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好呢？

    对了，就从那节美术课开始吧。

    那本是一节非常普通的美术课，孟老师在讲台前用他那标志性的、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讲着美术史，从18世纪讲到19世纪，初二（3）班的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昏昏沉沉的气息，我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间骚乱起来，一群学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号令一样争先恐后地往阳台跑，有人跑着跑着，鞋子就只剩下一只，还有人来不及拐弯，一头撞上了楼梯拐角的墙壁。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打开窗户问。

    “你还不知道吗？初三（7）班的班长邓媛媛，跳楼啦！”外面的人喊道。

    “什么？”我的脑袋“嗡”地一声，一种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兴奋的奇怪感情奔涌上来，冲溃了理智的大坝。“自杀”这种事情，我原本认为只会在小说和电视剧中出现，没想到现在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总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说实话，我活了14岁，当学生8年，每一天几乎都是同样的内容，早就已经厌烦了，虽说幸灾乐祸不太好，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看。

    这么想着，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走出教室跟在那群人的后面。无意间一回头，我发现我们班的其他同学似乎跟我的想法差不多，纷纷离开座位挤进凑热闹的队伍中，只剩下可怜的孟老师在渐渐走空的教室里大喊大叫维持着不存在的秩序。

    先不管孟老师，我跟着人群来到了阳台上，只见一位穿着初三校服的女孩站在栏杆外面，身体向后仰，做出随时都可能跳下去的样子。她的身旁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最里面的一层是班主任、教导主任和校长，之后是初三的学长学姐们，最后才是我们这些低年级吃瓜群众。那个学姐好像是在哭，老师们好像是在劝，可惜人群乌央乌央地把他们的声音都盖过去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本来不指望自己能近距离观赏到的，打算凑个热闹就回去，没成想这小小的天台上人挨人、人挤人、人推人，竟然把我推到最前面，给我了个头等席，和一个高个子初三学长挨着。这下我可看清楚了又听清楚了。

    班主任劝道：“媛媛，你的成绩在七中是前10，在龙蟠全市都能排到前300，不需要为中考而担心啊！你下来吧。”

    学姐抹了抹眼睛，露出令人心碎的微笑：“我的疼痛与成绩无关。”

    教导主任劝道：“孩子，虽然作为教导主任我该旗帜鲜明反对早恋，但我还是得说一句。如果那个渣男伤了你的心，你就和他分了好好读书不行吗？”

    “你懂什么！”学姐的声音陡然提高，然后又慢慢变小，“我都说了不是因为那些，是漆黑的怪物，还有深渊……太疼了，我求求你们不要再打扰我。”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校长问。班主任和教导主任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就在一群大人商量着怎么劝她拖延时间直到警察来的时候，学姐的身体突然间往后一仰，毅然决然地坠落下去，如同流星般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周围看热闹的学生包括老师们一瞬间都没了声，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到此为止，我所经历的似乎只是一个少女的悲剧，起因或是校园欺凌或是备考压力太大抑或是青春期情感纠纷，但如果事情真的如此简单那就太好了。下面才是这个故事真正的开端，标志着我的日常彻底终结。

    在学姐坠落的过程中，我看到，对！我亲眼看到！我用我这双眼睛明明白白地看到，从虚空之中弥漫开一股黑雾，他们嘶吼着，尖叫着，挣扎着，聚成一团，扭打在一起，交织成一个不可名状的漆黑怪物。它有无数只眼睛，无数个尖牙，无数只手，无数张脸，它没有具体的外表，时刻都在变化，仿佛是从我的噩梦中漏出来的一样，像是恐惧本身，与它对视的时候，我简直无法呼吸了。

    紧接着，它把自己的身体铺开了，又像是张开了嘴，将悬停在半空中的少女包裹住，把她淹没，如同小船沉入深海。那个怪兽的胃用力挤压着，消化着，整个身体随之变形，缩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缩成一个奇点——仿佛整个时空都凝聚在了那个点上。

    然后，它炸开了，蔚蓝的天空中绽放出一朵纯黑的死亡之花，这是我这辈子所见到的最美丽也是最毛骨悚然的场景。花朵只盛开了一刹那，随后便枯败下去，乘风飞舞四散，再次融化成黑色的粒子，弥漫在空气中，和水蒸气凝结在一起，形成黑色的雨，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打在我身上，钻到我的骨髓里，在我的心中结了冰，好冷，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在鼻腔里盘旋，我的后脑像被挖勺一样疼痛。

    当我从这首超自然狂想曲中回过神来时，校园里已经是警笛声大作，警察冲上了楼把现场封锁起来，老师纷纷赶我们这些吃瓜群众走，我也没敢多留，跟着人群下楼回到教室。当时我还不知道我看到的那一幕到底是什么，也没有意识到这对于我今后的生活，乃至整个人类的发展进程有多么大的影响。

    疼痛让我在语文课上走了神。

    距离上次初三学姐跳楼事件已经过去了大概半个月吧。这半个月以来，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搞得我基本没有什么心思学习，成绩掉了一大截。

    首先就是学姐邓媛媛的事。那天她跳楼之后，消防、公安还有120急救都来了学校，整个学校闹哄哄的，我们班主任也把下午的自习课取消了，让我们提早放学回家回宿舍，以免掺和到这些麻烦事中。排除掉我看到的那个黑色怪物，一切似乎都挺正常，直到第二天。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班上没有一个同学讨论学姐自杀的事。这好歹也是个校园热点，他们也都亲身经历了，即便不会同情也至少有点感触。况且当时学姐自杀的原因还是个谜，连老师都不知道，按我理解，这本来应该成为班上的讨论焦点，各种猜想满天飞才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尝试着和刚打完球会教室的王观国搭话，一来我和他比较熟，二来昨天我亲眼看到他靠着体型优势硬生生地排开一堆初三学生挤到第一排，和我并列，他应该对这事情再清楚不过了。

    于是我问：“王观国，昨天邓媛媛学姐的那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跳楼了？”

    “你说什么？跳楼？”王观国眨巴着他的一双小眼睛好奇地盯着我，“昨天有人跳楼了？哪个学校？”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底有些发毛，但还是继续问了：“不就是我们学校吗？美术课的时候，当时一堆人涌到阳台上，警察消防急救都来了，曾老师还让我们提前放学呢！”

