾伊只能將其放在即時性符咒上使用。

    也就是說,這樣的效果其實只有那一瞬間。但是就是這震撼的一瞬間,足以讓不知情的小紅服服帖帖了。

    待凌諾伊運轉心法,修煉完一個大輪回之後,東方既白。想必李將軍也完全消除了身心的困乏,與南漢之人約定的時辰,也差不多該到了。
第2卷 昆侖奴 第七章 墓地之面
    “嗯……啊!”李成茂被愈發強烈的陽光所喚醒,美美的在床上伸了個懶腰,一只手便觸踫到了個軟綿中帶著滾燙溫熱的物體,瞬間聯想到了這為何物,愛不釋手。

    听著耳邊由輕轉重的鼻息,李成茂的熱情絲毫不輸外面的驕陽,一個翻身上馬,干淨利落,就想樂呵一番。

    白天的光線十足,李成茂騎上去之後才真正看清,身下小紅的容貌,頓時失聲叫出聲來。不是說小紅長得難看,只是黑瘦的皮膚,以及沒有鼻梁骨,像是被平物拍過一樣的餅臉,實在是不符合唐國三皇子的皇家審美。

    “你,你是誰?!”李成茂失聲尖叫道。

    “公子……人家是小紅啊……”小紅原本也被搞醒,興致高漲,等待著李將軍的滋潤,身上的公子卻像不認識自己了一樣。真討厭,昨晚和人家在一起的時候,還說著這些那些的情話呢。

    李成茂一听,確實和昨晚在耳邊听到的音色一模一樣,嬌柔當中帶著無盡的魅惑。可現在,自己見識到容貌之後,再听起來,竟然覺得如鬼哭狼嚎般恐怖。

    “你出去!出去!”李成茂大聲的吼著,這一路以來,沒有遇到過順利的事情就算了,還時常災難不斷。奇怪了,自己昨天在門口看見小紅的時候,明明覺得應該會很美,很有異域風情的才對。怎麼現在看來,這樣的寒磣。

    或許……是那狗道施加了什麼法咒,一定是的!為了羞辱自己!

    “走就走,只是公子您的錢還沒有付。”小紅倒也不惱,少一事自己還少忙活一陣。

    “你要多少?”李成茂只想趕快給完錢讓他走人,然後去問問凌老頭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100兩。”小紅估摸著昨晚錢袋里的錢,想了一個價格說道。

    “什麼?100兩?這個價錢都快趕上頭牌了!”李成茂也不是沒有出入過這樣的場所,不懂行情的人。

    “是公子您昨晚說,要出三倍價格買人家一個晚上的。”小紅不卑不亢的說道。

    李成茂只好認栽,這話確實是說過,只怪自己當時沒有看清廬山真面目。

    小紅前腳剛走沒多久,凌諾伊後腳就掐著點進來問候著。

    “李公子,昨晚睡得還舒服嗎?”凌諾伊似笑非笑的看著躺在床上,面色帶苦的李成茂,諷刺道。

    “你!你本知道這域姑娘的真面目,不和我說明已經是一宗罪了。竟然敢施加妖術,迷惑我的心神。此等欺上之罪,該賜你何種懲罰?!”三皇子怒不可遏,站在床榻上居高臨下,向著凌諾伊怒吼道。仿佛,將這兩天所有的怨恨全部發泄了出來。

    “殿下息怒。”國師緩緩的跪下,幽幽的說道︰“卑臣道法不精,還暫時達不到殿下所說的那樣水平。既然不是卑臣所施妖術之故,那殿下究竟被何物所迷了心神,卑臣就無從得知了。”

    “況且,昨日見殿下興致高漲,向往之心如一根離弦之箭,卑臣思九牛二虎之力尚且不能拉回,就決定不掃殿下之心性。”

    國師誠誠懇懇的匯報,句句戳中三皇子心中的痛楚,雖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自己就宛如一只鯤鵬,能扶搖直上九萬里,但卻需要風的加護。而眼前這個礙眼的老頭,恰好就是吹起自己的這陣大風。君子厚積而薄發,這些仇怨自己全都一一記下了!

    “哼,起來吧。找將軍我有何事?”李成茂恢復角色說道。

    “將軍,咱們現在所有的儀仗和彩禮全都沒了,空著雙手去尋求和親未免也太失禮節。所以我昨晚暗中聯系了一下嬋娉公主的哥哥,也就是漢國的太子——齊昌王,約好了一個地點見面,或許他可以祝我們一臂之力。”凌諾伊說道︰“可就在今早,齊昌王的太子之位剛剛被罷黜了,不過應該不耽誤我們的見面。”

    這是李成茂頭一次看見,稍稍有些慌張的凌道長。他自知事情重大,自己雖實質上是為了逃離皇宮,但是表面上還得將使節的任務做好。便也不怠慢,在酒樓里解決了午飯之後,便和凌諾伊騎馬上路。

    “你確定……漢國的太子,要在這種鬼地方和我們見面?”李成茂望著周圍一個個帶有裂紋灰塵的石碑矗立,雜草叢生,荊棘密布。再加上南境的林木本身就很低矮,空氣十分濃郁。因此,李成茂總感覺在每一個墓碑的背後,都站著一個未死的亡靈。

    即便現在處于正午時分,本是陽氣最盛的時刻,他卻感覺到陣陣陰風從盔甲的縫隙穿透進來,滲透進皮膚,讓他從頭到到腳感覺顫栗,陰冷。

    “老頭!你確定是漢國太子選擇的地方嗎?!你是不是又有著什麼樣的陰謀!”見凌老頭沉默在那里,眼楮盯著目的,眼里的感情李成茂捉摸不透。他感到一陣由靈魂深處而來的恐懼。從未珠山的恐怖遭遇開始,自己接連經受著一個又一個的折磨。若不是內心有著唐國將軍最後的尊嚴,現在拔腿回國,才應該是最正確的做法。

    “是漢國皇子!之前我已經說過了,太子齊昌王在早上剛剛被廢黜了。你這個要是還不改口,腦袋就別想保住了。”為了能夠聚精會神,凌諾伊只好騰出精力解決一下這個不安分的將軍。

    “好!皇子!老頭,你休想唬我,我也是個皇子,我絕對不會傻到選擇在墓地接見使臣!我至少會選擇在當地的官府接客。”李成茂這次絕對不讓老道士糊弄自己了,逼問道。

    “官府的話,這個點,大部分官老爺還在將軍您昨晚休息的隔壁精疲力竭呢。”凌諾伊刻意把最後幾個字著重著說。

    憤怒的李成茂剛準備回擊,就被一道劃破裂空的嘶鳴嚇得一個激靈,一道黑色掣影閃至墓地地表,隱匿在淺草當中的兔子毫無防備,直接被鋒利的鷹爪給嵌入體內。蒼鷹閃電般完成這一系列捕食動作之後,再一次留下一道黑影,回歸到蒼穹之中。

    李成茂自知這絕對不是一個什麼好兆頭,戰栗緊張的神色又濃厚了好幾分。

    不久後,噠噠的馬蹄聲與綿延數十米的煙塵如約而至,來者數十人,統一黑色著裝。從不高大的身材便可猜測出,他們應該是來自南漢國。可挺直的腰板,寬大的肩圍,以及肅殺的神情,讓他們依舊有著不可侵犯的威嚴。

    嶺南的風是濕潤悶熱的,但卻與這群人無關。為首之人簡單一個揚手,示意停軍,馬後的數十名軍士便立刻靜止在原地,仿佛瞬間深深扎根在地下,冷峻的表情瞬間將周圍溫熱驅散。

    “來者可是齊昌王皇子殿下?”凌道長慢悠悠的下馬,躬身前傾,身子象征性的行了個禮,語氣和神態卻依舊和平常無異。因為,即便真是皇子,那也沒什麼驚奇的。在這個世道,天下的皇子怕是比戰場上烏鴉還多,就連自己身邊的聒噪之士也暫且算是一位。

    他們地位再高,也終究是血肉之軀,難逃生老病死,災難世劫。從這點看,皇子和那些平日虔誠敬奉的香客又有何不一樣呢?只怕,皇子的日子還沒有食客好過。剛剛被罷黜的齊昌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自己雖只聞其消息,但卻嗅到了其背後充斥的腥風血雨。

    想到這里,凌諾伊不禁有些心不在焉,注意起為首之人所佩戴的面具來︰純黑鐵鑄造而成,淡淡的金屬光澤反射著驕陽的烈焰,顯得烏黑油亮,表面光滑。面具上雕刻著的表情毫無感**彩,瞳孔處又用輕紗遮擋住,讓人無法揣摩其心靈的窗戶,顯得更加捉摸不定。

    “正是。兩位一路奔波,劫後余生,辛苦了。”面具後的聲音竟如同一股清流,透徹婉轉仿佛天籟一般,直擊李成茂的內心,瞬間讓他的眼神一亮,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躍然臉上。

    不是他不禮貌,而是,在這種陰森的墓地,或許只有混沌驚悚之聲,才更應恐怖肅殺的景。

    “道長,您的消息可真夠靈通的。”昆侖奴面具忍不住傳出一聲調侃,也隱隱帶有著些許自嘲。

    “皇子殿下洪福,貧道對此感到深深的遺憾與憤慨。”凌諾伊倒是波瀾不驚,再拜道︰“但如若閣下真是皇子殿下,還請殿下去掉面具。若非如此,則天機不可輕見于凡俗之士。”

    凌諾伊話音剛落,“皇子”身後黑衣軍士們的憤怒,就如同這逐漸升起的氣溫,溢于言表,喉嚨中還“咕嚕咕嚕”著輕吼。

    凌諾伊不為所動,依舊禮貌周全的身體前傾,沒有半點拒絕的意思。

    李成茂在心中早已將這個老道罵了千遍萬遍了。天機?!這回又是什麼天機?自己雖然什麼都不知道,可但凡是狗道搞出來的東西,都沒有一樣是好的。

    “無妨!事關重大。”“皇子”提高了音量,清亮高昂的聲音更顯得穿透力十足,百听不厭。

    李成茂緊緊盯著“皇子”抓住昆侖奴面具的手,很是期待這般聲音的主人的模樣。

    是符合這詭異的環境?還是符合其清澈的聲音呢?
第2卷 昆侖奴 第八章 天外之物
    揭面的那一刻,悶熱濕潤的氣候像是反了季節一般,漸漸白雪紛飛,清涼唯美。

    待李成茂回過神來,才發現,哪里有什麼白雪?只因面具下那蒼白俊秀,如同雪之安寧憂郁的臉。

    他很是遺憾,要是昨晚那個小紅有此人一半的明艷就謝天謝地了。該死的老道說的一點也沒錯,就算是在南漢,沒鼻梁的黑瘦姑娘也是很罕見的。

    “拜見皇子殿下。”凌諾伊這才稍帶恭敬的行禮道,身旁的李成茂目前是使節,也只好跟著前傾行禮。

    皇子輕輕一躍,身姿矯健的從馬上落在了地上,不顧身後軍士的緊張神色,快步向前,將兩人攙扶起來。

    李成茂抬頭,發現皇子正與自己對視著,俊秀的蒼白面容似笑非笑,仿佛早已將自己的身份與想法看透。

    而一雙桃花眼像是會說話一般,傳達給自己遺憾與不甘。皇子這是在,表達著什麼?李成茂捉摸不透。

    如果他是位女人,花千斤萬兩與之共度千金良夜,也不為過;如果他是位詩人,自己也會不惜一切代價買下他提寫過詩詞歌賦的紙扇。但只可惜,他是位皇子,這些特質放在這個身份上,或許會引來無盡的麻煩。

    “听說二位代表著新唐之國,遠道而來想與我大漢和親,結果路上遭遇一劫,僅存兩人是嗎?”皇子問道,語氣雲淡風輕,仿佛在說一件家常之事一般。

    “正是。”凌諾伊回道,縱然李成茂有百般抱怨,在此刻,他還是說不上話的。

    “還好,人選是嬋娉。要不然即便是太子,也幫不了你們。”齊昌王皇子有些自嘲的說道,“好了,閑話就不多說了。道長,夜長夢多,請您現在就將信中所說的神跡再現在本王面前吧!”

    皇子話語中飽含著憧憬,清亮宛如流水的聲音突然湍急了起來,“如果您所言非虛,那麼前朝盛美的大唐將會于不久後重現于人間。長安城的牡丹將再度怒放,市井將再度繁華。”

    “偏安于一國,做這與世無爭的皇子,遠非我的本意。九州天下,各國水深火熱的百姓們也需要感受到上蒼久違的恩澤……”

    “那麼來自江南的道長,您可願祝我一臂之力,完成一個男兒于世間最宏偉的心願,成就每一個蒼生最為樸實無華的和平與安寧呢?”皇子滔滔不絕,如同一個墓地演說家,對著這片死氣沉沉的蒼生,心潮澎湃道。

    恐怕就連墓地里面游蕩著的無數魂靈,都要被皇子的這番言論給調動現世。

    “殿下所願皆是我大唐願景,殿下所請乃是福澤蒼生之大計,同殿下此等人物相識乃是老道平生大幸。”

    只有凌諾伊不為所動的說著客套話,平淡和安寧的姿態讓他保持著一個道人應有的神秘。

    “不過。”凌諾伊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帶著恐怖的腔調說道︰“天道之外的事物,遠非殿下口中辭藻那樣華美。”

    “就算是這樣,殿下也執意要看嗎?”凌諾伊刻意激著皇子。

    “看!”堅定且期盼。

    凌諾伊听罷,便從道袍當中拿出一張泛黃的符咒,右手兩指輕輕捻起,放于印堂穴之處,左手結印擺于心前,閉上眼楮,在嘴巴里念叨著︰“奇哉昆虛,壯哉大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

    此時,不知從墓地的何處吹來一陣陰冷的煞氣,黃色的咒符強烈抖動著,像是有了牽引力一般,引導著凌諾伊慢步走到一個墓碑的面前。

    “皇子,試問,您真的還願意領略天道之外的事?”凌諾伊再一次神秘的問道。

    “事已至此,道長,請您繼續!”皇子畢恭畢敬的說道,秀氣的桃花眼里閃爍著驚異。

    “好,去!”

    隨著凌道長中氣十足的一聲令下,黃色咒符上突然泛起鮮紅色,緊接著“嗖”的一下,便飛過去,貼在了道長眼前的那塊石碑之上。

    在道符與石碑接觸的剎那間,裂紋由接觸點迅速布滿了整塊墓碑。“ 啦”一聲巨響,石碑瞬間炸裂,露出了碑下的一塊隆起土地。

    “起!”凌道長再一次發號施令,宣告著天道之外的降臨。

    濕潤松軟的土地像是被什麼東西吸走了養分一般,即刻變得干燥開裂。裂紋越來越大,幾聲仿佛來自地獄的哀嚎灌入眾人的耳中。

    如果說皇子的聲音是世間最清澈脆亮的,那麼這地下的聲音怕是世間最混沌驚悚的。李成茂斷定,這聲巨吼不屬于世間任何一種生物發出的聲音。至少,人……不行。

    這還沒完,聲音的主人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就以虎狼之勢,破土而出,露出整個身子。渾身上下血肉模糊,沒有一塊皮膚是完好無損的︰或腐爛或開裂露出里的白骨。好幾處膿皰脹破,往外面留著黃色粘液。面部的表情早已超越了丑陋,來到了猙獰恐怖的階段。透過臉部的窟窿,甚至還能看見內部蠕動的蛆蟲。時不時抽動著,無力的頭部耷拉在肩膀上。讓人哪怕一眼,都不願意看見,可皇子除外。

    這些,注定和他之前所說的各種的美好無關。

    那剛從鬼門關徘徊過來的尸體,如同一只嬰兒,艱難的在地上蜷縮匍匐,一邊發著叫聲,一邊顫巍巍的從地上站起來,怒視著周圍。當它發現皇子那群人之後,像是看見仇人一般,張開血盆大口,凸起雙眼,嘴中散發著讓人窒息的惡臭,不斷的挪向他們。

    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讓李成茂本能的拔出了佩劍。可轉念一想,真的有必要害怕嗎?自己這兩天跟著這不詳的死老頭,出生入死什麼沒有見過?比起那瞬間就能毀天滅地的神秘蛟龍,這單個的僵尸真的算是小巫見大巫。

    想到這里,李成茂又若無其事的將出鞘的利劍收回去。可在他對面的數十名軍士可就沒有這麼淡定了,一個個高舉著寒光凜凜的劍護在身前,劍刃逼向那“喪尸”的方向,似乎是求著它別過來。驚恐程度一覽無遺,豆大的冷汗從太陽穴流向兩頰。僅幾秒,背上就已經被汗所浸濕之前沉默嚴肅的傲世姿態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

    毋庸置疑,他們一個個都是在戰場上以一當百的精英,但是眼前這個他們當中無論誰,都不敢去對付這樣一個怪物。

    “哈哈哈,好啊!好啊!”李成茂轉頭一看,本面目清秀,聖潔的皇子,竟猙獰的大笑著,不但沒有絲毫的害怕,反而為這喪尸帶來的沖擊力拍手叫好。

    漢國的“太子”當真這般勇敢的嗎?李成茂不由地重新審視了下這位與他年齡相仿,身世相當的美男子。許多人都被他如舜華般的美顏給吸引了,而忽略了他極深的城府。

    李成茂瞬間感覺,這位皇子比旁邊那具喪尸還要恐怖。因為外表的恐怖,遠遠比不上內心的恐怖。

    “殿下,這就是…我給您所說的,天道之外的事物︰來自地獄邊緣的尸骸。屬于已經死過一次的人類…不,應該不算是人類了,很難再死亡。同時,絕對服從于召喚者。最重要的是,這樣的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只不過,貧道目前的極限是3千。”凌道長看似有些虛弱和疲倦,跨越陰陽的道法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3千尸骸,只要有這3千尸骸,我即可返漢奪回政權,率兵踏平北境,重現大唐之榮光!”烏鴉分不清眼前的那具尸骸是死是活,靜候在枯枝上正躍躍欲試,就被皇子猙獰的狂笑給驚走。

    “那麼我唐…和殿下大人的夢想,能否同歸一處?”凌諾伊輕輕地問詢,做法時散落下來的銀絲在空中翻滾飛舞。

    “既盟永昌!貴國皇帝將是我最好的摯友,至于貴國的國號嘛,恐怕要改一改了。”皇子細長的眼角輕微的虛合著,娟秀的睫毛在炙熱的空氣中抽搐。他竟慢步走向那具緩緩行來的恐怖尸骸。

    “殿下!”身後黑壯的軍士們齊聲喊道,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止。

    皇子修長宛若竹節的玉手輕輕的抬起尸骸的下巴,如同欣賞一個寶物一般,眼里閃爍著微光。

    李成茂不禁打了個哆嗦,自己即便不害怕,但是怎麼也不會觸踫這種惡心的東西的。也不知道這狗道從哪兒召喚出來的這麼駭人的玩意兒,若是個漂亮女鬼倒還好。這個明顯是經受地府18層煉獄之後的模樣。

    尸骸嘴中呼著臭氣,竟一時間停止運動,眼神復雜的看著皇子,似乎是在疑惑,為什麼他不怕我。

    “道長,是不是只要有新死之人,您便可召喚此物?”皇子抬頭問道。

    “不必是新死之人,而是全天下的墓地皆可為殿下所用,只要我將心法教授給您,您便可成為亡靈的統帥!不過,也請殿下履行幫助和親的諾言。”

    凌諾伊向天緩緩舉起的雙手如同宣誓一般,語氣森然可怖。李成茂從沒見過這樣黑暗的老頭。

    道長的語氣讓皇子生疑,“亡靈的統帥?我的宏願是心存天下生靈,您卻讓我做一個亡靈的統帥……怎麼听起來這麼刺耳!”這不詳的稱號,讓齊昌王皇子有些自嘲的說道。

    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失去了大漢所有的掌控權,不依靠一些外力,是不可能卷土重來的,而現在這條邪道之路,到底該不該走呢?

    李成茂也是大吃一驚,這麼說來,假如自己先死,這老頭一定會把我從地獄給召喚回來,繼續服兵役,不得安息。

    “道長,您的本事本王甚是艷羨。當年“天虛”異動,預示著您的天賦異稟,本就應造福天下,而這與本王的宏遠恰好如出一轍。因此,例如什麼對故國舊情之類的,該忘的都忘了吧。當然,您需要時間,而本王也剛好有這個耐心。”

    細長蔥白的手指于輕盈起舞的手腕間做出了邀約的動作,溫柔的目光如同遠處夏日艷陽下的溪流,鐫刻在齊昌王皇子秀美如南國青山的桃花眼上。可哪怕是這樣的溫柔,在凌道長眼里凝結成了威脅,而在李成茂眼里預示著死亡。

    “若是殿下您能多听老道一句……算了,不提也罷,答應您的我會做到,殿下您一定會擁有百萬尸兵……”炎夏的風讓凌道長的白發飄零,他斬釘截鐵的尖銳聲音,如同一只老鴉的哀鳴,閉起目光之前,不知為何,凌諾伊想給皇子一個安慰的眼神,連同拇指隱約而來的酸痛。

    皇子輕笑著,剛想走向道長之時,風雲突變!
第2卷 昆侖奴 第九章 雨過天晴
    沒等皇子邁動半步,烈日當頭的天空瞬間像是烏雲密布一般,光線頓時昏暗沉重。難道是陰晴不定的夏日帶來的雷暴大雨?    

    皇子抬頭望向天空,耳邊傳來比疾風還要迅猛的“嗖嗖”聲,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他有些驚愕。

    一時間,兵荒馬亂!

    “噗呲!”一根根銳利的箭頭從天而降,直直的逼向皇子以及身後的軍士們。缺少了黑鐵昆侖奴面具保護的皇子,被磨得鋒利 亮的銳箭戳穿雙眼、臉頰與頭顱。美艷的絕世面容瞬間毀于一旦,直挺挺的朝著地上倒去,渾身不自然的抽搐著。

    身後的軍士們即便身上披有鎧甲,但是無奈箭矢過于密集,如傾盆而泄的雨滴一樣,透過盔甲的縫隙,刺透皮膚,進入要害部位。箭頭上的毒液迅速蔓延至全身,讓他們還未來及叫喚,便直接命喪黃泉。

    凌諾伊的反應完全不像是即將邁入古稀之年該有的,他一把將自己拽倒,兩手結印,心中下意識的運轉起了一道心法。接著,平地吹來了一陣道風,炙熱滾燙仿佛飽含浩然道氣,頓時將襲來的箭雨吹散。爬起身來,拍了拍道袍,尋找著李將軍的身影。

    李成茂作為征戰沙場,且闖蕩江湖的將軍,反應自然也不差,但是面對著飛來橫禍,還是差了一截。但奇怪的是,那“箭雨”的目標似乎不是自己。他雖然匍匐在地,放棄任何抵抗,但是醒來後卻發現,周圍血流成河,本應是死者安息寧靜的墓地,現在卻被染上了宿命的顏色。

    他從地上慢慢爬起來,看著凌老頭那悠然飄飄的華美道袍映入眼簾,心中不知怎麼的升起一種安心感。這老頭,看起來確實算有點本事。

    確認李將軍幸存之後,凌諾伊望著地上一個個前一秒還是鮮活旺盛的生命,眨眼間,就成為了這片墓地家園當中的一員。

    他遺憾的一聲嘆息,成為了這場“雨”的結局。

    還沒等兩人回過神來,一群“噠噠”的馬蹄聲踏著塵土就闖進了這片“雨”過天晴。

    李成茂本能的抽出利劍,與老道長並肩而站。凌諾伊則是冷眼的看著來者,翻身下馬,若無其事的邁過地上一具又一具的尸體,將“水”波不驚的血河踩出一片又一片的暈紋。

    “屬下,陳端銳,興王府武騎校尉。方才巡邏,踫近唐來的貴客有難,出手相救。讓你們受驚了,請見諒。現在歹徒已除,還請二位移步厚荃縣府稍作休息,待屬下秉呈上報二位貴客親至,可好?”

    李成茂望著眼前這個方正而矮小軍官以及他身後的近百士兵,濕黏的大胡子和烈日下的全套甲衣,發出的味道已與行走的尸體無異。然而即使是最不堪的味道,也依然是活著的證據。即便話語中飽含著強制。但是這隊全副武裝的步兵,至少沒有馬上拔刀的意思,讓李成茂干涸的喉嚨感到了久違的自由和清涼。

    凌諾伊依舊沒有說話,心中感嘆著齊昌王皇子的消息保守的實在是不嚴密。試問,有哪一只部隊,會在炎炎夏日,披堅執銳,用近乎百人的軍隊,前往墓地這種鬼地方來巡邏?

    況且,齊昌王作為漢國之皇子,舉國之內,誰人不知?他堂堂一個武騎校尉,能不知道這是皇子?而也是區區一個武騎校尉,竟然口口聲聲說,殲滅之人是危害使者之歹徒。這幕後沒有誰人指示,恐怕說不過去。

    看來,幕後使者將其從太子之位拉下來,這還沒完,還要將其趕盡殺絕。天妒英才,齊昌王這次同意與自己暗中見面,其實也是吃了個啞巴虧。而這些話,自己是萬萬不得說的。

    “怎麼了?近唐的貴客,有什麼問題嗎?”見兩人沒有動,陳端銳一把從腰間抽出一把彎刀,在日光的照射下,慢慢用手摩擦著光滑的刃面,用著刀尖戳穿“歹徒”齊昌王手中攥著的昆侖奴面具,挑著眼眶部位,輕輕的為其蓋上。像是在讓他安息,實則是想掩蓋著什麼。

    身後的軍士們也都有摩拳擦掌之勢,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威脅。

    近唐……這樣的稱呼讓凌諾伊不禁有些想笑,這些南方的家伙們依舊把自己的大唐當做是蠻族之國,東施效顰之物。

    近字,一表遠近,二表時間,區分的就是舊唐的華夏和新唐的北族。然而,北族與華族又有何異?這些冠冕堂皇的華族純血之民,現在不僅虔誠的供奉起了天竺的佛教,就連西來的“拜火神教異說”他們也深信不疑,而對源于華夏的昆虛教,反而無人重視。

    “大人且慢,貧道屬昆虛教,一心慈悲向善。雖然很感激大人的拔刀相助,不過能否稍等老夫片刻,送這等亡物安息?”悲憫的語氣和虔誠的恭敬,凌道長將近在眼前的矮壯軍士對待的如同是神像。這樣的虔誠,有種無法拒絕的力量。

    “請盡快,烈日當頭,我等軍士身上百斤之重,雖堅毅過人,但依舊炎熱難當。請貴客多為我們三思考慮。”陳端銳無可奈何,只好妥協,但是腳下依舊踩著“歹徒”首領——齊昌王皇子,不讓道長靠近。

    凌諾伊走到陳端銳面前,蹲了下去。陳端銳以為這老道如此不明事理,抽出一刀狠狠的插在齊昌王的頭顱旁,意味盡顯,希望老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好意思啊道長,我在太陽曝曬下久了,有些站不住腳,只得以此支撐,請見諒。”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凌老頭,語氣當中沒有絲毫的客氣。

    凌諾伊全然不顧近在咫尺的刃片,異常淡定冷靜的扶起那具和皇子一樣,被射成刺蝟的尸骸。

    “道長,我的罪業……清了吧……”尸骸僅剩最後一絲生氣,仿佛再有什麼風吹草動,便會一命嗚呼。能夠活到這個點,完全憑借的是他心中的執念。這和凌老頭之前保證的“很難再死亡”完全不一樣。

    這樣虛弱縹緲的聲音听起來,就和瀕死的人類一模一樣。可是,這不是人的玩意兒,怎麼能發出這樣的聲音的?對起初那聲,不屬于人類的怒吼記憶猶新的李成茂,驚訝的想著。

    耷拉在肩上的腦袋,脖子已殘破無力,污血在頸以下隨處可見。但凡肉眼可見的身體部分,都被蛆蟲一層一層的覆蓋起。胸口處瘡口龜裂,鮮血如泉般噴涌。那尸身的干枯軀干已和骷髏無異。

    “還清了,你做的很好,你……再也不欠任何人的錢了,再也……不欠了。”凌道長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溫柔與愧色,聲音甚至哽咽了起來。

    “那好……找到我女兒……告訴她……她爹為國盡忠,不是……叛徒。”憔悴虛弱的聲音出自殘破的軀體。尸骸的臉努力呈現出自豪,他想以此強裝活力來欺騙死亡,可死亡從來都不會給凡人贖罪的機會。

    “其實……你沒大還丹的……我一直知……”還沒來及說完,便斷了氣。這一次,或許真的不會再被召喚出來了。詭異的微笑如同是黑色的玫瑰,綻放于晴朗的天際,尸體的臉竟呈現出平生最輕松的時刻。可在別人眼里,尸骸此刻確實極其駭人的,那不忍直視的邪笑,濁血,惡臭,蛆蟲以及腐爛的**。

    陳端銳的刀光都有些嫌棄的顫動,要不是必須守著腳下這“歹徒”,他早就拔刀,退避三舍了。

    然而凌道長依舊安定的陪護著,面色慈祥,仿佛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一點都不在意滿手的污血穢物。眼眶中也漸漸有了一些濕潤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總該為他做些什麼。

    凌諾伊一手扶起尸體,另一只手輕輕拂去尸骸表面的塵埃。然後暗中在掌心凝結出一股精純的道氣,緩緩的在它背後梳理著,手掌所經之處,蛆蟲無處遁形,鑽出體內見到烈焰驕陽之後,紛紛化成縷縷青煙。至少……要讓你在死後,不要經受任何的痛苦。

    片刻之後,微笑永遠的銘刻在了尸體的臉上。

    “王三,你和我,我們都是面具,神用過的面具,人人生來……如此啊。”凌諾伊在心里念道。
第2卷 昆侖奴 第十章 異國風情
    安頓好王三之後,凌諾伊起身,一身整潔秀美的白袍現在污血凝結,如同一朵朵梅花烙印縫繡在上。只是,撲鼻而來的腐臭,卻和花香有著天差地別。經過這一場腥風血雨,本來飄飄然欲仙的凌諾伊,頓時變得和這些俗氣的甲士們無異。

    由自始至終,陳端銳的刀刃都沒有離開“歹徒”的頭半步。李成茂看著有些好笑,在場的所有人恐怕都是心知肚明的,何須費這般勁去掩蓋?我們僅此兩人,又身處漢地,縱使有話,也萬萬不敢說出口。

    可,這種想法貌似就李將軍一個人秉持著……

    “將軍,您看地上躺著的這麼多尸骸,他們生前是“歹徒”,如果不好好的安頓他們,恐怕**成了孤魂野鬼,在陰陽兩界作惡,貧道實在過意不去。”凌諾伊盯著陳端銳說道,還特地將“歹徒”二字著重說出,仿佛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李成茂听了之後瞬間冷汗淋灕,瞳孔劇烈收縮,驚恐程度一點都不亞于見到“死而復生”的尸骸。你這不是典型的往槍口上面撞嗎?他後悔沒有用劍鞘去堵住這老道的狗嘴。

    陳端銳也沒想到這道士竟敢不吃敬酒,眼中殺意四起。可心中仍念此兩人留有大用,只好努力的克制說︰

    “哈哈,能不計前嫌,為這些歹徒安葬,道長之善心,天下誰人不知?只是,您貴為我大漢賓客,此等之事,怎敢勞煩您呢?”

    “吾等莽夫之輩,願在護送二位使臣回衙之後,立刻前來處理。”

    凌諾伊看著武騎校尉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心中冷笑著。不過,還是暫時不要和他撕破臉皮為好。于是,裝作畢恭畢敬的樣子說道︰“勞煩將軍了。”

    李成茂見這狗道沒有再說什麼過分的話,才松了口氣,放下了緊握在劍柄上的手。

    陳端銳一行和兩位近唐使節漸行漸遠……

    墓場處,夏風吹拂著菁草的飄動,成為這血色死寂之地的唯一生機。

    突然,一個巨大黑影經過,仿佛能夠遮天蔽日。其膚色親愛的我它似乎又有著千斤之重,腳下所經之地,就連堅韌的野草也被踩踏得直不起身。可盡管這般龐大,那身影卻如同冥夜一般,寂靜無聲。

    蔓延在土地之上的血漿還未完全凝固,黏稠腥氣的粘在土壤之上,周圍蒼蠅嗡嗡環繞,享受這無比豐盛的一餐。

    黑影毫不在意的踏進這骯髒的血灘之中,任憑污血飛濺在黑亮的鎧甲之上。踏過數名軍士的身體,他並未做任何停留。直到,步行到皇子齊昌王尸體的跟前時,終于停下了腳步,像是找到了目標。

    “噗通”一聲,雄偉的身軀一下跪在了地上,發出了沉悶的一聲巨響,方圓幾十里的土地都感受到了震顫。

    黑影緩緩的伸出手,拔出了深嵌在眼眶當中的利箭,頓時鮮血四射。然後,輕輕的摘下了“歹徒”首領臉上,那泛著油光的黑鐵面具。

    當看清了面具之下,那面目全非的俊俏容貌後。墓地周圍竟憑空產生了陣陣凜冽寒風,呼嘯刺骨,吹走了濕潤悶熱。佇立在枯枝上頭的禿鷲,也被這驟然而至的肅殺給驚走,放棄了飽餐一頓的想法。

    “啪嗒。”

    幾滴溫熱的晶瑩掉落在皇子的臉上,暈開了凝固在上面的血跡。黑影無聲的留著淚,雙拳緊攥發出“ 噠”聲響,肩膀抖動著,克制內心如火一般的沖動。

    終于,黑影恢復了平靜,拿起昆侖奴面具,擦拭著面具背後的血漬,發現了一些玄機……

    火焰般炙熱的艷陽,阻止不了南漢人涌向街市的熱情。正值當午,街邊的商社人群熙攘、車水馬龍。各種土方言的吆喝聲連綿不斷,更是增添了這里的燥熱。

    從南邊吹來的海風帶有著腥咸的味道,優越的地理位置,給這里帶來了各類新鮮的魚蝦,色澤光亮,活力十足。“這東西燒起來一定無比鮮嫩吧。”李成茂咽著口水想道。身處內陸,一向以雞鴨為主要肉類食物的他,看著這些誘人的水產品便有些走不動路。

    “看著是挺新鮮,但是你是吃不慣的。”凌諾伊冷不丁的來一句,李將軍那饞樣,不用腦袋考慮都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怎麼知道吃不慣的,我就覺得很好吃!”李成茂對身邊這個狗道積怨已久,好似不管凌諾伊說什麼,都能立馬點燃他的怒火。

    “昨晚你點的那道芷寮醉蟹,就是當地的特產,可你卻分毫未動,最後還是剩貧道一人解決。”凌諾伊似笑非笑的說道。

    “那是因為……”李成茂頓住了,他總不能把“那是因為猴急著要和小紅樂呵”說出口把。

    這狗道,分明是要讓自己鬧笑話。

    李成茂一行人好不容易穿過了熙攘的集市,本以為可以清涼一點了,結果反而又是一陣熱浪襲來。他看了看周圍的民房,發現多以鮮艷的顏色粉刷。高低不平,錯落有致,如同是嶺南濃郁的山景一般,矗立在兩側,不斷反射著熱烈的日光,熱帶風情盡顯。

    可是,這樣一來反而更熱了。

    不過,當地市鎮的百姓似乎對此並不以為然,他們矮小黑瘦身形似乎更加能夠忍受炎熱。看看那一個個黑  的皮膚,又想到了今天早上看到的那個小紅,放在他們當中還有可能算得上是白淨呢!

