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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史健秋
第十一章 担忧的母亲
第十一章 担忧的母亲 第十一章 担忧的母亲(1)
    老周回到自己的房间,拨通了老宅的电话。

    “请问是哪一位?”女佣万姐压着嗓子细声细气地问道,她本来不是这样说话的,老夫人嫌她粗鲁没礼貌,为此特为调教了好久,现在总算初见成效了。

    “是小万吗?我是老周,麻烦你帮我请一下夫人来听电话。”

    “请周师傅稍等哦。夫人,夫人,您的电话……”

    老周听见听筒里传来小万的喊叫声,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挺刺耳,他想难怪老夫人老要对此抱怨了。

    过了一会,他便听见老夫人说话了,是一声很优雅的——“喂”。

    “夫人好,我是老周。”他熟悉老夫人的脾气,所以从来都是将“老”字去掉来称呼的,女人年纪越接近老年的时候最不肯服老,谁要是不知趣地把“老”字安在她的头上,她一准会气上好几天,更把那人恨得牙痒痒的。他们的这位老夫人尤其如此,是特别要漂亮要面子的一个。六十来岁的人了,还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比人家二八少女还要妖娆几分,弄得她儿子都不敢同她一起出去,对此她倒也满不在乎,儿子不喜欢不要紧,只要老先生喜欢就行,其实说真的,老先生起先也接受不了,但是慢慢的也就接受了,甚至还被自己夫人年轻的心态感染了,也跟着扮酷起来,也喜欢作年轻人的打扮,他美其名曰是跟上夫人的步伐,走在时尚的前沿。

    “老周啊,怎么现在才来电话?可急死我了!怎么样,都完事了?”老夫人张梦娜在电话那头急切地表达着她的心情,她的语气中的确满含着关切,但是她只关心事件的本身,只关心她的儿子,对这个媳妇其实一点也不关心,在她的心里,这个媳妇五年前就已经死掉了,更确切的说,金莓这五年虽然活着,她却更希望她已经死了。她对待媳妇的态度和其他的婆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媳妇在婆婆的心目中永远是讨嫌的,是抢走她儿子的那个恶人,她非常不情愿将自己含辛茹苦二十几年、倾注半身心血培育出来的胜利果实拱手相让予这个顶着媳妇名称的女人,她对这个冠冕堂皇来抢走自己儿子的女人十分忿恨,哪怕她涵养极好,也难以掌控这种带有原始冲动的情绪。她对金莓一直喜欢不起来,碍着儿子的情面,她也曾经尝试着要改变,但是最终也没有让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达到亲密的程度,最多也只是面和心不合的做做表面文章而已,隔了一层肚皮永远是远隔着千山万水,难怪世间会有“婆婆和媳妇是天生的仇人”这句话的存在了。

    金莓出车祸之时,她也表示过同情,不过这份同情很快就让位给了实际利益,在得知金莓不可能恢复健康后,她首先考虑到的就是继承人的问题,金莓不能康复,就意味着不可能再生育后代了,金莓在出事之前又没有生有一男半女,如此一来,冯家便面临着绝后的危机,她可不希望看着这种事发生,为此,她只能规劝儿子放弃金莓另娶,无奈儿子就是不肯配合,弄得她后来不得不硬起心肠盼望着金莓能够早点死掉,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给其他能够为冯家传宗接代的女人空出位子来。

    所以,对金莓的死,她非但不感到悲伤,相反有一种甩掉包袱似的松快感,金莓要死不活的苦苦挣扎了五年,也白白耽误了她儿子五年的好时光,五年可不能算短呀,五年里一对正常的夫妻可以孕育二到三个孩子了,五年里她也见老了不少,因为总在担心有生之年无福享受到含饴弄孙的快乐。现在好了,金莓死了,她的夙愿终于有机会实现了,等再过些日子,等儿子一走出丧妻之痛,她就可以督促他另结新欢了。
第十一章 担忧的母亲 第十一章 担忧的母亲(2)
    “都完事了。只是——嗯,只是——只是少爷把少奶奶的骨灰带回来了。”老周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不过最后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骨灰怎么了?”其实她已经听见了,只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少爷把少奶奶的骨灰带回馥园的家里来了,现在就放在她过去住的屋子里。”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老周干脆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利落地解释道,反正躲不掉的事,还是老实些为妙,不然最后被追究责任还是一样的。

    “天啦,这孩子准是疯了!他干嘛要这样做?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天天和一个死人呆在一起,多晦气!”张梦娜气坏了,她觉得儿子实在太任性,处理事情太过感情用事,人死不能复生,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他就不懂得吗?入土为安其实不仅仅针对于死人,更主要是针对着活人的,死人入了土,才算真正告别了人世生活,活人的心事才算真正了了,眼不见为静,心静了才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这样算什么嘛?!把死人弄回家来,难道是想继续和她生活在一起?