    “美术课？”王观国挠了挠头发，尴尬地笑了笑，“李弥，你是在课上睡了吧。我知道，孟夫子的美术课跟语文课差不多，能不睡的都是好汉。你呀，还差点修炼。”说完，王观国转身就要走，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

    “不……不……不是，我明明记得……”回想起那个漆黑怪物吞人的一幕，我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下去了。的确，那样荒谬的场景，你不用梦来解释还能怎么说呢？又不是5岁小孩了，现实生活中有什么没有什么我的心里清楚。可是就算那个怪物是假的，学姐跳楼，老师劝解，低年级学生凑热闹，警察封锁，这些可都是真的，我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因为这事，我们住校生晚自习都取消了，也不准出楼，就连盒饭都是阿姨送进来的，就算是梦，也不会细致到这种程度吧。

    “哎呀，真是受不了你。”王观国不耐烦地拉掉我的手，“你要真好奇就去初三问呗。你说的那个学姐，叫什么，邓媛媛的来着？我记得还是个学霸哩，全校都有名的那种，今天早上来我还看到她的。”

    “什么？今天早上还看到了？？”我吓得声音都变得有些奇怪，不过仔细想想，有什么好怕的？这又不是恐怖片，人总不可能死而复生吧，说不定真的是我搞错了。但不管怎么说，想要了解事情的经过，问当事人显然是最好的。于是，我也不打算和王观国继续纠缠下去，而是直接上楼去找学姐。我当时和自己约定，如果找到了，这事就算过去，如果找不到，再去好好问问。

    可是我刚一上楼，还没到七班门口，就看到那个昨天跳楼的学姐邓媛媛抱着一堆辅导习题走出教室，迎着面朝我走来，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然而那边的学姐也注意到了我，大概是因为我们这届的校服大改，和上届的差异太明显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学姐向我挥了挥手，问道：“那边的学弟，你上楼来干什么？快回去！被教导主任看到就不好了！”

    “那个……学姐？”我壮着胆子向前凑了几步，离她大概有半米远左右，才低声问道，“我能不能……能不能和你……单……单独说一下……”

    “没事。”学姐把那一摞辅导习题往花坛那里一放，把我引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是有什么困难吗？我们学生会永远会帮助有困难的学生。”

    “那个……学姐……昨天……昨天有发生什么吗？”我的目光在自己的十根手指间徘徊，根本不敢正眼看着她。

    “昨天？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啊。”学姐笑着说，她的笑容太过于阳光，反而让我更加不自在了。

    “真的吗？一切都是我的梦吗？”

    “学弟，你到底怎么了？你的脸色有点不太对劲耶。”学姐关切地问道。

    我在想该怎么把事情说出去。是说：昨天我看到你死了。这咋那么像骂人呢？学姐肯定会不高兴。要是说：昨天我看到有人自杀了。然后学姐问我是谁，然后我说：是你。那不就又绕回去了吗？总觉得讽刺味道更上一层了，学姐不得打死我。就在我纠结万分的时候，突然想起昨天学姐说的话。昨天她好像说了啥疼痛什么，要不从这个作为突破口开始问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脑海里组织好话语，在心中默念1、2、3，终于有勇气把话说出口：“学姐，你觉得疼吗？”

    我话刚问出口，在那零点零一秒，我似乎看到学姐的身体像出了故障的显示器一样闪了一下，接着，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学姐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我，回答说：“疼？我没有生病，为什么会感觉到疼呢？”

    “可是你昨天说自己很疼啊。”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激动了起来，声音也变大了。

    “啊……你是说”学姐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间整个脸涨得通红，抬起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你个变态！我要向老师告你性骚扰！”

    “我怎么啦！”我捂着自己肿起来的脸颊委屈地哼哼。想问的东西没问到，反倒是莫名其妙被打了一巴掌，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是不是刚才声音有点大？不可能啊，我说话声音再大也没多大，从小学到现在一直被人嘲笑是“蚊子嗓”。是不是我戳到了女生什么不该说的东西？疼痛吗？疼痛男女都有又不仅限于女生，真的不明白学姐为什么会突然生气说我是性骚扰。

    唉，女人。

    “看你那无辜的眼神，你可能真不知道。”学姐的语气突然间软了下来，她的脸还是通红，像是在说什么特别丢人的事情般结结巴巴的，“昨天，昨天是我的生理，生理问题，你就当，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生理问题？”我歪头表示没听懂。

    “唉烦死了！你还小你不懂！女生总有各种各样不方便的！我可能昨天在操场上捂着肚子抱怨被你看到了，因此你才担心我出什么事情，今天跑过来找我。你的好心我领了，只是昨天的事情忘掉就好。我没事的，每个女生都会经历那段时间，你们男生就是好啊。”学姐说到这里，扛起她的一摞习题本，“好了，我忙我的去了。记住，一个合格的绅士关爱女生的时候要讲究方式方法哦，像你这样直截了当的肯定不行。”说完，学姐就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呆站在角落里。

    不是，我好像明白学姐说的是啥了，我上过生理课，基本的常识还是懂的。

    等等，我的思维好像被学姐带偏了，我说的不是这个疼痛啊，那种疼痛我知道很厉害，但也不至于跳楼啊。搞了半天，关于跳楼的话我还是一句都没有问出来。从学姐那生龙活虎的样子来看，昨天的事情八成是我的一场梦，而且不止是美术课，我一整天都在梦游，虽然很离谱但是目前只有这么一种解释。

    尽管有些不甘心，但我最后还是不得不就这样认了，反正生活还是要照常。不过学姐没事真是太好了，她还那么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是这个悲剧真正发生了对她的父母还有朋友该会是个多大的打击，像我这种家庭和美的人应该难以想象吧。

    话说回来，以后我上课得集中注意力，免得又走神。这种事情幸好没跟爸妈说，要说了他们估计又叫我少看点动画片，我还清楚地记得五年级的时候《变形钢筋》看多了，偷偷摸摸跟我爸的甲壳虫对话，结果是被我爸发现，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什么李弥都11岁了还跟车说话什么的，在过年全家团圆的时候提起来，当时可是丢死人了，连5岁的小堂妹李冬雪都在那里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那个时候我自己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次我确实是有点迷茫，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或许该休息休息了？我想。要不等哪天周末约上王观国出去爬山好了，顺便转化一下心情。