    想到這里,李成茂不禁有些擔憂道︰不會,南漢的嬋娉公主,是一顆“黑珍珠”吧。那自己堅決不要,回去兩位哥哥誰要誰領走!

    忽略掉體型與膚色的差異後,唯一能讓李成茂看著有些順眼的,就剩下這里的百姓的服裝了。前朝大唐的遺風使得二者在衣飾上依舊統一︰絲質綢緞為主,各種鮮麗的顏色爭相媲美。再裝飾以花團錦簇的圖案,祥光四射、生意盎然。若是不曉歷史之人,怕是依然認為身處一派大唐盛景。

    只是沿途中,有些寺廟是他從未見過的。

    這些寺廟,無論從顏色和形狀來看,都像極了灼燒著的烈火。男男女女也都聚集在此匍匐著,即便正午的驕陽當空,他們也依然虔誠的向著落日的方向祈禱,不急不躁,任憑火熱在身上炙烤。

    可沒有任何信仰的李成茂早已受不了了,更何況他還披著厚重吸熱的金屬鎧甲,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上分泌而出,順著沾濕的鬢角流到臉頰兩側。一時間瘙癢難忍,趕緊用手拼命地去抓,又癢又疼,心中急躁煩亂。

    如果可以,自己寧願呆在小紅那里,躺在涼席上,享受蒲扇帶來的習習涼風,做著大爺。

    可現在呢?炎熱難當不說,還被周圍近百位灰黃色鎧甲的甲士層層包圍。自己貴為大國之皇子,走到哪里不是被好生伺候著?今朝有幸,體驗著這前所未有的被監禁的感覺,還真是托了這狗道的福了。想罷,便一臉怨恨的看著旁白身騎白馬的凌諾伊。

    竟好生悠哉!

    凌道長衣袍迎風飄飄,身上沒有任何負重的他顯得無比的悠然與清涼,眉目舒展洋溢。他一路上也沒有維持著慣常閉目養神的姿態,而是如一個鄉野的孩童初次進入帝都一般,興致盎然的捕捉沿途一切。尤其,是那寺廟下匍匐的男女。

    李成茂頓時火冒三丈,也不顧周圍的軍士,直接破口大罵道︰

    “都是你,害得老子剛才差點死在那種鬼地方!”猩紅的眼楮比夏日的色澤還要濃郁,眸中的情緒如同正午的溫度。

    騎在兩人身前的陳端銳著實被嚇了一跳,陰冷劍鋒已經出鞘,轉身架好了進攻的姿勢。只不過,劍刃所指之處,卻是閃向凌道士的。因為他覺得,這看似弱不禁風的道士,比另一位傻大個危險多了。

    “你不是沒死嗎?”

    “還有,不得不說,你們南漢人的射術真是不過關。剛才,射死了這麼多精兵強將,怎麼偏偏一個弱奴都干不掉呢?”

    凌諾伊甩給旁邊一個輕蔑的斜視,然後指桑罵槐著。陳端銳心里十分憋屈,難道不是,因為我們射術精準,所以才能亂箭留下不能射死的人嗎?

    “現在沒死,之後呢!?”李成茂貌似沒有听出來道長的弦外之音,依依不饒道。

    “之後?這些官兵乃是你招惹過來的,因此才導致了之後一系列的事情。貧道實在不知,將軍為何要將其怪罪于我。”語氣充滿著無辜與疑惑,讓李成茂怒火中燒。同時,也混淆著試听。

    陳端銳一時間有些恍惚,這老道神神叨叨的,或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這一幫人到底是來干什麼的。說不定,他確實與那幫“歹徒”沒有關系呢。

    李成茂听了之後便忍無可忍,一只手已經捏緊了劍柄,可終究是沒有拔出來。嘴上卻絲毫不讓,凶狠的說︰“我招來的?好你個死老頭,顛倒是非,信不信我宰了你!”

    “要不是李將軍昨夜一時興起,在此縣翻雲覆雨,口中漏出風聲,官府怎知你我身份與地點何在呢?”凌道長合上了眼楮,終于淡然的點破,也消除了陳端銳心中最後一點的疑惑。

    而此話一出,便惹得漢國甲士們一陣狂笑。

    凌諾伊這還沒完,一副恨鐵不成鋼,痛心疾首的說著︰“李大人終是上面下面都管不住,上下失守啊!”

    漢國甲士們笑的更加厲害了,就連听著的行人也加入其中。

    “你!你……”

    羞恥感“ ”得一下沖上了腦中,一時說不出話。非人哉!那婆娘竟然還是官府耳目。紅顏禍水,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可這些的前提得是,對方得是個絕色美人啊。要是這樣,那自己被套話也認栽了,畢竟自己也賺到了不少。可是,“絕色美人”小紅最多只能沾得上“人”啊。

    思及此處,李成茂的面部開始不斷充血,像極了兩個時辰之後夕陽西下的模樣。

    “要果真是傾國傾城的漂亮女子,恐怕李將軍便會起疑心了,反倒什麼都不會說了。”凌道長回歸正經,恢復到嚴肅的語氣,淡然的說著。結束了這一路上的鬧劇,看似有口無心的一句話,也只有李成茂能夠听懂。

    果然。

    “唰”。

    李成茂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毫無血色,上一秒還是夕陽的余暉,下一面便慘成一道白光,羞恥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很奇怪,這老頭怎麼知道自己昨晚和小紅說了什麼。自己好像,分明什麼也沒和這狗道說啊……
第2卷 昆侖奴 第十一章 魔高一丈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

    或是凌諾伊的警告極有水平,或是李成茂在周圍士兵的哄笑中騷紅了臉,再次不做聲的李成茂早已沒了之前絮叨的樣子。

    “這便好!”凌諾伊心道,莽撞的皇子還是少說點為妙,畢竟現在他正在他國境內,還偽裝成了別人……

    驕陽依舊熱烈,李成茂乖乖的在馬上沉默著前行…

    所幸,縣府是個清涼之地,坐北朝南,通風甚好。

    凌諾伊和李成茂兩人剛剛邁進大門,臉上就被前方高高翹起的檀木屋檐,給打上了清涼的陰影。

    陣陣穿堂風吹過,伴隨著某種樹木的清香,瞬間帶走了眾人的暑氣。

    李成茂不禁多嗅了兩口,隨即找到了芬芳的來處。

    凌諾伊剛邁進縣府大門便注意到了,後院那亭亭如蓋的一顆香楠木。

    遠看就如傘一般茂密的翠綠將縣府所環抱。樹干散發的天然清香,馥郁卻不膩人,這少見的品種讓凌諾伊很是懷疑其來歷。

    “南漢的人沒多高,這縣府倒是修得巍峨氣派。”

    李成茂現在只敢將怨念撒在南漢人頭上,看著這很是“突兀”的縣府,鄙夷的嘀咕著。

    矮小壯碩的陳端銳進去簡單的通報之後,便領兩人走進了縣府正堂。

    李成茂終于擺脫馬上的顛簸,感受著腳下傳來石磚的沁涼,一種莫名的不安卻油然而生。

    明明早已通報多時,卻依然不見縣丞的身影。

    李成茂一時有些氣不過,即便自己現在對外不是以皇子的身份,可就單論近唐而來的使臣,爾等南國理應待為上賓才適。

    然而這群南漢的官兵卻故意不理會他們的身份一樣。但硬要說對方不清楚,那是不可能的,要是南漢的官兵當自己是普通百姓話,早就就地屠戮了。

    但這蠻橫的禮數,倒像南漢故意忽視自己近唐使者的身份似的。

    若是如此,也怪不得別人吧,現在的自己沒帶一兵一卒,也沒成箱可觀的金銀財寶,這般樸素,難免遭人嫌棄!

    而造成這樣困窘境地的,也是自己現在惹不起的主——身為皇子的李成茂第一次覺得在老道面前無能為力。

    真是可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凌諾伊則剛好利用這個時間閉目,養精蓄銳著,似乎等待著什麼大事的發生。

    時過半晌,縣丞姍姍來遲。

    入眼處便是青衣裳,趾高氣昂。

    明明衣著普通的圓領官袍,並沒有繡上任何紋章的八品芝麻官。

    卻硬是在一國皇子與國師面前架出了南漢一品大員的姿態。李成茂狠狠的想到,但也饒他不知偽裝。

    “吏胥!天氣何等悶熱,竟不將涼茶清果準備妥當?!”

    一聲從喉嚨中破出的嘈雜,打破原本清靜的大雅之堂。

    招呼沒有,呵斥倒先行。

    吏胥听罷,雖不明白大人到底是審人,還是禮客,但也只好領命執行。

    縣丞此時站在廳堂的風口,寬大的官衣仿佛一根枯瘦的桅桿上面耷拉著秀美的錦旗。

    傾斜的烏沙官帽下,是個面布七十歲月痕跡的危險老人。

    之所以危險,是因為李成茂覺得︰七十古來稀,愈老愈精。

    七十多歲的老人,豈是自己能夠應付得了的?怕是自己稍稍在言語上露出蛛絲馬跡,都能被他捕捉得到。

    同時,上百名甲士在縣府中佇立待命,仍未散去,這讓任何脫逃和反抗,都變成了天方夜譚。

    所幸,自己身邊,也恰好有一個老妖精。

    思索間,吏胥很快便將幾杯涼茶和一大盤新鮮水果準備上來。

    李成茂看著盤上隱隱飄散著的清涼白氣,頓時有些藏不住眼中的渴望。

    雖說廳中蔭涼,但自從午時經歷一陣驚險後,還不曾有過飲水來補充流淌掉的汗液。

    單憑準備水果這一點,就足夠讓李成茂,對這危險老頭的態度進行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這老頭還是心挺善的嘛……”

    只是縣丞伸出骨節突顯的手,從盤中拿出一杯涼茶,眯起眼品了一口,舒服的呼了口氣,便說道。

    “拿出去,給將士們解解暑!”

    吏胥倒是機靈,一瞬間便領悟到大人的用意,故意走著靠向兩位使節,讓其看見鮮嫩水果,然後一溜煙的到廳外發放水果去了。

    李成茂眼睜睜看著水靈靈的果盤從眼前劃過,這糟老頭壞得很,本來就沒有招待兩人的想法。

    惱羞成怒,正欲拍案而起,寶劍出鞘,電光火石之間,取這縣丞的項上人頭——皇室的脾氣可是這身將軍服掩蓋不住的。

    卻發現一根手指頂在了自己的後背,頓時襲來陣陣涼意,讓李成茂心神一寧。

    縱使上一秒有著萬丈的怒火,此刻也全都隨著呼吸而消失殆盡。

    “這狗道,有如此好的招法為何不早點拿來使用?”

    想到一路的炎熱,李成茂在心里嘀咕道。

    凌諾伊隱秘的收回手指,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倒也不惱。

    縣丞見兩人不為所動,雖冷哼一聲,卻暗自驚訝這二人的定力。

    “貴客遠道而來,前往我大漢意欲何為啊?”

    “看著考究的衣服,怕是二位從近唐而來的吧!”

    縣丞懶散的靠在椅背上,明知故問道。

    “大人,我們二人正是為和親而來!”

    “和親?”老縣丞睜大了眼楮。

    “正是,大人,我國三皇子年方正茂,英姿不凡,識得百家經藏,又精騎射武藝…”

    凌諾伊如實回答道。

    精于騎射,嗯……李成茂很滿意凌諾伊最後的那句夸獎。

    “啪!”

    一聲驚堂木響打斷了老道人凌諾伊慢條斯理的話,持久的回蕩在廳堂之中。

    廳外休憩的百位甲士一齊圍了上來,局勢瞬間凝固了起來。

    “簡直一派胡言!你二人竟敢假冒唐使?”

    縣丞毫不留情面的朝著凌諾伊老道吼著,顯得異常的強勢。

    “大人,我們真的是和親使臣!”

    李成茂不明白眼前這糟老頭為何突然暴怒起來。

    縣丞像是吃定兩人的樣子,手背在身後,慢步從案桌後踱到廳中央,以審案時的口吻說道。

    “我問你們,既是和親,為何二位官道不走,非得途徑民墳所在?!”

    “這是其一。”

    “其二,既是和親,為何只區區兩人前來?新唐乃是泱泱大國,總不會連一點禮節都準備不周吧。”

    “曾聞關雲長單刀赴會,可不曾聞有人兩手空空前來和親啊。”

    干癟的眼楮眯成一條縫後,縣丞的語氣愈發變得冰冷。

    “所以!無論是你們兩手空空,還是行路可疑……你們根本不像是和親的使臣……”

    縣丞轉悠了一圈後回到案幾,趕瘦的手拿起驚堂木,堅決的拍在了板岸上。

    “我大漢近幾年治理得當,官道上已不再有任何雞鳴狗盜之徒,二位放著陽關大道不走,偏走陰氣極甚的墳土之地。”

    “你們二人不是江洋大盜還是什麼?”

    “你等兩伙人,因為分贓不均,在荒郊野地里刀兵相見,敵眾你寡,你們兩差點丟了命……”

    這真是個天衣無縫的故事,看來這故事對方老早就準備好了,李成茂心想……

    縣丞很滿意兩人沉默不語的反應,語氣漸漸溫和下來,換成一種寬容大度的語氣說道︰

    “你兩一人化妝為道士,一人身著將軍服,究竟是何目的!是何居心吶!””哎!算了,算了,太平年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本縣在這里一概不究了。你們的馬匹,本縣也已經命人喂食完畢。所以,二位,請原路返回吧。”

    話音剛落,門外的百名甲士即刻讓開了一條道。那些粗漢子臉上寫滿了輕蔑。

    “請吧,二位,為二位性命著想,由我帶著通關書文,帶二位去最近的今天官府,以保證二位的安全。”

    矮胖粗脖子的陳端銳譏笑的將押解說成了關心,而縣丞在一旁微笑的點頭,像是一切早已商量好的。

    李成茂憋得漲紅了臉,作為一國之皇子,他何時這麼窩囊過?

    他眼神迷茫的看著身旁的道士,此刻,他正期待著素衣白裳的老道再次顯顯本事,憑之三寸不爛巧舌,說得這方寸之地內的一兵一卒,一個該死的老縣丞誠惶誠恐,方能一解之前的憋屈。

    然而,這白袍老頭別說張開嘴巴說話了,他微閉著眼楮,差點連呼吸的聲音都快沒有了。

    李成茂有些咬牙切齒,這狗道沒有金剛鑽,卻攬了這麼大個瓷器活。

    這下好了,遭遇了一路的驚心動魄,這南漢的皇城還沒進呢,就要被押解回近唐的深宮了,如此這般,自己逃離皇宮的計劃可能也遙遙無期了。

    氣惱歸氣惱,但敵眾我寡,自己既無千甲士,也無道術,縱使心中有怨言三千,也不敢吐露一字一眼。

    所以只有忍氣接受了。

    李成茂只得站起身來,一個人就朝廳外邁動了腳步,他也不知那狗道有沒有跟著。

    “且慢!”

    縣丞渾濁的聲音再次讓李成茂感到不適。

    “何事,大人?”

    在自己彷徨之時,凌諾伊終于開口。

    “咳…本縣也是俗人,不久便將辭仕。希望能在此之前為朝廷再立一功,再升一職,老夫也可造福子孫、安享晚年不是嘛。”

    縣丞反而帶有點討好的語氣說道。

    “貧道年事已高,思緒混亂,精神糊涂,尚且不能明白大人何意,請明示。”

    李成茂愕然的看著語氣如此謙卑的凌諾伊。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傲氣的老頭子嗎?

    “很簡單,只需兩位在這白紙黑字上畫押即可。”

    “我們大漢一向嚴懲為非作歹之人,今天兩位若是能替本縣證明,親眼目擊一隊賊人死于亂箭之下,便是為本縣再取一功!”

    縣丞煽動鼓舞的說道,就等著兩人留下指印。

    凌諾伊暗笑,等了半天,這狗縣終于顯出此舉的真實目的了。

    將齊昌王的死因和自己二人聯系在一起,昭告世人,齊昌王死時,自己二人在場,至于齊昌王為何而死,這張紙上,卻也不說這亂箭是南漢甲士發的,還是自己二人帶來的人放的,總之四個字十分明顯!

    意圖嫁禍!

    李成茂可沒那麼多顧忌接過主記擬好的文書,剛準備蘸紅按印,就給凌諾伊扯走了。

    “嘶啦”一聲,當著縣丞的面將其撕碎,扔在了地上。

    縣丞面色瞬間轉青,這老道士竟敢對自己口中的“事實”不認賬,到嘴的鴨子還能讓他飛了不成?

    于是一手抄起眼前竹筒中的木簽,五十大板就要賞賜給這老頭。

    “啪!”

    不是木簽落地的聲音,而是凌諾伊以頭搶地之聲。

    老道人對著縣丞之後的屏風恭敬的跪下。

    在眾人驚異下朗聲道。

    “外臣凌諾伊叩見漢國大皇帝!”
第2卷 昆侖奴 第十二章 廳堂舌戰
    “外臣凌諾伊,叩見漢國大皇帝!”

    “這老頭莫非是瘋了,漢國的皇帝怎會出現在這荒郊野嶺的縣府之所?”

    凌諾伊面不改色的高昂聲音,在李成茂眼里便是虛張聲勢。

    然而,一旁的老縣丞卻面如土色,一雙垂在皺紋中的雙眼,緊緊盯著眼前的老道人。

    老而妖的道理他也懂,這白袍老道敢公然撕毀公文,心中必定有他的依仗。

    “外臣凌諾伊,再請叩見漢國大皇帝……”

    任憑老縣丞千算萬算,都料不出老道回的這句話。

    難道這老道當真什麼都知曉?

    屏風後的暗影聞言之後,自然也是為之一驚。

    為了確保這次微服出巡無人知曉,漢國的大皇帝甚至只帶了一個貼身侍衛,他只想在幕後,唯獨在幕後才會讓他感到少許心安,因為他所有做的事情實在……

    可以說皇宮上下除極少的人之外,應該無人知曉皇帝的行蹤。

    “凌諾伊…凌諾伊…”

    大腦內迅速搜索,這個莫名熟悉名字的記憶,令漢國的皇帝在記憶中反復搜尋,關于這三個字的意義。

    “莫非……是他?!”

    “如果真是他的話……那倒有可能知曉朕會在這里……此人不可小瞧呀!”

    微微挪動肥碩的身軀走出暗影,漢國皇帝腦海中漸漸浮現出曾經的畫面——自己在繼位之前,父皇的一段話讓他銘記至今。

    “我南境大漢,于此亂世中屹立至今。無非得益于天時地利……然,人和為長治久安,王朝永葆之重中之重,皇兒若欲我大漢王氣經久不息,使天下歸漢……凝聚人心,乃是當務之急啊。”

    “曾有高人言,亂世有亂世的好處,十年後恰逢‘天虛’星斗幸臨于世,倘若此人降臨漢地,必當以上賓之禮恭候,不得怠慢。”

    “倘若降臨別處,必當想盡辦法讓其出仕于我漢國,方可保後世無憂。”

    是父皇的囑托,漢國的皇帝自然不敢怠慢,然而在整個漢境搜尋,均為覓得此高人,後來,據安插在近唐的細作報信得知,近唐突然迎來了一位凌姓的道人,很短的時間便拜為國師,賜予府邸及世襲爵位。

    如此尊崇禮遇,乃非開國元勛所不能及,又恰逢此時欽天鑒來報“天虛”星斗異動,如此種種,不由的讓漢國皇帝相信,那叫做凌諾伊的人,真乃天虛星耀下凡。

    而後,近唐韜光養晦的十年,實則正好應驗了先皇臨終前對“人和”的預言,新唐王氣顯露,成為這混亂局勢當中龍虎之勢的國家。

    這一切,新晉的凌姓國師可謂功不可沒。

    “凌”姓並不是大姓,況且,自己通過線報已經得知,來者二人,其中正有一位是道士模樣,而近唐的探子也來報,國師最近從未露面。

    思及此處,又逢自己的出宮已經被老道點破,索性縱身從屏風後面出來。

    入眼處,是一個面色疲憊,氣息都有些紊亂的胖子。

    但實為皇子的李成茂理解,皇帝也不過是凡胎罷了。

    只是在李成茂冒犯不羈的眼神中,漢國皇帝感覺到了王者氣勢的缺失,他立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便服,恢復了王者氣度,頷首俯視著跪拜在地上的老道士,又瞪了一眼那個不知死活的‘將軍’。

    “這個將軍即已知朕的身份,為何不跪!”

    皇帝本能的等待著眾人對他雍容氣度的臣服,不想跟隨他出現的那個人,卻將兩個外臣的視線硬生生的奪取了,以至于將自己這個皇帝晾在了一邊……

    高大漆黑的暗影並沒有因為走出屏風而被光線賦予顏色。如果不是緊跟皇帝的腳步,他簡直就是一座莊重肅穆且屹立不動的高山。

    李成茂將軍也顫巍巍的仰視著那接近門檐的高度,仿佛是噩夢中走來的巨人。

    就連自己這樣高的六尺男兒,後頸都因為長時間抬起緊盯而微微酸脹。

    皮膚如深夜一般黝黑的侍衛,縱使自知以成了眾人的焦點,但穩重如山的他依舊面色平靜的看著遠方。

    可即便是這樣淡然的表情,隆起的肌肉壯碩的如同安靜的猛獸,同樣給予人巨大壓力。

    只是那漆黑的巨人,眼里的目光慘白陰寒,讓凌諾伊驀地想起昨夜佔卜時的月色,莫名透露著無盡的悲涼,像是正在為即將發生的噩夢哭泣似的。

    ……

    沒有了龍袍加身,威嚴自然削減五分。更何況侍衛如此之顯眼。

    一時間,讓習慣了身居九鼎之位的皇帝很是難堪。

    “咳咳”皇帝有些惱火的清了清嗓子。

    “外臣,李成茂叩見陛下!”

    這次凌道長尤為嘆服李將軍的反應,跪下的判斷遠比其他來的正確與直接。

    “噗通”一聲,光亮的額頭就與這陰涼的石板地來了個親密接觸。

    老邁的‘縣丞’也意識到了這戲無論如何也演不下去了。索性一個激靈,抖動著衣袍跟著跪在了地上,豆大的汗珠“啪嗒”的滴在眼下這塊地上。

    “臣,參見陛下!”

    “參見陛下…”

    縣丞抖索下跪的聲音帶動了廳堂之外的百號兵卒,浩浩蕩蕩的拜見儀式這才拖拖拉的進行起來。

    皇帝扶起了跪在腳邊的縣丞,接著邁步坐在了主座之上,而身後的黑色侍衛依然寸步不離。

    凌諾伊死死盯住逐漸向自己靠近的侍衛。

    此乃非凡之人,即便是有著在北境,也極難尋覓的八尺之身,而他的行動卻像是隱匿在這沁涼的穿堂風中一般,無聲無息,乃是絕頂高手所不能及呀。

    但縱覽中原大地,如此膚色暗黑如夜,身軀高壯如山的……

    莫非……

    這巨漢是“昆侖奴”?!

    凌諾伊在驚訝之中多少有些失神,但見到漢國的皇帝眼楮一刻不停的盯著自己,他只好收拾起自己的思緒,拜伏在地上說道。

    “皇帝陛下,請賜婚于我大唐,從此我大唐與大漢既盟永……昌”

    “你是如何知道朕在屏風之後的?先生豈有通天神眼不成?”

    皇帝打斷了凌諾伊的話,相比于同盟之事,皇帝更急于消除心頭的疑惑。

    “回陛下,貧道非有神力,僅是對風水略知一二罷了。”

    “方才貧道前腳邁進廳堂門檻,便覺堂屋氣宇軒昂,宛若一顆夜明寶珠降臨于此,即便是在白晝時刻也熠熠生輝……”

    “並且,此間來往的穿堂之風,暗藏著王霸的勁道,清爽中夾雜著霸氣,讓貧道不禁肅然起敬。”

    “再者,皇上您屈就的屏風之處,所畫的小橋流水本該樸素淡雅,然而貧道觀之卻覺得另具雍容的神韻,畫中所畫不似人間,反倒是像極了極樂仙境。”

    觀察到皇帝緊繃的臉上逐漸露出悅色,凌諾伊這才慢悠悠總結道︰

    “擁有著如此帝王之氣,也說明了定有王侯居于此間。思及此處,貧道一時激動,沒想到竟一語道破天機…”

    如此一番恭維之話將皇帝安撫得心花怒放,老而精的道長自然不用將實話全部說出。

    “皇上,這道人巧舌如簧的……”

    看著皇帝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肆意,‘老縣丞’不禁有些擔心的提醒道。

    “無妨。”

    皇帝擺擺手。

    “先生果然高人……”

    “恰逢朕最近思緒雜亂,似有神魔鬼怪擾亂清靜,朕時常徹夜未能入眠。”

    “故唯此寄情山水,出巡宮外散心,說來也是實屬無奈。”

    “凌道長既有這等本事,倘若能為朕的宮殿相一相風水,朕定當重謝。”

    “謝陛下賞識,貧道受寵若驚。貧道自當為陛下獻上綿薄之力,可無奈身負我皇的皇命無可怠慢……”

    “且,較之風水之事。兩國聯姻合盟,共同興復中原盛世,乃更為重要。”

    “陛下所居宮城在浩蕩,也身處這方蒼穹之下,陛下宮城風水雖重,但仍處于這方天際之下,如同魚水的關系,若水不清靜,魚再怎麼調也不得安寧……”

    “如若結束世間紛亂,還人間安寧與和平,當是人間樂土再顯,陛下何愁宮城風水不調呢。”

    “若非如此,陛下還糾結于怪力亂神之說乃至心神不寧,貧道亦可恭喜陛下,擁有這亂世之中難得的閑情。”

    一席若有所指的話說得皇帝老臉一紅,卻也見識了這老道絕非等閑人士。

    “道長所言極是。如此見地,朕不得不相信道長真乃近唐使臣!”

    “只是道長即為和親而來,為何只有使臣二人?又是為何放著官道不走,而偏偏途徑民墳之處呢?”

    皇帝自然也不是善茬。

    “要是二位不幸被盜賊所傷,恐怕道長就不會如此和顏悅色的,和朕在此風輕雲淡探討天下大義了……道長如此冒險,豈不更耽誤蒼生大計?”

    皇帝面容上雍容不改,語氣平和卻句句藏刀。

    “這雞賊的…皇帝……”

    想起了皇帝的話實質的所指,李成茂在心里嘀咕著,他與齊昌王同為皇子皇子,多少也明白這個身份雖是龍血鳳髓,但也危機四伏。就像齊昌王,他新死不久,他的父皇不僅不悲傷,甚至在目擊真相的外臣面前故意避開不提。

    漢國皇帝這一番話不可謂不陰險,然而李成茂竟一點兒都不擔心老道會被說服。

    即便這才短短的半路風塵,兩人卻共度了生死,李成茂不自覺的開始依賴起身邊這位高深莫測的白袍道人來了。

    “回陛下,貧道竊以為︰國富在于民富,國強在于民強,國安在于民安。”

    “吾泱泱大唐,絕不會與蜉蝣小國聯姻,也不想與外強中干的勢力國家聯婚。”

    “貧道特地選擇途徑民墳的這條路,來一探究竟,沒想到南漢大國果真有些徒有虛表。”

    凌諾伊毫不避諱的說道,一旁的李成茂頓時覺著後背發涼,這狗道真會編故事。

    “此話怎講,望道長賜教。”

    然而眼前這胖子不但沒有怒發沖冠,竟而有些期待,臉上的橫肉微微顫抖著。

    “其一,亂葉歸根、天道輪回,這是蒼生之理。故死後安葬的輪回之處,便變得極為重要。民不富,無以立墳,更無以修墓,只得埋尸于土壤。本是夏至節氣,墳場卻陰盛陽衰,惡臭燻天。可酒樓里的縣府大人們卻能夜夜笙歌,為美人而一擲千金。區區厚荃小鎮,縣府竟修得如此氣派,恕貧道不能理解。”

    “其二,風水相術流傳至今,已達千年之久。按理,這大國之百姓,不能說個個精通風水玄術,好歹也要知曉最基本的常理。可貧道在墳上邁步一里,無一符合風水也罷,可有幾戶竟將尸首北向,煞氣逼人。路過或者祭拜之人,心智不甚者,以陷入幻覺為輕,奪魂迷亂為重。”

    “子不教,父之過。民之愚,乃官府不教之過。民無常識,更不可指望其建功立業,使國強大。”

    “其三,官道與民道乃同為安國之本,重官道而不顧民情,豈能算是國安?”

    “貧道本不知那群蒙面騎兵為何人,若真是陛下口中的盜賊之徒,那還請陛下將消滅民道之上的盜賊作為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民墳乃百姓之安寧所在,若連此處都不得安寧,陛下以何撫民安心?怕是生者惴惴不安,不敢上墳,死者孤苦伶仃,不得安息。”

    “以上三點,皆是貧道在民墳處所得愚見。然觀小而映大,陛下不可不重視。”

    話音落下,廳堂內的沉默整整持續了五秒。

    待皇帝回過神來,才不自覺的舉起手鼓掌起來。

    “啪啪啪!”數百名甲士也跟著拍手。

    李成茂露出輕松的笑容,瞥向老道的眼里有信任也有害怕。

    “這老頭還真是能煽動……這下有救了!”
第2卷 昆侖奴 第十三章 骯髒棋盤
    皇帝安靜的听完,面對著開口閉口憂國憂民,心系黎民百姓的老道士,微微嗤笑後,心中的算盤也幾近碼完。肥碩的漢國皇帝竟然站起來贊許的鼓起掌來。

    “先生真乃非凡之人,大漢若是有先生這樣的人物,何愁天下不能一統,九州不能穩固呢?”

    “如此一來,先生所心系的天下蒼生,便可安居樂業。不是嗎?”

    然見凌諾伊對自己的示好與拉攏並沒有動心,漢國的皇帝也不勉強,他覺得可能是時候未到。

    “方才有些失禮的話,也不過是朕在試探近唐,是否真的配得上北方霸主這個頭餃,又何德何能配上擁有先生這樣的大才高士。”

    “但先生的態度以告訴朕近唐的不凡,如此倒顯得朕求才性急了,還望先生莫怪。”

    膚白雍容的皇帝有著與南國人截然不同的精致面容,瘦下來可以反推出齊昌王絕色甲天下的原因,但是李成茂卻對漢國皇帝說出的話百般不爽。

    “這個死胖子,不是明擺著和我們大唐搶人嗎?也不看看你們南漢這偏安一隅的小家子氣!”

    或是察覺到自己臉上的不滿與憎惡一般,皇帝一改招攏的語氣,面向那個自稱“邢成茂”的李成茂說道︰

    “貴使二人翻山越嶺來我大漢,途徑蠻荒艱險之地,想必歷經不少風雨勞累!甚是辛苦”、

    “我大漢與近唐本就是一衣帶水的兄弟之邦。古人雲若得芳鄰,家宅興旺,兩國邦交本該一同此理,和親同盟更是不錯的提議……”

    “只是,嫁哪一位公主至貴國,還請等朕思量後再行決斷。二位使臣就先隨眾甲士的護衛,歇腳于館驛等候吧。”

    皇帝溫和的語氣換來的卻是眾甲士兵們整裝待發的姿態,陳端銳更是腰佩重劍,無比榮耀的昂首邁進廳堂,如此一來“護衛”的意味早已不言而喻了。

    “推脫”及“虛與委蛇”的戲劇的進行的總是驚人的相似,但心高氣傲的李成茂絕不願再讓“鬧劇”重演。

    “二位貴使,請吧!”

    堅硬厚重的鎧甲披在矮小敦實的陳端銳身上,雖然低矮的海拔讓他在李成茂面前如同一塊秤砣,可南漢校尉身份卻自然而然的抬高了他的驕傲。

    “對待貴使,可別怠慢了,你們要小心伺候著……”

    陳端銳面朝皇帝恭敬的行了一禮,而後轉身對向比自己高一個頭的李成茂,面色雖和緩了很多,但依舊不屑且輕蔑。

    然而,直到察覺自己臉上陣陣火熱鼻息時,陳端銳才後覺。近唐將軍,正用兩個通著怒氣的鼻孔招待自己。

    李成茂此刻真是怒不可遏了,想到自己貴為大唐皇子,現在就連個小小將校都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自己,算了,索性豁出去……

    “陛下,外臣‘邢成茂’請準貴國嬋娉公主配于我大唐!”