    “他真是疯了!疯了!”张梦娜气得直叫,她是越想越生气,她真觉得自己的儿子不是傻了就是真疯了,不然绝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难道他还没有受够罪?这五年来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他难道还想继续?

    “夫人您先别着急。少奶奶才走没多久,少爷还没有习惯,等他习惯了,到时再劝劝他。”

    “也只能这样了。启泰这孩子实在太叫人操心了!老周,你要帮我多照应点他,尽量少叫他和死人在一起,那样不好的。”

    “知道了,夫人,您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少爷的。”

    “嗯,那你就费心了。”

    电话挂断了,张梦娜还呆呆地坐在那里愁眉不展,一缕阳光透过西晒的百叶窗缝隙照在她的脸上,这张脸虽然抹着厚厚的白粉,经过极精心的修饰,但是依然难掩眼角的细纹。其实,她一直很注重保养,脸上几乎看不见什么皱纹,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年轻二十来岁,这回出现在眼角的皱纹只是暂时的,等她不再为儿子发愁的时候就会自然消失。
第十一章 担忧的母亲 第十一章 担忧的母亲(3)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什么?”张梦娜闻声别过脸来,茫然地望着她的丈夫冯学英。

    “我说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连我进来都不知道!”他在她的身旁坐下,将她的一只手拉起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爱抚着。

    “还能想什么,还不是在替我们的儿子操心嘛!你说说,那么大的一个人了,还尽做傻事!我都要被他气死了!”张梦娜噘着嘴,完全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这小子又怎么了,什么地方又得罪妈妈啦?来,说给爸爸听听,爸爸来替妈妈分忧。”冯学英拍着妻子的手背,笑着打趣道。

    “哼,你尽护着他!你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他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前几天装疯卖傻地胡闹,已经够丢脸的了,现在竟然又把那个死女人弄回家里来了!”

    “嗯?这是怎么回事?金莓不是今天火化了吗?”

    “人是火化了,不是还有骨灰嘛,你那宝贝儿子就是把骨灰弄回馥园的家里去了。你看看,他有多么的荒唐!”张梦娜气鼓鼓地说。

    “真有这样的事?”冯学英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当然是真的,刚刚老周来电话说的。”

    “呵呵,你的这个耳报子还挺敬业的嘛。”

    “没他行吗!要不是有他给我们通风报信,那面发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你晓得吗?!儿子虽然长大自立门户了,可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呀,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可能对他不闻不问!儿子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要不是多亏了老周,我们还不是什么都给蒙在鼓里!瞧瞧吧,你那宝贝儿子多么不叫人省心,尽做这种吓人的事情,你倒是说说应该怎么办啦,总不能听之任之让他这么胡闹,让他和死人住在一起吧!”

    “宝贝,你也别太着急了哦,这事一时也急不来的,启泰现在还沉浸在丧妻之痛里面,我们也不可能来强的,那样相反会适得其反,那小子本来就倔不过,惹毛了他,什么事情都没得商量了。”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不管了?”张慧娜的眉毛竖了起来,有些不依不饶。

    “我可没有说不管哦,只是说这事得暂缓一下,过几天看情况再定。这一次,这小子真是做得有些过分了,我知道他和金莓伉俪情深,一时难以迈过生离死别的那道坎,但是寄托哀思的方式有很多,没必要采取这样极端的方式嘛,这样做于己于人都没有好处。”

    “他要懂得这些就好了!唉,我都要被他烦死了!自从他娶了金莓回来,这个家就没有太平过!”

    “这话说得可有些儿欠公允了,你对金莓的成见太深,我看这孩子挺好的,人又漂亮,身段又好,做事又灵活积极,很有上进心,是启泰生活和事业的得力助手,佳偶天成啊!”

    “这是什么跟什么嘛,你说的早都是老黄历了!”张梦娜不满地白了丈夫一眼。

    “这的确是老黄历了,但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金莓本身就是极优秀的,要不然怎么可能俘获咱们儿子的心,怎么可能做我们冯家的媳妇!”