    想到这，我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还有点痛的半边脸，晃晃悠悠地回到教室。当时我以为这个事情就已经结束了，可没想到这只是一系列怪事的开端，想要通过散心摆脱一切的我实在是太天真。

    从学姐“自杀？”的第三天开始，我的身体莫名其妙开始疼痛。起先只是一丝丝的，隐隐的，像是有虫子爬到身上或者是手脚酸胀的感觉，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注意，以为是自己长时间不运动造成的，想着晚上放学后去操场上跑一圈。后来就越来越严重，真的是变成了疼痛，还不是那种针刺的感觉，而是慢慢的，覆压式的，一点点的渗透进来，清空我的大脑，绑架我的神经。

    我在微说群“幸福老李家”上发消息跟我妈说我不舒服。我妈问我是哪里，我一下子说不上来。这疼痛是真的很奇怪，正常人的疼痛总有个来源，要么是头痛，要么是脚痛，或者内脏痛，但是我的这种疼痛却没有来源，又或者说是全身都很痛，有的时候我真的想说，如果我有另一个身体，就是另一个身体很痛，但这样说法我妈会信吗？所以当我妈追问的时候，我就随便撒了个谎，说自己走路碰到墙了，脚趾很痛。然后我妈又嘲笑我，说我这点事情都跟妈妈撒娇，还是个男生吗？

    随她便吧。我收起手机，趴在桌上，身体还是隐隐作痛。只要还能忍，就先忍着，说不定过段时间它就不痛了呢？我这样安慰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可是疼痛这个东西很奇怪，你越不想去理它，它就越要抢夺你的注意力，在尝试过十分钟的强制转移关注点后，我放弃了，反倒开始重新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疼痛。难道我有癌症吗？我经常在手机上刷到类似的新闻，某某人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结果一次体检查出癌症晚期，后来一问，才知道他其实一直很疼，但一直忍着，忍了几年了，本来可以早点发现，这下好，已经到了晚期，医生也没有办法治疗。

    我的思维继续游走，恍惚间已经徘徊在医院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里，我父母被医生叫到诊室里面了，唯独把我一个人赶出来，我就猜想到事情比较严重。我将耳朵附在诊室的木门上，隐约听到里面医生说“只剩三个月”、“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后的日子让他开心点”之类的话，然后就是我妈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自从我上了10岁后，便和父母互相看不顺眼，见了面要么就直接吵架，要么就冷嘲热讽，但实际上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只不过没有表达出来——毕竟共同生活了14年，听到他们的啜泣声，我的心也如同被刀割过一样，心痛加上躯体的疼痛，让我不由得缩成了一团。

    这时候场景又发生了变化，我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耳边传来监视器“滴滴滴”的叫声，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地时候，仿佛看到了我的床边围了很多人，不止有我父母，还有许多我的亲朋好友，我的叔叔、我的叔母、我的堂妹、我小学的班主任等等。我试图伸出手和他们打招呼，但手上似乎绑了铅锤一般格外沉重，只能勉强挪动一点点。看到我的手动了，亲朋好友纷纷凑上前，握住我冰凉的手，和我说话。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眼眶热热的……

    就在我陶醉在脑内狗血情景剧中自我感动时，突然感觉脊背有一丝发凉，好像有人在盯着我看，吓得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白日梦泡沫也“噗”地破裂了，我还在学校，趴在桌上，我没死，也没得癌症（至少现在没诊断出来），哭倒是哭了，怪丢人的。我偷偷拿纸擦干眼泪，往后瞟了一眼，看看是哪个天杀的家伙在偷窥我，然后我看到了王观国晃悠晃悠地过来。

    “王……王观国！你看到了？”我的声音明显是哭过的，还有些沙哑，而脸早就涨得通红。

    “谁看你了！你刚才又干嘛了？”话说了一半，王观国扫了一眼我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我的裤子，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压低声音说，“弟弟，你又手○了？注意点形象啊！这是教室哎，还有女生走来走去，你不怕被女生看到？”

    “不！我没有！”我张牙舞爪努力解释，可显然王观国这个家伙没有听进去，估计在他看来，我的解释更像是掩饰吧。这个大嘴巴，要是说出去，我估计又要成为全班男生的笑柄、体育课上的阿鲁巴对象，想想就蛋疼。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王观国可能并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也就是说他没有看我，这么说来，盯着我看人会是谁呢？

    在我托着下巴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又来了，这次我可看得明明白白，王观国就坐在他的位子上，把手机放在两腿之间，一边看○音，一边哈哈地笑，根本就没有理过我。那视线实在是太灼热了，我甚至不能保证它是不是光看着我的，于是我拍了拍王观国的后背。

    “干啥呀老铁，也想看小鸟伏特加？”王观国头都懒得转。

    “王观国，你有没有觉得好像什么人在看着我们。”

    “什么？”王观国吓得赶紧把手机音量关了塞抽屉里，“教导主任在外面吗？”

    我用余光扫了眼窗外，发现除了中午大课间乱晃的学生之外几乎没几个老师，就摇了摇头。

    “切，吓死我了。”王观国嗤了一声，重新从抽屉拿出手机继续看，边看还边数落我：“李弥啊，你这人怎么从昨天开始就很奇怪呢？先是脑补了个学姐跳楼，又是说有人看着你，你是不是中邪了？”

    听到王观国谈起学姐，我也想起那件事了，虽然现在已经被敲定是假，是我上课时睡着了梦里面的东西，但我的确记得学姐说过“漆黑的怪物，还有深渊……太疼了，我求求你们不要再打扰我”这样的话，这和我现在身上的疼痛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视线有关系吗？

    我的胆子莫名其妙膨胀起来，或者说是好奇心被撩拨到了，站起身来就朝着视线的来源走过去，那里是教室的后面，摆着一板木质格子柜（那是我们平时放书包的地方，我们上课前都会把书包的东西拿出来放抽屉里，然后包放柜子里，直到放学或放假才拿出来），那股奇怪的视线就是从格子柜的缝隙里面探出来的。越是靠近，不安感就越强，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舔了舔嘴唇，勉强压住恐惧，把头伸向缝隙处。那里漆黑深邃，仿佛藏着通往异世界的传送门，令我不安的源泉就在那里，躲在角落的最深处，我能够感觉到它的存在。