    聲音堅定而干脆,傲骨如凌諾伊都為之一動。

    就在這一剎那,李成茂本為皇子該有的霸氣暴露無遺。

    當著周遭上百號眾甲士兵的面,將飛濺的唾液肆意的噴灑在他們上級的臉上。

    “豈有此理!你可知嬋娉公主乃是……”

    還沒等陳端銳發怒,案幾就再一次被驟然拍響。

    年老的‘縣丞’激動的拔高了他一向尖銳的音調,偌大的廳堂之上都是他拉扯的噪音。

    事關“嬋娉”,仿佛觸及了‘老縣丞’某個敏感的神經,他趕緊求助般的看向一旁的皇帝,然而卻與皇帝那錯愕的目光相遇。

    “陛下…”

    ‘老縣丞’欲言又止,似否定也似提醒。

    可‘老縣丞’畢竟也算是老而精的人,察覺到皇帝目光中嚴厲的意味後,立馬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之處,緩慢的躬身回歸平靜和不語。

    ‘老縣丞’哪能看不出來此前聖上的招攏之心?

    聖上和自己都可以不計前嫌,甚至低下身段。可這僅限于那個白袍的老道人身上。

    現如今,就連近唐來的小小的將官都敢在公堂上造次,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人實在大膽,竟敢當著聖上提要求!並直呼嬋娉公主的名號……

    可高居廟堂的老‘縣丞’怎會知道,嬋娉公主的花名早在民間已然大火了。

    眼見李成茂將嬋娉公主提出之後,皇帝的臉立刻陰沉了下去。

    “皇上,我國所請嬋娉公主,實乃是為兩國之長遠福祉所請。”

    “貧道豈能不知……皇上的掛礙呢?”

    凌諾伊緩緩的走向正前方的案幾,也與那黑巨人侍者縮小著距離。

    該有的共識都已經鋪墊完畢,比如默契達成的避而不談齊昌王的死,也是時候進入正題了。

    “公主嬋娉,乃是當朝皇太後的掌上明珠,陛下與皇後娘娘更是視若珍寶。”

    “更重要的是,嬋娉公主還是齊昌王殿下的胞妹。”

    齊昌王……這三個字像魔咒一樣,使得在場的所有南漢人為之心驚。

    但老道直白的聲音,正毫無避諱的講述著……無意透露出的名字與暗指的真相,穿梭于庭上那股詭異的氣氛中。

    比聲音更加震撼的是凌諾伊的眼神,目光所及之處,深邃犀利,老道人仿佛洞悉一切。

    皇帝和老縣丞不由的為之心頭一顫,臉色瞬間凝固了起來。

    皇帝身後,那個巍峨如山的男子,漆黑的面容上掠過一道深刻的悲傷。

    這不經意的一幕被凌諾伊清晰的捕捉到,昆侖奴,凌諾伊在余光中,再次對那巨大的黑影感到興趣。

    但昆侖奴一族,本該隨著盛唐的滅亡而一並消失在中原。可那黑巨人眼里不斷流露出的悲哀,卻分明是他活著的最好印證……然而現在的話題可沒扯到昆侖奴。

    “當然,話說的再具體一點,嬋娉公主更是您的孫輩血親啊,老國舅大人!”

    剛才的猛然點醒又好似道人的有口無心,轉眼間便目光凝聚,朝著老‘縣丞’竟嘮起了家常。

    仿佛是印證,仿佛是老道故意的施法,清風拂過,寬大的衣袍飄然而升,’縣丞’腰間那與服飾身份不符的珊瑚象牙佩,通透而高貴。老國舅以為是這俗物暴露了自己。

    其實打一開始,凌諾伊就沒認為面前陰冷異常的老頭是這區區小鎮的縣丞。

    一個人再怎麼偽裝隱藏,他所吃食的五谷雜糧、接觸的三教九流、經歷的森羅萬象,都對他自身氣質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即便這老頭再怎麼精瘦,穿著再怎麼樸素,可骨子里面這份王侯將相獨屬的傲氣,卻是在舉手投足間難以掩飾的。

    皇帝看著老道長的料事如神,看向凌諾伊的眼神里又多了些許貪婪與陰險。

    古有曹操斬楊修,劉備殺張裕。

    皇帝確實欣賞眼下可能是“天虛”星耀下凡的道長,可若是他知道了太多,或是堅決不肯為自己所用,那假日時日必將成為了皇帝的心頭大患。

    “先生的敏銳,朕認為可舉世無雙。”

    “和親之事,朕看在先生大才的面子上,便已允諾。只是客隨主便,朕還想回宮和皇後商量一番。還望客卿多盤亙數日,待到公主自己的同意和親,而後便可啟程如何?”

    皇帝耐著性子說道。對于這個讓他捉摸不透的道人,他是既放不得也殺不得。

    雖然這听起來便是個漫長的過程,然事不過三,凌諾伊見漢國皇帝心意已定,這一次也就沒有拒絕。

    “謝陛下,老臣靜候陛下佳音。”

    “至于去驛館之事,請陛下容我們圖個清靜,我們可自行前往,不勞在座將軍們了。”

    “準了……”

    看見凌諾伊終于低下了頭顱,皇帝暗自松了一口氣。

    倘若再次遭到道士的拒絕,那麼此人定是桀驁不馴,注定和南漢無緣了,對于這樣的結果……除了殺之。

    諾伊行完最後一禮便與李成茂離開了廳堂,步伐飄然的穿過甲士叢,留給陳端銳兩道灑脫的背影,仿佛自始至終,這場舞台劇里就沒有出現過車騎校尉這名演員。

    ……

    “你這狗道!你到底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本將軍的?!你秘見太子齊昌王到底為何?太子慘死墳場又是為何?吾等接下來又該何去何從?!”

    但凌諾伊嘿嘿一笑,並不言語。

    “你這老頭……你說啊……”

    夕陽褪盡光輝,漸行漸遠。

    分別時候多離愁。落日,為這副名為離散的畫卷渲染起黯然的空氣。

    不似內陸新唐,南國臨海,漂洋過海而來的和風夾帶著遠洋的水分與鹽分,拂過絲絲涼意,一解午時酷暑,舒適蔓延全身。

    到達驛館時,晚風吹起凌諾伊鬢間的悠長白發,輕撫著臉上道道歲月的痕跡。

    駐足于朱窗前,靜下心便能感受到海浪拍岸所帶來的陣陣觸動,這便是山河間最美的宮商角徵羽。

    然而凌諾伊心中的觸動卻與這自然所呈現出來的美截然相反。

    “老頭,這回坐下來,你總該告訴我了吧?”

    耳邊李將軍嘈雜的聲音,讓凌諾伊有些心不在焉,此刻他正傾心于更重要的事情。

    又一次不理會李成茂的念叨,凌諾伊默不作聲的從衣袍中捻出兩張紙符,走向門扉,一左一右將泛黃的褶皺紙符貼在了門上。雙手在胸前結印,嘴中開始念念有詞。

    霎時,紙符在輕微的抖動下燃燒褪色,隨即化成粉狀顆粒堵塞住兩扇之間的縫隙。

    “怎麼啦?鬧鬼了?!”

    李成茂“騰”的從床上跳了起來。

    經歷過上午墓地的喪尸之後,他極為害怕這神通的凌諾伊又做出什麼詭異的事情來。

    “你側耳過來一听便知。”凌諾伊終于開口道。

    求生的本能使得李成茂不願意接近那扇被動了手腳的門,但是好奇的欲望又驅使他慢慢移動了身體。

    “你們兩個在這里看好了,盯防著點窗戶,有什麼交談盡量也給我記錄下來,我先去找些吃食。”

    一個官兵強調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聲音遙遠卻字句清楚。

    “隔牆有耳,且時辰未到,恕貧道不能將天機向殿下泄露。”

    凌諾伊恢復到國師的口吻說道。

    “不過現在你可以正常說話了,他們是听不清楚的。”

    “他們多少人?”

    “少則三兩個,多則上百。”

    “上百人也不怕啊!你不是能召喚那些來自地獄深淵的尸骸嗎?”

    李成茂的情緒愈發激動,就如同這輪愈發皎潔光亮的明月。

    “貧道從來就沒有這本事,那具尸骸,不過是活人假扮的罷了。”

    凌諾伊站在窗邊,享受著來自夕陽與朔月的交相輝映,毫不在意的說道。

    “怎麼可能?他身上的穢物,眼中的恐怖,喉里的駭人,這都不是簡單的化妝能夠做到的!”

    閉上眼楮仍歷歷在目的景象讓他心有余悸,紊亂的氣息使得聲音變得異常顫抖。

    “貧道只需略施小計,便能讓殿下也嘗試一下。”

    凌諾伊嘿嘿一笑。

    “不不不,不用了。”

    不管是真是假,讓自己的臉上爬滿蠕蟲,李成茂想想就惡心。

    “凌國師,本皇子問你,你此次出行,到底是為何?”

    凌諾伊的一舉一動,都像是蓄謀已久一般。

    而自己卻是莫名擺上這張烏雲籠罩棋盤的棋子,所發生的一切都掌握在別人的手里。

    “為的當然是一統華夏,使唐國昌盛……”

    凌諾伊口中的宣誓言之灼灼。李成茂的心中卻早已異想天了起來,覆滅的盛唐和自己國家國號“唐”,名號一模一樣……雖名號相同且國君都為李姓,實則二個唐之間毫無關系……

    “父親怎麼給國家取了這麼個名字!”

    海風拂過朱紅色的木窗,帶來異國的清香,穿過凌諾伊花白發梢,最終縈繞在三皇子擔驚受怕的心頭。
第2卷 昆侖奴 第十四章 公主嬋娉
    “公主,您真好看,現在這世間的極美之物,可都在您身上了!”

    妖媚的聲音來自一個俊美的道士。

    和近唐那位樸素的道士不同,這個十九歲的年輕才俊身穿粉色的道袍,隱現在繡臂內側的火焰,像是自身會發光一般。

    道士宛若白璧的縴細手臂,而那手臂延伸出的縴細玉指,更是修長迷人。

    發出聲音的紅唇,如火紅的琥珀,點綴在雪白的膚色上,讓人看著便覺燥熱。可其高聳的鼻梁以及深邃的雙瞳卻又讓人倍覺冰冷。

    “就你會說話,你倒是給本宮說說,我哪里好看了?”

    莞爾一笑之後,是迷媚的表情。

    細長的眉梢下瓖嵌著一雙娟秀的美目,靈動婉轉仿佛水波柔情,如瀑一樣柔順的烏黑長發。隱隱有暗香浮動。

    宮中裝飾異常的華美,燈火擺放在瓷質的空穴燭台上,忽明忽暗,照亮著公主那無比柔軟的床榻。

    可就算將這一宮之內的奇珍異寶加在一起,也無法比得上公主那張完美到無暇的玉顏。

    即便銅鏡模糊不清,可透過它竟也能分明的看見公主紅潤且白皙的面容。

    听到道士這番話語之後,公主有些狡黠的刁難道。

    “您哪里都是極美的……您的雙眸深邃如同星河,您的雙唇,豐潤如同朱玉……而您起伏的身形……是一個女人在世間被天神的祝福彈奏出的最美的弧璇。

    陶醉之聲如同是在詠唱,然而詠唱的聲音在最後一刻迎來了華彩。

    “若是他說不出稱心的贊美,自己絕不饒他。”

    嬋娉公主嬌怒的看了眼這個不正經的年輕小道,油嘴滑舌卻也能說會道。

    秀眉拱起雨後瑰麗的彩虹,然而最勾心的還是她流露出喜色的美瞳。

    “秦道長,本宮以為你還是個出家人,怎麼……”

    戲弄的話音未落,嬋娉在臥榻上做著慵懶的伸展動作,帶著些嬌艷的輕哼,使那窈窕的身段變得更加妖嬈魅惑。

    然而簾後的黑影卻在關切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唯有皎白的眼楮透露著擔憂和關心——這樣的公主他從未見過,他見過公主喝酒,但從未見過公主喝得這麼醉過,而公主醉後的樣子……

    “這就是傳說中的長大嗎?”那個融入陰影的黑影,在心中想到。

    皎白的目光又在一片漆黑中閃動幾下,他本能的覺得公主如此狂狼畢竟不好,他剛想勸說,但隨後又悲哀的想到,任憑自己和公主關系再好,自己不過是個奴僕罷了。

    微風攪動門簾,月光透了進來,與公主、道士甚至是宮中的一切比起來,這個小奴僕漆黑如炭的膚色,與宮殿中的輝煌格格不入,當微風停止時,他瘦弱如枝干的身形,再次隱沒在窗幔支起的黑暗中。

    小黑奴哀怨而忐忑的試圖找尋公主的目光,可仍是孩子的他又不敢和現在的公主直視——斜躺在榻的公主僅有一片深海魚皮,魚鱗遮蓋有秩,公主的身形被魚皮勉強的覆蓋,惹人遐思。

    “這怎麼是好……若是皇後娘娘來了……”

    小黑奴擔心的看向門外,而門外卻有人來。

    此刻門外闖進一個侍從,他忘掉了所有的禮數,直沖到嬋娉公主的腳邊,伏地不起。

    “公主不好了,齊昌王與十八西極鐵衛于亂墳崗處遇襲,西極鐵衛全數不敵均已殉主!齊昌王殿下他……”

    幾乎是哭泣,亦或者是這個侍從把頭深埋入膝蓋的理由,此刻誰都不想和公主的目光相接。

    “什麼!你是說,齊昌王殿下他……”

    “公主殿下,齊昌王殿下他……他……”

    侍衛深深的叩首,即使額頭濺血也不願面對公主的目光。

    “死了?被殺死的,怎麼會?哥哥他……昨天還活的好好的!”

    許諾成為了泡影,上月和哥哥約定中楓紅晚霞,將會成為永無法實現的誓言。

    “死了……”

    嬋娉公主反復念著。

    朱唇顫抖,鳳眼睜圓,而面上的瑰麗2在知曉一切的瞬間,陡然散入了空氣。

    沒有眼淚的悲傷是壓抑的,呼吸漸漸難以維持。

    公主猛然間站起,以確定這不是個夢……

    魚皮飾衣滑落,她光潔的身體如同一個剛出生的孩子,面對著世間最殘忍的別離,她赤裸的身體,溫潤如玉,宛若深宮之中最後一絲溫暖色彩,或是冰冷的禮義之外最為悲戚的率性而為……

    “太子殿下,齊昌王殿下”

    “齊昌王哥哥……”

    “哥哥……”

    第一次知道男人的溫情,第一次享受親人的陪伴,第一次看見母親之外的微笑,即使不用言語,就能懂得對方的默契。

    然而她也知道那張明媚笑容之後的陰郁孤寂,齊昌王哥哥在世間帶著冰冷而痛苦的面具。但是當哥哥面對自己時,他會摘下面具,給予自己溫暖的笑顏,這樣的溫暖除了自己,沒人擁有過……。

    “是誰!是誰膽敢襲擊齊昌王殿下!反了!”

    她終究無法相信,溫情親切的笑顏真的會消逝。

    “小的,不知!只是有些道听途說的消息……不知……”

    “說!快說!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否則……”

    公主凌厲的目光如同利刃。而可憐的侍衛雖不敢直視裸露的公主,卻已知那目光的致命

    “稟公主,據說齊昌王殿下遇害時,正與近唐使者密會!”

    “齊昌王殿下及護衛盡數被殺,而近唐使臣無恙!”

    “近唐使者!究竟幾人?”

    “唐使兩人,一人為道士,一人為武將!”

    “兩人便殺了哥哥和他的十八西極鐵衛?他們果真是絕世高手嗎?”

    冷笑和譏諷,嬋娉公主的眼圈漸漸的紅了!

    “我不信!”

    淒厲的哭喊聲響徹宮宇。

    “那麼扎昆呢?哥哥的昆侖奴呢?”

    “哥哥不是一直說,昆侖奴武力無雙,是世間最好的衛士嗎?”

    “他不是要讓父皇升扎昆為禁軍教頭嗎?為什麼……”

    “哥哥身邊明明有世上最好的衛士,不可能……不可能!”

    不合理帶來了一絲僥幸,假設和推論第一次變為了期待,讓嬋娉公主光潔的身體止住了顫抖。

    “稟公主,扎昆將軍于齊昌王出巡的前日,被皇上急急召見進宮!“

    “進宮,他進宮不該是哥哥帶著去嗎?不是哥哥推薦他升官的嗎?父皇未明口答應,他這時急急跑去見父皇作甚?”

    “公主殿下,皇上昨日已封扎昆將軍為一品詔平將軍,統領禁軍。”

    公主跌坐在長榻之上,面色淒然。

    “所以……所以說……”

    “他不在哥哥身邊?怎麼會,哥哥最看重他了,若不是哥哥,這昆侖奴一家還是興王府城外卑微的打鐵匠!哥哥才是他命運的恩人。”

    原因和結果並非對稱,憤怒與疑惑成就了嬋娉公主嬌顏中傷感而困惑的美。

    “父皇……”

    “父皇……他”

    直到可疑的答案浮現。

    “父皇為何要封外族人統領禁軍?況且扎昆連話都說不齊全!”

    “公主,依臣所見,自古禁軍統帥乃歷朝歷代最為機要之處,除非充分表露忠心或兼有大功,否則君王一般不會將如此大任隨意托付,況且扎昆還是個昆侖奴外族……”

    俊美的道士從公主的身後將絲質的白色長裙無比溫柔的披在公主顫抖的肩坎。

    “公主,您別太傷心,就目前而言,齊昌王殿下的遭遇尚未明晰……但這多半……”

    能幫公主分憂的時刻,俊美的道士秦明從不打算缺席,然而他知道能走進這位公主內心的,不是謊言,而是真相,即使那是被修飾過的真相。

    心焦來源于內心無法證實的假設,不安的憂慮在嬋娉公主的華美的臉上無所遁藏。

    “這真的……不是個夢嗎?”

    抽搐和淚水相容,夜色漸深,當微風帶走了南越燻香之上的最後一點火星,不再鼓樂齊鳴的深宮陷入了令人絕望的孤寂中。

    “哥哥真的走了嗎?”

    心焦成為了心悸,而心悸……卻又讓最痛苦的假設越來越像真的一樣

    她無法相信這樣的假設,嬋娉公主癱軟的失去了重心,她伏地哭泣。

    窗幔中細長的身影在夜色中走出,靜謐而悲愴。

    黑孩子在公主的慟哭中,從簾幔中走出,漆黑的手試圖遞給公主一塊繡鳳的手絹……

    然而當公主的余光觸及到他夜色般的膚色時,橫飛而來的酒杯,灑落的殘酒浸染了小昆侖奴卷曲短促的頭發,頭上不知是血還是酒順著臉頰流下。

    而黑孩子虔誠跪地的姿態卻從未改變……
第2卷 昆侖奴 第十五章 往昔如夢
    淒冷的月光,照在淒然絕美的面容上,嬋娉公主仰視著窗外的月亮,陷入了絕望的沉思。

    “為何,為何命運如此安排……”

    “哥哥,哥哥他本是……一個多麼溫暖的人吶!”

    “哥哥你還在嗎?你也在看著同一輪明月嗎?”

    淚水滑落眼角,嬋娉公主陷入了心中最空洞的黑暗深處。

    腳邊瑟瑟發抖著的來報侍衛,身旁無比擔憂的陰柔道士,背後那孤獨瘦弱的黑影,整個宮殿奢華的人間奇景,一切似乎正在遠離,現實飛速的抽離,而記憶到來的如同是安慰……嬋娉公主恍然間嗅到了一股清香,貌似那是從前的味道……

    那一年,春季的南國曾是被百花擁簇的芬芳之境,位于興王府正殿南側的御花園後庭,群芳爭艷,絢爛奪眼。

    如此盛景,可謂無需得意春風與奔騰馬蹄,便可一日賞盡這南國的芳華。

    只是在這令人詩情大發,畫意漸濃的大美之境中,一群宮女的突兀的呼喚聲闖了進來。

    “公主殿下!您在哪兒啊?快點出來吧!”

    “公主殿下,奴婢們無能,沒有能夠幫您做出讓皇後娘娘滿意的畫,是奴婢們該死!”

    “但您快出來呀,好不好!”

    “……”

    伴隨著宮女的呼喊,還有她們急促的腳步聲,粗木質地的鞋跟撞擊在堅硬的青石板地上。

    對于這群焦急的宮女來說,即便置身于仙境花海,她們也無心留意。

    比起花團錦簇,她們此刻更希望這里赤地千里,讓小公主頑皮躲藏起的地方一覽無遺。

    听得腳步聲近了,埋身在假山石洞里的小嬋娉,趕緊蜷縮幼小的身子,蜷得更緊起來。于是懷里那幅畫作也更加的褶皺不堪。

    宮女們越來越急,倘若落日之前還沒有找到公主的話,可是要擔上大罪的呀。

    就在宮女們一籌莫展的時候,一騎馬蹄降臨于此。

    “太子殿下貴安!”

    只見一位翩翩少年瀟灑的從馬上跳下,毫不在意宮女們那溢于言表的不安。

    “辛苦你們了,都回吧,這里交給我了。”

    語氣輕松且自信,更難得的時嬋娉清晰的記得,那年的太子曾有過的,也是大多數皇族很難具有的,周到體恤和禮賢下士之心。

    “這……”

    宮女們一時間猶豫了起來。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對太子的客氣,都能做到反應正確的,對太子來說找不到公主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對于宮女來說,若是弄丟了公主,那可是……

    所以,宮女未曾離去。

    亦或許是那個時候起,哥哥便已經學會了帶上面具……

    “怎麼?本殿還命令不了你們了?”

    太子眼楮直視著一個地方,話鋒驟冷。

    “奴婢不敢,奴婢這就離開……”

    宮女們只好膽戰心驚的踏出庭院。

    待閑雜人等遠離之後,庭院便重返鳥語花香的溫柔之境時。太子沐浴著午後淡黃色的斑斕,他縴弱俊俏的面容重新充滿了溫暖,他俯身摘下一朵牡丹背在身後,徑直邁向假山之處。哥哥便是一直等在那里,拿著花兒,帶著溫暖的笑意,等待著自己……這一切嬋娉想起便覺得溫暖。

    那時,躲在洞里的小嬋娉並不明白外面發生了什麼,嘰喳的宮女們莫名的遠去雖好,可喧囂之後迎來的卻是最深沉的孤寂。

    夕陽逐漸隱沒山稜,光線變得微弱,假山洞內變得昏暗陰冷。

    小嬋娉怕黑,但是傷了心的她更不願意出去面對只有冰冷的禮節,卻唯獨少了真情摯意的宮廷世界。

    又過了許久……幾聲穩健的腳步直直的朝隱秘的洞穴邁進。

    小嬋娉用幼嫩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呼吸,一雙驚恐的眉目不自覺的瞪起。

    “完了完了,若是此番耍性子被發現,母後在氣頭上絕對不會輕饒我的。”

    “快走啊!你快走!離我遠點,別過來!”

    小嬋娉拼命的祈禱著此人遠離,可對方像是知道自己在哪里一樣。

    漸漸的,腳步聲終究還是來到了洞穴的門口。

    “啊!”

    小嬋娉忍不住害怕,叫出聲來。

    “噓~娉兒皇妹,是我呀。”

    太子的聲音宛若一汪清泉,溫柔且甘甜,溫暖的滋潤著小嬋娉慌亂顫動的心。

    悠揚的聲音回蕩在那小小的洞穴,更賦予這聲問好幾分空靈之色。

    “太子殿下?”

    對于自己胡鬧,羞紅臉的小嬋娉脫口而出。

    “是哥哥。”

    太子笑著糾正道。

    “即使我做了太子,但我仍舊是你的哥哥!”

    “哥哥!”

    童聲稚嫩微甜,宛若撩撥而起的琴弦。

    “乖,娉兒皇妹,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去吧。”

    太子殿下輕柔的話語,一點一點在嬋娉幼小的心中盛放。

    小嬋娉本能的朝著心之所向的“光亮”邁出步伐。

    然而還沒等自己鑽出去,太子竟起身一躍,來到洞里。

    洞穴的狹窄不足以讓太子舒適的前行,身上錦服被洞穴內突出的鐘乳石鉤絆。

    然而他毫不在意,任由衣服被暴力的撕扯,露出已經有些堅硬的胸膛。

    “啊,小心!”

    “哥哥,別傷到自己!”

    小嬋娉擔心的喚道。

    “若是這點本事都沒有,怎麼當太子呀。”

    哥哥無邪的一笑,點亮了那日昏暗的世界。

    由太子殿下攜帶而來的花香,很快充盈了這狹窄的洞穴,讓小嬋娉倍感安心。

    身體漸漸依向哥哥那溫暖的懷抱,于是手中緊攥的畫卷逐漸松了開來,展開的一半掉落在了地上,太子哥哥撿起半幅湊到臉前欣賞起來。

    “啊!哥哥!快別看……我,我把母後畫的太丑了。”

    小嬋娉驚慌著想要奪回來。

    “娉兒,這真是你畫的嗎?“

    “母後是畫的丑了點,但母後身後的景致,那母子連心的意境,畫得比這後院還要好看呢。”

    太子哥哥真心的贊嘆著,小嬋娉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紅暈。

    “真……真的嗎?”

    這真是嬋娉意料之外的夸贊呢,她好想確定太子哥哥是真心這麼想的。

    “我可是堂堂太子,我怎麼可能會說謊呢?”

    哥哥扭頭朝自己咧著嘴巴,呈現著最暖心的光景。

    那一刻,小嬋娉任性到想永遠都和哥哥窩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洞穴里。

    然而……風雪輪替,又是一年過去了……

    “哥!你怎麼還在院子里啊,咱們快點趁著用膳之前再玩一遍殺敵游戲啊!”

    仍未長大的嬋娉愉悅的邀請道。她喜歡呆在東宮,喜歡陪在哥哥身邊,

    “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奏!”

    幾道嘈雜的男聲打破此刻和諧的寧靜,小嬋娉意識到自己之前的都是妄想。

    哥哥或許,還有別的交好的玩伴呢,頓時有些失落的說道。

    “哥哥,你和他們去玩吧,不用管我了。”

    太子轉過身來,輕撫小嬋娉熱乎的小腦袋,宛若那是抱歉。

    即便硬撐著身體都有些發抖,可他每一下的撫 摸都溫柔如風。

    “在這宮里,我也只有對娉兒才會露出喜歡的笑容,所以任何要事讓我放下你不管,絕無可能!”

    哥哥的話擲地有聲,僅這一句便重燃小嬋娉心中激動。

    “不過時辰將晚,你是該回去吃飯了。”

    哥哥拉起小嬋娉的手。

    “可……我怕母後……”

    小嬋娉猶豫道。

    “不怕,等忙完之後,哥哥會幫你去和母後求情,你打碎的泰西花瓶,哥哥這里正好也有一件,你拿去給母後,她自會開心的。”

    溫和的聲音從那個仰慕的背影發出。

    多想……再一次遇見那份溫柔啊。

    而現在,回憶紛紛成了泡影。

    傷感雲集,記憶又回到了那個洞穴,明明是和哥哥一起走向洞穴的出口,走向光明那一頭。

    可嬋娉卻覺得前方的路越來越黑,自己所牽著的手也越來越冰冷。

    冰冷喚來了淒美的記憶……

    嬋娉記起自己十一歲那年的早秋,興王府的宮城入眼便是青黃相間的秋色。

    蕭瑟的秋風吹打在枝丫上的深綠,想要染黃那最後一絲倔強的生機,也試圖吹盡嬋娉心中僅有的一絲希望。

    “哥哥……他不會回來了嗎?”

    終于,那“踢踏”的馬蹄踩在金黃葉片上,發出“沙沙”之聲,蹄下飛揚起來的殘葉宣告著此人到來的決心。

    嬋娉急切的捻起裙擺,踮著腳尖,想在哥哥到來的第一瞬間便撲上去。

    快了!那馬蹄聲已經很近了!自己甚至都不敢眨眼。

    片刻後,那架著駿馬的俊朗青年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位日思夜想的哥哥如約而至,嬋娉卻沒有勇氣熱情的撲上去。

    因為來人帶著一副生鐵治成的面具,漆黑且嚇人。

    那生硬的金屬,空洞的彩繪面容,讓嬋娉感到陰冷與陌生。

    “娉兒?怎麼了?不認識哥哥了嗎?”

    太子緩慢的從馬上翻身下來,摘下了面具。

    劇烈的反差使得太子的面容俊美到愈發閃耀與溫暖。

    沒錯,這……應該還是自己那個哥哥。

    “哥哥,你為什麼要戴上這丑東西,這丑東西是什麼?”

    “乖,娉兒,這是昆侖奴面具,戴上之後我便是力大無窮,且漆黑如夜的人了。”

    “最重要的是,沒人能夠看得清我的表情,看不清我的表情,便傷不到我……”

    嬋娉清晰的記得,那一刻,齊昌王哥哥淒美的笑了。宛若一個受傷的孩子,他頑皮而委屈的帶上面具,仿佛對這個世界回以不屑的嘲笑一般。

    “這樣,你還認得出我來嗎?”

    “哥哥!”

    嬋娉聲音依舊清甜,月牙狀的笑眼秀美如畫。

    這是自己對著鏡子嘗試過上千次後總結出來的表情,而這笑顏,這妝容,她只想送給眼前的這一個人。

    同時,她也想等待著哥哥的回應。

    “真好看。上馬吧,娉兒。”

    太子露出一個嬋娉從未見過的眼神,隨即便重新戴上了面具。

    話語依舊讓自己傾心,可是哥哥臉上的表情,卻沉浸在疲憊和憂傷中……

    “哥哥太累了,他本不想來我這兒,他只是在兌現自己的諾言不是嗎……可哥哥怎麼會……”

    直到現在,嬋娉才讀懂,那眼神……是絕望嗎?

    “哥哥,今天不是父王的皇室慶典之祭嗎?您怎麼會偷跑出來呢?”

    其實嬋娉問出之前,心中便早已有了所屬的答案。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任性一點。

    也想听見他說……“為了你”這句話。

    “別說這些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像是被戳中心中的疙瘩一般,太子的語氣失去了往日的溫柔,顯得有些急促,有些煩躁,更多的則是躲避。

    听罷,嬋娉便沒有多言,她沉默的在太子的攙扶下,側坐于馬背上靠在哥哥的胸膛,然後二人一騎絕塵在這瓊宮巒殿之中。

    “太子殿下!皇上吩咐了,禁止任何人在宮中騎馬,求您快點下來吧!”

    還未出幾步,幾個在後面竭力追趕的太監拼命的喊道,聲音尖細如鳥鳴,瞬間惹皺了太子的眉頭。

    齊昌王的身軀憤怒的微顫,嬋娉頓時覺得自己環抱著的身軀冰冷寒人。

    “皇帝的命令又是如何?本殿命令你們不要多事,宮內如此弘大,本殿無力徒步出宮!”

    說罷也不等太監們的阻攔,兩腿夾緊馬肚,揚鞭一抖,留給他們一把飛舞在空中的落葉。

    像是意識到在身前不安的嬋娉,太子漸漸放慢了騎馬的速度,然而沉默仍在繼續著……

    嬋娉不想讓哥哥想起煩心之事,怕那句說的不好,讓哥哥憂愁。

    直到二人慢慢的游行到了一條燦爛的林蔭大道。

    嬋娉從來沒有見過宮外的世界,自己所知曉的宮外世界,大多來自新來的玩伴,一個半大的黑孩子說出的罷了。

    現在親身領悟到宮外參天大樹的野蠻生長力,野花雜草並不鮮艷,卻茂密而頑強的生命力。

    小嬋娉的眼里閃爍著驚喜,她貪婪的想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哥哥!你快看呀,那邊樹上那一團雜草是什麼呀?”

    嬋娉指著頭頂上的一只鳥窩驚叫道。

    背後沒有任何聲音,在她剛想回頭之時,一個溫暖而堅硬的胸膛靠在了自己的背上。

    只是,哥哥並未回答,那張冰冷的面具也貼在了自己的肩膀。

    哥哥睡著了……

    可能,哥哥是累了吧,自己也不是沒有听聞過朝廷之上令人焦心的事情。

    可能,自己身上好聞的味道,最能讓他放下一切吧,她開始慶幸起昨夜所用暹羅明花的沐浴。

    哥哥累了……

    嬋娉能感受到到哥哥身體的溫熱,卻很難找到臉上的溫柔,肆意的笑容。

    哥哥變了,就在昆侖奴面具出現的那一天,嬋娉第一次察覺到,長大對于一個宮室孩子的全部意義。

    那麼……自己呢?

    自己還是個天真的孩子嗎?

    想到這里,嬋娉羞愧的低下了頭,二人的不語成為了那日美麗的終結。

    思緒一晃又是五載,哥哥變得玉樹臨風,自己也愈發亭亭玉立起來。

    然而,宮廷之中,男女大防,即使親兄妹也一樣,于是兩人獨處的機會卻越來越少。

    南國很少下雪,可卻在哥哥來訪的那些天風雪交加,厚厚的積雪阻擋了通向任何方向的路途,而嬋娉卻在幻想是否這也是上天的眷顧,能夠讓哥哥回京多停留幾天。

    嬋娉在庭中玩起雪來,雪白的肌膚被凍得有些發紅,更給那張絕世面容帶來了幾分動人的愛憐之色。

    雪花飄散,她便在其下翩翩起舞。宛若雪國之精靈,靈動而絕色。

    可這一切,得不到那個人的青睞。

    嬋娉壯起膽,狡黠的從地上撈起一捧雪,揉搓成團便朝著傘下沉思的太子扔了過去。

    然而,雪球還未飛行一會兒,就被一只巨大漆黑的手掌給拍個粉碎,雪花散落一地,消失進潔白的大地。

    “該死的昆侖奴扎昆,長得壯實了不起嗎?”

    嬋娉在心中嘟囔著,她不滿于黑巨人將她扔出的雪球當做暗器擊碎!

