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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史健秋
第八章 丧妻之痛
第八章 丧妻之痛 丧妻之痛(1)
    冯启泰大病了一场。每天他都昏昏沉沉的,偶尔一醒来,就吵着要见金莓。在他这时的心里,不但已经忘却金莓已经死了,甚至是连车祸也没有发生过的,他要的金莓是五年前的金莓,是那个完好无损健健康康的金莓!他奇怪她上哪去了?为什么避着不见他?他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他在床上拼命地唤她,叫得撕心裂肺。他要起来去找她,去问问她干嘛不理他了?可是他太虚弱了,竟然没有力气爬起来。为此,他更加着恼,在床上疯了似地发脾气,像孩子一样任性地踢被子摔靠枕,恶言恶语地咒骂每一个进来的佣人和看护,气得一些人当场辞了职。

    见不到金莓,他几乎已经疯了,根本不在乎什么面子和礼仪,“滚他的蛋吧,让所有的一切都见鬼去!我只要我的金莓!金莓……”他老是狂喊,喊声如诉如泣,早已嘶哑。

    金蒙被他弄得焦头烂额,他自己尚且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却还要不住地安慰劝解姐夫。金莓死了,作为弟弟的金蒙比谁都难过,他可是姐姐一手带大的,长姐如母,金莓已经不仅仅是他的姐姐,更有慈母般的一份恩情掺杂在里面,现在一旦生死相隔,怎会不叫他痛彻肺腑。那天,他对冯启泰没有坚守在姐姐病床边,错过见姐姐最后一面的事心存芥蒂,他知道姐夫工作重要,但是在他心目中任何事情也不能和自己的姐姐相比,要不是后来冯启泰病了这一场,他甚至会怀疑姐夫对他姐姐的爱情是否真正心诚志坚。

    几乎所有见过冯启泰的人都当他疯了,金蒙也不例外,他请了最好的精神科大夫上门来诊治,几个专家会诊的结果是冯启泰因悲伤过度,得了短期的强迫性失忆症,他们一致认定是他故意所为,这里面他的主观意识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不肯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便将其虚无化,这样他就可以暂时不去面对了,其实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表现,是他为了暂时远离这个痛苦把自己置身到另一个痛苦里去,死别和生离的悲伤程度完全不能够划上等号,生离虽然也痛苦,但是还有指望相见的一天,而死别却大大的不同,人一旦死了,要想相逢,就再也没有任何指望了,就是有一线希望,也无非是梦里团圆,那终归是种虚幻。

    这样好不容易挺过了十来天,冯启泰一点点见好了,他慢慢平静下来,不再要求见金莓了,也不再发脾气了。

    这天下午,金蒙像往常一样来看望冯启泰,当他走近床边的时候,冯启泰忽然伸出骨瘦如柴的手一把将他拉住,他平心静气地问道:“小蒙,告诉姐夫,你姐是不是真死了?”他的眼睛死盯在金蒙的脸上,观察着这张肥胖油黑的脸上出现的任一表情,他要从中寻找真实可信的答案。

    金蒙着实吃了一惊,他虽然知道姐夫有些见好了,但是听说这病会有反复,会随时受到病人情绪的影响而变化,他平常本来就有些儿畏惧冯启泰,这时更加害怕他发起疯来将自己当作出气筒,因而他身子不由自主的有些往后缩,本能地避让着。

    “告诉我!快告诉我!你姐是不是真走了?”冯启泰又有些激动起来,不过他努力克制住了自己。

    金蒙点了点头。
第八章 丧妻之痛 丧妻之痛(2)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了……”冯启泰的手无力地松开了,身子软软地往后靠去,他缩进了一堆靠枕里面,本来魁梧的身躯现在显得如此的瘦小,他想最好缩到没有了才好,这些靠枕最好变成泥沙,即刻将他掩埋了才好,她死了,他还独自活着做什么!冯启泰的思绪又开始变得混乱起来,他又想躲进那个虚幻的世界里面去,将痛苦暂时忘却,哪怕是一会儿也好,他没有勇气来面对金莓的死亡。

    金蒙被冯启泰的样子吓着了——他见冯启泰面如死灰,两只暗淡无光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死了。金蒙紧张地问道:“姐夫,你要紧吗?要不要找医生?”

    冯启泰倒是有了反应,不过只对他摆了摆手算是回答。

    金蒙一时不知道应该干什么才好,他进退两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也不知道应该要再说些什么。他拘束地立在床边,默默地等待着,他在等待姐夫再做出反应。这种时候,他只能随机应变了,反正得顺着姐夫,一来他是病人,二来是看着姐的面子,三来他们郎舅一场,也有了些感情,姐夫以前对他虽然严厉了点,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很关照他的,他读书不行,姐夫又拿钱出来给他创业,并且手把手教他经营管理之道,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少不了姐夫的功劳,“人得知恩图报,不然不如禽兽。”这是他金蒙做人的准则和信条。姐姐走了,姐夫现在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有责任照顾好他。

    过了会,还不见冯启泰有动静,只当他睡着了,金蒙乘此机会想要溜,他蹑手蹑脚才刚转身,便听见冯启泰说话了——“小蒙,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谢谢。”冯启泰真心实意地向小舅子致谢道。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姐现在在哪?”

    “已经在殡仪馆了。”

    “哦,知道了。”冯启泰点点头,又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又抬起头来问道,“今天几号了?”

    “二十八号,七月二十八号。”

    “日子过得真快,你姐已经走了十三天了。”冯启泰的语气此时虽然显得很平静,其实他的心里又在波澜起伏,他已经完全清醒了,知道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再自欺欺人也无济于事,何况还有正事等着他去办呢,人死不能复生,入土为安要紧。

    “那你安排一下,明天我们先将你姐的遗体火化了,再择日安葬。”冯启泰安排道。他们不举行大殓了,这是为了遵行金莓的意愿,金莓最讨厌这种形式,她害怕自己死了之后成为追悼会中供人品头论足的陈列样品,特别是她的样貌发生了那样巨大的改变之后,她对此更加感到害怕,为了避免这件极其伤害她自尊的事情发生,她无数次郑重其事地交代自己的丈夫和弟弟,不许他们为她开追悼会,要不然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

    “好的。姐夫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你去忙吧。”

    “那姐夫好好休息。等安排好,晚上我再来具体和你说。”

    “好,去吧,去吧,晚上见。”

    冯启泰看着金蒙出了屋子。在那扇门关闭之后,冯启泰的眼睛依然死盯在那里,不知怎的,他突然期盼有人来重新打开它,他希望能够有人陪伴在侧,现在他害怕孤独,因为孤独会吞噬他的心灵,会把他重新带入痛苦的深渊。但是没有人此时会来,不管是佣人还是看护,都不敢贸然闯进来,他们一直都在遵守固有的时间做着自己份内的事。他本来打算打电话传唤管家进来的,继而又打消了念头,他只觉得好累好累,眼皮好重好重,他好想沉沉睡去,但是他知道根本就睡不着。他叹了口气,还是将眼睛合上了,他知道烦乱的思绪又会来折磨他,但他也顾不上了,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是解决的办法,只有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