    为了看得更清楚点，我挥挥手让王观国把手机递给我。打开手机背面的手电筒灯后，我看到了那个东西，准确的说，那个不是东西，是一坨能量或者是什么的，我说不清楚，黑漆漆的，像是一团雾，又像是章鱼的触手，它还在动，只不过动得很缓慢，肉眼勉强能观察到。大概是戳到了我的恶心点了，我感觉胃里一阵阵反酸，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手机“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又咋了？”王观国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没事没事。”我连忙把他劝回去，自己找扫帚一点一点把掉到柜子缝里的手机赶出来，这种事情他最好不要知道，否则他会以为我真的疯掉了，说实话我现在也有点这么觉得。前天一整天的事情，说没就没了，不仅旁观者毫无印象，就连当事人都没有一丁点的记忆，像是所有人的大脑都被什么人给篡改了，或者说，只有我一个人的大脑被篡改了？退一万步讲，就算前天的事情完全正常，完全是我自己睡觉睡迷糊了，我身上的疼痛还是真的呀，此时此刻，正如同蚂蚁般啃食着我的神经，让我始终无法安宁，还有今天的那个视线，一切的一切都和那天“梦里”的故事吻合，如果要是巧合的话也太假了吧。

    我好不容易弄出了自己的手机，已经是满头大汗，看到手机钢化膜只是多了一条裂痕，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松了口气，再次打开手电筒，照向柜子的裂缝，果然，就如同我所料，那里空空一片，除了点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幻想，连同我的疼痛也是。我闭上双眼，真希望再睁开的时候就和学姐那次一样，所有的怪异全部消失了，我又在课堂上睡觉，要么就是中午趴在桌子上面午休，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我用力地挤着双眼，恨不得把之前看到的所有东西都从眼里挤掉，挤得我头都有点晕，之后我把双眼用力睁开，睁大，经过短暂的雪花之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就是当初把学姐吞掉的那只！我看得清清楚楚！它有无数只眼睛，无数只指爪，无数根牙齿，他的形状简直就是从克苏鲁神话出爬出来的，是恐惧的具现化！它发出了咆哮，震得整个世界为之颤抖，他扑过来了，他向我扑过来了，我根本没有地方躲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手中的手机掉到了地上，摔碎了，连钢化膜带屏幕整个摔得粉碎。

    在那之后又过去了好几天，期间，疼痛一直持续，怪兽也常常出现。终于，我忍不了了——其实不是我忍不了了是从老师到同学我身边的人忍不了了。我经常对着空气大喊大叫什么怪兽，然后又跟没事人一样走开。某天凌晨1点，我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尖叫说什么怪兽来了，还跟空气打得有来有回，将我们全宿舍的人都吵得睡不着觉。

    自那之后，我的舍友便向老师提抗议，要求转宿舍，要么我转要么他们转，后来老师选择了让他们转——我的宿舍变成了我一个人的豪华套房，然而，我并不开心。

    为了宿舍的事情，老师把我的家长叫了过来，起先他们还不信，后来全班同学、甚至隔壁班的同学都问了一圈，得到的是相同的答案，我父母这才相信，只不过他们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不亚于我脑补的得了癌症的剧情，于是，我始终不敢吭一声。那天下午，我爸开车送我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说我是不是装病想赢得父母的关注，我说我真的不舒服，浑身上下都很疼，医生就送我先去做一个全身CT，在CT室，我躺在那个白色的大圆筒里面，通过耳机和外面的医生对话。

    “疼吗？”我小声地问。

    “不疼，就是吵了点”医生说话的时候，隔着耳机我仿佛都能见到他们在嬉皮笑脸。

    “吵了点是指？”我追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医生选择先卖个关子，“要待差不多一个小时哦，你最好睡一觉。”

    你都说吵了我还睡得着吗？我心里小声嘀咕。很快，光暗了下来，检查开始了。只听整个机器“叮叮咚咚叮叮咚”，像是工地施工发出的声音。在这种声音的轰炸下，我扭来扭去想动，但是我一动，操作台的医生就提醒我保持姿势，我也只能照做。说来也奇怪，按照医生嘱咐的那样始终保持木乃伊姿势，那工地施工的声音竟然变得催眠起来，没过多久我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说正常吧，对一个14岁的男孩而言再正常不过了，但要说不正常，也确实不正常，它不像是一个梦，反倒像是在另一个时空中的现实，与之相比，我所生活的世界都有点不真实了。

    在梦中，我仿佛脱离了自身，透过旁观者的视角看自己。我看到自己赤身裸体睡在一个像蚕茧一样的培养舱里，舱内充满了微微发光的蓝色液体，我摆出胎儿在母体内的姿势漂浮在其中，身后插着无数跟管道，它们就像脐带一样，把所需的养料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身体，然后排出废物。一切都那么的科幻，那么的不可思议。我控制着自己的灵体浮得高一些，突破茧壳的限制，看到了更加令我震惊的一幕。

    在一个小小的，大概也就体育场那么大的空间里面，密密麻麻摆放着上千个蓝黑色的培养舱，看起来像昆虫下的卵，隔着透明舱盖，我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卵”里面都有一个赤身裸体的、活着的人，他们的年龄从真正的胎儿到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不登，所有人都保持着一样的姿势，身后插着管道，他们睡得十分安详，偶尔咂咂嘴，手脚动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事，但和他们生活的整个大环境比，这种场景显得无比讽刺。

    我试图通过拍打舱盖把他们叫醒，可是我的手一抬起来，耳畔就传来医生的声音：“喂？还睡着吗？醒醒啦！”

    我猛然间从梦中惊醒，CT检查也结束了。医生叫我半个小时之后再来取结果，我怅然若失地离开，满脑子还是那个梦。尽管风格差异有点大，我还是忍不住把这个梦和我所见到的怪兽联系在一起。梦中见到的培养舱很像是昆虫或者怪物的卵，难道那个怪物的本体是人类吗？难道我也是怪物其中之一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吗？一想到这，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CT的结果是一切正常，医生建议我爸给我转精神科。插个题外话，我小学的时候，城郊黄龙山上建起了一所精神病院，消息传到我们这，班上同学就开始用“黄龙山”来代指精神病，后来连“黄龙”两个字都成为骂人词。当然，其中喊的最凶的人中间就有我。几年过去，我真的作为患者坐在医院精神科等候室的长凳上了，此时的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百因必有果，或许这就是报应。