    “嬋娉,你也不小了,怎麼還這麼頑皮。”

    太子疲憊的聲音從那黑壯如山的侍衛背後傳來。

    “哥哥……好吧……太子殿下,是我不對……”

    嬋娉失落的說道。

    太子見嬋娉公主面有委屈之色,心中難免不忍,剛準備安慰一番,門口卻傳來了眾多腳步聲,于是一時心中煩亂,便抄起手邊的昆侖奴面具扣在了臉上,以掩蓋真實的表情。

    “太子殿下,十八名精銳甲士悉數到齊,殿下有何見教!”

    領頭的雄壯兵士,帶領著身後披堅執銳的眾人跪在地上。

    “入駐東宮之中,保衛公主與我的安全。”

    太子在冰冷的面具之後毫無感染力的命令道。

    “可是,陛下有令……”

    “你們是皇帝的人還是我的人?”

    皇帝?哥哥這樣稱呼父皇是不是太無理了……嬋娉驚慌的想到。

    “太子殿下待我們恩重如山,自是天恩浩蕩也難相比,我們眼中只有太子,沒有別人!”

    “那便甚好!”

    冰冷的面具發出陰沉的聲音。

    “听我指令,入駐東宮,接替皇帝派來的侍衛,若遇抵抗……斬!”

    “是!”

    平滑潔白的雪地,霎時布滿黑色骯髒的腳印。

    冰渣流淌而出的污水,順著道路的痕跡,融進土壤里,也悲傷的流進嬋娉的心里……
第2卷 昆侖奴 第十六章 一紙調令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秦明接連幾聲,都未將沉寂在記憶中的公主喚醒,可憐的公主直愣愣的坐在長榻之上,空洞的眼神淒美而憂郁。

    道士原本在手中揮舞的畫筆也僵住了,鋒利的筆尖不知在何時也戳進畫中嬋娉的笑靨之中。

    “公主殿下,您還好嗎?”

    道士俊美的臉龐上布滿了擔憂,陰柔的聲音因急促而如同鳥鳴般道出。

    這樣失魂落魄到六神無主的公主,是他陪伴多年也未曾見識過的。

    秦明心中暗自神傷。

    公主殿下總將廢太子,齊昌王殿下掛在嘴邊,自己哪能看不出兩人之間那種微妙的情愫?而公主殿下自幼長于深閨之中,心智與神魂都算不上成熟……

    現在噩耗傳來,雖齊昌王殿下生死未卜,但大體上這該是個壞消息了,突然間抵近的生死離別,恐從小生在夢境中的公主無力邁過這道心劫。

    但無論自己怎麼呼喚,也喚不醒沉浸在回憶中的公主。

    “大概公主在回憶中是安全而滿足的吧!”

    秦明貼心的起身上前,為依然恍惚著的公主披上一件絲織的白色長裙。

    窈窕有致的玲瓏身段變得朦朧,在昏黃的燭影下更加魅惑難當。

    “公主,時候不早了,您該休息了……”

    公主的思緒終被喚回了現實,眼淚干涸在淒美的面容上。

    在這一剎那間,屋內竟有了一份不屬于這個季節的寒冷。

    “你們,都退下去吧……我不累!”

    沒有哭天喊地、聲嘶力竭的悲號,公主的聲音如瑟瑟寒風,如凍結寒冰般的冷靜。

    在一旁侍奉著的宮女一瞬間如臨大敵,顫巍巍的彎著腰退出宮闈。

    “但你得留下!”

    公主搽拭完臉上的淚痕,聲音恢復了平靜,伸出的玉指輕輕一指,將剛想逃離的報訊侍衛按在了原地。

    “本宮問你,你是憑何而聞,前太子殿下的死訊的?”

    待到閑雜人等退卻之後,嬋娉公主開口問道。

    這一次公主多希望這是個謠言,就像宮中每日盛傳的眾多謠言那樣,最終都是謊言,然而謠言也有真實的,因此嬋娉公主知道謠言不可信,也不可完全不信。

    “回公主殿下,事情是這樣的。我奉您的命令,于齊昌王殿下駐扎的兵營里打探消息……這您還記得嗎?”

    “當然,我是讓你回報齊昌王殿下何時回宮的……”

    听見公主的語氣里並無怪罪,充當密探的侍衛思緒逐漸打開,真相亦或是謠言,侍衛一點一滴的回憶起自己經歷過事情。

    ……

    那晚,天色朦朧,夏日的夜空失去了該有的清朗,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霧。

    星光黯淡,只隱約可見彎月的輪廓。

    面對如此異常的天相,受嬋娉公主之托蟄伏數月的他敏銳的嗅到了一絲異樣。

    近來,兵營里的太安逸了,鋒芒畢露,火急火燎的齊昌王殿下最近也平和了下來……

    想到這里,充當密探的他更是趴在屋頂上輾轉反側,怕是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他不想辜負公主殿下對自己的恩情,當自己的女兒,服侍楚妃時,不小心打碎了楚妃故國的陪嫁金樽,行將被叛死之時,是嬋娉公主出手救了自己的女兒,並將她調入公主的公主遠離是非……這樣的恩情,他怎能忘卻,于是便盤坐在此,靜觀其變。

    思緒走遠時,突然,一騎奔騰的馬蹄由遠及近,踏碎了這詭異寂靜的夜。

    他暗自一喜,貌似等來了意外之喜,任何關于齊昌王的消息都能換回嬋娉公主滿意的微笑。

    兵營頓時燈火通明,上下百號士兵即刻披堅執銳列隊而出,為首大將是位高壯如山的大漢。

    他黝黑的膚色完全融入了這暗夜之中,唯一能表示生機的眼瞳卻在怒視著來者。

    來者僅一騎,也沒有被這樣的陣勢給威脅到絲毫,見到那詔令中的人,便朗聲吼道︰

    “扎昆將軍,皇命聖旨在此,還不速速跪下領旨?!”

    聲音像是刻意大聲那樣,可手中那在燈火下明晃晃的龍紋聖旨,卻告訴在場的人那並不是虛張聲勢。

    “噗通!”

    扎昆自然知道那龍紋所代表的含義,沉重的一聲悶響,一對膝蓋就直直的砸在了地面上。

    “這里人多口雜,領路去營內再行宣旨。”

    來者將那金黃的卷軸重新收回袖口之中,用在場所有人能听到的聲音說道。

    身為密探的他,在屋檐之上,跟隨著扎昆來到了齊昌王殿下的屋前,之時礙于屋檐瓦厚,之後進入屋中發生了什麼,只有在場的三人才能知曉。

    但沒等多久,黑巨人扎昆手拿著聖旨,同帶來聖旨的來者,重新走出屋檐,回到了自己的視線。

    二人沒有做絲毫的停留,便駕著駿馬,星夜離開了太子殿下領兵的軍營。

    某種本能告訴自己,其中必有蹊蹺,那宣旨之人的高調做法,都像是故意演給眾兵看一樣。

    果真,在兩人奔離之後,軍營內部一時間炸開了鍋。

    “皇上宣旨?不該是殿下直接宣讀的嗎?”

    “那麼派人直接宣旨,繞過殿下又是為何!”

    “難道……”

    “不清楚。還不知道聖旨的內容是什麼?”

    “……”

    眾將七嘴八舌,直到齊昌王從帳中走出才得以平靜。

    “諸位,稍安勿躁,諸事等天亮以後再議。現在,全都立刻回去休息!”

    太子殿下的聲音鏗鏘有力,帶有著清亮的透徹,讓夜幕重新回歸寧靜。

    眾將無奈,即便內心疑雲滿布,也不敢違令。

    就在自己以為探听不到什麼,剛準備放棄之時,離他最近的一個士兵營帳內傳來了“”的輕微聲響。

    “一波既平,卻一波又起?”

    那響動既不平常,身為密探的自己一邊思索著,一邊屏息凝神,貫注于那微弱的聲源。

    果然微光中,營帳的暗影里漸漸顯現出三個人影,從聚集到分散,他們動作靜謐。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看來有逆賊進入了軍營之中的盲區。這三人居心叵測,若是他們欲對太子殿下不利,而自己又能從中阻止的話,那麼嬋娉公主定會重重有賞的。于是他悄然跟了上去。

    “就是現在嗎?”

    “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跟著我們!”

    其中一人賊眉鼠眼瞥向四周,他本能的對周圍的風吹草動感到警覺。

    “別在這里拿有的沒的嚇唬人!我們潛伏已久,計劃周全,哪有那麼多意外?”

    另一位左眼用布遮蓋起來的賊人,亦是一襲兵裝,語氣凝結著恐懼向外急促的說出。

    “但太子身邊的那個昆侖奴,他可不好對付啊!”

    “你怕什麼?現在他不是被調走了嗎?難道還有第二個昆侖奴不成?”

    最後一個說話的賊人,言辭甚是沉穩,想是他們三人的頭兒,他十分不屑的說道。

    “扎昆走了,不但太子身邊無近衛,軍營里面,應該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對我們構成威脅的人了。”

    “也對……這是最後一天任務了,等這一陣子監視完,我們就自由了,家人就被放回來,不用受苦了。”

    “對對對,上峰還答應了我們很多銀子呢!”

    賊眉鼠眼之兵的瞳孔中在這一刻滿是憧憬的光亮,仿佛預見了日後安逸的榮華富貴。

    “是啊,又不是對太子行刺殺之事,就是攀上屋檐監視,有什麼好怕的呢!”

    原來,還有人和自己一樣在做同樣的事情,但他們又是誰指派的呢?身為密探的他在黑影的深處不動聲色的想著。

    “呵,知道就好。今晚注定無眠,都打起精神來。獨眼你還是負責盯著走近的人,給我盯仔細點!”

    對恐懼無知所致的英勇,驅使著他著了魔似的邁向殿下的屋檐……

    終于將冗長的回憶說完……侍衛清了清嗓子。

    “想到這三人口中所言,不會加害齊昌王殿下,又想到和您約定的回報時間將近,我便暗中跟隨扎昆,連夜回到了興王府。”

    侍衛的回憶話音剛落,面前的嬋娉公主即刻“騰”的一下便從榻上彈坐起,畫眉緊鎖,一雙美眸中也迸發出絲絲怒火,一副不可理喻的模樣。

    “如風啊如風,臨走前我是如何對你說的?”

    “時刻盯著齊昌王哥哥的安危,必要的時候定要現身保護,你怎可……”

    公主努力的克制自己的尖銳刺耳的音調,但是身體顫動的頻率卻越來越快。

    “公主殿下所言極是。如風,你自己也必然知道,身為密探,最具威脅性的不是自身的武藝,而是手中掌握的情報。于是你在你離開之後,兵營中必定發生過什麼事情。這下,我們也無從得知了……”

    秦明在一旁補充道。

    “這……”

    侍衛如風羞愧的垂下了頭,意識到自己的欠缺考慮之後頓時無地自容。

    非但沒能討公主的歡心,還惹得公主生氣,他重重的叩首,希望公主不要懲罰自己的女兒就好。

    “哎,罷了,罷了。”

    公主望向跪在腳邊早已汗如雨下的如風,對情緒控制的愈發成熟使得她,沒有繼續發怒

    事已至此,再去追究計較也無濟于事。

    嬋娉恨鐵不成鋼的嘆了一聲氣後。揮動衣袖,于不經意間擦去了眼角泛出的淚光。她平復了下語氣,便冷靜的說道︰

    “在此之後,你回到了興王府,回到了宮中,你又看見了什麼,听聞了什麼,務必一五一十詳細的說出。”

    “是!小的必然有一說一,不敢隱瞞!”

    如風趕緊答應道。

    嬋娉不知自己逐漸邁近的是真相還是謊言。

    是殘酷還是轉機。

    她只隱約感覺到,事實遠非所見那般簡單……
第2卷 昆侖奴 第十七章 如血真相
    嬋娉公主的注視還在持續著,染血的目光悲傷的如同寒風中的殘花。

    這樣的表情,如此的堅決,面對眼前的公主,侍衛如風知道他不得不說出更可怕的真相了。

    短暫沉吟之後,如風又打開了話匣。

    “我自知扎昆的武力異于常人,且為人謹慎,因此過了好一陣子才隨著兩人留下的馬蹄,一路相隨回到了興王府。”

    “然而他二人直接進宮,我雖也在宮中當差,但換防尚未輪替,未到門禁開放之時,亦不好擅闖宮門。”

    “雖暫時進不了宮,但對宮中之事,小人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打听到!”

    “後來拿著您給的豐厚銀子,到了達官貴人們聚集的東旭樓,才知前些天皇上剛罷免了原禁軍統領——展翮,展將軍。當時我就在想,莫非……”

    “果不其然,早有人傳出消息,扎昆即將上任禁軍統領的消息在這里傳得沸沸揚揚。”

    “朝廷上下對此議論紛紛,即便扎昆武力高強,武功舉世無雙……”

    如風頓了頓。

    “但——但他畢竟是外族人,身擔禁軍統帥一職,外族人的身份難免有些根基淺薄。”

    “可听酒樓的人說,就在滿朝文武等待著早朝之時,一同向皇上諫言。卻始終沒能迎來皇上的現身,小人于是又打听了,明明扎昆星夜兼程,已經到達京城了,但沒人看見昆侖奴扎昆在京城現身。”

    “所以,這事情就更詭譎了,酒樓里面的議論紛紛,基本都圍繞此事!”

    嬋娉陷入了沉思,原本順理成章的事情現在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而陰謀的氣息越來越濃。

    她頷首示意如風接著往下說。

    “皇上缺席早朝,扎昆明明已經到了京城卻憑空消失,故小人無法再去探得其中奧秘。”

    “小人思索著听不到什麼要緊之事了,便進宮前來稟報公主殿下。”

    “可就在我剛要離開酒樓之時,‘齊昌王殿下之死’這聲喧嘩猛然間鑽進耳朵。”

    如風顫抖著說道。

    嬋娉意識到接下來的話絕對是關鍵的,身體不自覺的向前傾了過去。

    窈窕的曲線顯露在輕薄的衣衫之下,暗香浮動,卻絲毫沒有改變深閨之中的緊張凝重。

    “那些人說了什麼?據實報來!”

    嬋娉迫切的問道。

    “說是殿下前夜剛被宣旨,罷黜了太子之位,今日中午便和十八西極鐵衛在厚荃鎮的民墳崗處,遭遇襲擊,無一生還……”

    “厚荃鎮?你是說哥哥是在離興王府,不足百里之遙的地方被……”

    然而嬋娉無法把殺死說出,那是個傳聞不是嗎?

    倒不是說一夜之間趕不到那個地方,而是嬋娉實在不明白自己的哥哥為何會去那種地方。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這確實是他們的原話。”

    “然後更多回報傳來,基本說的都是一個事情,描述的也都大差不差!”

    如風有些沒底氣的說道。

    “那他們有說,除了齊昌王殿下,遇襲時,還有誰在場嗎?”

    最可能的凶嫌,便是哥哥遇襲時最靠近的人,嬋娉最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酒樓中眾說紛紜,大臣們都在做隱晦的猜測,想是他們也不太清楚,只是他們……提到了一點。”

    如風停頓了下來。

    “哪一點?”

    “說是有人在現場目擊了兩位外邦人士,一個是道士模樣的老頭,一個是將軍模樣的青年。說是從近唐來的和親的使臣。”

    如風如實的匯報道。

    “從近唐來和親的使臣,怎麼會走到厚荃鎮的民墳崗去?找死人和親嗎?”

    秦明陰柔的聲音冷不丁的響起,如同一柄冰涼的利劍,徑直的即將劍尖指向近唐的二人。

    “先不論這近唐二人為何不接受我大漢的迎接款待,自己偷偷摸摸的亂跑,就單說被目擊到在前太子殿下隕落的現場,這一點,他們兩就絕對逃不了干系!”

    近唐道士……同性相斥,听到其中一人同為道士時,秦明本能的對其充滿戒備之心。

    如風也暗自點了點頭,最終出現在死亡現場的,終究是近唐二人,不是別人,所以……

    然而,嬋娉,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近唐二人,一為道士,一為將官。他們是哪里來的絕世高手,能讓殿下威震四方的西極鐵衛毫無還手之力?”

    “其二,近唐二人為和親而來,為兩國之友好結盟而來。憑何敢去殺害一國之皇子?”

    “若是此事證實是兩人所為,那麼大漢將與近唐不共戴天,何來的既盟永昌?又為何做的如此明顯,讓天下周知呢?”

    嬋娉的話句句點中疑點,頓時讓秦明白皙的臉色有些微微泛紅。

    自己剛才確實沖動了,自己哪能將事實如此武斷的篤定呢?

    不過,讓他震驚的是,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在公主身旁出謀劃策,可今天,他才意識到,公主可能遠非他想象的那樣簡單。

    “公主殿下,那您覺得,此事應該如何看待。”

    秦明不禁提問道,他總覺得公主知道事情,可能更多,因此他想啟發公主。

    ……

    種種噩耗,種種疑點,一個陰謀的影子在嬋娉公主心中被漸漸的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有哥哥存在的每份記憶,嬋娉都牢牢的刻在了心里。

    但是這一次的記憶,絕對不能算是甜蜜。

    寒冬時節,冬至的夜宴是整個皇族難得相聚的日子,豐盛的膳食冒著白花花的蒸氣升騰眾人的面前,誘人的香氣勾動著嬋娉空空的胃。

    但是她卻遲遲沒有動筷。

    不僅僅是害怕于父皇的威嚴,她正沉醉于哥哥短暫的陪伴中,她用心體會著美好的瞬間。

    或許也只有下了朝堂,遠離朝野紛爭,在這樣團圓的日子里,哥哥才會主動拿下像是“長”在臉上的鐵面具。

    但這一次,太子像是示威是的,帶著昆侖奴面具,上了廳堂,嬋娉清晰的記得那種感覺——冷酷而又淒涼。

    “太子,你越來越無理了!將你戴在臉上的丑玩意兒摘下來!”

    父皇怒罵的說道。

    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俊俏奪目的容顏竟讓這一桌饕餮盛宴頓時索然無味。

    可是,面具下那毫無表情的樣子,何嘗不是又戴上了另一張冰封冷酷的面具呢?更可怕的是那冷酷的面具已經和哥哥的臉融為一體了。

    “它是要帶走哥哥嗎?不!”

    可當哥哥抬手給自己夾菜之時,心中害怕失去的恐懼,又瞬間被名為“溫柔”的長矛所擊潰。

    嬋娉俏臉緋紅,略顯稚氣的面容上此時多了幾分美艷的韻味。

    然而,現在想想,恐怕整個夜宴中,可能只有自己對夜宴有過溫馨之感了……

    “皇兒。”

    皇帝聲音冷不丁的響起,打斷了在場的所有人。

    除了……那個偏偏是皇帝想喊的人。

    齊昌王依舊執著于對著桌上的玉盤珍饈大動著干戈,像是毫無察覺,又似故意而為之。

    “皇兒!”

    皇帝從不喜歡被人無視,即便是自己的兒子也不允許。

    “啪”的一聲,桌上擺放的碗筷開始“叮當”的奏起。

    皇帝臃腫的手掌上橫肉不斷震顫著,陌生的吃疼感告訴他,這還是第一次以這種形式讓別人注意自己。

    父皇何事。”

    太子放下筷子,戴上面具之後,冷眼注視著對面的皇帝,陰沉的說道。

    “邊境黎姓刁民反叛,平定的如何?”皇帝問道。

    “還算順利,基本穩固西南十六城。”太子答道。

    “那就好,那就召回一部分將領和士兵吧,畢竟他們也需要和家人團聚的。”

    太子並沒有立刻回答,沉默的面容仿佛另一張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緒。

    嬋娉明白這種場合,輪不到她開口說話。

    她只能擔憂的看著哥哥,催促他不要惹怒父皇。

    “兒臣明白,父皇準備召回多少人?”

    太子問道。

    “有多少召回多少,除了補充邊防的人員,其余的都給我回來!”

    “父皇,這是為何,可明明西南疆域還未穩固,如此貿然收兵……恐”

    皇帝听聞之後轉身從背後的書架上抽出一封信件,然後丟給了冷峻的太子。

    哥哥看過之後,一時間悲憤淒然的表情聚集在臉上,然而面對父皇的威嚴,他只能痛苦的隱忍著,直到再也忍不下去時,他頭也不回的走到了門口,丟下一句。

    “父皇,兒臣為的的大漢千秋萬代,列祖列宗的榮光,兒臣行事光明磊落,不怕小人構陷!”

    “父皇,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隨後,哥哥便淒然的揚長而去……

    “先不論事實真相到底為何。”

    從憂思的記憶中抽離,公主再次開口說道。

    “單論扎昆為何領旨離開了哥哥。那道將其調離的聖旨肯定隱藏了陰謀!”

    “公主殿下,可是那昆侖奴巨漢素來生性寡淡,並且一直對齊昌王殿下忠心耿耿。”

    有些事情秦明實在想不通……

    “那他為何領旨,連回京想要加官進爵?明明可說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或者干脆躲著宣旨的使臣不見……”

    盛怒之下,嬋娉背上披散著的頭發像是被無形的細線所牽引,緩緩的升騰而起。

    秦明的後頭快速抽搐了一下,生吞了一口恐懼的口水。

    “啪!”一地碎裂的聲音此時響起。

    眾人的視線齊刷刷的轉向聲源處。

    一個膚若黑炭的瘦弱小孩,正怯生生的躲在紗織的窗簾後,地上是撒了一地的花瓶碎片。

    公主隨後看見了那和扎昆有相似的面容,那張稚嫩的面容上,委屈、害怕、擔憂匯聚在了無邪的臉龐上。

    嬋娉心中騰升無名的怒火,隨手在地上抄起一片陶瓷碎就向那黑孩砸去。

    “啪!”再一聲細碎的碎裂聲。

    碎片接觸到黑孩子的頭顱上後,隨即掉落在地上。

    與之一同掉落的還有那鮮紅的血滴。

    瞬間,黑孩的臉上血跡縱橫交錯。

    黑孩沒有哭,更沒有反抗,他依然擔憂的看著,已然變得陌生的公主,無聲的表情吶喊著忠誠。

    嬋娉睹見後,愧疚與懊悔之情油然而生。

    自己將盛怒傾瀉出,本就于事無補。又為何要遷怒于一個無辜的孩子呢?

    可,自己這樣的寬容懂禮,無非就是麻痹自己,違逆本心。

    公主禁受不住心中的苦楚,渾身突然失去了支撐的力量,一下跪在地上,再一次放聲哭泣……

    可就在此時,外面卻來了位不速之客。

    “公主殿下,扎昆將軍求見!”

    眾人驚訝的看著公主,公主拭干了淚,嘴角再次浮現淒然的笑意。

    “好啊!自己找上門了!”
第2卷 昆侖奴 第十八章 黑將軍扎昆
    “公主殿下,扎昆將軍求見!”

    宮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破了屋內冰冷刺骨的氣氛。

    “他來做什麼?!”

    秦明道長警覺的提示道︰

    “夜入後宮,雖禁軍統領有巡防至此之特權,但公主宮寢怎是他想進就進的?”

    “更何況還是在現在這個特殊時期,他此舉絕非善意!”

    見公主默不作聲,秦明便再次不安的提醒道︰

    “公主殿下,您別忘了扎昆是被皇上宣旨離開了齊昌王殿下,陛下不偏不倚選在這個時候,讓他加官進爵,無論從哪方面看扎昆都已是陛下的人了。”

    一旁等待命令的宮女無措的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秦明。

    “宣公主已經安睡,請他有事明日再……”

    公主卻在此時打斷了秦明的話。

    “等等,若扎昆真的已是父皇的人,如若不見,倒會讓人起疑心。”

    “可……公主殿下!”

    秦明面色窘迫地說道,畢竟來者正是和齊昌王殿下遇襲有著說不清道不明關系的人。此時讓這樣的公主與扎昆相見,實則如火上加油,著實乃不明之舉。

    “宣他進來,本宮正想當面問問他!”

    “快啊!還愣著做什麼呢!”公主殿下斬釘截鐵,不容置否。

    當認真的時刻來臨,嬋娉的神情便有著不遜男兒的堅毅,眉目間的媚色頓時煙消雲散。此刻,綻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朵鏗鏘的帶刺玫瑰。

    察覺到公主殿下的眼淚蕩然無存,凝結在臉龐之上的悲傷退下的如此自如,用憤恨搭建而成的莊重感也隨之而去,舉手投足間顯露的自然如風一般帶走了之前發生的一切。若不是黑孩臉上的血跡,憑誰都不會認為這里發生過什麼事情。

    秦道長看向公主的眼神微微泛著光,有不舍,有憧憬。

    “好吧,公主,待會兒您可千萬不要激動!”

    于是,秦明轉身,和公主殿下一樣,靜靜的等待著風口浪尖之人的到來。

    未見其人,卻也未聞其聲。

    那黃銅閃亮的盔甲,鮮紅的披風,瓖著龍爪的佩劍,這些熠熠生光之物驟然出現。高大威猛的身材躋身于公主閨房顯得這里狹小簇擁,來者如同一座黑色的盤山。腳步安靜沉穩。

    “扎昆,本宮恭賀你榮升禁軍統領,詔平將軍!連升數級,足見父皇對你的信任。”虛閉起的秀目下,是犀利的目光,昂起的雪白下巴,宣誓著公主的威嚴。本應是祝賀道喜之語,卻被說出的如同正在出鞘的劍刃,微露寒光,殺氣四伏。

    扎昆沒有回答,而是用著漆黑的大手支撐起身體,俯身又是一拜。厚重而黝黑的頭顱撞擊地板時,發出“ ”的悶響,那是房梁震顫的聲音。

    然而嬋娉公主依舊無動于衷。她目光淡然的看著遠方,並不理會扎昆的虔誠。

    “對了,扎昆將軍,升官之事宣布不久。想必將軍您也是剛從齊昌王殿下的軍營中來京城的,那麼將軍方便告訴本宮,哥哥他近來是否安康,消瘦了沒?”公主關切的問話帶有著死一般的絕望,如此殘忍的明知故問,讓她的聲音顫抖著。

    “哥哥他啊,一忙起軍務來就會忘記吃飯。”

    “以前呢,他在興王府的時候,我尚可以常常念叨。最近他總在軍中,久不回宮,我都沒什麼機會……”

    “若您能見到哥哥,還勞煩將軍……幫我帶為……轉達”嬋娉再也編不下去,喉嚨中泛出的酸楚讓她哽咽到無法發出清晰的聲音,只能嗚咽著喃道。

    目擊者公主泣血的目光……扎昆深深的低下了頭,兩只漆黑的巨手緊緊的攥在一起,指甲深深的嵌入進粗糙的皮膚,進而血滴被緊緊的團在手里,通過指節間的縫隙滴落在雪白的地毯上,瞬間染紅了這片“雪地”。

    “哥哥他……最喜歡吃……金枝酥油燒餅了,我命御膳房烹做了一疊。”

    “還請將軍您……替我轉交給哥哥……”淚水在公主的眼眶中轉動,淒然的樣子讓公主像極了受傷的小鹿。而黑巨人扎昆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用叩首來回應。

    “所以……我最後問一句,哥哥他,還安康嗎……”

    再也忍耐不住內心的悲涼,再也不願強忍淚水,不再兜圈子的公主,最後用無比絕望的方法試圖確認著。

    “回公主,臣,不能語……”

    扎昆低沉的聲音如同地獄深淵的哭泣。

    “你給我回話啊,扎昆!”

    “說啊,你為什麼不說話!”

    公主終于忍受不住心中的怨恨,厲聲咆哮道。

    扎昆從跪著的姿態,緩緩的抬起了垂下的頭顱,昏暗的燭光照在他烏黑的面容上,嬋娉公主這才發現,黑巨人臉上的淚珠,傾瀉如雨……

    黑巨人,流著鮮血的手,猛然錘擊著自己的胸膛,那是心髒存在的地方。鮮紅的血色滴落在盔甲上,扎昆嘴巴劇烈哆嗦著,但出于某種原因,他除了哭泣以外無法說出任何話…

    “扎昆……他是知道這件事情的。”嬋娉公主立即察覺。

    “扎昆……父皇自是對你恩寵有加。但我想問你,比之于父皇的恩情,我皇兄待你又是如何?!”嬋娉公主徹底絕望,柔身依靠在柱子邊,想從中獲得支撐與依靠。

    “恩重……如山!”如果水牛會說話,大概就是這個聲音。扎昆拖著濃重的鼻音說道,如此發自內心的語氣,被厚重的誠實聲音說出,這讓公主在剎那間不分敵我。

    “即使如此,那麼為何,為何……”

    “你為何不護在我皇兄身邊,在他最需要的時刻!”

    扎昆用沉默和淚珠回應著,悲傷和絕望再度籠罩起公主的寢宮

    一切看似明了,但在最終的真相來臨前,嬋娉公主仍然不死心,她撕心裂肺的呼喊拋棄了作為一個公主所有的端莊,現在的她只想要個答案。

    “是誰,當初在都城之外的惡臭草屋內,賞識了窮困潦倒的你!是誰,教會你兩個兒子識字寫字,並且將他們引進宮中,從此高人一等,享受榮華富貴的?!又是誰,厚葬了你的妻子。”

    “你說說看……都是誰……”歇斯底里的吼叫,掏空了公主全部的力氣。放聲哭泣和傾倒,一同到來,流血的黑孩卻在此時快人一步,趕緊前來攙扶起公主。

    扎昆……依舊不語,只是那只巨手深深摳進心髒前的堅硬鎧甲中,面露苦色,嘴唇漸而蒼白……

    秦明有些看不下去,扎昆絕非啞巴,基本的語言能力也是具備的。被公主逼問到了這種境地,竟還能沉默不語,無非存在著幾種原因。

    其一,能夠將太子殿下手下的十八西極鐵騎干淨利落的全數殲滅,天底下可能出了扎昆之外,秦明再也想不到有誰能的出來了。莫非,就是扎昆早就受了皇上的旨意,在亂墳崗時臨陣倒戈,趁齊昌王殿下進行了偷襲?

    可按照扎昆現在絲毫不假的痛心疾首來看,他又不像是能做出手刃救主這種事情的人。

    亦或是,扎昆也不過是個局外之人,被皇帝的詔令調離齊昌王殿下身邊之後,方才得到舊主遇襲的消息,現在後悔莫及,愧疚于自己沒能及時的保護殿下,特地到嬋娉公主這里來請罪的?

    “但如果照著這個思路想下去,……這幕後的黑手,豈不是皇上不成了。”秦明驚懼于自己得出的結論。

    “如果這就是事實,公主如何能面對的了啊!”

    好在,或許現在的推論都還為時尚早,秦明此刻慶幸起沒有更多確鑿的證據來報。

    “柯桑啊,好了。”

    “不用退下去了,到前面來吧。”

    公主的淚水止在了命令下達的時刻,她用重新恢復了冷靜和雍容的姿態說道。

    “好的,公主,柯桑遵命!”

    攙扶著公主的,黑孩子頭上的血流仍未止住,他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公主,但孩子頭上觸目驚心的血塊,刺痛了秦明的雙眼,一瞬間,他感到內心深深的恐懼,他竟不知公主還想做什麼……
第2卷 昆侖奴 第十九章 質問真相
    被公主喚出來的柯桑如同扎昆一般,擁有相似的黑皮膚,安靜的腳步,夜的性格。他瘦弱而修長的身軀順從地跪伏在公主的腳邊,一言不發。

    目睹著眼前兒子的狀況,扎昆粗大的鼻孔如同宮門前的石獅,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之後又復歸平靜。而這一切反應都被嬋娉公主看在了眼里。

    她收回自己的余光,望著跪伏在面前的黑奴,用手輕輕撫 摸了柯桑略帶髒亂的頭發,隨後將手緩緩靠近那猙獰流血的傷口,似乎想是觸摸,但又怕弄疼了柯桑,縴縴玉手一時間頓在空中,臉上流露著一股愛憐的神色。

    她慢慢收回自己的手,似是無奈般嘆了口氣,對柯桑說道︰“去給本宮斟杯水吧。”

    柯桑如同順從的寵物一般,毫無怨言地走到一旁為公主倒了一杯茶水,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到公主的面前。

    嬋娉公主正欲伸手去接,但就在柯桑即將松手的那一刻,嬋娉瞬間將指腹微微離開茶杯些許……容不得眾人反應,茶杯從柯桑的手,中滑落,“砰”地一聲在地上碎成幾瓣,杯中茶水在地上綻出一朵水花。

    “啪”地一聲,嬋娉公主重重甩了柯桑一個耳刮子,怒聲道︰“混賬,讓你遞杯茶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柯桑驚忙顫抖著身子跪下,但這一跪剛好跪到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塊碎瓷上。

    “嗤”地一聲,碎瓷扎進了柯桑膝蓋,可黑孩子眉頭皺也沒皺,仿佛感覺不到痛楚一般,依舊伏在公主腳邊,听候公主的發落。

    黑孩子的膝蓋慢慢滲出鮮血來,染紅了柯桑的衣褲,刺紅了所有人的眼楮。

    嬋娉公主看著柯桑腿上的鮮血,一時之間有些忡怔,輕輕撫了撫柯桑頭上卷曲的發絲,語氣柔和了些許,幾近喃喃自語道:“地上有碎瓷,怎不躲呢,疼吧!”

    柯桑埋著的頭搖了搖。

    嬋娉一邊撫 摸著柯桑,愁腸百緒。

    “柯桑,你別怪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只是想要知道哥哥究竟是生是死,僅此而已。”但公主終是無法將柔軟的內心說出。

    “扎昆,我問你,你可知,父皇近日出宮沒有!”

    秦明看著面前的公主,一股心悸之感油然而生,自己自認為已經了解公主,但今日之所見,實在是顛覆了自己以往的認知,面前的公主讓他感到了害怕與陌生……

    想著想著,秦明不敢直視公主,生怕被公主看出心中所想,但又並不能轉身離去,只得尷尬站在一旁。

    “臣……不能語。”

    嬋娉偏頭看了看黑巨人扎昆,只見扎昆雙眸驚慌的盯著兒子柯桑,黑巨人雙拳緊握,泛白的指腹在黝黑的皮膚中顯得尤為顯目。

    “本宮再問你一遍,父皇最近到底有沒有出京?”

