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麦山
作者:小+
琥珀
琥珀 生命的纹路
    我们去到原始丛林里,我和他说山火要来了,死火山要喷发,这座山头比富士山还大,那时岩浆会把我们捻成两个紧紧相拥的灰壳子,尸骨无存之前也许会烂掉,发臭,露出白惨惨的骨头,经历九相后成为新的原子,实现各种意义上的新轮回。我们都会有一个纯洁的机会,再新生一次。

    “然后现在呢,我们有两个选项。我们可以一起死掉,即为上述的灰壳子效果,世界会好好的,就像从未出现过我们一样。或者你活着,你就大步跑,冲出这个世纪和年代,冲出断裂的岩层,冲出燃烧的矿脉,不听宗教,不看神话,别人哭你你不要应,别人喊你你不要停,世界会在你身后分崩离析,但你会好好的。”我摸摸他的脸颊,说“我想你选后一条,我想你幸福,我想你能活。”

    他抬头看我,他有一双像小狗一样清澈孤独的眼睛。“你允许我选择吗?”

    “是的,我允许。你有选择的权利,你是自由的。”

    “好的,谢谢你我要我们都活着。”

    他说完这句话,便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扯得我肩膀生疼。他带着我飞奔起来。他大步跑,冲出了这个世纪和年代,冲出了断裂的岩层,冲出了燃烧的矿脉,不听宗教,不看神话,别人哭他他不应,别人喊他他不停,世界在我们身后分崩离析,我们在此刻都鲜活。他的四个小锡兵,一个缺了一条腿,一个瞎了右眼,一个肚子上有个枪眼,一个没有头,此刻他们都出现在路边,变成四尊摩天的石像,注视他,祝福他。

    站在世界的边缘,我们身边有一棵高大的史前树。那么高,那么粗,我们都抱不住,也看不见它繁茂的枝干。

    “你很特别,你对我很好。没有人对我像你对我那么好过。你让我选择,你说你想让我活。那我们都活着,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他好坚定,好真挚。他用小狗一样的眼神看我,眼睛像两颗星球。他善良,不坚定不果断,分外懦弱又分外敏感。但他却打破了选择,他想要我活,我的生命就在他的幸福里。

    我要怎么对他说,我要和他说什么。我们的羁绊在千千百百万万年前就有了,早于人类出现,早于神迁怒与人,早于那场铺天盖地的洪水降临。我说不定就是为了遇见他才诞生于世的。

    我想拥抱他,真奇怪,在末世终结,新纪元降临前那一刻,什么都被毁灭,只剩下一棵高大的史前树,还有两个人类,他们不想着怎么开拓新纪元,不为逝去的同胞生命们难过,不想着怎么活着,怎么杜撰神,怎么在冲破性别隔离创造生命使种族得以延续,他们只想拥抱。

    真奇怪,真是太奇怪了,人类最后的希望先是高高闪耀,然后被一个小男孩的选择给浇息了。小男孩浇息了希望,却让我活了下来。

    我准备张开双臂,他却在我伸手之前就撞了过来。我们紧紧相拥,紧紧相拥,紧到骨骼作响,紧到想要我们两个的身体构造被打破,重新排列,重新组合,最后变成一个人。

    我想这样也好,这样我们都不会孤单了。这样我就不曾被他杀死过,被他扔掉头颅,他也不曾绝望过,想死过,最后还要被所有人像摔烂泥一样摔来摔去,然后逼他去拯救世界。

    “我好开心,我好开心。你活下来了,我也没有死去。”

    我的肩窝里满是他的泪水,蓄满了,温热的,难过的,欢欣的,我想那里能养一尾小鱼。我托起他的脸颊,允许他善良,不坚定不果断,分外懦弱又分外敏感,接纳他的悲伤,很温柔很郑重地和他讲:“我也是,我也是。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们现在都在一个新世界里,一个美妙美好的新世界,我用眼神示意他,他知道我在说什么,擦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

    “是的,我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棵史前树突然滴下了一滴巨大的树脂,橙汁一样的颜色,微微发亮,它兜头降下来,砸在我们身上。那一刻我们贴的好近,几乎是亲密无间的。这样就不必劳烦厄运重来,一次就能把我们一网打尽。

    于是那流淌的橙黄色透明液体挤光我们需要的氧气,由于是兜头盖下来,它一瞬间就杀死了我们。最后的视线里,我面前的男孩神情羞涩又安详,眼角还有泪花,他微微张着嘴,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已经被封存成一颗琥珀,一个标本,一个人一生最后的悲喜在这里分毫毕现。我想我也一样。

    我听见了一阵响声,我知道是世界在我们身后重新生长,死去的人活过来,婴儿呱呱坠地,神审判降临。这世间的一切都新生,都美好,和旧时一个样。

    而我和我身边这个男孩,我们将会被封存地

    底,被封存在地脉里,会被打磨成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一颗合格的琥珀,栩栩如生,所有人都会看见他羞涩怯然的神情,看见我们紧紧相拥。所有人,所有他又爱又恨,反抗又顺从的人,那是他的人间。

    那时他会不会脸红呢?