    导医台叫到了我的号，我和我爸一起推开诊室的木门进去，里面坐了一个中年的秃头男医生，看起来很温和，不是我想象的那种精神科凶神恶煞的模样。诊室里面布置得很温馨，办公桌上放着一瓶玫瑰花，病床旁摆着两个憨头憨脑的老虎毛绒玩具，我在影视剧里面见到的什么束缚衣啊、手铐啊、针筒啊等等本该属于精神科的东西在这里却一个都没有见到。在整体氛围的感染下，我本来惶恐不安的心情也有所缓解。

    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医生便把我爸先支开，只留我一个人在诊室，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用悦耳的男低音问道：“你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什么。就是最近有点幻觉，然后吓到同学了，我爸就把我拉到这来。”我轻描淡写地说，实际上心里十分纠结。如果把事实说出来吧，医生或许不会相信，或许会认为我真的有问题而让我住院——我可不想和在空气中捉水母的人住在一起。如果不把事实说出来，那意味着我可能放弃了查明真相的唯一机会，或许我看到的其实不是幻觉呢？或许其他人有和我同样的经历呢？经过一番不是很激烈的思想斗争，我选择了前者。我清楚地知道我活在现实，不是活在小说，不能抱有哪怕一丝的幻想。

    “说实话。”医生挑了挑眉毛，他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刺穿我的胸膛，一下子把我的小心思全部都翻了出来，“放宽心，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心理问题人人都有，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我一个导师，40多岁的人了，前段时间都因为抑郁症住院一个月，更何况你才14岁，还处于青春期，这个年龄段情绪波动大，不加以疏导很容易出现问题。你现在发现了问题，去找医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证明你很勇敢，但到关键时候怎么又选择了退缩？看你的样子确实很痛苦，如果你说出来，医生还能帮你想解决的办法，如果你不说，那就真的要一直痛苦下去了。”

    “好……好吧”我低下了头，有些不情愿地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从那天学姐莫名其妙跳楼被怪物吞噬开始，讲到了学姐莫名其妙复活，讲到自己浑身莫名其妙的疼痛以及再次看到吞掉学姐的怪物，一开始，我还说的吞吞吐吐的，欲语还休，想着怎么雕琢语言使自己说的事情听起来不那么扯淡，但医生的聆听态度真的是非常好，始终都在看着我的眼睛，而且会在恰当的时候打断我一下，问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显得他确实把话听进去了而且选择了相信，这让我感动地快哭了，所以后来，我就说得越来越多越来越自然，直到最后把做CT的时候梦到的奇怪场景说完，我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说实话，自己一直把这些想法憋在心里挺难受的，可以有地方把它们倒出来真是太好了。

    确定我说完之后，医生点了点头，给了我一张单子：“这样吧，我已经差不多掌握情况了，你先去做个测试，回来我给你开药。”

    我扫了一眼单子，好像是什么“抑郁量表”和“焦虑量表”，这让我本来已经有些好转的心情又走了下坡路，看来我说了这么多，医生其实并没有相信我的话，他还认为我疯了，不然他怎么会让我做这种量表呢？然而换个角度想，我说的那些东西，什么自杀的人复活，空气中出现怪物，人睡在培养舱里，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出现？除了是我的自己的幻想之外还能是什么？看来我疯了，我真的疯了，还在那里死皮赖脸不承认，你去精神病院看看哪个病人会说自己有病的？在空气中搏怪物和抓水母有什么区别？

    就在我一边自责一边走向量表测试诊室的时候，突然间我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然后伴随着“当啷啷”的声响，一个粉笔头子掉到了桌子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现在是早上，早读课，我在学校，是疼痛让我分了心，想起了之前半个月内发生的事情。我被诊断为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还有点精神分裂，天天吃那种跟D品没什么区别的药。也就半个月的时间，我仿佛过完了整个人生。

    “李弥，不要以为你身体不好，老师就会纵容你，该听课的时候就要听课！”讲台前的曾老师掸了掸手上的粉笔灰说，“同学们！都不要学李弥一样发呆！都注意了！从今天开始，我们班将会迎来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

    在全班同学的掌声中，我低下了头，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缓缓地爬过整个脸，滴到了裤裆上。

    只听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是男生礼服小皮靴的声音，然后班上同学的鼓掌变得更加热烈了，甚至其中还掺杂了欢呼声，这让我不禁有些奇怪。于是我擦干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抬头想看看那位转校生。可我一抬头，就愣住了。

    也难怪班上的同学会那么热情，这个转校生的外表确实十分独特。首先ta是一个白人，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我还不能确定ta就是外国人，因为中国也有白种人少数民族，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在七中都属于稀罕货。其次是ta的颜值，我有近视，且离黑板比较远，不太能看清楚，从大致外貌上来看，ta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惊艳，就那个五官比例，精致到像商店橱窗里的高档洋娃娃，就是个子矮了点，可是身材很匀称，完全可以把这个缺点遮住，别说同学了，我感觉我都有点把持不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ta的性别。这是个男生还是女生啊？我完全无法判断。ta穿着男生的校服，可是外貌太阴柔，且发型是那种男生留了觉得长女生留了觉得短的中性式，只有x部是完全平坦的，这点像个男生。ta没有喉结，我们这个年龄的男生也不是全部都有喉结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跨性别者？不过在老师没说之前我也不能随便下定论，这很不尊重人家。

    曾老师把新同学引到讲台前，在黑板上写下：“便雅悯·伊瑟瑞尔”几个大字，然后拍了拍新同学的肩膀：“便雅悯，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大家好，我的名字是便雅悯·伊瑟瑞尔，老家在英国，大家叫我便雅悯就行。”新同学的声音清脆悦耳，可以说是女声，也可以说是童声，ta一开口，班上的宅男腐女们又开始一阵高潮，在他们看来，这位叫便雅悯的新同学估计属于萝莉还是正太的，或者两种属性兼有，我倒是没啥感觉。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英国人为啥中文那么好，我都没反应过来。