    嬋娉公主猛然站起,凌厲的眼神掃向扎昆,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宮內的寧靜與壓抑。

    “吾……不能語……”一番波折後,扎昆的回答依然還是那幾個字。

    嬋娉公主無奈跌落回座上,右手托起額頭,無力而蒼涼的捂住了行將哭泣的面容。空氣靜謐了好一會,所有人都懸著心。

    秦明覺得,公主定要治扎昆的罪了,但轉念一想,扎昆現在是皇帝的人,公主動不了,那就只能是……

    秦明望了望地上的柯桑,心底不禁替黑孩子悲哀︰父親的罪過,恐要他這個兒子來背了。

    果不其然,在靜謐了許久之後,嬋娉公主終于緩緩吐出了那兩個字,“來人!”

    公主的話音剛落,宮門外來了兩個侍衛,嬋娉公主微微瞥了一眼柯桑,說道︰“柯桑的年歲早已成年,該淨身的時候了。”

    “公主!”扎昆“噗通”一聲重重跪了下來,重重的磕著頭,“咚咚咚”地板撞擊的聲音,在安靜的內宮中顯得異常響亮,讓听者的心也不由得顫了顫。

    秦明偏過頭不忍直視眼前的悲劇,此時柯桑被侍衛挾著,黑孩子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只有扎昆在不停地磕著頭,咚咚咚……

    鮮血順著扎昆的額頭緩緩流下臉頰,摻和著眼眶流下的淚水,二者交融,觸目驚心。

    公主微眯了雙眼,凶光從公主微睜的眉眼中顯現,公主死死盯著地上磕頭的扎昆,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道︰“如何?將軍,還是那句,臣,不能語嗎?告訴本宮你的答案,你的選擇。”

    扎昆從喉中發出沙啞而又粗重的聲音。如同行將窒息之前的最後一句。

    “吾……不能言……”

    嬋娉公主強忍著滿腔的怒火,沖著侍衛命令道︰“還站著做什麼,沒听見本宮的命令嗎?”

    扎昆,是你逼本宮的,如果你兒子柯桑有個好歹,這也是你一手促成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吧……嬋娉公主的內心同樣在抽搐。

    “是!”兩個侍衛將柯桑提起,不由分說便往殿外拖去。

    “公主!公主……求求你!”扎昆一邊看著不斷往殿外拖去的兒子,不停地磕著頭,黑巨人雙眼通紅,想是正經歷著常人難以承受的煎熬,現在的他仿佛正一點一點的將自己逼上絕境。

    然而黑色的大漢依舊咬緊牙關什麼都不說。

    嬋娉公主無力的倚靠在座位上,仿佛全身的力氣被抽干了一般。順著大殿往前外去,只見柯桑的鮮血順著被拖著的路線,劃出一道猩紅的痕跡,宮內淡淡的花香味和血液的腥味混雜,形成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那帶血的味道深深刺痛了嬋娉的心。

    昔年,自己還小時,柯桑就已然跟在身邊。當他九歲時,皇帝派人將柯桑要拉去淨身,自己舉起那還依然軟綿綿的拳頭打在了侍衛的身上,哭著將柯桑護在自己身後,不管何人來勸都無用。

    而父皇歷來疼愛自己,便也依了自己的心意,只當自己還小。後來大了一些之後,皇帝也曾多次派人來此,皆被自己擋了回去。現如今,自己卻是要親自將他送去淨身,何其可悲。

    不,不是自己的錯,是扎昆不識抬舉,自己多年護著他的孩子,結果得來的卻是如此回報。現下自己只是不再施恩柯桑,送他走上他本就該走的路罷了。嬋娉公主只是這樣安慰自己。

    嬋娉公主沉浸在自己的回憶,扎昆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磕頭,他順著地上的血跡爬著往後追去,似乎想多看自己孩子兩眼。但跪著的姿態怎比得上侍衛行走的速度呢,黑巨人只能眼睜睜看著柯桑即將消失在宮門口。

    嬋娉看著地上觸目驚心的猩紅血跡,她的心不禁痛苦的抽搐,良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就在柯桑的身影即將消失的時候,害怕失去的恐懼幾乎吞噬了嬋娉公主,想到小黑奴那張倔強而忠誠的臉,她的心再也無力支撐她想要的殘忍。

    終于,渾身無力的嬋娉對著侍衛無力地擺了擺手,“罷了,你們下去吧!”——父親的過錯根本沒道理由他來承擔,不是嗎?

    更何況是這樣一個鐵石心腸的父親!

    “謝公主開恩,謝公主開恩!”有節奏的跪拜之聲,再次傳來。

    可嬋娉公主仍舊頭也不抬,她近乎無力的對扎昆說道。

    “事到如今,你既然還不願說,那你來此究竟何意?”

    “這……殿下命我將這個錦盒交給您。”

    扎昆高懸的心終是放了下來,黑巨人無力地癱在了地上,似乎剛剛的驚險已將黑巨人全身的力氣抽干。

    他此刻再沒有了其他顧念,黑巨人悉心的拿出紅黑相間的錦盒,粗壯的手需要更用心的動作才能打開精巧的錦盒,他沉默的巨大身形埋著頭嘗試著,一遍又一遍之後,他終是做到了。

    被打開的錦盒中,染血的昆侖奴面具如同神明的哭泣,將公主的心跳加速——哥哥的面具,哥哥的氣息,哥哥的殘血,記憶雲集,而鮮血終結了記憶。

    嬋娉公主顫抖的拿起面具,學著哥哥曾經的姿態,幽幽的將面具扣在自己的臉上,黑鐵面具對于嬋娉嬌小的臉來說過于寬大了。可這一點都不妨礙她去感受哥哥的溫度。透過鏤空的雙瞳,嬋娉仿佛看見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而就在此時,一疊書卷從面具中掉落——那正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書卷。

    驚現真相的瞬間,她猛然發現,扎昆的淚水早已經濕潤了衣襟。她失神的將面具放回盒子,拿起那冊書卷,試著宣布開啟命運的時刻。

    翻開手中的書卷,看著上面留下的哥哥的字跡、嬋娉公主想起了曾經哥哥出行前,哥哥總會將這本書卷放在盒子里藏在皇宮里那個角落,在這冊子之上寫下臨別之言與對自己的約定,並規定了小嬋娉在做到約定之前,她不能翻到寫出答案的下一頁。

    這是她與哥哥兩人之間的誓言,只要能做到書卷上的約定,哥哥便會在歸來之日實現自己的心願。

    “哥哥,此前您寫下的所有約定,嬋娉都做到了,嬋娉現在的願望就是希望你能回來,可你呢,可你呢!”嬋娉如同真的憤怒一般,哭著控訴哥哥對自己的失約。

    然而這將是最終的結局嗎?再也沒人會為那錦盒之中的書卷寫下下一頁?

    不,嬋娉公主絕不甘心。

    她依稀記得曾經便將盒子錯認過,後來為了避免失誤再次發生,她在盒身刻了一個獨有的標記。

    她懷著最後的一絲希望仔細辨認著盒身,當發現盒身那小小的標記之後,她感覺瞬間無情的冰水澆在自己的身上,把她心頭最後的最後火苗給澆滅了。

    是這個錦盒固然沒錯,可為什麼扎昆會知道盒子的所在之處,這個可是自己和哥哥之間的秘密,從未有第三人知曉。

    如果真的是扎昆害死了哥哥,那麼也不可能會知道盒子和面具的秘密,除非是哥哥告訴扎昆的……扎昆他……到底是忠誠還是背叛,還是哥哥被蒙蔽的太深,竟然臨死仍然相信這個小人?

    嬋娉的眼神陷入了迷離空洞,她第一次感覺到全然的無力。嬋娉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想叫卻發不出聲響,眼前有的只是無盡的黑暗。

    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也蒙上了未來的道路,嬋娉緊緊抱著手中的盒子,肆意地放聲大哭起來。

    身份、公主的素養,什麼都不重要了,她只知道,自己最愛的哥哥離開了的自己,永遠地離開自己了。

    周圍的人見此情狀皆大氣都不敢出,不知如果開口安慰公主,是否會魯莽的驚擾到公主了,所有人都只是安靜地立在一旁。

    可就在此時,雷鳴般的響動,驟然大作!

    “轟隆隆”,突如其來沖擊著所有人的耳膜,大地在震顫,當侍衛警惕的向著窗外看去時,若隱若現的火光,綿密的如同火雨一般,傾瀉在了黑暗的夜空之中。

    “不好,是敵襲,是敵襲!皇宮被攻擊了!”

    再次“轟隆”一聲,一枚千斤之重的火球,猛然的砸在了嬋娉公主內宮的不遠處。觸底彈跳了幾次之後,碎裂瓦解,但它的碎屑仍在燃燒。

    燃火的碎屑散落在宮門口的梧桐樹上,使得火勢瞬間擴散,燃起了一顆又一棵相鄰的樹木,直至點燃宮室,猛的看去竟異常美麗,火樹銀花說的便是如此吧。只不過,這美麗的背後卻是正在付出的慘痛代價。

    扎昆警惕地走到宮門口守著,柯桑和秦明守在公主身邊保護公主。

    又是一陣“隆隆”聲,一個接一個巨大的火球在宮門口炸開飛散,慘叫聲不絕于耳。

    此刻的外面已經亂做了一團,忙著抵擋命運的人和忙著逃命的人擦身而過,一個火球炸過,尸體的焦味和濃重的硝煙味,彌漫在了宮城的每一處角落,原本嶄新的一切皆化為灰燼。

    嬋娉的思緒被混亂拉回現實,她的哭泣終是停止了,一抹淺淺的笑容綻放在淚痕未干的臉上。

    “哥哥,你是帶嬋娉走的嗎……”
第2卷 昆侖奴 第二十章 叛軍作亂
    “報~”門口踉踉蹌蹌跑進一個士兵,散發著濃重的汗臭,汗水和油脂已經將這個軍士的臉糊成了臉譜,“請公主移步地宮。”

    嬋娉公主直愣愣地抱著手中,齊昌王殿下留下的書卷直搖頭。

    “哥哥來接嬋娉了,嬋娉怎麼能走呢?不然哥哥會找不到自己的。”

    “一定是哥哥來了!”嬋娉一直在重復著,秦明覺得公主的模樣簡直是魔怔了。

    來報的士兵見公主毫無所動的樣子,萬分著急,以為公主還沒明白現在的情況。于是再次焦急道︰“公主,戰事已起,為保公主安全,請公主移步地宮!”

    嬋娉公主的眼神依舊空空如也,她散視著空氣中的灰燼,再次搖了搖頭,“不,我不走!”

    遠處飛來的火球不斷轟擊著這座華美的宮殿,將一切華麗和雍容變成燒焦的瓦礫。秦明焦急萬分,現下可不是公主鬧脾氣的時候啊,正當秦明打算試圖勸說公主的時候,涌入宮中的士兵們已經先自己而動了。

    “公主恕罪,屬下冒犯了!”說完,這些全副盔甲的士兵直接上前拉起嬋娉就往外跑。

    “放開,混賬東西,以下犯上,信不信本宮摘了你的腦袋,放手!”嬋娉一邊試圖掙脫,一邊厲聲叫道。

    “柯桑!”

    “柯桑,讓他們放開!”

    柯桑應聲上前用自己的柔弱的身軀撞開士兵,但同時也不小心將嬋娉公主手中的書卷踫落在地。

    夜色中的微風帶著戰火的溫度,先是搖曳起沉睡的風鈴,最終吹動了打翻在地的書卷。

    齊昌王留下的書卷如同活了一般,輕盈開啟,最終定格道的那一頁,隱藏在隔頁中的秘密被昭然揭示,那觸目驚心的幾個字足以令嬋娉公主的內心翻覆。

    “嬋娉,定覓得我”。

    嬋娉驚忙跑上前撿起地上的書卷,突如其來的驚喜和希望讓她忍不住渾身顫抖,她抱著書卷低聲抽泣著,然而淚水方才掉落凝脂的下顎,行而欣喜又找上了帶雨的柳眉,看在別人眼中甚是癲狂。

    她站了起來,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哥哥真的沒有死。”

    “哥哥沒有死,哥哥讓我去找他!哥哥沒死!”

    嬋娉公主在心中狂喜,但她有真的說出來。

    救命的希望重新燃起時,她的雙眼重新煥發神彩,她原本迫不及待的想翻到下頁,但翻頁的手指又在那一刻頓住。

    不,現下不是時機,她無法確定扎昆的忠誠,她不能讓著錦盒的秘密暴露在眾人眼中,萬一哥哥沒死的秘密泄露出去,那孤身在外的哥哥就真的大難臨頭了。

    她看了看周圍,小心翼翼地蓋上錦盒,抱在懷中,生怕別人搶走似的,公主的眼中留下了欣慰的淚水。她的聲音柔和了些許說道。

    “扎昆,謝謝你!”

    說完,她調整了情緒,蹲在了黑孩子柯桑的旁邊,從懷中拿出一方巾帕,緩緩擦拭柯桑頭上的鮮血。

    “柯桑,你怪本宮嗎?”

    柯桑搖了搖頭,黑孩子一臉堅定的追隨著公主的目光。

    “好孩子,你放心,只要本宮在一天,本宮定當護著你。”這話似乎是說給柯桑听的,又似乎是說給扎昆听的。現下當務之急是穩住扎昆,剩下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這時候,大地又傳來震顫,嬋娉一個踉蹌,險些沒能站穩,多虧一旁的小黑奴扶住了公主。

    士兵再次勸說公主,“請公主移步地宮!”

    “好。”有了生的希望的嬋娉公主不再傾頹,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哥哥,只有活下去,才能知曉真相……

    正在這時,又一塊墜落的火石砸在了嬋娉公主斜臥的床榻之上,轟然倒塌的屋頂,燃燒的灰燼,讓一切精美的飾品失去了美的全部存在意義,秦明靜靜的看著自己尚未完成的畫作發愣,燃起的畫布如若在召喚他去另一個世界完成這美的作品。

    “公主,若是沒事的話,臣先請告辭了!”

    依舊是沉默的話語,低沉的聲音帶來的卻是實誠的安心之感,黑巨人扎昆抱拳行禮,宮檐坍塌時揚起的灰燼將他紫銅一般黑色的皮膚,撒上了銀色的金粉。

    “去吧,扎昆,我的將軍!”灰燼在公主的身上則變成了尷尬的存在,任憑最華美的衣物,只要沾染上了這些可惡的俗世塵土,都會黯淡無光。

    即使仍舊掛著淚珠,但笑容依舊存在,公主宛若在朝堂之上禮送一位即將出征的將軍,祝福著千里之外的戰場,和無關痛癢的成敗,一切充滿了儀式感,但現在的情況確是……

    一旁緊張的如同驚弓之鳥的秦明,越來越不懂他以為熟知的公主。他的疑惑如同他展開的羽扇。

    公主從容的伸出修長的手臂,縴細的手指在塵埃與灰燼中做出了邀約的動作,她指尖所指處,柯桑靜悄悄的靠近她的身旁。

    公主輕撫著柯桑裸露在半身絲綢之下的背脊,憐惜的目光如同是在安慰一個受驚的孩子。

    “將軍,我和柯桑期待您的凱旋。”

    仿佛放下了心中最終的包袱,一抹微笑綻放在嬋娉公主的嘴角,如同寂靜的黑夜中綻放出的啟明星。

    扎昆走出宮外時,天邊的夜色已被大火點亮,比黎明更早的光亮,預示的絕非和暖的太陽。

    夜空被火球點燃,一個又一個的燃燒著的火球被投石機投擲向天空,燃燒著的流星雨,落下的是更多的火焰和死亡。

    其中不止守城的士兵,還有手無寸鐵的黎民百姓,他們的生命綻放和消逝在火光凝照的夜空。城市在尖叫,火焰所及之處,地獄正讓死去的人高歌。

    皇宮的宮門之處,有一群身著粗布麻衣的百姓正慌忙往宮門口跑去。快些的人已達城門之下拍打著閉鎖的城門呼喊求救,而落後的人則在叛軍的手下身首異處。

    大地在哭泣,鮮血所到之處浸沒了一具又一具殘敗的尸首。

    守城長官見此情況,心痛萬分。叛軍還有好一段距離,只要城門開個小縫,夠這群百姓通過,在叛軍到來之前迅速關閉城門便可。

    于是命令下,似乎一切都很順利。但就在當即將關閉城門的時候,這群在眾將眼中手無寸鐵的百姓卻在此時成為了最鋒利的利刃。

    他們拔出懷中藏有的匕首,鋒刃到達之處,守城官兵瞬間一命嗚呼,城門大開,等到守城將士反應過來卻已然來不及,後面敵軍如離弦的箭一般直直射向城內。

    大戰起,兵刃交加的鏗鏘聲,沖鋒的號角聲,痛苦的哀嚎尖叫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奏起了悲鳴的交響樂。

    投石車推近,一個個巨大無情的火球砸向城內,幾百年來一直堅如磐石的內牆在從西域傳來的投石機攻勢下轟然倒塌。

    飛沙走石,地動山搖,前一秒還鮮活的生命瞬間一命嗚呼,成為殘身敗體。

    當燭火在大地的震動中燃盡之時,扎昆臉色嚴峻地拿起面前的甲衣,干淨利落地穿在了身上,一搭,一扣,一擺,一起。當面前原本疊得整整齊齊的甲冑披身之後,他提起了一旁的雕刻著黃金虯龍的長柄彎刀,不驚不慌地往宮門外邁出堅實承重的步伐。

    路遇叛軍,一個直刀劈去,鮮血四濺,身首分離。黑色巨人依舊面無表情,就如同降臨的殺神一般,所到之處敵人無一生還。

    扎昆一路沖到宮門口,巨大勇猛的身軀如入無人之境,成為了每一個敵人的噩夢。

    這時,扎昆的面前站了一個膚色同樣黝黑的昆侖奴,只是他的身軀不如扎昆來的高大勇猛,但也絕對不容小覷。

    扎昆望著面前自己的同胞,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大刀,不忍動手。他記得他,同是遺落南境的孤兒,那個永遠用憨笑面對饑餓和嘲諷的家伙,那個不久以前還在齊昌王軍營里的摯友。

    但對方想的並沒有那麼多,在另一個昆侖奴眼里,扎昆就是叛徒,而命令和正義都會促使對方想要結果自己。

    另一個昆侖奴提著的狼牙棒重重地揮向扎昆,帶著破空的巨響。扎昆慌忙提刀抵擋,刀棒相交,扎昆連續退了幾步,虎口發麻。這一刻,他才如夢初醒。

    戰場之上,只有我方和敵人,沒有同胞和異族之說,自己動惻隱之心不忍下手,但是對方顯然是沖著自己的性命來的。

    扎昆腳下一個移步站穩,雙手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大刀。

    瞬間,扎昆動了,如猛虎般直直沖向了對方,手起刀落,一顆巨大的黑頭顱滾落在地,一雙凶狠的眼楮憤怒的死死盯著扎昆,留下了最後的淚水,對于“背叛”,他的同胞死不瞑目。

    哭泣的勝利,仍然不失為振奮人心。守城士兵皆被扎昆的氣勢和勇猛所感染,認定敗局的絕望霎時間重新變得熱血沸騰。

    “諸君,為了皇室的榮耀,沖啊!”號角聲適時的響起,後方的援兵也在此刻趕到,他們身著黃金甲,騎著彪炳的戰馬加入了戰圈。

    援兵的到來使得疲乏絕望的城防士兵更是看到了希望。

    黃金甲,皇帝直屬的禁衛軍,多少的赫赫戰功。沒有一個從軍的人不是為了將來能成為一名黃金戰士而奮斗。他們代表的是榮耀和地位,鮮血和希望。

    援兵的加入使得原本一邊倒的局面得到改觀,幾名輕騎更是直直飛向敵方大本營,期望用自己的生命摧毀敵方的投石器。

    一開始奮戰至今的扎昆此刻渾身都染上了敵人的鮮血,在混亂戰場之中顯得尤其扎眼。

    “扎昆!”後方突然傳來了一聲喚聲,扎昆應聲轉頭,一張怎麼也想不到的面容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身著銀色甲冑的趙遠樵。

    扎昆記得這個人,原本漢國北境出生的平民,故土在其幼時被他國侵佔,身負國仇家恨的他苦練武藝,投身從軍,屢次沖鋒陷陣,勇冠三軍,同為齊昌王所器重。沒想到再次見面時,兩人竟成為了兵戎相向的敵人。

    此刻黑巨人才想起觀察對方的戰旗,最遠方飄揚著的旗幟上,分明就是一個大大的兩個“齊昌”二字!黑巨人終于發現,叛軍赫然便是齊昌王的舊部,自己曾經效忠過的部隊。

    扎昆粗重地喘了一口氣,將長刀放落。

    “退下吧,齊昌王殿下不在宮中……殿下他……他已經……”作為曾經的同伴,扎昆試圖勸阻趙遠樵。

    “竟然是你!孽畜!”趙遠樵仿佛听到了笑話一般,笑得有些癲狂。

    “你辜負了齊昌王殿下對你的信賴,你背叛了他,殿下看錯了人,你的心遠比你的皮膚還要漆黑。”

    就趙遠樵而言,直面巨人,面向刀劍更加符合一個英雄的心願,趙遠樵厲聲指責。

    “皇帝的走狗!”

    “吾,從未辜負,皇帝終是殿下的父親,而殿下從未說過要違逆自己的父親,國家自有國家的法度,君臣父子自有祖上規下的倫綱,扎昆只是听從命令,行使一個臣子該有的職責,並未想要辜負誰。”

    黑巨人辯解道。

    “你真不知殿下所處的危險,這些危險很大一部分都來自于他的父親,當今的皇上,殿下雖未明說,但你扎昆將軍跟隨殿下這麼多年,你怎會不知?”

    “還是你裝作不知,換取榮華富貴?你毫無榮譽和忠誠可言,殿下不該相信你。”趙遠樵舉起布滿豁口的唐刀怒斥。

    “我去覲見皇上亦是殿下的旨意,我……”黑巨人的臉上有了悲傷。

    “如果殿下有什麼難言之事,他應該會和我明說的,那樣更直接,我也可以更加完整的理解,殿下旨意所要求的職責,但是殿下什麼也沒說……”

    “扎昆,如果你還有一絲良知的話,就和我們殺進宮中,殿下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全部的良知就該是為他盡忠,保衛他的安全和名譽,如果殿下遭遇了不幸,我們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他報仇,為殿下而死,這才是對殿下的恩情毫無保留的忠誠。”

    “大爭之世,上蒼不開眼,所以我們要幫蒼天找回公道,扎昆,你是否還要擋在我們前面?”趙遠樵說出最後的“諫言”。

    此刻,黑巨人的身形微微的顫動了幾下。
第2卷 昆侖奴 第二十一章 拔刀相向
    夕陽余暉的照耀之下,給這個巨大的黑奴渾身都鍍上了一層金輝,顯得神聖而又高大。

    趙遠樵握緊了手中的武器,死死盯著面前這個令自己感到不安的黑奴,細細看來,手中的兵器似乎還在微微顫動。

    他想起了扎昆的力大無窮和如入無人之境的恐怖。如果還有選擇,他此生都不願自己曾經與他相識。

    未遇扎昆之前,自己的人生順風順水;遇見他之後,他的音容相貌就成了自己日日夢魘的對象。

    他不安地咽了咽口水,轉而堅定了臉上的神情︰

    “我現在別無選擇,唯有沖殺,你知道嗎?齊昌王殿下,他對我來說就是神一般的存在,這種感情你知道嗎?恐怕你永遠都不會懂!”

    說到這,趙遠樵從一開始的幾近喃喃自語,到現在臉色通紅,神色變得激動。

    他控訴地指責著嘶喊道。

    “如今事已至此,我若不站出,簡直枉為人臣。連齊昌王殿下最後都落得個不得善終,世界還有什麼公義可言?”

    “沒有道義可言,滿天下的凡夫俗子都想當皇帝,這個世道國不國,家不家,但做人最根本的還是良心,齊昌王殿下待你不薄,你至少應當為忠義效忠,現在看看你的樣子,你所效忠的又是什麼!”

    情歸于心,再難抑制,趙遠樵唯一能做的只有竭力嘶吼,雙眼通紅。

    回憶雲涌而來……

    那時的自己只是一個被人嫌棄的垃圾,空懷著闖蕩天下的夢想,自出走家鄉之後便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最終他選擇了去兵營謀出路,至少不用在看商賈貴冑的眼色了。

    一個小兵,但他自認為幸運的走進了齊昌王殿下的兵營。以至于初識齊昌王的場景看起來富于戲劇化……

    那一日,輪到趙遠樵當值營衛的時候,一個看似擅離營地的小兵身著便服在午夜來臨前歸營,蹊蹺的是,那威猛英俊的來者,手中竟拿著一個街市方才盛行的西域的娃娃——那種娃娃由木偶制成,身著華麗的服飾。指尖關節皆有線進行牽引,可以擺出自己喜歡的動作和姿勢。或跪,或坐,或舞……

    雖是西域之物,但生產成本卻是低廉,樣式各異,十分好看。上到婦孺,下到咿呀學語的孩童,皆是愛不釋手,一時風靡于集市之中。

    趙遠樵望著與軍營格格不入的娃娃,不滿地蹙了蹙眉頭。

    “軍事重地,沒有命令不得擅入!”趙遠樵將身著便服的冷峻男子攔了下來,理所當然的厲聲斥責道。

    他隨後在月色中看見了一張比冷月更加優柔的面容,而皎白面容之上的眼神卻遠比夜色深邃,他不由的感到了寒冷,在夏日的南境里……

    “這是齊昌王殿下,竟敢阻攔,不想活命了!”齊昌王身後的便衣參將忍不住上前怒斥。

    趙遠樵愣了一下,然而,他仍然覺得身負的重托不該是哪個將領,說退讓就退讓的,他就是這樣的人,倔起來連自己都害怕!

    “那就請殿下出示軍牌。”

    黑夜包裹的清冷面容沖他平和地笑了笑,似乎毫不責怪趙遠樵的魯莽,清風伴著觸動人心的聲音傳來︰“今日便服出巡,疏忽將軍牌忘在營帳之中了,小將可否通融通融啊?”

    “不行,此乃軍機重地,上峰說了夜里沒有軍牌,誰都不可入內!”

    “大膽,竟敢如此冒犯齊昌王殿下!”跟在冷峻身影背後的便衣參將厲聲擼袖上前,意圖給這個有眼無珠的士兵一個教訓。

    趙遠樵有些勢弱,腳步微微後退了半步,但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重新站定。

    自己堅守崗位,並不理屈,何錯之有?

    于是趙遠樵將手中兵器橫舉面前。

    此處的動靜引起了身後巡邏兵的注意,他們迅速整齊劃一地集結于此。

    趙遠樵的軟硬不吃讓齊昌王身邊的將領氣得吹胡子瞪眼。

    “反了,都反了,今日我非要給你們幾個不長眼的東西一些教訓!”

    說完,便衣參將直接拔出了手中的長刀,在陽光的反射下發出刺眼的光芒。

    “呼啦”一聲,趙遠樵一邊同樣整齊劃一地舉起了明晃晃的大刀,明亮的刀刃映照出眾人嚴峻的臉龐。

    局勢劍拔弩張,混戰一觸即發。

    “都住手!”後面適時地傳來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吼聲。

    一直身處營帳的當值將軍听到有人報告言外面發生了沖突。

    他听罷立刻沖出營帳,結果一眼便看見了遠處那抹熟悉的冷峻身姿,悠然而立的如同是倒懸的月光——那赫然就是齊昌王殿下。

    自己手下的一堆士兵竟刀指齊昌王,簡直……

    混亂終止,領頭將軍慌忙上前行禮,“屬下有罪,未能管好手下之人,讓殿下受驚了!”

    後面的士兵這才反應過來,“嘩啦”一下悉數扔下手中的兵刃跪倒在地。

    而挑起事端的趙遠樵已然傻眼,愣愣地站在原地……

    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是齊昌王……

    在月光的照射之下,趙遠樵終于看清了齊昌王的面容——冷峻的面龐,鋒利的眉毛,凌厲的眼神,英姿勃發!

    他定定地看了趙遠樵一眼,低聲“嗯”了一聲。

    “都起來吧!”說完,便率先向內走去。

    就在趙遠樵稍微松了一口氣的時候,走了幾步的齊昌王突然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向一旁茫然無措的趙遠樵,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那微笑,在趙遠樵的眼中便是死刑的宣判。

    “趙遠樵,你可知錯?”賬內,將軍的聲音迫不及待的發難道。
第2卷 昆侖奴 第二十二章 一念罪惡
    積久生灰的地宮中,陰冷夾帶著潮濕散發出陣陣霉味。幾道昏暗蠟黃的燭火搖曳顫抖著,忽明忽滅。慘淡的燭光並不足以照亮四周,卻意外的將每個人臉龐上的驚恐,映照得煞白。

    本以為躲在地宮內,就可以不問世事,從而對外面那場腥風血雨視而不見。可那如悶雷一般的轟隆,如錘鐵一般的清脆,卻透過那帶有裂紋的石壁,震顫在了所有人的心頭。

    霎時!

    一聲巨響,大地顫抖著,連帶著一具具蜷縮在角落的身體,也在顫抖著!

    投石機所帶來威懾,伴隨著建築坍塌粉碎,幾顆碎石粒從地宮頂部掉落在了幾位大臣的紫色稠綸上。

    感受到性命之危,他們脫去了平日里斯文的模樣,驚叫著抱頭鼠竄到地宮的一角,縮在一團,似乎這樣才能安撫他們內心的恐懼。

    人們抬起頭,怔怔地盯著搖晃的地宮,生怕一個不牢固坍塌下來,讓他們長眠于此。

    但他們更怕叛軍臨下,突破死守地宮防線的士兵,讓他們生不如死!

    充斥著絕望的地宮之中,除了昏暗的燭火,沒有其他多余的擺設,唯最中央端立著一把雕龍鍍金的龍椅,上面的浮雕雖不如朝堂之上的龍椅來得奢華,但也絕不是凡品。

    皇帝肥碩的身軀包裹在巨大的龍椅之中,微微歪斜的冠冕、上下起伏的胸口、緊扣著龍椅的雙手、緊蹙的眉頭,無一不在顯示著他心情的不悅。

    微眯的雙眼掃過周圍的每一個大臣,看著他們瑟縮膽小的樣子,心中更是不耐。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就算是文官不能以武抗敵,動動筆桿出謀劃策總是可以的吧,現在卻坐在那里悶不做聲,想想進朝之時所說的話,當真可笑!

    皇帝強壓著心中的怒火,舉起桌案前的茶杯試圖喝水平復一下自己不安的心。

    就在這時……

    “報……叛軍已打進內宮!”一個負責隨時打探戰況的斥候,匆忙地跑進來向皇帝報告著最新的情況!

    剎那間,恐懼、憤怒、不安一齊涌上心頭,交織**,捧著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瞬間收緊,一觸即發。

    “砰”地一聲,杯子在手中爆裂,碎裂的杯身 里嘩啦撒了一地,杯中茶水四濺,絲絲水花在皇帝的龍靴上綻開,即便透明,卻也觸目驚心。

    眾大臣應聲跪倒,低著頭瑟瑟發抖不敢直視皇帝,不知是畏于皇帝的暴怒,還是恐懼于城外拋擲而來的火石。

    皇帝一雙凌厲的眼神直直盯著面前跪著的斥候,語氣陰森,“到底是什麼人?是想造反嗎?”

    “回稟陛下,是……是廣溪王號稱勤王前來,說是陛下受了近唐人的蠱惑,誘……誘捕齊昌王于宮中,領兵三千,又……又于城外匯合齊昌王西極鐵衛八百騎兵,現已將皇城團團圍住!”

    斥候顫顫巍巍地跪伏在皇帝面前,不敢有半分虛假。

    皇帝“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但幅度過大的動作也將面前的桌案撞翻。他顧不得因桌案的踫撞給自己帶來的疼痛,眼神幽深,幾乎擠著牙縫說道︰“那為何無人來報叛亂之事,又是誰泄露了齊昌王的死訊?”

    斥候吞了吞口水,硬著頭皮道︰“陛下,近日宮廷防衛人員大換血,新舊交接還未到位,所以無人來報,叛軍正是趁此機會大舉進攻的……”

    “那你是指這是朕的過失了?”皇帝喘著粗氣,一雙凌厲的眼楮望著斥候,嚇得他連忙扣頭︰“卑職絕無此意,還望陛下明鑒!”

    皇帝冷哼一聲,想起當時的滿朝質疑、人心叵測,斥候看似無心的再次提起,讓皇帝心中的那剛剛續上的銀弦迎來了二次繃斷。

    凌厲的眼神充滿了皇帝的眼眶。斥候分明見著那猩紅眼楮當中密布的血絲,不禁渾身發毛,仿佛自己被林中的惡狼盯上了一般,但凡有絲毫異動,下一秒就會被生吞活剝。

    冷汗順著斥候潮濕的鬢角流向下頜,瘙癢卻不敢抓撓的感覺讓他面部出現抽搐。他算是明白了,陛下的興師問罪,自己無疑不是那于事無補的替死鬼。

    “陛下。”

    敢于在此時發聲的,整個宮廷上下恐怕也不出其二了……

    站在一旁的國舅對著地上的斥候使了個眼色,再對著地宮門口微微頷首,示意他先行退下,繼而為他開口解圍道。

    “陛下,此事怕是廣溪王預謀已久,早已將各路探子買通了,他們就等著一個機會呢!而齊昌王的失蹤恰好給了他一個聯合其舊部的借口進行發難。至于皇子殿下的死訊,臣不知是何人泄露,況且他素來來去無蹤,尋訪異人或里通他國,就連他的嬋娉,也是不知半分啊。”

    面前的國舅已然步入中年,堅毅的五官、炯炯有神的雙眼依稀具有青年時的風采,眉眼之間與皇後極為相似。

    “既然如此,那就請國舅告訴朕,廣溪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皇帝微眯的雙眼直直盯著國舅。

    “不管廣溪王怎麼知道的,但他知道的肯定不是全部,否則他就不會單單只慫恿齊昌王身邊的近衛隊了。或許,我們可利用這個漏洞來做文章。”國舅沒有回答,反而另闢蹊徑。

    “哦?那國舅有何良策?”皇帝臉色微微緩和,重新坐回了龍座,背身緩緩倚靠在後面,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

    國舅雖低著頭,但眼珠不自覺往上看去,誨默難測,嘴角微微上挑,一臉算計道︰“回陛下,現下廣溪王正是借著齊昌王的借口才集合的部隊,我們大可從齊昌王的失蹤原因入手,轉移齊昌王舊部的仇恨,那麼他們之間的同盟便可瞬間瓦解!”