    但无论怎么样,我们做出了选择,于是世界毁灰又降临,于是我们死去。我们不应该死去,但我们死去了。于是世界又降临了。我们死去了,我们原本应该活着,他应该说完他的话,他应该要听到我将要对他说的话,我也许还会亲吻他,亲吻这个玻璃一样纤细的男孩。

    可此刻,可此后的亿亿万万年,我们都只能在琥珀生命的纹路里,用灵魂来回忆死前的这一刻了。
琥珀 你的歌声里
夏日的落日是霞粉色和橙赤色,它被镀上一层金子般明亮流淌的光芒。树影越来越摇曳,越来越深邃。人们在草茵上尖叫歌唱接吻拥抱,他们浪漫又吵嚷,热烈又张狂,人间好像就应该如此模样。这般快活,这般自由,这般亮敞。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属于我,我没有爱人,也没有去说着唱着嘶吼着“要么爱要么死去”的勇气,也没有一颗能永远年轻永远燃烧的心。

    但是他正在台上唱歌,没有穿着我刻板印象中的黑皮衣,他纤细,还是个大男孩。穿着棉布格子衬衫,脖子上系了一条金色的项链。

    他有一头柔软的金发,嘴唇薄薄的,眼睛碧绿又清澈。所有人都注视他,所有人都深爱他。

    他微微屈膝,背着双手,在台上唱着他的歌。

    “生命在你,复活在我。

    生命在你,燃烧在我。”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歌词?

    他在唱什么?他在唱他的生命吗?

    我仰起头对上他那双碧绿的眼睛,我们的目光交错了一瞬,我发现他也在看着我。然后下一秒,这个年轻的,被所有人偏爱的主唱就在人群的惊呼和尖叫声中跳下舞台。他跑向我,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带着我飞奔了起来。

    太阳已经开始坠下去了,他拨开人群,带着我狂奔,我被拽了一个跟跄,可双脚还是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跑了起来。耳边是呼啸的风,他手掌温热,放肆的大笑,就和他的歌一样。

    我听见台上的吉他手兴奋地说道,“这个该死的带人私奔了哈哈哈。”身边全是人们的喊声,他们惊奇的注视着他们的主唱,但没有人去拦住他,他们让出道路,甚至还有人把我们往前推了一把。这下真的像是在私奔了,我想,尽管我现在正惶恐着,尽管我并不知情。

    “你这一辈子里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我不是说私奔,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奔跑,包括牵着一个陌生人翘掉了自己最后一首歌的表演。而是说,你的生命里,你这短暂又漫长的一辈子里,这充满折磨和苦难的一生里,有没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你从一成不变的麻木的日子里超脱出来,让你拥有在水中燃烧的勇气,让你的耳边只是充斥着呼啸的风声。

    然后可以不去思考任何后果,去做那些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让你觉得惶然又惊奇。然后流泪,嘶吼,大笑大哭。

    我们坠着酡红色的落日,我们不让它在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前从地平线上消失。于是我们准备翻过高高的围墙,他先踩着杂物跳上围墙,然后用一口伦敦腔的英文和我说

    “come on!”,听完他说话我更肯定了,他就是个大男孩。他把我拉上去,然后我们一起跳下来。

    我们最后跑到了一个黑暗的小巷里,就在公园的背面,就在太阳坠下来的前一刻。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里离刚才的地方真的很近,我们现在都能隐约听到公园里那位聒噪的吉他手说‘嘿我想你们应该不介意我给你们唱歌吧要是介意都话也没办法毕竟主唱跑路了而我想当主唱已经很久了’。

    他也坐在我旁边,也在微微喘气,但没我喘的厉害。听见这样一句话,他笑起来,然后转头看向我,“我就说他不安好心吧。”我点点头,但我依然说不上话,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大学时我还是田径队的队长,现在我估计回去体育老师见了我能用计分板抽我脑袋,哈哈哈那个老头。但其实我是知道的,他永远不会了。上次我去见他,他不再用对待学生的方式对待我了,他和我握手,叫我波诺伏瓦先生。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更希望他能像大学的时候那么亲切的给我一下,然后大叫“小混蛋,又去哪里鬼混了?”