    只听新同学继续说：“我从小在中国长大，和大家一样，请大家不要见外。大家可能会觉得我长得比较像女生，但其实我是男生。”

    便雅悯的话音刚落，班上人就开始“小萝太嫁我！”“真的是男生吗？”“天哪！我们班居然有正太！”此起彼伏地嚷起来了，曾老师用黑板擦敲桌子喊了十几声才停下来。

    班上同学安静下来之后，曾老师指着班级后面的三个空位（包括我身边的一个）问便雅悯：“便雅悯同学，这三个空位你想坐哪个？”

    便雅悯的目光在教室里面环绕了几圈，无论他看到哪里都能收到来自那个方向的同学的热情回应，这种场面都不像是欢迎转校生，反倒是像在追星，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不爽。最终，便雅悯的目光居然停在了我身上，他看着我，露出天使一般的微笑，仿佛在哪里见过我似的，但我敢打赌我绝对没有见过他。

    “老师。”便雅悯指着我身边的空位说，“我想坐在那个刺猬头戴眼镜的同学旁边。”

    老师点点头同意，便雅悯就朝我这里走过来。全班同学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我，尤其是女生，甚至连王观国这种只关心体育头脑简单的猛汉都跟着大部队起哄，我的不爽更上了一层。便雅悯靠近后，我看清楚了他的长相。那修长蜷曲的睫毛，湖水般澄澈明亮的瞳孔，婉转多情的眼角，小巧可爱的鼻子，微带婴儿肥的双颊加上红润的嘴唇，这家伙完全就是从文艺复兴时期教堂小天使画中抠出来的人物。关键是他笑得时候还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再铁石心肠的人面对这种笑容也难以抗拒。我不禁开始怀疑：男生真的能长那么漂亮吗？如果说他是因为发育晚才长成这样的，我没发育的时候也只是个人见人嫌的毛头臭小子，也没长成这样啊？然而我转念一想，反正我都初二了，这家伙既然能和我一个年级，那年纪应该差不多，也在13、14岁左右，这种模样还有声音顶多维持到高一，没几年之后他那张天使般幼嫩的容颜就要长出棱角，说不定还会长出胡子，而且我听说白种人的体毛比我们要重很多，说不定以后……一想到这家伙或许会向王观国靠拢，我就忍不住嗤嗤地笑。

    “同学，你在笑什么？”

    一个甜美的“女声”在我背后响起，吓得我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回头一看，呀，果然是那家伙，就连忙挤出笑脸说：“没有没有没有，我在欢迎你。”

    我的表演连我自己都感觉假得恶心，可是便雅悯并没有在意，或者说是在意了但藏在心里没表现出来吧，毕竟情商低的憨憨只有我和王观国之类的，便雅悯这种人看他的笑容就知道了，情商肯定高得海了去，心里头把仇记下外面不表现出来，既能麻痹对手又能给旁观者留下大肚的好印象，高，实在是高。

    只见便雅悯向我伸出了手：“谢谢欢迎！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弥，弥勒佛的弥。”我礼貌性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又小又软，还热乎乎的，我的脸微微发烫……这完全是女孩子的手呀！！

    “李弥是吧，我知道了，真是个好名字。”便雅悯依旧保持着他标志性的微笑，我注意到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李弥同学，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桌了，要好好相处呀。”说完，他坐到我身边的椅子上，开始收拾东西。他的东西总是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味，他的身上也是，不过要靠得很近才能闻到。我本来不想对体味这种东西发表感想，男生身上臭臭的也不好，奈何这家伙，奈何这家伙……

    为什么这家伙是个男的呀！为什么这家伙长那么漂亮！我从小到大都没谈过恋爱，8岁以后连女生的手都没摸过，为什么现在摸一个男的会产生摸女生的感觉啊！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我都已经确诊精神不正常了现在又要给我确诊一个性取向不正常？？

    废话少说，自从便雅悯这个家伙转到我们班上之后，班上一下子热闹了许多，一到下课，同学全围了过来，尤其是女生。虽然我们学校明令禁止早恋，抓到就要处分，可那些女生根本不吃这一套，依旧争先恐后地挤过来，往便雅悯的抽屉里塞粉红色小信封，这还没过两节课，便雅悯抽屉里的信封都快溢出来了。而便雅悯这家伙也很精明，他显然对这些信毫无兴趣，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个淡蓝色的布袋子，把它们原封不动装起来，放到后面的书包格子里面去。而信的女主人们看到这一幕，就开始脑洞打开想入非非，大体的逻辑是：“哇！便雅悯居然不会当全部同学的面看我的信，生怕我的隐私泄露出去，他好体贴呀！”或者是“便雅悯居然用个蓝布小心翼翼地包住我的信，他好绅士呀！”这些人也丝毫不顾“别人的信”也是那样放的，一个劲地把自己代入主角，搞得我在旁边看得也很尴尬。

    当然，也有女生比较主动选择当面告白的，比如说我们班的班长，人号“冷美人”的程忆昔，据说高年级年级第一的帅气学长向她告白，都被她反报给了老师，搞得人学长差点吃处分，同年级和低年级男生更是对她敬而远之，就这么一个傲如冰霜的人，今天也低三下四地去跟便雅悯告白，还自称“老阿姨”，我真是闻所未闻。当然，便雅悯还是保持着他那天真灿烂的微笑，用说不上是答应也说不上是拒绝的话搪塞过去。说实话，因为对便雅悯不爽，我心里其实有点期待“冰美人”被惹毛，没想到堂堂“冰美人”，沦落为含春少女半面桃花半面掩，在一个没毛的小娘炮面前吞吞吐吐的，真是没骨气。

    比起女生，班上男生对便雅悯的态度要复杂一些。有人见他躲着走，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嫌他娘炮。另一部分则跟女生表现差不多——递情书、告白。便雅悯反复申明自己的性别，这些人还是不罢休。还有一小部分，属于经常混漫展的宅男，跑过来跟便雅悯勾肩搭背，问他对“lo装”、“jk”、“汉服”啥的有没有兴趣，还问他怎么保养，怎么发伪声。对此，便雅悯哭笑不得，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冲他们吼几声，他们就跟苍蝇一样四散逃开。便雅悯倒是很感激我，还说我在班上有威严。虽然我知道便雅悯不是故意的，但他说的这句话还是精准地踩到了我的雷区。