    “别忘了那可没多长的时日,接下来的情形怎么样你又不是没见着,她遭遇车祸毁了容致了残,整个身体的零部件都差不多坏了,还整天要死要活地闹,弄得整个家宅不宁,弄得你儿子整天失魂落魄,旁人看着都跟着心里发急!现在她死了,大家好不容易解脱了,没想到那傻子还不肯放手,你说气人不!”张梦娜的心里对金莓其实也没有什么成见,对金莓不满的真正成因是金莓没有给她添个孙子,她认为媳妇夺走儿子,用孙子来交换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样才可以让她有地方转移对儿子的爱,让她有新的精神寄托,然而金莓却让她的愿望一再落空,结婚之后,金莓只顾着享受二人世界的快乐,她不该寻找各种理由不要孩子,不该不顾及到他们两位长辈的感受,后来,偏偏又出了车祸,这才是屋漏偏遇连夜雨,更没得戏可唱了。那时,她不指望她死,还能指望什么?!这能怨她恶毒吗?谁叫她是女人呢,是女人就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圆满的,做了母亲,就指望着做祖母,就指望着自己儿孙满堂,指望着自己的血脉延续,能够生生不息。
第十一章 担忧的母亲 第十一章 担忧的母亲(4)
    “你说话真够刻薄,金莓那样又不是她自愿的,别忘了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好好的一个可人儿就这么叫那场车祸给毁了,都怪那个遭天杀的卡车司机,醉酒驾车实在害人不浅!唉,金莓真是倒了血霉了,怎么那天就偏偏会碰上他,这可真是命数呀!”

    “她倒霉,我们不也跟着受罪!”

    “的确,这几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现在金莓总算不用再受罪啦,总算解脱了,我们大家也跟着解脱了。”

    “她是解脱了,可是我们却没有!你看看你的那个宝贝儿子,现在还不是被她苦苦折磨着!你再看看我们,不也同样还在被她折磨着!我看她真是阴魂不散,真不晓得要几时才能够完全摆脱她!”张梦娜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还不待冯学英接嘴呢,她又接着抱怨道:“你看看她多没道理,临了还留下那么一句话,不让我们去参加追悼会,不让我们二老去见她最后一面,你说说这像话吗?好歹我们也是翁婆媳一场吧!”张梦娜说着就来气,她气金莓到死也没把他们老夫妻俩当亲人。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们婆媳关系呢!

    “这你也要生气!我看你是错怪人家金莓了,她是怕我们二老年岁大了,经不起这般折腾,白发人送黑发人总归难过;再一个,殡仪馆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就那么想去凑热闹!你也不是不知道金莓那个孩子自尊心强,她是要让我们记住她美好的一面,你要体谅她的苦心。”

    “就你会体谅她了!”张梦娜没好气地说道。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不要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做马牛,我劝你还是少操些心吧,操心多了容易长皱纹,你看你愁眉不展,眼角纹都出来了。”

    “真的?”张梦娜紧张起来。

    “谁骗你!”冯学英认真道。

    张梦娜跳起来就跑到梳妆台那里去照镜子,她左盼右顾,上看下看,检查得极其认真。

    冯学英看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呵呵呵,你别照了,我骗你的。”

    张梦娜充耳不闻,依然看个不已。冯学英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吻着她的面颊说道:“好了,我的夫人,别太在意自己的容颜了,岁月催人老,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定律,你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无益的事情上面,走,我们去跳一会儿舞,生命在于运动,这把老骨头要是再不多动动的话,怕要生锈喽。”他也不管妻子是否同意,拉了她就走。

    他们来到底楼的舞厅,换上舞鞋,打开音响,放上一张华尔兹舞曲集锦。随着音乐声响起,两个人中规中矩地滑动脚步舞起来,四周的镜子里顿时也舞动起无数的人影,在这人影交错,美妙无比的乐声和舞蹈中,这对老夫妻暂时忘却了烦恼。

    在个子高大的丈夫面前,张梦娜总是小鸟依人状的,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她深谙驭夫之术,作要小作,要作得合情合理,不可以太无理取闹,对丈夫一定要恩威并用,既要给他吃蜜糖,又要给他吃辣椒,要让他永远不感到乏味,永远依恋于她。在朋友圈子里,她向来是有恋爱专家之名的,朋友们遇到感情上面的问题都喜欢向她讨主意。而她对那些被老公抛弃的怨妇从不表示同情,总是要让她们先自我反省一番,她觉得男人抛弃女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女人本身存在一些问题,她给人家的忠告就是——不要做让丈夫讨厌的事,就是要做,也要做的让他讨厌不起来,总之是要尽量笼络住他的心,当然,做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她必须爱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也值得她这么去做,只有两情相悦,才能够和谐美满。说真的,她的信条也不无道理,因为她知道没有那个男人是不好色的,男人原本就是感官动物,他们对美好事物的感知比较敏锐,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妻子最好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外人面前要贤淑大方,私底下对他却又要风情万种具备妖姬荡妇的风采,这也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妻子不如情人,淑女不如妓女的原因所在。正因为她这样细心地经营着她的婚姻生活,才能和丈夫相濡以沫,长相厮守,六七十岁的老夫老妻了,却依然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还真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