    他的話,在此刻皇帝耳中就如同地位尊崇的老者一般,一番言論,解了懸在心頭多時的心結,讓皇帝原本暴怒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

    要是這家伙早點提醒朕就好了。皇帝斜著眼楮恨恨地想著。

    “但是……”

    國舅話鋒一轉,繼續道︰“這個理由只能建立在只有齊昌王舊部參與的情況下,如果朝中其他藩王或朝中大將卷入其中的話,恐怕就比較麻煩了。”

    越听到後邊,原本稍微平靜的皇帝臉色再次難看起來,他望著面前搖曳的燭火冷笑著︰

    “勤王?還是清君側?一個外姓的藩王,朕的家事國事他也要管嗎?還是仗著自己老子與朕的恩情,朕就當真不敢殺他嗎?”

    狂笑讓地宮的蠟炬閃爍,一顫一顫仿佛眾大臣忐忑不安的心一般。

    面對這皇帝的怒火,國舅似乎依然不懼,徑自說道︰

    “自古以來,意圖攪起叛亂之人皆是會為自己的反叛尋求一個看似合理的借口,從而使自己變得師出有名。所以,為了防止更多的兵變,臣斗膽請求,派人過去將皇後與公主一同請入地宮避難,以保萬全,畢竟……”

    國舅點到即止,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相信以皇帝的睿智,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皇帝微微眯了一雙老眼,似乎想把國舅看穿。他自然明白國舅的話外音,但他也有後顧之憂,這國丈畢竟是皇後一脈之人,如果國丈參與其中,那情況便有些不受控制了。

    如果國丈有參與,那麼將皇後和嬋娉公主接入地宮便多了一個可以制約的人質,國丈肯定不敢輕舉妄動;即便是沒有參與,接入地宮,也能防止此事的發生,避免產生更多難以預估的變故。

    換而言之,如若皇後和公主的心向著叛軍的話,損失更是不可估量,里應外合才是最為可怕。

    他心下雖肯定了國舅的提議,但表面上還是打量地看著國舅︰“你也是國丈的兒子,皇後的親弟弟,怎麼……”

    “在臣眼中,現下正是國家危亡之際,一切都要以陛下和南漢為先,舍棄一些東西又算得了什麼?”國舅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讓人有些嗤之以鼻。

    “天下竟有如此厚顏之人,恐怕齊昌王的死訊就是你放出的吧!”听到國舅如此“大義凜然”的話,一旁傳來了一聲鄙夷。

    “張大人此言差矣,消息若為我所放出,我還會在這里自投羅網嗎?應該早就參與叛軍其中了吧。”

    “你……”正當張大人要開口之際。

    “轟隆隆……”

    一聲刺耳的巨響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雙耳,伴隨著人們的驚呼聲,原本只有悶雷般的震動聲以及皇帝與國舅的對話聲的地宮增加了大臣的驚呼聲,地宮再次亂作一團。大臣們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頭躲在角落,驚恐地望著地宮門口……

    皇帝也沒有更多的心情去發泄心中的怒火,他抓緊了座下的椅背,勉強將身子穩住,用不安的眼神掃視了周圍一圈,希望能以此尋求一個慰藉,但是看了一圈,也沒看到能讓自己放心的人。

    “扎昆何在,為何不來護駕?”

    雖然說自己也不甚喜歡扎昆,但是現下最能給他安全感的只有扎昆了。

    “稟陛下,現下戰事吃緊,扎昆將軍正在前線殺敵。”一旁的侍從回應著。

    皇帝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此刻,原本瑟瑟縮縮躲在角落的兩個瘦弱的文臣相互對視了一眼,一同恭敬地走上前,“微臣願請陛下恩準,出去與扎昆將軍共同殺敵!”

    皇帝看著他們一臉誠懇的模樣,原本陰翳的心情頓時舒展開來,心下大為欣慰。沒想到在此存亡之際,如此瘦弱的文臣也有這種殺敵報國的決心,何愁我大漢不興啊!

    他贊賞地看了二人一眼,“哈哈哈,好,朕準了!來人,為兩位大人取來兩柄寶劍,賜予他們建功立業!”

    旁邊的小太監應聲前往內室之中取來寶劍,雙手捧著舉在皇帝面前。金光閃閃的劍身,劍穗在大地的震顫中微微晃動。

    皇帝拿起其中的一柄寶劍,遞給一個比較瘦弱的文臣。

    那名文臣舉起那雙瘦弱的手臂,微微顫抖,似乎舉不起什麼比筆更重的東西,又何談寶劍呢?那麼……

    思緒回到了不堪回想的一幕,不知何時,一道狠厲爬上了皇帝的眼角。

    瞬間,寶劍出鞘,寒光閃過……

    那兩只瘦弱的手臂便已經與他們的身體分離,滾落在地。

    沒了雙臂的文臣在地上尖叫著打滾,斷口之處鮮血飛濺,在地上綻出一朵朵刺眼的血花。

    鮮血噴濺到了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監,嚇得他當場尖叫,空氣中瞬間多了一股騷臭味。

    另一名文臣早就因此變故嚇暈過去,不省人事……

    所有的大臣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不附體,原本驚懼與外面的生死大戰,現在只擔心皇帝下一劍是不是會朝著自己動手,下意識地都抱緊了自己的雙臂。

    劍刃上的鮮血還在緩緩的滴落整潔的地板,“滴答,滴答”的聲音敲擊著每一個人的心頭,時間仿佛靜止,煎熬籠蓋了所有人。

    只見皇帝緩緩接過奴僕遞上來的白布,緩緩擦拭著手中帶血的寶劍,光滑明亮的劍身映照出皇帝那一雙凌厲的眼神。

    “還有誰要請命出去殺敵嗎?”陰冷的聲音響徹在寂靜的地宮之中,顯得十分滲人。

    諸位大臣眼觀鼻,鼻觀心,都低著頭一言不發,生怕皇帝注意到自己。

    就連原先意氣風發的國舅都低頭不語。

    看著周圍人大氣不敢出的模樣,皇帝滿意笑著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把他們兩個拖下去斬了。這兒的所有人都不準出去殺敵,違者……”

    皇帝看了看地上的那兩個暈厥的文臣,不再多言,但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請命殺敵?誰知道是真的出去殺敵還是所謂的通風報信呢?報誰的信?和皇後公主說皇帝要把她們作為人質,讓他們快跑?還是告訴叛軍皇帝躲在地宮,應該如何去往地宮?

    這些恐怕只有當事人才知道了。

    皇帝依舊維持著沉思的姿態,回憶起之前國舅所說的轉移齊昌王舊部的仇恨,即便叛軍勢力復雜,可唯一構成威脅的,卻只有帶著復仇執念的西極軍。若是只有廣溪王一人之軍,不成氣候,自己大可不怕。

    “齊昌王失蹤的借口,轉移仇恨……轉移仇恨……”皇帝嘴中反復低喃著。

    “沒錯,就是唐使。”國舅聞言抬頭,大著膽子說出了皇帝含在嘴中,那呼之欲出的罪惡。

    思及此,皇帝肥碩的身軀為之一動,睜開的眼楮帶著些許期待的神色,望向了尿濕褲子的太監。

    “去,把偽唐使臣悉數提來見朕!”

    他們可是親眼目睹了齊昌王之死啊,只要將齊昌王之死的事嫁禍到這兩個外使身上,那麼那些有勇無謀的莽夫就會把重心全部轉移到了他們身上……

    皇帝坐在龍椅上,撐著肥胖的身軀冷笑著,而站在這樣皇帝身後的,是惡魔?亦或是……
第2卷 昆侖奴 第二十三章 虛假天兵
    李成茂和凌諾伊二人跟著帶路的士兵穿過陰暗潮濕的地道,舉目之處,只能看見昏暗的燭火以及不甚明晰且“毫無盡頭”的道路。

    然而,地道之上,那時不時傳來火石撞擊大地的轟鳴聲與震動感,都讓李成茂更覺自己似乎並沒有逃脫當初想要遠離的那種環境。

    一頭霧水的他用手肘頂了頂一旁只專注于腳下道路的凌諾伊,低聲道︰“老頭,你說漢國皇帝現在叫我們做什麼?”

    老道扯了扯嘴角詭異一笑,一臉無謂道:“不管什麼事,反正我知道你又離死不遠了。”

    “臭老頭,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話?”李成茂氣得跳腳,就知道這老頭的德行。

    “老夫說的可是實話!到時候,可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李成茂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也沒了再問的心思。

    穿過狹窄卻不漫長的地道,二人終是見到了會面的主人——皇帝。

    不等兩人行禮,皇帝就搶先道︰“不用這般虛禮,朕今日找你們是有要事相商。”

    “陛下若是無事,自然也不會想起老夫吧。”凌諾伊似笑非笑。

    “……咳咳。”自古以來,咳嗽都是緩解尷尬的有效做法。

    “叛軍圍城,想必你們也已經知道了。時至今日,事情皆因二位而起,大軍圍城,怕是誰也逃不過去了,就算再怎麼辯駁,二位畢竟是齊昌王最後見到的人。”

    “但如果……二位隨我前去勤王之師,面陳我兒齊昌王之死為二位神力所為,朕自當事情結束後重謝貴國和家屬,並為你們報仇,君無戲言,我願立誓為證!”

    皇帝真誠的眼神和請求的姿態,就如同一個體察民情的明君,但他要求的卻是讓人甘願赴死的決心!

    凌諾伊轉頭同身邊的李成茂眨了眨眼,仿佛宣告著自己的神機妙算,卻收到了他的白眼。得意一笑之後,便對著滿眼期待的皇帝回道︰

    “能為陛下赴死乃臣之幸,陛下雖非我的陛下,但為了兩國世代邦交,老道甘願肝腦涂地。”

    這話嚇得李成茂急忙用肩頭撞了撞凌道長,“狗道,你又在搞什麼ど蛾子了,要玩命別帶上我!”自己極力壓低的聲音,想必皇上也能听見,可……

    “哈哈哈,沒想到貴使如此大義,朕心甚慰。說吧,還有何願望,朕定當滿足!”意料之中的結果,皇帝生怕二人反悔,選擇性地忽略了李成茂的反抗。

    本以為他還需多費番唇舌,然而對方卻如此爽快就答應了。

    但轉念一想,也是,他們現下除此之外也別無選擇。

    不過這個道長的修為貌似不容小覷啊,他會如此容易就答應嗎?恐怕這個條件……

    皇帝突然後悔說出要滿足他們一個願望這句話了,但又君無戲言……

    果不其然,只听得凌道長繼續說道:“我等的願望就是希望陛下將嬋娉公主嫁與我三皇子殿下!”

    皇帝的右手撐著肥碩的身軀仔細打量著凌諾伊的神情,看著他如此真誠的模樣,心下略微有些替他遺憾。

    沒想到此人還挺忠心的,死到臨頭還在為兩國結盟之事殫精竭慮。

    再看看地宮角落瑟瑟縮縮的大臣,二者之間完全無法比較。若是他能為我所用該有多好!

    皇帝神色有些惋惜,語氣也平和了些許,“既然貴使如此忠義,朕也看到了你們結親南漢的決心。等這件事過後,朕答應親自許婚,與貴國永結姻親之好。”

    本來皇帝並不願就此痛快地答應下來,但是想到凌諾伊二人很快就要赴死,先行答應下來也無妨。

    “老道在這里先替我國君謝過陛下!不過現在正逢戰時,軍中無戲言,還請陛下起草一份承諾書,我等好安心離去!”

    听到這話,皇帝微笑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拖延時間麼?

    凌諾伊看著皇帝明顯不悅的臉色,繼續和顏悅色道︰“陛下,承諾書無需您大動干戈,短短幾句即可。何況,老夫此行生死未卜,懇請陛下再寬容些許時間,容我誦經念文為自己和李將軍求個保佑之意。等到陛下書成,我等必定身赴陣前,以說實情。”

    實情……皇帝注視了眼前這自始至終都讓他琢磨不透的近唐道人,可能這一眼,就是永遠……

    得到皇上的默許,凌諾伊便盤腿坐下,閉上雙眼,口中開始吐出一串串晦澀難懂的經文。

    皇帝看著面前已經開始誦經的凌諾伊,感受著大地傳來的震顫,大手一揮,“拿筆來!”

    一旁的小太監走上前,安靜地扶起先前被皇帝踫倒的桌案,繼而恭敬地雙手遞上筆墨詔書,開始研墨。

    墨還未研完,皇帝便已經耐不住性子攤開了詔書,拿起了一旁的毛筆蘸上墨汁開始寫。

    筆鋒所到之處,龍飛鳳舞,“刷刷刷”地一個又一個遒勁卻顯得有些許凌亂的大字躍然紙上。

    皇帝現在只想快些將詔書草擬完畢,早些退敵,那寫字的速度比以往批閱奏章還要快。

    終于,筆落,書成。皇帝重重將印璽一蓋,也顧不得先收印璽,直接把詔書扔到了正在念經的凌諾伊面前,抬頭喚道︰“凌……”

    但也是這一抬頭,皇帝看見了讓他此生都不能忘卻的一幕——

    只見凌老道周身縈繞著一股金色的光芒。

    金光從原本只繞著凌老道的身軀緩緩擴散到李成茂身上,在二人身上徘徊了一圈後繼續擴大,整個地宮很快便彌漫著金光,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

    眾人都被眼前之景所驚呆,還未有所反應之時,燭火開始劇烈地晃動,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震感和巨物倒塌的巨響。

    大廈傾覆,莫不是敵軍打到地宮附近了吧。

    這時候凌諾伊也停止了誦經,理了理自己褶皺的衣袍站起身來。

    面對如此情況,皇帝正欲開口,突如其來的聲音將其打斷——

    “報,皇上不好了……”

    帶著血的咳嗽打斷了小太監的聲音。

    皇帝看著面前這個渾身上下沾滿不知是敵人還是自己的鮮血的斥候,那人揮汗瞬間,一滴新血摔到了皇帝的衣服上,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西華門的火耀寺倒了!”

    “什麼?!”

    皇帝怎麼也沒想到是那東西,要是放在平時可能他會感到興奮。

    自前朝允許拜火神教在此設壇建廟之後,他們的信眾就越聚越多,多到作為皇帝的他也會隱隱的感到威脅。

    加之齊昌王為太子的時候,重用拜火教並多次公然提拔,使得拜火教更加壯大。

    有了太子這個強大的護身符,使得拜火教更加肆無忌憚地活躍起來。

    難道自己的威脅也將和自己一起倒塌嗎?送給下個帝王一個完美盛世?皇帝不甘。

    “報……西南方向樹林中突發箭雨,正中敵軍本部,敵死傷眾多……叛軍潰退了!向西南和東南方向逃跑……”

    “什麼?”如果說一開始皇帝有些不安,現在更多的則是震驚。

    真的會嗎?一明一暗的敵人同時消失……難道蒼天在幫朕?

    不不不,不可能,皇帝的目光轉向慢慢消散的金光,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凝重神色。

    剛剛那個老道,難道他……

    不對,他也身處其間,怎麼也不可能是他所為。

    或者他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景?

    可即便未卜先知,這倆也沒有解決的可能啊。

    莫不是這兩人還帶了其他的人馬,瞞過了自己的眼線?

    想到未知的東西,皇帝立馬給了凌諾伊一個及時而悠長的凝視。

    “道長,你此番出行究竟來了多少人?”禁宮的戰斗遠沒有停歇,皇帝沒有松懈的意思。

    “陛下明察,我們此行二十人。”凌道長神秘地笑了笑,有些打趣道。

    “你們不是說同行二十人均已死于非命了嗎?”皇帝疑惑道,心中暗暗驚顫。

    據探子回報,他們此次出使確是帶了二十人無疑,但已經全部死于九龍潭,又何來二十人之說?難道……

    他想起了曾經情報中所說,有人親眼所見那老道長召喚出了死尸,如果那二十人是他召喚出來的死尸,那……簡直不敢想象。

    對于凌道長的實力,皇帝如今需要重新預估了。

    如果不是召喚出來的死尸,那麼毋庸置疑,那二十人肯定就是他們另外的人馬。但不管如何,這都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那麼那次齊昌王和這老道在墳地密會,是否在謀劃些什麼,他們之間是否進行著什麼聯系和交易……

    皇帝越想越心驚,心中的殺意也愈加濃烈。

    凌道長靜靜看著皇帝變幻莫測的臉色,深邃的眼眸似乎將皇帝內心所有的想法悉數洞察,他口中緩緩吐道︰“是,那二十人確已死了。”

    “那外面的情況你又怎麼解釋,別跟朕說你是誦經大發神力,呼風喚雨,召十萬天兵天將,將他們嚇退。恐怕連你自己都不信,難道……”

    “難道是你昆墟教信眾?”

    目前看來,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凌道長笑著不說話,但在皇帝眼中就是默認的態度。

    “可即便是這樣,沒有大批人馬,不可能做出如此動靜!”

    皇帝顯得有些不耐煩,他不喜歡所有的一切都脫離自己的掌控,更何況其中還有未知因素。

    “陛下聖明。不過,僅退敵一事,根本不需要太多人馬。只需區區十幾人,放火燒一座塔並不是難事。只要火耀寺的火焰高塔一倒,必然激起拜火神教教徒的報復,但老夫也未曾想到,他們的反應速度這麼快!現在雙方亂作一團,正是收拾殘局的好機會。”

    凌老道也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耐心地為皇帝解釋道。

    忐忑的心沒有安放更多的時間,皇帝覺得後脊梁正在發冷。

    “拜火神教,拜火神教……”他反復復述著。

    然而畢竟眼前的危機沒有進一步惡化的可能,接下來要擔心的不是拜火神教應當如何,而是要盡快將眼皮底下的戰火撲滅,在沒有更多敵軍會出現在城內的時候。

    “陛下。”國舅提醒道。

    皇帝點點頭,示意牢牢守衛在地宮入口旁的一千甲士加入圍剿西極叛軍的戰斗中。

    甲士的出現讓孤立無援的敵軍寡不敵眾,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原本寂靜的黑夜葬送了多少冤魂……

    宮城內的戰事漸漸平息,夜色即將過去,一絲晨光劃過,漸白的天際重新將世界清晰。

    殘破與焦土,很多人將再也不認識這座城市。

    皇帝從地宮徑直走進了朝堂,而跟隨的大臣也比平日里更早地跪下,稍稍游離了一下,皇帝想起什麼來。

    “凌道長,朕要重重酬謝你為朕事先綢繆!”不似地宮中的真實感,坐上龍椅之後,皇帝的聲音變得威儀和遙遠,

    “說,朕該怎麼謝你!”

    “這是我等應該做的,現下我南漢與近唐已是姻親關系,為陛下退敵乃我等的分內之事。”凌諾伊一副計謀得逞的姿態,笑著將懷中的詔書拿出,“臣再次感謝陛下的成全!”

    皇帝的臉部肌肉顫了顫,沒想到這老頭早就將所有一切都計劃好了,就等著朕上鉤呢!

    可是現下詔書已下,君無戲言,皇帝只得退讓一步,點了點頭,“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更何況是朕?然婚姻屬人生之大事,兩情相悅為姻緣本固之首。若是公主不允,恐怕就算是朕,也難強求啊。”

    “好一個可憐天下父母心……”李成茂心中暗道,卻不知心里是不是真的這樣想的。

    “那,貧道恭候陛下佳音。”凌諾伊折起那封詔書收好道。

    最大的危機已然解決,皇帝繃懸的心也終于放下。

    不同于戰時皇宮的荒涼蕭索,整個大殿圍繞著一片祥和喜悅的氣氛。

    但這祥和的外面,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尸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百姓哀嚎。烏鴉盤旋在尸山血海的上空,時不時發出幾聲悲鳴的叫聲。

    一些幸免于難的士兵稀稀拉拉地出現在戰場之中。有的在收拾著一些還保留完好的兵器,有的在搜尋是否有生還者,還有的抬著擔架奔忙在營帳和尸堆之中……

    整個戰場只剩下叮叮當當收拾武器的聲音以及人們急促而又沉重的腳步聲……

    如果亡靈會說話,大概也會為這個世界的慘狀所憤怒吧!

    沒有人注意到,在一車巨大尸堆之中,一具被埋沒得只有一只手的手臂動了一下,牽動之下,最上邊的兩具尸體緩緩滾落下來……
第2卷 昆侖奴 第二十四章 如夢似幻
    “小遠醒醒,醒醒!”

    晃動的黑暗變為了一絲曙光,睜開眼的時候,眼前的世界是那麼的柔和,陽光和煦地灑在大地,耳邊水車轉動帶來的流水聲回蕩在天地之間,遠處涌來的浪花時不時拍擊著地上潮濕的木板,一副鄉間田野的美好之景。

    近在咫尺的母親一臉柔和地笑著望著自己,含笑的雙眼彎成一道月牙,裹著頭巾的發絲微微垂落鬢間幾縷,略微粗糙的右手輕柔地撫 摸自己的臉頰,那觸感是那麼的真實,那麼令人神往。

    他伸出自己的小手覆在母親的手背之上,閉上了雙眼陶醉在母親輕柔的撫 摸之中。那種真實的觸感讓他覺得之前經歷的種種不過一場夢境罷了,現在噩夢結束,自己又回到了母親的身邊。

    總之,一切都是那麼的讓人心安。

    這時,空氣中隱隱飄來一股腐爛的咸魚與潮濕木板相互混雜的惡臭味,讓他對這樣的場景有些似曾相識,他感到十分的不安。

    不,不該是這樣的,自己剛剛才與母親團聚,即使這個是夢他也願意永遠沉浸在夢中不要醒來。但是,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讓自己再次經歷這種比噩夢更加恐懼的過去。

    他望著躬身站在面前的母親,詩意的陽光為她籠上了一層陰影,讓他難以看清母親的眉眼,二人的距離也在無限的被擴大,明明觸手可得,卻相隔千里……

    他只能看清母親的嘴巴一張一合,仿佛在與自己在做著無聲的道別,趙遠樵眯著眼楮,試圖辨出母親想對自己說什麼,但始終難以听清。

    趙遠樵心中如刀扎一般悲痛欲絕,望著面龐越來越模糊的母親,他的眼淚不自覺地就流了下來。

    他以袖拭淚,卻發現自己的右手之中多了一根木劍。他怔怔地望著手中這個長還未到自己身高的木劍好久,才想起這是當初母親為了哄自己雕刻了幾天幾夜的玩意。

    雖然說木劍劍身普普通通、並不好看,甚至于也提不起孩子的什麼興趣,但是趙遠樵卻明白,那木劍傾注了一個母親對孩子所有的愛。

    他回憶著即將要發生的事,雙手顫抖著握緊了手中的木劍。不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武功,僅用這柄木劍能夠挽回即將發生的悲劇嗎?

    他不顧一切地奔跑,企圖跑到母親身邊,保護自己的母親。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劃破空氣,鐵騎撞動土地發出的震顫闖進趙遠樵的雙耳,朝著他和母親的方向不斷逼近。他知曉這陣馬蹄代表著什麼,可腳下向母親邁近的步伐,卻不爭氣的頓下了……

    他雙手握著木劍,死死盯著面前的煙塵之處,不停地咽著口水,腳步踟躕不前。

    他害怕,害怕鐵騎的逼近,害怕刀槍劍雨,現在的自己可能會是那些騎兵的對手嗎?

    腦海中,母親慈祥的面容與騎兵的凶惡的眼神不停地交換,那一刻親情斬斷了一切,讓他瞬間堅定了自己的神色,他舉起手中的木劍做出迎戰的姿勢。但騎兵的長刀卻在自己做好準備之前,再次,洞穿母親的身體……

    不!

    幼小的趙遠樵跪倒在地,失聲痛哭,手中的木劍滑落,變成了木屑。

    他跑上前想要觸摸母親的手,卻在快要觸摸到母親的時候,被下馬的契丹兵士抱起,只得離母親越來越遠……

    他掙扎著,用自己未發育完全的牙齒狠狠咬在了契丹兵的手上,他不想去那個地方,他想再看母親一眼,就一眼就好……

    契丹兵吃痛,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用沾滿血腥的手掌重重拍向了趙遠樵的後頸……

    趙遠樵感覺一陣眩暈,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渾渾噩噩的昏睡著,黑暗吞噬著一切,身軀猶如一葉小舟在巨浪中艱難前進,暴雨傾盆,小舟再也承受不住,沉入深海中,也許就這樣睡下去就好了……        

    可耳邊斷斷續續的孩童的哭泣聲,再次喚醒了趙遠樵。

    他睜開自己的雙眼,發覺自己處于一片昏暗潮濕的地方,看不清周圍之貌,只能通過依稀殘燭之焰才能分辨,還有許多和自己一樣的小孩。

    這些孩子渾身髒兮兮的,瘦弱不堪。有的身上還沾染著不知是親人還是敵人的血跡。他們互相抱著哭泣,瑟瑟發抖。

    有的膽子稍微大些的睜著一雙眼楮望著趙遠樵,似乎在打量著這個新來的伙伴。

    還來不及多說,很快,又來了一群契丹兵,將包括趙遠樵在內的所有小孩都趕到了一處大殿。

    昏暗冰冷的大殿上,周圍四處站滿了契丹士兵,中間一扇是通往大殿的正門。在大殿的左右兩側還有兩個用黑布包裹起來的籠子。大殿的正上方,一個契丹兵首領隨意地坐在寶座之上,把玩著手中的石頭,狠笑著望向底下的孩子,“你們肚子餓嗎?”

    所有孩子互相依靠瑟縮著身體,望著眼前這個給他們帶來恐懼的男人不敢說話。空氣靜謐了片刻之後,終于有人開口說了一聲“餓~”,隨後所有孩子稀稀拉拉地低聲應和。

    契丹首領笑著拍了拍手,讓人送上了美味佳肴。

    雞肉、鴨肉、牛肉、羊肉……饞得令人直流口水。

    “孩子們,讓我們先玩個游戲,只要你們贏了,就能盡情地吃了,如何?”

    他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彼此之間挨得更緊,雙眼發光地望著面前的美食直咽口水,誰也不敢率先開口。

    契丹首領就當他們默認了,繼續說道︰“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大家就站在圓圈之中不要動哦,我說開始,你們就往前跑,誰先搶到,這些東西就是誰的,一定要勇敢搶啊,最後搶不到的孩子,就會被扔到山中喂狼哦!”

    當听到會被喂狼的時候,有的已經害怕得哭了起來,還有的一臉恐懼地望著面前的契丹首領,還有一些小孩臉色平靜,不以為意,以為只是嚇唬嚇唬他們。

    首領命人一把將籠子之上的黑布掀開,積餓成疾的枯瘦野狼一眼便瞧見那位于大殿之中白嫩的孩群,干癟的胃 開始劇烈地摩擦,連同最終呼出的野性呼嚕,一起刺入孩童的耳膜。

    尖銳的獠牙急不可耐地啃向那鮮嫩活動的肉香,分泌而出的唾液沾染在鐵籠的欄桿,拉出黏稠的晶瑩。

    而與之同樣晶瑩的,是孩群們恐懼的眼淚。

    也許當時年幼的自己同樣有些害怕這饑餓的野狼,可現在,趙遠樵心里清楚,比這些野狼更加讓人恐懼的,是那黑暗的人心。

    “看到了嗎?這可不是爹娘跟你們說的‘狼來了’的故事哦~”契丹首領將一盆牛肉擺在了最前邊的桌案上。

    “看,這牛肉多香啊~”首領兩指捻起盤中柔軟的牛肉塊,湊近鼻尖輕嗅一口,發出了無比陶醉的**。

    “想吃嗎?想吃的話,就開始吧~”

    命令如同往日開飯一般的溫和,可開啟的,卻是一場以命相搏的爭搶。

    很快,最先跑的那名孩子成功過搶到了那盆牛肉,正要盡情享受的時候,然而……

    在一旁圍觀“看戲”的一個高大的契丹士兵突然闖了進來,將最落後的一名孩子拽走,將他扔進左邊的籠子里面。

    “嗷嗚~”一聲興奮的狼叫聲回蕩在冰冷的大殿之中。

    “啊……”伴隨而來的是一聲淒厲的叫聲,沖擊著趙遠樵的耳膜,直逼趙遠樵的心底。

    “搶不到就喂狼,搶不到就喂狼……”

    趙遠樵的口中不斷低喃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充斥著他的四肢百骸。

    此刻的趙遠樵如同其他孩子一般,擠破頭往前沖去,面前有人擋著自己,使盡手段也要往前跑去。

    膽小的也使勁往前面蹭,生怕是最後一個,被丟進狼群里。

    一群孩子此刻就如同瘋狂的野獸一般纏斗在一起。

    如果說一開始他們還有點猶豫,但是當看見一些人再次跑到面前開始大快朵頤的時候,特別是同伴被狼群分而食之的時候,瘋狂的大腦支配了他們所有的舉動。

    他們瘋狂撕扯著,爬到面前,又被拽倒在地,如此往復……

    本該享受襁褓之愛的年紀,此刻卻成為了契丹人玩弄取樂的對象。

    而他們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似乎沉醉于這種視覺上給他們帶來的沖擊之感,在一旁喝酒吃肉,時而還在指指點點,打賭最後到底哪個孩子能取得勝利!

    一旁的趙遠樵看著近在咫尺的食物,雙眼迸發出光芒,就在他快要夠到的時候,旁邊沖出來一個體型龐大一些的小孩,將他撞倒在地。

    小小的額頭磕到了光潔冰冷的地板,留下了一絲血跡,一絲血腥味直沖鼻尖,幾近昏厥。

    “母親,阿遠好想你啊……”

    “小遠醒醒,醒醒!”

    “七殺者,煢辰也,注孤生……”

    母親呼喊混雜著那模糊不清的童謠,呼吸間那刺鼻的血腥味鑽入心扉,耳旁狼群興奮的嚎叫愈發清晰。

    自己真的就要這樣死了嗎?

    他諷刺地笑著,老天開眼,臨死之前讓自己再次重見自己的母親,再次感受那股溫情。

    可是,他也恨,既然已經這樣,那你為什麼最後又要讓我再次感受這種支離破碎的殘忍之景,為什麼不讓我就此在甜夢中死去……

    真的不甘心啊……
第2卷 昆侖奴 第二十五章 叛軍遺民
    再次睜眼的時候,仿佛夜空中繁星閃爍。強烈的光線透過縫隙,刺入他逐漸恢復精神的瞳孔。緊接著,便感覺胸膛上傳來讓人窒息的壓力,四肢也被重物給鉗制封鎖了一樣,不得動彈。氧氣的缺稀使他的意識愈發模糊,死亡悄無聲息,卻如此觸目驚心。

    出于對生命的渴望,西極軍將領點亮最後的燃燒生命之燭,拼盡全力將雙手從兩旁的重物當中抽出,隨即便顫抖著將手指戳進那象征著生的白光。

    手指上傳來的濕潤與柔軟,讓趙遠樵本能地感到厭惡,卻也猜不出此為何物。只是,壓在自己身上的重物似乎極易滾動,用力向外側一撥,就滾落了下去。

    重見天日的趙遠樵貪婪的吞食著氧氣,虛弱的心跳漸漸恢復和跳動的活力。可吸食了幾口才發覺,這氧氣似乎像是過期的一樣,充盈整個肺部的同時,竟夾帶著股股惡臭腐爛的酸味,腥氣直逼靈魂深處。不知身在何處,只是,耳邊嗡嗡的蚊蟲聲,環繞著整個頭顱。

    趙遠樵用手支撐著坐起,竟發覺小拇指插進了一個半月形的堅硬空間,冰涼潮濕且有著根睫彼此連接。他驚嚇這本能抽出手,不料帶出了里面的一個球狀物體。

    定楮一看,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這一驚一乍,讓那滑溜溜的眼珠子蹦跳著從掌心滾落,留下黏糊糊的污血與黑紅色的根睫。

    而在他的身下,那眼珠的主人張著嘴巴,嘴角干涸凝固著爆裂而出的血漬,另一只完好無損的眼眶卻也呼之欲出。通過這十分難看的死相便不難看出,此人死于非命。

    那麼自己呢?

    趙遠樵拍了拍暈乎乎的腦袋,回想起自己閉眼前的最後一幕︰黑色“叛將”的擎天寶刀、如潮水般潰退的陣下士兵以及火海滔天,恍如白晝之時的殘酷戰場……

    他自知作為武將,戰死沙場乃兵家常事、兵家所向。更何況,自己是為榮譽而死,為了殿下直面叛軍,忠義和榮光定會指引自己去往某個高尚的地方。在那里,一定能夠見到所愛戴的殿下。在那里,一定能永遠追隨殿下!

    然而,這滿地血肉模糊的死尸,身上衣服零星破碎,露出里面無數被刀劍利器剜出的猩紅色窟窿,皮開肉綻、死不瞑目、數不勝數……。有些尸體甚至干癟出一塊塊綠色的尸斑,萬般紅中點點綠,與賞心悅目完全背道而馳,滿目瘡痍、尸橫遍野、慘不忍睹……

    似亂葬之崗,亦似陰間十八層地獄。

    這,就是忠心所帶來的結果?

    難道這場為了殿下而出擊的正義之戰,絕非出軍前廣溪王那番豪言壯志那樣簡單?

    陰雲漸漸籠罩在了心間,這場可怕的戰爭,究竟是為何而打?

    不等他多想,只覺耳邊卻傳來了兩個人的議論聲,強忍著胃里的翻江倒海,將自己埋首于尸堆之中!