    我这人哪里有什么威严，还不就是因为那次“学姐自杀”事件之后我的精神就出了问题，然后班上同学就开始怕我，我一说话就躲得远远的，就王观国这种没脑子的大块头还像以前一样愿意找我。然后就是这位便雅悯先生了。后面那么多位子，偏偏选择了和我坐；那么多姑娘找他告白，看都不看一眼，偏偏垂青于我这种人；就算嘛，他是个同性恋，班上还有那么多男生也跑来讨好，没必要选择我吧。可别忘了，我是个被三甲医院精神科确证为重度抑郁、中度焦虑还有精神分裂症的疯子，时不时会和空气里的怪兽搏斗，就这样一个人，他不嫌弃我，我都替他嫌弃我自己。

    不过说来，今天的幻觉还没有来过耶，除了早上疼得有点厉害，其他时候都还可以，思维保持在清醒状态。我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第三节课下课，距离上次吃抗抑郁药已经过去了24个小时，该吃了，不然可能又会有幻觉。然而我这抗抑郁药也吃了有几个星期了，量越来越大，也没见对压制幻觉压制疼痛有什么效果，反而经常昏昏欲睡。我把这些跟医生说，医生就说是我太急躁了，病去如抽丝，不要指望一下子治好，况且我的情绪不是比以前好管控多了。我想他说得也是实话，我父母也唯医生马首是瞻，叫我配合医生治疗，我也就一直没停药。

    想到这，我伸手在桌肚里摸来摸去，试图摸出那个长方形的小药盒来，然而摸了很久，手上都没有类似东西的触感反馈。我不得不打开手机手电筒在桌缝里找，看看是不是掉地下了，结果没有。我有点急了，跑到后面书包格子那里找，还是没有，我确定我能找的地方都反反复复仔仔细细找遍了，可它却像变了魔术一样就是不出来。

    看来我的药丢了。

    “tmd！老子的药放哪里去了！”我把水杯往桌上狠狠一砸，发出巨大的响声，周围的同学纷纷侧过脸来看我，对我指指点点，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哎哟哎哟我说李弥老祖宗呀。”王观国也被这一声震地回过头来，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劝我，“您这又怎么了？可别发那么大脾气呀。我还好，能理解您，其他人恐怕认为您又和那看不见的怪兽搏斗哩！依我看呐，您就低调点，别给大家惹事。”

    “王观国，你看到我抗抑郁药了？就那个白色的长方形的小盒子。快上课了我还没找到药”我一边问，一边东翻翻西翻翻抱着渺茫的希望继续寻找。

    “下节课下课再找呗，全班就你一个人吃那种药，还能飞了不成？”王观国的语调有点不耐烦。

    “可是抗抑郁药不一样，有依赖性，时间到了就必须吃，否则情绪会波动。”说完，我叹口气，“你看，我刚才就敲桌子骂脏话了。”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便雅悯的声音响起来了：“李弥，你掉的是这个东西吧。”我回头一看，发现便雅悯就站在我身后，左手拿着我一直想找的抗抑郁药，笑盈盈地看着我。他那笑容让我对他的不爽值飚到了最高。

    虽然我很不爽，但考虑到药回来了，还是人家帮忙找回来的，冲人家发脾气有点过分了。我就强压心中的怒火，努力用正常地声调向他表示感谢：“谢谢你，在哪里捡到的？”

    “因为就是我拿走的呀。”便雅悯挂着他的招牌笑容说出让我意想不到的话来。

    “给我！”我的怒火再也憋不住，“噌”地一下爆发了，伸出手就要从便雅悯那里暴力抢药，可便雅悯这小子是真的灵活，仗着他的身形优势左蹿右蹿，让我死活都抓不着。而这个时候预备铃又非常不识时务地“滴铃铃”响起来，全班同学都慌忙地回到位子上，便雅悯挤在人群中间，根本就找不见他。不过我不慌，反正他的座位就在我旁边，最后还会回来的，我守株待兔就好，就怕他趁这个时间把药藏起来——藏就藏吧，反正我现在是精神分裂症了，顶多上课的时候揍他一顿，看他把不把药还给我。老师要问起来，我就说我在他身上看到怪物想帮他驱赶，这个借口非常合理吧。

    果然，在正式铃响起的前两秒，便雅悯又回到了我身边。好小子，这回我可逮着你了，别给我跑！我伸出手揪住那家伙的袖口就往上提，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问道：“药呢？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面对我的暴力，便雅悯一点都不怕，还是一副嬉皮笑脸地样子回答，像极了玩惯恶作剧的坏孩子，和他这幅文静甜美长相比起来是真的一点都不协调。

    “为什么藏起来？”我故意压低声音使得自己听起来很凶。

    这时候，便雅悯脸上的笑容突然间没有了，表情反而变得异常严肃，搞得我吓了一跳：“你不需要那种东西。”

    “为什么？”我的手松开了。

    “我这边才该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相信别人说的话，为什么你不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便雅悯睁着他的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认真地问我，我感觉他不像是在恶作剧，而是另有什么隐情。

    “相信自己的眼睛？折射效应我们应该学过吧，眼睛都是不可信的，我们所接受的一切都经过我们大脑的处理，如果大脑出了问题，那眼睛看到的东西就不一定是真的了。”

    “是这样吗？”便雅悯的眼皮垂下来，阳光在他那纤长蜷曲的金色睫毛上跳动，“药在老师讲台旁的小柜子的第一个抽屉里，你中午去取吧。我不是真的想偷你的药，我只是有点看不下去。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够遵从自己的心，不要被他人的看法所束缚。”说到后面，便雅悯的声音竟然带着一点点哭腔的味道，仿佛我在欺负他似的。

    “好吧好吧，这是你不要随便把我当朋友。”我摆摆手，东西反正也找回来了，老师也过来了，这事就算翻篇。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一直平安无事，便雅悯没有惹我，我也懒得理他，几乎不怎么和他说话。班上的同学还是围着便雅悯团团转，左一个“正太”右一个“甜心”恭维声不断，我也没那么在意了，不打扰到我就行。直到快要放学的时候，班主任曾老师把我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李弥，有件事我跟你说一下，我们班新转过来的同学便雅悯也是个住校生，他家在城郊，来往很不方便。以后他就搬进你的宿舍了，可以吗？”