    看我不说话,他干脆起身,蹲在我面前。

    “好吧,来自法国的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是法国人?”

    “虽然你穿着宜家送的摇滚polo衫,说话那么刻薄,比英国人还英国人,但你绑了一个很法国的辫子,还有你的口音,我上个女朋友是法国人,我记得她…”他一边笑一边看着我,然后准备开始回忆自己的恋爱史。于是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好的好的,摇滚先生,我已经知道您敏锐的洞察我的一切了。”话说出口我也很惊讶,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语气会这么的暴躁。我担心他会觉得被冒犯,但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按照今天发生的事情来看,先被冒犯的人怎么算都应该是我,于是我抬起头,毫不退让地瞪着他。

    我想不通,但我想做点什么,于是我们打算接吻。

    他捧住我的脸,他的手掌那么温热,像是藏了一团小小的火焰。他的鼻尖蹭着我的,他的绿眼睛里满是笑意,他看起来是那么自由,那么自由。他站在这里就是在向所有人打赌,你尽管拿金子来砸他的灵魂,他敢保证碎掉的那个会是你。他不拘谨,不被束缚,就连亲吻一个人时都不会带上庄重的神情,他爱着什么吗?他会去爱着什么吗?他爱的形态是什么样的,是音符吗?还是他歌里声嘶力竭的燃烧?他在想什呢?我不知道啊,但我突然就很难过,难过里还掺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哀和愤怒。

    所以你呢?

    你要不要问问你的心,问问他想要做什么?问问他真正想要做什么?不去想过去,不去看未来,就是此刻,就是现在。你想要做什么?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我一把拽住他的领子,狠狠地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那样惊奇,那样不可思议,那样珍贵,却拥有星星一般的必然性和永恒性。

    所以你能复活我吗?你能燃烧我吗?你能拯救我吗?

    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能给我一个回答吗?

    我吻了他很久。

    直到感觉缺氧了我才结束了这个亲吻。

    然后我终于敢看他的眼睛,却发现眼泪却突然淌了下来,它不断模糊了眼睛又把眼睛擦的清澈明亮。但我的视线里,他的绿眼睛始终是那唯一真实而又惊人的存在,像一片沉默的绿洲,有着我所向往的生命。

    我们依然靠的很近,他的嘴唇是鲜红又湿润,像玫瑰,那是我亲吻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小男孩,我们才认识了不到半小时,但是就….嗯,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亲吻别人。”

    “你以前没有亲吻过别人吗?”他似乎很惊

    讶。

    “那到不至于,只是你……”

    只是你是第一个让我在接吻后想流泪的人。我在心里默默的想,虽然丢人极了,但我最后还是告诉了他,因为毕竟,这可能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做了

    他听后不说话,然后又像最开始那样捧起我的脸颊,然后一点一点的擦干我脸上的泪水,温柔极了。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于是只好看着他。他收起了那种随意的笑脸,神情认真极了,他用一种很好听的声音问我:“你呀,你在刚才是不是在向我询问什么?”

    我瞪大眼睛,然后就觉得我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哎,我说的对吗.……怎么又要哭了?”“不要哭呀。”

    他凑过来,亲吻了我的眼角,然后珍而重之的亲吻了我的额头,我的鼻尖,最后是我的嘴唇,他亲吻了好久,他没有笑,他认真的近乎虔诚。

    这是他告诉我的答案吗?我不知道,他也没有说,我也没有去问。

    但此刻我只是想要这个吻变成永恒。这是就我给自己的答案。

    当我们往回走时,他的手指悄悄钩住我小手指尖。我看向他,他不看我。于是我笑他纯情的像个小男孩,他反驳说明明你刚刚哭的才像个小男孩。

    我们大眼瞪小眼,最后都没忍住,一起笑了出来。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生活在明天会变得更好吗?会出现一些意外之喜,会出现一些绚丽灿烂的事物来充盈你的人生吗?我不知道,因为这永远是个未知,是个变量。但是我只是很高兴,我在此刻以后,我拥有了一片绿洲。

    可能只是今晚,也可能会一直停留在我的人生,我的未来里。

    但是此刻,我很高兴,这就够了。或长或短,这都会成为我和生活死磕的勇气,都会在某一刻成为点亮我人生的星星,告诉我怎么去活着,告诉我怎么去爱。我的人生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琐碎无聊消磨罪过,我可以注视很多事物,尽管你将永远是最动人的那个。

    这就够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