    “這麼多死尸,這麼多血跡,讓我們怎麼洗?死這麼多人,真晦氣,不如把這個地方埋了,重建個宮殿比這都省事多了!”年輕的太監在抱怨,拖沓著清掃工具,一臉不情願的走來。

    “大膽!哪有皇宮建造在死人堆之上的?況且,皇宮怎是說建就建的,不要銀子呀?這個節骨眼上,皇上把銀子都用在建造兵船上了,你啊就安心的掃吧!”略微年長的聲音回復道。

    “兵船能花得了幾個錢?”年輕者繼續提出異議,在他看來,一船20人,配備儲物間,兩千兩足矣。

    “一般的戰船自然不值幾個錢,但是皇上要建的可是大樓船!”

    “大樓船?大樓船是多大?”年輕者有了興趣。

    “我問你,從皇後娘娘寢宮到宮城外的馬廊需幾丈?”

    “約三十丈……大樓船有三十丈?!”小太監回復,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

    “比那個距離,還要再長十丈,船上跑馬,來回一趟,也得半炷香的時間!”年長太監得意于自己的知識閱歷,成功地嚇到這個小子了,于是更加耀武揚威的說道︰“皇上要造樓船百艘,那時候我們大漢旌旗蔽天,橫行海內!到時候,近……”

    聞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趙遠樵才將頭輕輕拔出來,瞥見二人正在另一堆尸體附近不知道在搗鼓著什麼。

    他深吸了一口氣,趁著二人不注意,掙扎著爬起來。心里有點納悶,這兩位是陰曹地府的牛頭馬面?陰曹地府也有戰船,也有戰事?

    莫非……

    他趕緊用力地掐了一下大腿根部,由于用力過度,粗糙的臉龐漲的通紅。可他硬是忍著不敢叫一下,眼里閃爍著激動與不可置信。

    好疼!

    我,我還活著!

    趙遠樵激動地正欲站起身,卻被被尸堆上,那兩具被自己撥落的尸體絆了個踉蹌,鬧出一番動靜,只得繼續躺在尸堆後邊裝死!

    小太監听到動靜驚得立刻轉頭,沒發現躲在後邊的趙遠樵,但是卻發現了一個詭異的情況——原本壘成一堆的尸體堆旁似乎多出了兩具尸體。

    他咽了咽口水,怯懦地說道︰“師父,你還記得那些尸體躺著的位置嗎?”

    “早上不已經被禁軍壘成了一堆嗎?”年長者頭也不回。

    “是呀,怎麼好像尸山上,掉下兩個人?”小太監望著地上多出尸體,腦子有點發懵。

    “該不會……”

    想到這,小太監一個哆嗦,顫抖道︰“師……師父,我們還……還是快些走吧!這里……得慌!”

    “瞧你那慫樣!剛才不是有過一陣風嘛,可能是風在捉弄你把。趕快走吧,去前邊看看!”

    老太監獨自先走了,丟下小太監,小太監扛不住內心的好奇,卻又畏于只身在此的恐怖,只得小跑跟在他的身後。

    死人坡後,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並沒有讓趙遠樵放下警惕。

    謝天謝地,自己還活著。然而,活下來,到又添了諸多煩惱。

    如今戰況如何?自己所統領的“叛軍”,下場可好?作為遺留的“叛軍”,到底該以怎樣的方式來活……

    心中不斷萌生的陰雲漸漸遮蔽了大難不死的喜悅,有時候,一死了之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趙遠樵從來都不會計劃長久之後的事情,眼下,他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換下這腥臭破爛的衣服,披著“叛軍”皮囊的他完全是最顯眼的靶子。

    于是,他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爬出尸山,輕踮腳尖,躬身縮進周圍的植被當中……

    落魄的將領沿著狹長的走廊,染著血的園林提供了恰到好處的掩護,往南的方向,可能是離宮城之外最近的地方。

    盡管不時有巡邏的士兵經過,可滿地的尸臭和炎熱的氣溫,讓他們在每個地方都不會停留太久,盡快搬運完尸體,回家洗洗晦氣,才是現在的當行之事。

    趙遠樵穿行在血色的灌木中,時走時停,突然耳邊傳來的說話聲止住了他的腳步。

    “媽的!狗娘養的,盡使喚人搬尸體,怎麼他們自己不搬,自己倒在那邊享受勝利的宴會。把我們從稷山調過來就為這個糟心的事?”

    瘦弱的軍士穿著和自己身體並不合適的軍衣,抹去頭上的汗珠抱怨著。

    “這群狗日的,自己當個禁軍就使喚人啦,媽的,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

    稍稍比瘦子軍士高些的士兵附和道,“要是他們有能耐,人也不會死在這里……還死了這麼多人!”  

    “毛二,你怎麼搞得,上火了嗎?尿都尿不出來!”在角落里向著御花園撒尿,高個子軍士完成的更快些,他提著褲子揶揄說。

    “都是這個皇帝老東西害的!累死人了,媽的,讓俺再憋一會兒,讓俺的大水淹了他的禁宮!”

    瘦小的軍士繼續試圖尿出來,高個的軍士則輕松的離開,他愉快的背影,讓瘦小軍士覺得越來越氣氛!

    “不爭氣的家伙!快啊,來人就麻煩了!”他抖索身體,恨不成鋼,寬大的衣服則在艷陽下毫無美感的抖動。

    趙遠樵看著不遠處正在撒尿的瘦弱軍士,看著他身上的衣服和體型,將主意打在了他的身上。

    作為西極軍武教校尉的趙遠樵,再加之童年的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讓他天生就是個殺人的料。

    然而,利用掩鼻的白布殺人,還真的是第一次。

    趙遠樵緊緊的拉緊繞在瘦下軍士脖子上的布條,硬不松手。

    這張上火帶著口氣的臭嘴說出的太多,侮辱了太多遍尸體,趙遠樵想起自己不久前就還是它們之一就更加惱怒……

    干淨利落後,趙遠樵將軍服換上。

    這軍服在新主人身上比之前妥帖很多,沒有更多的時間,趙遠樵只能硬著頭皮偽裝。

    換上的軍服掩飾了他的身份,直至右轉後他在某個宮殿門口放慢了腳步。

    飄出的香氣適時的中斷住了惡臭的空氣,阻擋住了胃部痙攣的惡心!

    雖然宮中突兀刺耳的磚石摩擦之聲,讓耳朵不適。

    稍作放松時,一只有力的手拍在了自己的肩上。

    “還愣著干什麼,沒別的事話,跟我來當會兒護衛,真便宜你小子了!”另一個矮小的軍士,驚嚇之余趙遠樵差點以為是衣服的主人前來索命。

    然而這個矮小軍士有著田鼠一般狹小的眼楮,而他身上的紫衣則在標識著禁軍的身份。

    “稷山來的吧,昨夜激戰,現在宮里軍士不夠用了,宮里熟面孔的軍士都在皇上那里,只好讓你們搬家伙了。”田鼠眼好心地說,如同真的理解一般。

    “那現在呢?”趙遠樵不動聲色地計算痛下殺手的時機。

    反正自己早晚要被識破,但如果運氣足夠好的話,他可以等到靠近皇帝的時刻……

    然後,為齊昌王殿下盡忠,成全自己的忠義,但接著呢?他思索著,結局不言而喻。

    “現下陛下在大宴群臣,招待兩個近唐的使者。你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先守在宮門口,宴會結束之後嬋娉公主要見唐國使臣,听說兩人不一般,頭兒要我們加強戒備,我這一時也找不到人,看你老實就拉你去宮里乘乘涼!”

    就像是在期待感謝,田鼠眼覺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

    “你是該感謝自己!”趙遠樵緊繃的殺心松弛,他在心里暗暗想著。

    途徑大殿門口,看著大殿之內喜慶的氣氛,以及那兩名近唐的使臣,趙遠樵悄悄攥緊了拳頭,強忍著體內的不甘和怒火……
第2卷 昆侖奴 第二十六章 絕世獨立
    被拉來充當侍衛的趙遠樵跟著田鼠眼踏入嬋娉公主宮中。

    起先,他還擔心殿下的妹妹會因意外喪親而魂不守舍,憔悴不堪。可當他護在公主側翼之後,卻發

    現了那完全不輸自己的堅毅與怒火。

    而怒火的來源,便是眼下,那跪拜在地上的花白頭發道士與唐國的軍士。

    “臣凌諾伊。”

    “臣李成茂。”

    “拜見公主!”

    “免禮。”公主抬手示意,舉手投足間沒有一絲的感情流露。

    “兩位遠道而來,卻踫上昨夜之大不幸事,實乃本國之失禮,請允許本宮代聖上賠禮!”

    嬋娉微微轉身,染著粉寇指甲的右手搭在縴細嫩滑的左手之上。五指合並,掌心朝下,微微朝外一

    翻,置于腹心,雙腿微蹲。在瞠目結舌下,對著兩位唐使便優雅的服了一個最高貴的宮廷之禮。

    修長微翹的睫毛、略帶媚意的臥蠶,讓嬋娉的美眸如同剪水般傳情。發髻上的金步搖隨著公主的行

    禮微微晃動,一抹嫣然的身影將其優雅本色彰顯得淋灕盡致。

    在嬋娉公主的身後,赫然整整齊齊地站著一隊甲士,右手緊緊貼在褲腿,左手輕扶腰間刀柄,炯炯

    有神的目光直視前方,一動不動地肅立在兩側,鐵漢的勇猛英勇更是襯托出公主的嬌美柔情。

    隨著轉身飄蕩的裙擺在公主坐下的瞬間停住,只見嬋娉公主的雙腿交疊微曲,腿膝朝外,柔順的裙

    擺大半搭在座塌之上,只有一些細微的裙擺微微垂在半空。

    她的右手側托著精美如畫的碧顏,柔弱地靠在座榻的扶邊,雙眼微閉,縴細如春風的手指溫雅地按

    動烏發之中的太陽穴。

    這驚鴻一瞥,讓李成茂當場愣在原地,公主天仙之姿這話在他的耳中已听過不下百遍,但百聞不如

    一見,轉身的一面,還是瞬間為之傾倒……

    南國怎會有如此美貌的女人,而自己從未面見過?

    死亡和廝殺仿佛是上個的事情,就連上一秒皇上的陰險也是。

    李成茂完全沉醉在公主娉婷轉身與行禮的瞬間,一顰一笑仿佛都是渾然天成,如同上帝創造的寵兒

    一般。

    傳說果然非虛,嬋娉公主的美絕非是人間應有,可看到身旁充滿殺氣的甲士,他猛然想起想起,她

    的另一個身份。

    齊昌王殿下的胞妹!

    “二位貴使,昨夜兵亂,夜不能寐,今日頭暈目眩,無法端坐,還望擔待。二位可否再進一步,容

    本宮亂眼昏花,視不能遠。”

    公主微蹙的眉頭、孱弱的溫軟細語,讓任何男兒都沒有拒絕的理由,包括李成茂。

    李成茂和凌諾伊應聲更近一步跪下,腿剛觸及地上的那一刻,唐國的武將差點突兀地站起,臉上的

    神色表現出極力的忍耐和痛苦。

    趙遠樵疑惑之余,狀作低頭,細細一看,發覺一步之外,沒有毛氈的地面,竟是新刻出的條條石沿

    ,不細看只會以為是新式的花紋,但這無疑給跪地之人加重了痛苦。

    不過……看那唐國武將的神色,趙遠樵不屑地撇了撇嘴︰還武將呢,這點苦都吃不了,枉廢了一身

    本領,還何談報效國家?恐怕這偽唐其余武將也不過如此。

    趙遠樵余光輕瞥了瞥那和唐使軍士同來的道人,只見他依舊保持著安定的神色,不禁有些詫異,沒

    想到一個老道士竟比武將更加能忍,此人不簡單啊!

    “公主殿下,我等此行目的是為聯姻之事,陛下聖裁,已恩準公主與我唐國三皇子的婚事,使臣特

    來拜見公主殿下。”

    “砰!”听到凌老道的話,公主瞬間拍案而起,憤怒爬上了公主姣好的容顏,緊蹙的眉頭讓人有些

    心疼。

    “父皇讓你們來的?簡直胡言!皇城的冤魂還在,英烈的鮮血未干,你怎敢提及此事?”

    “正是因為叛亂平息之後我等才來重提此事。如得到公主首肯,我們三日後便可啟程。此次出行我

    等已向我國君立下軍令狀,不達目的誓不回國!”

    “你這是在威脅本宮嗎?”嬋娉公主尖銳而又不失威儀的嗓音響徹在宮殿之中,她偏頭不經意地看

    了看兩旁肅整以待的甲士,眼中閃過同樣的威脅之意。

    面對嬋娉公主的這一瞥,凌老道照樣紋絲不動,但卻嚇壞了趙遠樵,他低著頭站在一旁,眼觀鼻鼻

    觀心,生怕公主注意到自己,認出自己的身份。

    不過……

    轉念又想,嬋娉公主是齊昌王殿下的親妹妹,二人關系歷來十分要好,如果自己主動承認身份,公

    主會不會看在齊昌王的面子上放過自己呢?

    不,不行。當初廣溪王的命令可是連公主都是要殺的,自己作為其中的參與者,公主又怎會輕易放

    過自己呢?

    如果齊昌王殿下還在的話還有可能,可是……

    思及此,趙遠樵默默縮了縮頭。

    “老道不敢,正是因為皇城的血光之災,所以需要借個機會來沖沖喜,公主殿下覺得呢?”凌老道

    看也沒看兩旁的甲士一眼,一臉誠懇地笑道。

    “哦?是嗎?那二位來得可真是及時啊,是否道長早就料到了會有此事發生,所以特意找準了時機

    前來,進行所謂的‘沖喜’呢?”

    嬋娉公主漫不經心地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微微下垂,白如凝脂的修長手指輕撫染著粉蔻的指甲。

    “既然道長如此神通廣大,那可否幫本宮算算,本宮此次去留如何呢?”

    “公主殿下,咱們拋開去留的命運不談,單問公主是否願意留下呢?難道……”

    凌老道頓了頓語氣,故作神秘,“難道公主不想為您的兄長齊昌王殿下找尋一個真相嗎?”

    “放肆!”如果說一開始嬋娉公主讓人在地上雕刻、拍案佯怒的樣子是為了給凌老道二人一個下馬

    威的話,現在凌老道的話無疑是觸犯了公主的禁忌。

    在嬋娉公主的心中,哥哥是個不容侵犯的對象,也是自己最大的痛。

    所以當凌老道一臉揶揄地提到齊昌王之時,嬋娉公主那一刻便是真的動怒了。她輕袖一甩,“ 里

    啪啦!”

    桌上掛滿毛筆的筆架被掃落在地,毛筆灑落一地。

    一直站在無人注意的角落的小黑奴一臉平靜地緩慢上前,跪在地上撿起毛筆。

    新刻的石沿咯得雙腿微疼,小黑奴面色平靜,眉頭一皺不皺地慢慢收拾著地上的殘局。

    對于這個人的突然出現,趙遠樵有些奇怪,他似乎和周圍的侍衛奴僕都不一樣。

    看著他如黑夜一般的膚色,趙遠樵又想起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噩夢,難道面前的這個人就是傳說中扎

    昆的兒子柯桑?

    一股憐憫之意涌上了趙遠樵的心頭。

    凌老道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嬋娉公主的怒氣,笑道︰

    “公主殿下,我並無冒犯的意思。撇開其他不談,我等此次純粹也是為公主的幸福而來,我國三皇

    子俊容英武,仰慕公主已久,恐思念成疾。公主若是入我唐國,定能自在逍遙,這不正是公主想要的嗎?”

    嬋娉公主挑了挑細細的柳眉,美目流轉間輕道︰“要本宮答應也並無不可,但是本宮一直有一個問

    題,需要道長一個答案。希望道長指天明誓地回答本宮。”

    “公主請說!”

    “二位唐使來我漢地,可曾與本宮皇兄相見?本宮已經好些日子沒看見他了。”無視眼前人的忍耐

    和疼痛,公主緩緩地說。

    “公主不知,我二人又從何得知呢?不過早就听聞貴國齊昌王殿下天縱英才,恨不能有緣相見!”

    白發的老道人回應,爽朗的口氣和遙遠的神思,仿佛講述個美好的故事。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反而有時真相才是血淋淋的!

    趙遠樵對于凌老道的回答,心下滿是鄙視,這個臭道士,可真會說場面話。

    “听聞貴使那日在我國境內突遇悍匪,你可知那悍匪是誰?”公主粉色的指尖撥弄著身下的繡帕,

    不動聲色地問道。

    “外臣不知,只是……”道人面露難色,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

    “只是什麼!”公主的指尖停在薄薄的繡帕上,緊繃的玉體,有種刺破寧靜的沖動。

    “只是不知從哪兒來的亂箭之後,臣除去匪首面具,卻發現……”又是停頓,這次道人的為難更明

    顯。

    “發現什麼!快說呀!”公主不顧一切地站起來,所有雍容華貴煙消雲散,緊緊盯著他的神色!

    “發現……匪首的確姿容不凡……”老道低首一字一字的念完。

    “齊昌王殿下……”

    趙遠樵默念著,他終于確認了齊昌王的死訊,如果是大軍出發之前的他,那麼他一定會拔刀復仇,

    但是對象是誰,僅是面前這兩個唐國來的人嗎?

    拔刀並不難,死也很容易,但是真相……

    究竟齊昌王的死是不是就只和這兩個唐使相關?真的是他們二人所為,還是……

    就算是為了真相吧……

    他在心中嘆息,他不想再從死人堆里醒來,他不敢想象死後的世界——

    可能並非是書中歌頌的英雄的歸宿,從尸堆里爬出之後,沒有那個人的引領,他不再輕易的將自己

    的命交于沖動……

    嬋娉公主轟然坐下,神情木然,憔悴與傷感,公主淒婉的美,令趙遠樵心跟著再碎了一次。

    “二位貴使,請先退下吧,即使後日啟程,還容我先睡了整理整理,和母後告別。”恢復了神光的

    瞬間,公主忍住了自己的情緒,回歸平淡,臉上出現了不遜男兒的決心。

    趙遠樵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等到反應過來卻見公主居然答應了下來,有些詫異。

    “二位唐使請。”

    太監收到指令,躬身扶起久在石刀上忍耐的使臣,做了個請的姿態後,眼楮瞟過了一干衛士,最終

    將輕鄙的目光落在了趙遠樵的身上。

    太監神情不耐地做出了招手的動作,示意他陪同護送。

    趙遠樵領命而下,低頭在前方帶路的同時,眼珠微微瞥向左下角,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
第2卷 昆侖奴 第二十七章 歉疚之心
    夜晚,月亮不知躲在了哪朵雲層之中,天上也不見任何星星的蹤影,整片大地籠罩在黑暗之中,帶

    給人壓抑和不安,讓人看不到前途的一絲光亮。

    嬋娉公主回到臨時居住的寢宮,身子斜斜倚在塌上,那優雅的姿態之下是無盡的惆悵和悲哀。

    宮室里昏暗的燭火微微顫抖,外面“嗚嗚”的風聲仿佛在哭泣,並時不時從窗台的縫隙溜進幾縷,

    使得焰火更加搖擺不定。

    台上擺放著的蘭花有的葉子已經枯黃,無力地耷拉著腦袋。

    望著面前的種種,嬋娉的心中甚是悲涼。

    昔日華麗的宮殿已經在那場叛亂中化為了廢墟,重建不知又得到何時。

    更何況……自己已經等不到那一天了。不久之後,自己就要離開故土踏上他國疆域……

    秦明望著眼前眉頭緊蹙的嬋娉公主。不,公主應該永遠個性張揚、意氣風發的,像一朵燦爛的花朵

    一般。

    “公主,您真的想清楚了嗎?真的非去不可嗎?”心疼的秦明試圖勸阻嬋娉公主。

    嬋娉公主點了點頭,“是,我別無選擇。”

    “不,公主,不可啊!”

    “不去?那我留在這兒做什麼?繼續忍氣吞聲嗎?呵呵!”噙著淚的雙眼如珍珠一般,微微咧著的

    笑容看起來是如此的牽強。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不管哥哥是生是死,他的近衛隊參與叛亂,那麼作為主人的他得面臨什麼

    嗎?我的存在用來隨時提醒眾人,公主殿下的親哥哥是意圖篡位的叛臣?”嬋娉公主的笑容是顯得如此

    的蒼白無力。

    “或許,只要我走了,眾人就會將我漸漸淡忘,然後這件事慢慢就會塵封在往事之中,被人們逐漸

    淡忘。”

    “公主,即便如此,可是那邊乃是蠻荒之地啊,前路凶險,公主再好好考慮考慮,想想年邁的老國

    丈啊!”

    “外公……”嬋娉公主低聲呢喃著。

    是啊,外公年邁,每次最開心的就是自己去外公那邊撒嬌。在外公的眼中,自己不是高高在上的公

    主,只是他的外孫女,僅此而已。

    還有哥哥……

    哥哥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原來自己最大的盼頭就是等著哥哥的回歸,可是現在……

    一切都不可能了!

    按那兩個使臣所說,那個所謂的悍匪確是哥哥無疑了。

    突如其來的箭雨,莫名其妙的調令,她突然覺得,那一紙調令就是為了把扎昆調走,以便更容易能

    殺死哥哥。

    尤其在哥哥死于非命之後,朝廷竟不下令徹查,統一口徑都說是悍匪,並且草草了事,根本沒有深

    入調查的念頭。那麼……

    嬋娉公主似乎想到了什麼,恐懼讓她的瞳孔瞬間放大,微微顫抖的雙肩讓人忍不住想前去攙扶。

    如果這件事與父皇有關的話,那麼此案突然的沉寂定是父皇暗中默許操作的,會不會下一個就輪到

    自己了……

    如果和父皇無關,那麼一股莫名的勢力,能來無影去無蹤,將哥哥瞬間奪去性命,而朝廷卻就此草

    草了事,那是否漢國將會面臨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機……

    嬋娉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想去想,她現在只想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再次見到哥哥……

    但秦明沒有思考那麼多,他只知道,公主高貴美艷,怎能去那種蠻夷之地呢?他再次盡力想要挽回

    公主的心意。

    “公主,咱們再找陛下好好商議商議,一定還會有其他辦法的,陛下是最疼愛您了,一定會舍不得

    的!”  

    “父皇……呵呵,可惜,這個命令就是父皇所下!”

    她一手操起一旁早就下達的聖旨,冷笑著,如同丟棄一個極盡厭惡的東西一般,看也沒看就丟到了

    秦明的面前。

    最疼愛?呵,真是可笑!

    當初哥哥可不就是他最喜歡的皇子嗎?可是,就因為對他有威脅,父皇就親自將哥哥從太子的位子

    上拉了下來。

    曾經父皇也說最疼愛的便是自己,可是,當遇上這種情況的時候,自己不過是一個籌碼和棋子而已。

    當有用時,你便是他的全部,沒有了利用價值的時候,就棄之敝履,這就是他所謂的疼愛……

    在他的心中,恐怕永遠都是他的江山,其他的,無足輕重罷了……

    秦明上前顫抖著拿起地上的聖旨,緩緩攤開,心中不停地期待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種結果。

    但是,他失望了,只見聖旨上面明確寫著讓嬋娉公主前往唐國和親的旨意。

    巨石壓在心頭,秦明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聖旨從他手中快速滑落。

    本以為自己只要勸下公主,那麼事情自然會有轉機,憑著陛下對公主的疼愛定會滿足公主的願望。

    但是現在一紙聖旨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心中最後的弦繃斷了。聖旨已下,他無力反抗……

    年輕道人重重地跪了下來,哭泣的聲音成就了他一個赤膽忠心的臣子,而非一個姿容俊美的道士。

    “現在你懂了嗎?危險與否于我而言根本就不重要,皇命已達,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什麼前來

    問我首肯都是虛禮,皇上答應的事情,我怎有不從的能力?”

    譏諷的笑容浮現在公主閃爍淚光的臉上,卻終止在她眉間聳動成的堅毅表情後。

    “去,我至少能弄清真相!”

    只要離開漢國,自己便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不用再受皇宮的束縛。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那兩個唐使明顯和哥哥之“死”有直接的關聯,即使沒有,他們也是知道一些

    情況的。因為對于老道長的話,嬋娉知道,可信,但也不可盡信。

    每個人做一件事的時候,都會考慮自己的得失利弊,他也不例外,更何況還非我族之人。

    只有離開這個囚牢似的皇宮,自己才能根據哥哥的指示一步步前進,揭開哥哥的“死亡”真相,期

    待有一天能和哥哥重逢……

    想到這,嬋娉公主深吸了一口氣,“孫公公,進來吧!”

    門外的老太監的身軀一顫,懷著忐忑的心走進門,“公主有何事吩咐?”

    “你去和皇帝傳話,說我應下和親之事了,但此番去近唐凶險,除寅鳳宮差人外,還要禁軍統領一

    並護送,以求周全!”

    “是,老奴先行告退!”出了宮門,再也無法察覺殿中的對話。

    看著面前令自己煩躁的人離開,輕盈的微笑爬上了公主姣好的面容。她恢復了慵懶的姿勢,示意側

    身窗幔處侍酒的昆侖奴孩子過來,柔軟的聲音說道︰

    “柯桑,你可願和本公主去遠行?”

    黑侍從孩子恭順的點頭,但急切的點頭動作,讓他安靜的臉看起來有些興奮!嬋娉公主似乎對這個

    回答很是滿意,她緩緩屈身上前,白臂和香氣纏繞住了

    孩子黑色的脖頸,在他的耳後,嬋娉公主親密的說︰“我到哪里,你就在哪里對嗎?”

    黑侍繼續點頭。

    “我就知道,柯桑最乖了!”她一邊柔和地撫 摸著柯桑的頭,一邊望著太監剛剛太監關上的門。

    她又如何不知這個太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人,剛剛明明已經讓他去送那兩個唐使,結果還一直站在

    門口,要說他不是偷听,自己可不信。

    恐怕不只是他,自己身邊的許多人也不一定都是忠誠于自己的吧,他們或多或少的受命于某個人的

    指示,來報告自己的一言一行吧!

    想當年,哥哥戰場歸來之時,沒有率先前往父皇之處復命,而是偷偷先來看望自己。當時那件事可

    沒有多少人知道,但是最終卻被父皇發現。他大發雷霆,不僅禁足了自己,還處罰了哥哥。

    可是,當初這個秘密除了哥哥和自己,就只有一直伺候自己的婢女知道了。

    從那時開始,嬋娉就一直覺得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別人的探子,都對自己不是衷心的,自己所有的舉

    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

    思及此,她的脊背冷不住發寒,這樣下去,自己還有什麼秘密可言?

    她低頭看著這個順從的小黑奴,惆悵的臉上又恢復了一絲光彩。那笑,仿佛晨曦明媚的陽光一般讓

    人禁不住陶醉其中。

    “柯桑,還好有你!”嬋娉低喃著。

    她知道,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背叛自己,都懷著不純的目的接近自己,但是他不會……

    只有這個小黑奴,只有他,自己能全身心信任的一個人。

    雖然說他只是一個地位卑賤的僕人,但是除了哥哥,她是第二個能讓自己放下心防的人。

    所有人都會報告自己的小秘密,可是柯桑不會,因為他是屬于自己的,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一個人

    ……

    不過前路如此凶險,自己真的要拖他下水嗎?他是那麼的忠誠,那麼無辜……

    況且有他在,自己也多了一個人質,一個制約扎昆的人質,但……

    嬋娉心中如同絲線一般緊緊纏繞,理不出頭緒。

    望著這個自己心中的安慰,她有些不忍,用那雙含水秋波的眼神柔和地凝望著柯桑,再次問道︰“

    柯桑,你真的願意和我一起嗎?這條路很危險,我未必能護得你的周全,你可要想清楚了!”

    柯桑不假思索地連忙點頭,瘦小的身軀更是靠近了公主幾分,仿佛生怕公主丟下自己獨自上路……

    嬋娉朱唇微啟,話到嘴邊又咽下,心中的愧疚更是如潮水一般涌來。

    或許這個懵懂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未來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命運……
第2卷 昆侖奴 第二十八章 宮道對峙
    出了宮門,趙遠樵一路帶著兩名唐使往前走去。

    戰爭雖已過去,但是殘垣斷壁卻是四處林立。破碎的瓦礫,坍塌的宮牆,染血的大地……曾經富麗

    堂皇的皇城在戰火的洗禮下變得滿目瘡痍,如同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令人不勝唏噓。

    趙遠樵見此情景,心中的恨無以復加。

    若不是身後的這兩個唐使,齊昌王就不會死;若不是因為他們,忠魂便不會長眠于此;若不是因為

    他們……

    趙遠樵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泛白的指節仿佛要突破那一層棕黃色的皮膚。殺意布滿他的雙眼,他恨

    不得現在就將身後的那兩個人剝皮抽骨,以慰齊昌王以及所有西極將士的在天之靈。

    但是,內心的聲音卻在不斷地告訴自己——現在還不是時機,只要再一會,一會就可以了……

    而跟在趙遠樵身後的凌老道,他隱隱感覺面前背對著自己的漢國軍士身上爆發出來的一種無形的氣

    場——殺意!

    想到這,凌老道瞥了他緊貼在褲腳的雙拳,神情有些玩味。

    至于李成茂,如果是作為浴血沙場的將領,那麼他絕對能從趙遠樵的身上感覺到那股殺意,那是在

    血與火的較量中逐漸形成的意識。

    可惜,他只是一個耽于玩樂的皇子……

    不過隨著路途的推進,再大條的李成茂也發覺了似乎有點不對勁,看著面前逐漸增多的廢墟和逐漸

    變窄的道路,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眼皮直跳。

    他蹙眉直直盯著面前的這個帶路的軍士,直覺告訴自己這個人有鬼!但是當他余光看著凌老頭還是

    那副一臉平靜的樣子,他有些得意,看來這次自己搶先他一步發現了。

    想到這,心中的憂慮之余又有一些隱隱的興奮。他快步走上前,擋在了趙遠樵的面前,一雙凌厲的

    眼楮直逼這個看似憨厚的軍士。

    “站住!”

    他雙手平舉擋住了趙遠樵的去路,“你要帶我們去哪,我們來的時候並不是走的這條路!”

    視死如歸的趙遠樵此刻反而不緊張了,他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這個近唐將軍,一臉平靜道︰“這條

    路也能通達,原先的路此刻宮人正在整理,有些不便!”

    “一派胡言,從一開始你就一直和我們一樣呆在公主宮中,又怎知宮人在整理來時的路?”

    李成茂揪住趙遠樵的衣領,大聲質問,“你到底有什麼目的?為何把我們往小路帶?又是誰讓你這

    麼干的?”

    一個又一個問題接二連三地劈頭蓋臉砸下來,那雙凌厲嚴肅的桃花眼仿佛要把趙遠樵看穿。

    “呵呵,你問誰讓我干的?當然是那些因你們而死的忠烈英魂了!”

    趙遠樵將李成茂揪著自己衣領的手用力掰開,冷笑著嘲諷著。

    就在這時,一陣輕風拂過,卷起地上的殘葉,隨著輕風的擺動上下起舞。

    三人的衣袂隨著這股輕風微微舞動,趙遠樵的軍衣隨著輕風略微卷起。

    透過那卷起的衣袖,李成茂仿佛發現了什麼,一把抓起了趙遠樵的右腕,環繞著粗壯手臂疤痕顯露

    無疑。

    “為什麼你手上有掛腕兒馬刀留下的印記?禁宮之內根本不需要精騎,南漢也絕不可能奢侈到要用

    精騎搬尸體!你不是這個宮里的人!”唐國的將軍緊緊抓著趙遠樵的手,直直地盯著他,警覺地說。

    危機之下人們的反應往往體現了他們的潛在意識。在自己面臨一定的威脅的時候,趙遠樵的第一反

    應就是化被動為主動,讓自己佔有利地位。

    所以,趙遠樵的另一只手立刻握住了李成茂抓著自己的手,一扭,一推……

    “嗷~”

    吃痛的李成茂對趙遠樵的突然發難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瞬間只得松開了趙遠樵的手。

    “你問我是誰?我是已經從地獄走過一遭的人!齊昌王手下的西極軍校尉!”

    趙遠樵此刻也不再偽裝,他仰天大笑,眼角難以抑制地溢出了一滴晶瑩的液體,回頭之際,他用手

    憤怒地指過凌老道,再到李成茂,聲嘶力竭地控訴道︰

    “你,還有你,你們就是殺害齊昌王殿下的凶手!你說我帶你們到偏僻的地方還能干嗎呢?”

    “不,你誤會了,齊昌王不是我們殺的!”李成茂慌忙擺手急忙解釋道。

    “我呸,你以為我會信你們兩個蠻國之人的話?敢做不敢當的卑鄙小人!”

    此刻已經被怒火淹沒而喪失理智的趙遠樵也不管現在的場合了,在巡邏士兵到來之前,自己能率先

    解決了這兩個殺人凶手,就是死也值了……

    話畢,趙遠樵直接拔起了身上的配劍,將劍鞘隨手丟在一旁,劍鋒直指李成茂,“今日,我就要用

    你們的血來告慰齊昌王殿下的在天之靈!”

    說完,趙遠樵直接欺身上前,手中的劍直直往李成茂身上刺去……

    李成茂怎麼也沒想到他說動手就動手,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慌忙後退躲避趙遠樵的鋒芒,一邊沖著

    趙遠樵喊道︰“真不是我們,咱們有話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對付你們這種小人,不需要君子行徑!”趙遠樵右腿一個橫掃,將劍反手刺出,招招奪命。

    李成茂一個跳躍,結果就見趙遠樵的劍在自己的眼前放大,嚇得他一個翻轉身體,堪堪避過了這個

    致命一擊,但同時也沒能把握好平衡,摔倒在地。

    還來不及爬起,趙遠樵的劍又劈到了面前,他只得滾著身子,一劍又一劍擦著自己的身子而過,甚

    至有的還挑破了自己的衣服,甚是狼狽。

    “喂喂喂,你不講道義啊,你一個手拿兵刃的人欺負我一個手無寸鐵之人,說出去不怕丟了你西極

    軍校尉的臉啊!有本事扔了你的兵器我們赤手空拳打!”

    打不過的李成茂只得借助口頭攻勢,試圖以此阻止趙遠樵的進攻。

    “一個死過的人了,還在乎什麼臉面,殺了你我自然有臉面對所有同袍!”說完,趙遠樵的攻勢更

    加迅疾,同時也更加狠厲。

    一個只在受過一些軍中**的皇子又怎是浴血沙場的趙遠樵的對手呢?他頻頻落于下風,好幾次與死

    神擦肩而過。

    “喂,臭老道,你別光顧著看戲啊,幫忙啊!”李成茂一邊擋著趙遠樵,一邊沖著凌老道吼道。

    凌老道挑了挑眉毛,隨後一個閃身,便瞬間出現在了趙遠樵的身邊,手指輕彈,趙遠樵手中的劍頓

    時失去他的操控,往一旁飛去,直直插入了宮牆的廢墟之中,震顫了幾下,便“ 當”一聲掉落在地。

    李成茂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趕緊跑到了凌老道的身邊,略微用凌老道的身體擋住自己,抱怨道︰

    “喂,你是不是存心想看我出丑,明明能動手,非要在一旁看戲!”

    “不,這也是在鍛煉‘將軍’您的應變能力。”凌老道揚了揚自己手中的拂塵,重新將它搭在自己

    的左臂彎中,一雙微狹的狐狸眼笑著說道。

    “鍛煉?鍛煉個毛啊,命都快沒了還鍛煉?老頭你是故意的吧!”李成茂一雙憤怒的眼神瞪著凌老

    頭,聲音有些尖銳,語氣上揚道。

    “老道自然不會讓將軍出事的,時機到了,這不就出手了嗎?”

    去他娘的,老道士,算你狠!

    李成茂懶得再理這個老頭,在心里怒罵著。

    對于凌老頭表現出來的手段,趙遠樵有些驚詫。

    一開始自己根本就沒將這個老道長放在眼里,不過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能有什麼威脅,所以才打

    算先解決了這個外強內干的唐國將領再說。

    那近唐將軍的身手雖然不賴,但明顯沒有多少實戰經驗,根本沒可能是自己的對手,只要解決了他

    ,一個老頭不足為懼。

    可是出乎趙遠樵意料之外的是,面前的這個老道長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剛剛一下便震開了自己的

    劍,那麼是否殺自己只在舉手投足之間?趙遠樵有些絕望。

    如果剛剛他一開始就出手的話,根本沒有自己多少出手的機會吧!

    不!不對!這個老道士這麼厲害,那麼毋庸置疑,齊昌王肯定就是他殺的,只有他有這種能力,難

    道自己真的沒法替齊昌王殿下報仇了嗎?不甘心啊!

    但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趙遠樵閉上了雙眼,微微仰起了頭,嘆聲道︰“動手吧,是我技不如人!”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樣,

    讓李成茂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結果等了許久,還不見對方有反應。原來等死的過程是如此煎熬的嗎?

    不同于趙遠樵之前的想象,只見凌老道上前撿起地上的劍,將劍插回劍鞘,重新掛在了趙遠樵的腰

    間。

    趙遠樵被這動作驚得一顫,狐疑地睜開了眼楮,看著自己腰間的佩劍,眼中難掩驚訝之情,“你…

    …”

    “就因為你輸了,我們就非要殺你嗎?暫不管你的身份,漢國宮中殺漢國將領,不管你是否叛軍,

    我們都會惹上一身麻煩,何必呢?況且,我們的目的就只是和親而已。”

    “那……齊昌王到底是不是你們殺的?”如果齊昌王真是他們殺的,又怎會放過自己?可是……

    事已至此,趙遠樵的心中也有了些許猶豫。

    凌老道搖了搖頭,試探道︰“齊昌王殿下是不是我們殺的,這個答案就對你很重要嗎?如果是呢?

    就殺了我們,然後赴死,完成你所謂的忠誠?”

    “是!”趙遠樵的眼中流露出一股視死如歸的神色。

    “如果我說不是呢?你會選擇相信,然後放過我們嗎?”

    趙遠樵有些語塞,“我……”

    凌老道長嘆了一口氣,“世上之事難道都像將軍眼中,非黑即白這般簡單?”

    對于凌老道的這話,趙遠樵張了張嘴,一時之間竟無從回答,心中的猶豫翻滾更加強烈。

    “不管怎樣,身陷禁宮之中,最後你都會難逃一死,你不就盼望這樣的結局嗎?但是……”

    “如果就這樣倉促地死去,不管對錯,無視真相,只是草率地成全忠誠的名義,然後全天下贊揚你

    的忠勇,只有生你養你的父母會感到心痛?”

    南唐老道接二連三的問句深深刺痛了趙遠樵的心,他的雙眼帶著迷茫的神色,“那我應該怎麼做?

    怎麼做……”

    趙遠樵低喃著反復問自己。

    “趙將軍,你要知道,草率的赴死並非大義,如果你真的想盡忠的話,你需要拯救的是齊昌王殿下

    的名節,為他的死找到真相,將真相公布于眾,還齊昌王殿下一個公義,這比倉促的殺掉一兩個疑似的

    仇人要艱難很多,但這才是大義,這才是忠誠,這才是一個磊落英雄應該追尋的榮耀!”

    老道人替趙遠樵的心做出了回答,他神光閃爍的瞬間,問道︰

    “你是否願意和我們同去大唐?非關榮耀,只是暫時的遠離是非或許更利于你找尋真相!唯有一點

    一點尋找真相,這方才是真正的盡忠!”

    听完凌老道的話,趙遠樵陷入了沉思,心中愁腸百緒,如一團亂麻一般難以理清頭緒。他覺得凌老

    道的話有道理,可是立場問題又讓他不知道是否該相信這個老頭。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甲冑的叮當聲打斷了趙遠樵的思緒。

    有人來了!

    趙遠樵身體瞬間僵直在原地……
第2卷 昆侖奴 第二十九章 埋下懷疑
    “噠噠噠!”

    一隊身穿甲冑,踏著整齊有序的步伐,腰間帶著長刀、臉色嚴肅的軍士出現在三人的視線當中,並

    且瞬間快速整齊地立在兩旁。

    一個身穿藍色太監服、頭發灰白的老太監從兩排士兵的中間走近。他拈著蘭花指,操著一口略帶尖

    銳的嗓音道︰“二位使者怎麼跑到這種地方啦!陛下听說二位使者還未回到驛站,怕二位出什麼差錯,

    不好向唐國交代,特命我前來尋二位!”

    怕不好交代嗎?不過是一會不在他的眼皮底下就急了,呵!

    凌諾伊看著面前這個說話陰陽怪氣的老太監,不動聲色地心中冷笑著。

    趙遠樵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雙手沁滿了汗珠,緊緊握著腰間的劍柄。

    他突然間後悔了剛剛為什麼要听那老道士的花言巧語拖延時間,應該早早逃離是非之地。

    可是現在,面前如此多的士兵,在不引起騷亂的前提下全身而退絕無可能,況且自己剛剛如此對待

    他們,他們肯定會出賣自己的。

    難道自己真的就要葬身于此嗎?

    不同于趙遠樵的緊張,李成茂則是一臉欣喜道︰“太好了,我們正要出宮呢,沒想到在這里踫見大

    人!”

    “是嗎,可這兒與宮門的方向相反呢!”老太監假裝看了看周圍,掩嘴輕笑,一副很是驚訝的樣子。

    “咦?這個小兵又是誰?你們怎會在一起?”老太監掃視一圈後看見了一旁的趙遠樵,驚呼出聲。

    兩個衛國使臣和本國士兵,如此耐人尋味的組合。看來果然不如陛下所料,這兩個偽唐使者怕是在

    密謀什麼吧!

    老太監的一雙老眼閃著精光,似乎要將三人悉數看穿。

    “因為他……”李成茂上前一步,正想說是旁邊這個假裝軍士的叛軍帶自己過來意圖不軌的,結果

    就被凌老道一手按住。

    “回大人話,這個小兵啊,剛剛正罵他呢!新來的,路不熟,帶我們繞了許多冤枉路,而且啊……”

    凌諾伊故作神秘地賣了個關子,隨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這兒還有點不好使!”

    “是嗎?”老太監上下打量著望了望趙遠樵,眼神有些耐人尋味。

    趙遠樵還來不及詫異凌老道為什麼自己解圍,心下就已經把這老頭罵了好幾遍了,但是為了不暴露

    身份,只能啞巴吃黃連地點了點頭,還咧嘴沖著老太監憨厚地傻笑了一下。

    一旁的李成茂忍俊不禁,偏過頭抿著嘴強忍著笑。這老頭,嘴巴委實是毒了點,不過倒是解氣啊!

    雖然說老太監對這個借口很是懷疑,但也不打算深究,笑道︰“無妨無妨,那二位這邊請!”

    老太監帶著三人率先走在前面,士兵緊隨其後,隱隱形成合圍的趨勢。

    趙遠樵緊繃的心瞬間松了下來,他剛剛想過好幾種可能。

    這個老頭揭穿自己的身份,自己要麼戰,要麼死!肯定避免不了一場混戰。

    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那老頭會為自己說話,雖然損了點。

    所以他再次對那老頭的話產生了懷疑,難道齊昌王真的不是他們殺的嗎?那老頭的提議純粹是為自

    己謀出路?自己到底該不該信?

    一路上,趙遠樵的腦中一直反反復復在問自己。

    或許這真的是一個出路吧,活著總比死了要好,只有活著,才能揭開齊昌王殿下的死亡真相。

    趙遠樵的心中瞬間通達,前方的前途也明晰了起來,他終于下定了一個決心……

    翌日。

    臨時整理出的廣場,場面異常熱鬧,已經看不到之前的衰頹之景……廢墟已被清理干淨,騰出了一

    個空曠而又千瘡百孔的廣場。

    皇帝身著玄色龍袍肅立廣場中央,兩旁整整齊齊地站著一眾大臣。

    廣場的上面立著一個龍椅,光鮮亮麗和地上的慘狀形成鮮明的對比。皇帝的

    面前是一輛紅色的馬車,前後站滿了身著紅裝、拿著鼓樂的儀仗隊。儀仗隊的後面,綁著紅綢帶的

    箱子排出了長龍,一派喜慶的氛圍。

    朝陽已經帶著溫暖舒適的感覺漸漸離去,南國的陽光熱烈,如同夏日從不會終結,李成茂執著大唐

    的旌旗,穿上新服策立于棗紅色的矮馬之上,被這漸漸上升的氣溫搞得心情煩躁。

    他全身重甲戎裝,為了這送行的典禮他的頭盔還插滿了羽毛,沒有清涼的晨風,兜滿了熱氣的披風

    ,成為了身後最重的負擔,他只想盡快讓馬兒跑起來以換取一些清涼的空氣。

    他的身後已經站了二百零一個身著重甲的精銳的士兵,還有那個活的不像人的人間巨物——昆侖奴

    扎昆。

    “這怪物應該騎著大象去大唐!”想到這里,李成茂有點可憐扎昆座下的白馬,雖然這馬也算是龐

    大,但和扎昆的身形進行對比,怎麼看怎麼不搭……

    看著周圍極盡陌生的面孔,他感覺自己身處其中顯得是如此孤獨。來的時候他們手下還有二十人,

    但他們都在未珠山被怪物拖走了,只剩下他和凌道長。

    想到這,他不禁看了看凌諾伊,這個狡猾的老頭正對著南漢的皇帝行禮……

    皇帝笑著單手扶起凌老道,笑道︰“嬋娉未曾出過遠門,更別說如此遙遠的路途了。以後一路還望

    道長多加照拂了!”

    “此次漢唐的和親代表了我漢唐友好結盟的第一步,朕相信一定能在五洲大地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皇帝笑著,那滿是贅肉的臉把他的眼楮擠成了兩條縫,仿佛是一個慈祥和藹的老人對他們臨行前的

    囑托。

    若非知道是皇帝親自允諾將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送去和親,還會以為那是一個慈祥的父親對女兒的遠

    行進行的諄諄囑托。

    “陛下大可放心,從此刻起,嬋娉公主便是我唐國未來的三皇妃,老道拼死也會護得公主周全!不

    過……”

    凌諾伊眼中精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神色疑惑,但是語氣又帶著揶揄道︰“老道素聞齊昌王

    殿下和嬋娉公主兄妹情深,他對公主可是極為寵愛。妹妹出嫁,這一去便不知何時再能相見,齊昌王怎

    不來送行?就算是關系不好的人也得做做場面吧!”

    皇帝的微笑的臉色瞬間凝固,臉上的肥肉顫了顫。

    “哎喲,誤會大了。瞧我這記性,老了,腦子就不好使了,我怎麼忘了,听聞齊昌王殿下貌似被陛

    下幽禁了,難怪!”

    凌諾伊一拍腦袋,一副很是懊悔的樣子,“恕我斗膽,陛下是不是能格外開恩,放齊昌王殿下與胞

    妹一別,這樣也不給二人留下遺憾了,于齊昌王殿下與嬋娉公主都是好事,陛下以為呢?”

    凌諾伊接二連三的話讓皇帝的臉色瞬間又陰沉了許多,他強忍著怒火,勉強地扯著嘴笑了笑,“齊

    昌王眼下身體欠安,怕離別的惆悵引得嬋娉傷感,已經讓皇後代為傳達送別之意了!”

    “原來如此!請陛下恕老道僭越多言了!”凌諾伊也懂什麼叫適可而止,看著皇帝明顯一副忍怒的

    樣子,凌諾伊明白,若是再問下去,面前的皇帝就真的要發作了。

    皇帝恨恨地盯著凌諾伊那似笑非笑的神態,也並不想因為凌諾伊的三言兩語而壞了氣氛,哼哼了兩

    聲便甩袖往龍座上走去。

    他當然知道齊昌王已經死了,卻還在那邊裝模作樣。既然你要和朕扯謊,朕也便回你一句,真正的

    真相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換而言之,皇帝知道,這也是凌諾嬋對自己的示好之意。他明明知道齊昌王已經死了,卻不揭穿

    ,不過也就嘴上討個便宜罷了。

    李成茂看著跟在皇帝身後的凌老頭,心中百轉千回。

    剛剛自己雖然不知道那老頭和皇帝到底說了些什麼,但是看那老頭一臉奸笑的模樣以及皇帝的忍怒

    不發,怕是那老頭又在搞什麼ど蛾子了。

    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凌諾伊,李成茂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心悸的感覺。

    他想起這一路上,似乎所有一切都在那個老頭的預料安排之中,娶公主是他的提議,就連未珠山之

    事,也是他非要在山腳停留駐足,休息找水。

    水是找到了,但怪獸也出現了,身邊的所有人都死了。

    那老頭說是龍,可是這世上真的有龍嗎?

    李成茂回想起記憶中的那天,那個怪物,恐懼只留下了記憶中片面的一鱗半爪。

    那東西和李成茂記憶中的鱷形態相似,如同是面上長著白毛,頭上長著角,身體修長的怪鱷,但那

    東西體型卻比李成茂知道的最大的鱷大了十倍不止。若非如此,怎能在躍出水的瞬間,一口吞下兩個軍

    士,而且下一個差點就是自己!

    但那樣子怎麼看也不像頃刻之間能覆雨翻雲翱翔九空的龍,反而更像是一只凶惡的水怪作祟。

    懷疑的種子一旦在心中種下,便再也難以拔除。

    不知為何,他隱隱有一種感覺,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個老頭安排的,去未珠山是,那個所謂的“龍”

    也是。

    那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齊昌王……

    李成茂心下一個激靈,對了,就是齊昌王。

    一個外國的使臣在入國境的時候沒有首先拜見皇帝,而是私下跑去墳地會見齊昌王,這完全于理不

    合。

    難道……

    會不會就是他設計殺了那二十個人獨獨留下自己二人,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發現這個秘密?

    而且那個活死人……

    本來自己以為那是真的活死人的時候,結果老頭告訴自己只是假的,是由人假扮的,為的就是騙過

    齊昌王。但同時也騙過了自己啊!他的話,到底還有幾句是真……

    這一路過來,自己萬分信任他,可是等來的是什麼,幾乎是九死一生,結果那老道反而一副雲淡風

    輕的模樣……

    他機關算盡,安排這麼多東西,到底是想謀劃些什麼東西……

    想到這,李成茂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自己一路都以他馬首是瞻,以為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可是現

    在,他感覺那老頭就是一頭森林中的猛虎,隨時都額能將自己生吞活剝……

    他不敢再多想下去,茫然無趣間,馬兒向前走動。公主就在不遠的地方,穿著華麗的嫁衣正和母親

    話別。

    只見公主身著流光婉轉的紅嫁衣,上面繡著精致的緙絲金鳳,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亮光。挽著的發

    髻上一頂莊重精致的鳳冠,嵌著晶瑩白潤的珍珠,加上精致嫵媚的妝容,顯得更加流光溢彩,宛如多情

    綻放的玫瑰,又好如雍容華貴的牡丹,,讓人移不開眼球。

    李成茂覺得,南國的鮮花比任何地方都要嬌艷,然而再美的鮮花都無法和眼前的公主比擬。

    初見公主之時遠遠望去便已經被公主慵懶的美態所沉醉其中,再次見時,火紅的嫁衣更加襯得公主

    千嬌百媚,飄飄欲仙之態恍若仙女降臨人間。

    李成茂的心砰砰直跳,他為嬋娉公主驚心動魄的美所心動。

    或許娶公主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雖然自己厭惡朝堂之爭試圖逃離,但是自己娶了公主之後做一富貴閑人也不是不可……

    他眼前仿佛已經看見了自己未來和公主悠閑自在、相濡以沫的生活,怕是夢中也會喜得笑出聲音吧

    ……
第2卷 昆侖奴 第三十章 臨別之際
    身著紅嫁衣的嬋娉公主在整個廣場之中顯得格外顯眼,燦爛的陽光、火紅的嫁衣,如浴火的鳳凰一

    般綻放在整個天地之間。

    一旁的皇後身著華貴的鳳袍,微微顫抖著拿起一旁宮女端著的系著紅綢的剪刀。

    歲月似乎並沒有在這個高挑精致的皇後臉上留下多少痕跡,但是發髻間偶爾摻雜的幾率灰發卻預示

    著已青澀不再。

    嬋娉含淚從母後的手中緩緩接過剪刀,捧起自己垂留的柔順青絲,輕輕撫 摸。

    這秀發伴隨著自己十幾度的春秋——母親為自己挽過髻,哥哥為自己梳過發。對她來說,這不單單

    只是頭發,里面承載的還是自己的回憶與溫情。

    嬋娉公主緩緩閉上了自己的雙眼,一滴晶瑩的淚珠滾落臉頰,滴在手中的紅剪子上。

    “ 擦”一聲,隨著剪刀聲的響起,一縷青絲安安靜靜地躺在嬋娉公主的手中。她將那股斷發小心

    翼翼地放在了宮女捧著的圓盤之中。

    就在眾大臣以為公主會連同剪子一同放下的時候,再次傳來的剪刀聲令他們感到驚詫。

    又是一縷發絲……

    沒有人知道嬋娉公主到底剪了多少,唯一知道的就是原本及腰的長發短了許多。

    在漢國,有這麼一個習俗——女子出嫁的時候會自己剪下自己的烏絲,剪得越多,代表對家的留戀

    越多。

    嬋娉公主的此舉無疑是在告訴眾人,她對家鄉的留戀到底有多深。

    而在眾大臣的眼中,皇帝親手將公主送往異國他鄉和親,這對公主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否

    則為何先帝會以宮女稱公主遠嫁他國,不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嗎?

    可是,而今陛下的行為無疑是給公主的心上狠狠地插上一刀,在他們眼中,公主對這個家應該是毫

    無留戀才對……

    況且女子剪發越多,對家留戀越多,那麼在婆家就會不大好過,覺得你並未把自己真正當做夫家的

    人。

    更何況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直以來的這種習俗也不過走個形式罷了。

    所以嬋娉公主的此舉在眾大臣心中的震撼不比當初攻城的火石來得低……

    終于,嬋娉公主放下了手中的剪刀,望著那脫離了自己身體的發絲,心中低喃︰

    哥哥,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嬋娉斷發中為你留下的眷戀和思念……

    嬋娉公主對著皇後盈盈一拜,含水秋波的雙眼,一顰一笑的舉手投足之間,仿佛是世間最純潔無暇

    的。

    “母後,您回去吧,我自會保重的!”

    “嬋兒,母後舍不得你呀。此番遠行,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見!”

    不舍的淚水布滿了皇後的臉龐,她雙手繞過嬋娉的脖頸,靠在嬋娉公主的肩上,以趴伏的姿態抱在

    了嬋娉公主的懷里。

    嬋娉公主忍不住哽咽︰“母後……”

    “嬋兒,你皇兄新喪,傳言或是和偽唐有關,你這麼一走,我身邊連個人都沒了。”無論新婚還是

    新喪,對皇後而言均是斷腸的事情,“要不,我去和你父皇說說!那個老……”

    當提到皇帝的那一刻,皇後的臉色閃過了一絲怨恨和無奈,但是為了這個女兒,自己示弱懇求又有

    何妨?

    嬋娉將母親的神色盡收眼底,母親自己就已經如履薄冰。外公勢大,父皇對母後更多的是忌憚和打

    壓,即使有溫情,也已經在時光的消磨中消耗殆盡。

    現在的父皇,眼中只有自己的天下和皇位,加之哥哥的一些行為惹得父皇猜忌,父皇對母後更是不

    冷不熱,二人之間的關系更是顯得微妙。

    在天下人的眼中父皇母後還是那麼相敬如賓,可自有自己明白母後心中的痛楚和無奈。

    況且事已成定局,父皇心意已決,再怎麼勸說也不會有結果,反而可能加重父皇母後之間的裂縫,

    何必呢?

    嬋娉似乎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一般,抿了抿朱紅色的嘴唇,雙眼含淚搖了搖頭阻止道︰

    “不必了母後,傳言未必可信,亦不可全信,皇兄蒙難之事傳言甚多,但父皇卻不準備急著知道真

    相。所以揭開真相之前,我在宮里與否,都不安全,況且可能哥哥並沒有……”

    說到這,嬋娉公主的臉上瞬間有了男兒一般的神色,她懷疑和不安的眼神凝視向遠處涼亭中的皇帝

    和凌諾伊,憂心道︰“母後,您可要當心!”

    皇後慈祥欣慰地摸了摸嬋娉的頭,精致艷麗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畏懼神色。

    “母後不會有事的,就算再怎麼不濟,母後還有我的族人,我娘家男兒盡是領兵征戰的將軍,手握南境過半兵馬,盡是我大漢最強悍的鐵騎與步兵!皇帝又敢拿我怎樣!”

    皇後說到這個仿佛很是驕傲,眉眼含笑,腰板也不自覺地挺直了些,那筆挺的風姿竟比一半南漢的

    甲士都高!

    “可是女兒听說父皇又增練了水師十萬,這些士卒恐不在外公和舅舅麾下,加之父皇的百艘戰艦竣工的話……”

    嬋娉公主放低了聲音,神色擔憂地拉緊了母親的手臂,在皇後耳邊細語道。

    “沒事的,只要有你外公和舅舅在,那些水兵上不了岸!”

    皇後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原本從容優雅的表情瞬間凝固,目光在片刻之中轉化為憂傷,進而又伸出自己的雙手掩面抽泣,

    “就是那些巨艦樓船害了你,否則近唐哪會這麼早的急著派使臣來和親?分明是怕你父皇的巨艦樓船造好了以後朔海而上,求親以自保海疆!這才害你急迫出嫁的呀!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

    皇後越說到後面,語氣更加泣不成聲。

    “沒事,母後,說不定哪天是我領兵南下呢?到時候我自會來拯救您的,母後。”

    嬋娉故作調皮地眨了眨眼楮,一雙滴溜溜的眼神滿是真誠地望著皇後。那安慰的玩笑話明顯起到了

    效果,皇後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嬋娉公主的額頭,閃著淚花的眼楮輕盈地笑起,嗔怪道,“你呀!就知道安慰母後!”

    嬋娉公主佯痛地皺眉摸了摸自己被戳的地方,眼楮里溢出的是滿滿的笑意,她撒嬌地雙手抱著皇後的手臂,但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有多麼地不願放手。

    皇後看著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嬋娉,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有時候,你比你皇兄更像個男兒,而他就是太愛活在詩情畫意里了,要是你皇兄……”

    提到齊昌王,皇後的臉色又落寞了幾分,讓氣氛再度凝結。

    嬋娉公主如同孩子般雙手環住皇後的腰肢緊緊抱住,臉頰輕輕蹭了蹭皇後的胸口,寬大華麗的衣袖

    一半夾在二人之間,一半垂在外邊,輕聲喚道︰“母後……”

    片刻後,她才依依不舍地退出了皇後的懷抱,用縴細的手指緩緩梳理著皇後被淚水散亂的頭發,愛憐地撫過皇後淚痕滿滿的臉,輕柔地說︰

    “母後,我覺得哥哥沒有死。且不管哥哥有沒有遭遇不幸,我都要找尋真相,究竟是誰意圖害了哥哥,只有找出真相,或許才能保得我們母女平安。”

    “真相?不!”

    皇後如觸電般離開了嬋娉公主的觸踫,眼神之中滿是緊張和恐懼,顫抖著聲音道︰

    “不,答應我,永遠別去觸踫所謂的真相。為什麼你還不信你哥哥的死訊呢?無謂的期待不會成真的,母後也多希望他能真的活著?你嫁去唐國就安心的當個皇子妃,收斂點脾氣好好過日子,不要,千

    萬不要卷入朝局的是是非非好嗎?更不要再去理什麼真相!”

    講到這,皇後還怕嬋娉沒能意識到情況的嚴重,眼神認真地望著嬋娉公主,再次鄭重其事地囑咐道︰

    “從現在起,無論你相信什麼,無論事實如何,你都不能再去相信你哥哥還活著,不管你怎麼想,至少明面上不行,否則害你哥哥的人同樣也會害了你,答應母後好麼?”

    皇後神色緊張地緊緊抓著嬋娉的雙臂,雙眸之中帶著驚恐的神色。

    嬋娉望著皇後的神色,那明顯是過度緊張的情緒,以及眼中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眼眸讓嬋娉產生了某種懷疑,“母後,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通過母後這一系列的表現,她的潛意識里告訴自己,母後是知道一些東西的。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嬋兒,你不要再問了,就答應母後好不好?”

    皇後的雙手更加扣緊了嬋娉縴細的手臂,若不是隔著幾層厚厚的布料,真有種讓嬋娉感覺母後要把

    她手臂生生摳出一塊肉來的錯覺。

    看著面前有些失態的母親,嬋娉順從地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好,我答應您!”

    母後,嬋兒可以答應您不去尋找所謂的真相,但嬋兒已經答應過哥哥,一定會找到他的,那是嬋兒

    與哥哥之間的誓言。所以母後,對不起!不過嬋兒一定會好好保重的!

    嬋娉心下暗道。豎著的柳眉,停滯的淚水,讓一切看起來不再兒女情長,嬋娉公主面容比男子更加

    英武。

    就在這時,一陣輕風襲來,吹動嬋娉公主的發絲,遠處一棵在戰火下幸存的古樹上,僅有的一片樹

    葉脫離了古樹的懷抱,在樹旁依依不舍地上下旋轉了一番,繼而緩緩飄落在地,如同嬋娉公主遠離故土

    ,不知未來會飄向何方的命運……

    在這片烈日炎炎的天地之中,所有軍士前前後後忙碌著收拾行裝——有的一個人捧著精致的器物,

    有的兩三個人合扛著一個漆紅色的大箱子,還有的正在馬車上收拾清點……

    所有人都是埋頭苦干,任憑汗水肆意流淌在鬢角、肩背。但有一個人卻是例外。

    他一身輕盈的白衣穿梭在搭著厚重的甲冑的士兵之中,不時地挑著身邊比較方便輕巧之物往車上隨

    意一扔,也不管東西是否會滑下來給他人帶來不便。

    看見別人正拿輕便之物,便好意上前表示減輕負擔,實則把更加沉重的松溪留給了別人。

    “都搬好了,李將軍,不過公主的東西都是易碎的物件,你可要帶我們走安穩的路!”

    好皮囊的年輕道士在隨意搬了幾樣東西之後,抹著額頭僅有的幾滴汗跑到李成茂身邊笑著說道。

    李成茂不得不將目光從嬋娉公主窒息之美的身形上移開,他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以示自己明白了,卻

    在此時看見年輕道士身後,那個小昆侖奴的腳邊還有許多重物未曾裝車。

    他忍不住心底給了這個道士一個白眼。人看著是眉清目秀,臉皮倒是挺厚的。他看著那些明顯比小

    黑奴的身軀要高大好幾倍的重物,生怕那小身板難以承受。但炎熱的天氣又使得他不願離開這個難得的

    陰涼之處。

    他看著那小黑奴柯桑頂著一頭汗水,一臉誠懇小心翼翼地搬著箱子,神情堅毅而又小心,面對比自

    己高大好幾倍的重物,他神情一絲沒變,連滿頭的大汗都顧不得去擦,任憑他滴進那雙明亮的雙眼,順

    著下頷緩緩滴落地上,蒸發于與天地之間。

    他似乎無暇顧及,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東西上。仿佛在做一件世上最神聖的一件事一般。

    同樣是公主身邊的人,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李成茂忍不住心里腹誹鄙視著年輕的道士。果然道士都是一個德行,就像那領老頭一樣,任自己等

    人累死累活自己卻在一旁看戲,哼!

    就在這時,“咚……咚……咚……”

    西邊傳來了大地震動的均勻聲音,李成茂覺得自己都快要隨著這個震動跳起來。叛亂不是過去了嗎?叛軍不會卷土重來了吧!

    李成茂的心中忐忑不安,他是不想再感受那種隨時會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給砸成肉沫的恐懼。

    他不安地看著前方巨響傳來的方向,透過那蒸騰起的視野中,他發現了兩座左右搖晃著的箭塔,然

    而箭塔居然在緩緩朝自己的方向移動!

    李成茂感受著地上傳來的震動,有些不知所措……
第2卷 昆侖奴 第三十一章 神秘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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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三十二章 詭異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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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三十三章 二老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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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三十四章 晴雨亦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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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三十五章 怨念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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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三十六章 暗夜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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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三十七章 黑人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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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三十八章 心止則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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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三十九章 暫別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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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四十章 身份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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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四十一章 壘磚遴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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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四十二章 荒唐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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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四十三章 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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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四十四章 爭論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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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四十五章 突如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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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四十六章 神秘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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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四十七章 駐地夜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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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四十八章 戲猴之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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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四十九章 無言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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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五十章 善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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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五十一章 龐然巨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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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五十二章 巨龍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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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五十三章 半個隻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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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五十四章 夢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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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五十五章 所謂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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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五十六章 熒惑西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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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五十七章 食肉之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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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五十八章 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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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五十九章 亡靈統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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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六十章 一念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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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六十一章 碎花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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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六十二章 絕世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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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六十三章 復仇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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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六十四章 骯髒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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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六十五章 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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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六十六章 命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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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六十七章 彼水之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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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六十八章 木馬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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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六十九章 片刻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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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七十章 立儲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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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七十一章 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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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七十二章 國子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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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七十三章 生死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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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七十四章 心頭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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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七十五章 破殼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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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七十六章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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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七十七章 逆境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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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七十八章 恍惚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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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七十九章 暗夜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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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八十章 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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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八十一章 染血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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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八十二章 北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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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八十三章 各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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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八十四章 迷你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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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八十五章 活人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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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八十六章 無奈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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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八十七章 繁華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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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八十八章 黑市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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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八十九章 客棧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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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九十章 以武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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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九十一章 幕後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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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九十二章 帶刺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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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九十三章 無用一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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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九十四章 血泊青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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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九十五章 計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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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九十六章 命格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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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九十七章 生死兩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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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九十八章 往昔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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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九十九章 立儲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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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章 泰西巨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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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零一章 儲位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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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零二章 馬場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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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零三章 陰差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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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零四章 秘密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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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零五章 近唐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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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零六章 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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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零七章 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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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零八章 視覺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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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零九章 滿腔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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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一十章 無用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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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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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難以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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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一十三章 盟主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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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一十四章 躁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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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隱匿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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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一十六章 鄉音難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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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一十七章 父子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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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死人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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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一十九章 蛟龍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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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二十章 一籌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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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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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二十二章 憐憫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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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二十三章 洞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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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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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二十五章 顧此失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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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滿腔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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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二十七章 緣生緣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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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二十八章 無暇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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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二十九章 越亂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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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三十章 起因轉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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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三十一章 陰謀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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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忠臣良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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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三十三章 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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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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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三十五章 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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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沖破鎖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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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對準敵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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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別離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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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三十九章 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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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四十章 強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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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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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四十二章 瞬間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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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煉獄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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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四十四章 禿子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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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四十五章 舊友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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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四十六章 魂斷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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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四十七章 雙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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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四十八章 巨大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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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哀默心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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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五十章 黑夜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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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五十一章 幻境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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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故去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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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冷酷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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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所謂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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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忽視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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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五十六章 請求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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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兩子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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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意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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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五十九章 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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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六十章 展開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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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新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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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六十二章 巨大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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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六十三章 薔薇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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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六十四章 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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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六十五章 回憶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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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六十六章 茅屋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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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起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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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六十八章 雪地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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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六十九章 破碎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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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七十章 鐵匠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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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七十一章 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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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初見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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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太子招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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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屋內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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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七十五章 漸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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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七十六章 命運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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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七星怪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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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七十八章 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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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失之毫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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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八十章 一敗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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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八十一章 收入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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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八十二章 遇見西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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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加入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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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最終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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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八十五章 邪徒烏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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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何為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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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典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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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八十八章 秦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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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二人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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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九十章 和親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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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九十一章 風起黃沙人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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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月下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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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昆侖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再活一次(第2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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