    “哦，好。”我只顾着玩自己的衣服角，根本没听清楚老师在说啥，听他口气好像在问，就敷衍着答应了。

    “李弥，你没有认真听吧，把我刚才说的话复述一遍。”曾老师有些生气。

    “老师，我没听。”我也非常诚实。

    “我再说一遍。便雅悯也是个住校生，以后他要和你一起住。”

    只听“啪”的一声，衣服的拉链被我弄坏了。

    “什么？他跟我一起住？许凌他们宿舍不是还有空床吗？为什么要和我这一个疯子住在一起，他不怕我半夜起来吵着他？”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我哪知道为什么！”曾老师显得有些烦躁，“是他点名要和你住在一起的，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也说了许凌的宿舍有空位，可是他偏不听，我有什么办法，我得尊重学生的选择。”

    “可是便雅悯今天上午还偷我的药耶，他是个小偷！”我一急，把上午本来说好翻篇的事情又抖落出来。

    曾老师听到这话，脸一沉，说；“李弥，你可知道你的这个病有多么严重？班上同学都躲着你走了，你都没看出来吗？之前你爸过来和校长校领导都谈过了，学校的意思是让你先因病休学一年，你的这个身体状态保不准哪天会出岔子，到时候出了问题学校担不起这个责任。但是你爸死活不听，说什么也要坚持让你上学，从你去医院开始算才短短几天，你爸的头发就白了四分之一，我看了都心疼，于是站在了你爸那边，成为唯一支持你继续上学的老师。后来，学校拗不过你爸的意思，就叫你爸写保证书，一旦你出任何事就直接退学，学校概不负责。就这样，学校才勉强让你上的，你懂不懂？我同意便雅悯住你的房间，也是考虑到你老是一个人待着会觉得被别人排挤，得有个伴。可是你倒好，一点情都不领，还反咬一口说别人是小偷，药物丢没丢八成是你的问题，就你这药谁会去偷！你这样疑神疑鬼的，以后走上社会谁还会和你做朋友！谁还会帮你！”

    曾老师的一大段话像连珠炮似得把我打成了筛子，搞得我原本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确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强调自己有多么的痛苦，多么的悲哀，多么的无助，全世界都在排挤我、嘲笑我。其实这只是因为我没看到在背后有许多人为了我付出很多，我爸，还有曾老师，原本我还记着今天早上的粉笔头之仇，现在想想真够幼稚。至于便雅悯这人，他偷我的药确实不对，但我从一开始就对他摆出一副酸溜溜没好眼色的样子也挺过分的，我深刻检讨。

    我答应了曾老师所说的宿舍分配，并且向他保证不会欺负便雅悯，曾老师这才放我走。晚上，我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一进宿舍，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了。

    之前我因为室友转走，无心争星级宿舍的称号，加上一直沉浸在幻觉和疼痛之中，根本没有打扫过宿舍的卫生，导致我的宿舍窗台积了一层的灰，地上全是黑一块白一块的，桌上书本电脑日用品等东西堆得乱七八糟，垃圾桶满得都快溢出来，可是今天晚上我再去看的时候，都差点认不出来是自己宿舍了。不仅地砖被拖得光明锃亮，窗台被擦得一尘不染，垃圾桶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我桌子上的物品都摆放得井然有序，就好像专业的家政公司派他们最好的清洁员来过一样。

    “嘶——”我倒吸了一口气，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进宿舍，生怕破坏了这完美的居住环境。我发现，我旁边的床下铺挂了蚊帐、铺了被子，枕头边上还有两只毛绒兔子玩具。我像是中了魔法一样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来，摸了摸那个被子，那是一床星空宇宙图案的被子，是高级的料子做的，摸上去手感异常得舒适，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跟便雅悯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我一闻到这个味道，心脏就开始莫名其妙狂跳不止，脸上也有点发烫，仿佛自己在偷尝禁果，很害怕，但又很兴奋，我也形容不出这种感觉，总之就非常下流，做了自己这个年纪不该做的事情。可我只是摸了被子而已啊！而且是个男人的被子！难道我真的是同性恋吗？我恨不得对天发誓我从小就喜欢大波波的大姐姐性取向完全正常呀！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便雅悯这家伙也真是的！大男人喷点古龙水啦！一身薰衣草味道娘里娘气的给别人无限遐想空间干什么？还在床前摆毛绒玩具，都14岁了搂着毛绒玩具睡觉吗？他家长是怎么教的？难道真的是从小把他当女儿养，7岁之前没穿过男装的那种？看他身体文文弱弱的样子确实有可能。想到这里，我把头背过去故意不看床铺，可是这一背过去，又受到了一次惊吓，我看到宿舍的卫生间亮着灯，还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从毛玻璃那边看过去，刚好能够隐约看到便雅悯洗澡时候的身影，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简直就像有人用羽毛挠我的脚底心，搞得我又痒又羞快要哭出来了。

    “我……我……我啊啊……呜”我愣在那里，嘴巴一张一闭却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紧接着，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飞速地跑到自己的衣柜前，把自己的换洗衣服打了个包，像个贼一样抱着东西连滚带爬逃出自己宿舍。

    我果然还是无法直视便雅悯这个家伙，今天晚上就去楼层的公共澡堂洗澡好了，回去以后就睡觉，不要跟便雅悯多接触！不要想便雅悯的事情！只要今天晚上幻觉不来不出岔子，一切都可以等到明天解决！明天！明天！

    半夜，疼痛又来了。

    我梦见自己在一片深海中，海水倒灌到我的嘴里，冲到胃里，顺着我的血液流淌，将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浸泡在疼痛中，我试图挣扎，可除了吐出几个气泡之外毫无作用，身体反而沉得更深，一直沉到海的最底端，面对那黝黑深邃的空洞。我怕极了，眼睛却无法从那团漆黑上离开。漆黑没有眼睛，但我似乎感觉到了它有成千上万只眼睛，而且都在盯着我看，像是一位老练的猎手静静地欣赏着他的猎物。我越是拼命划拉双手向上游，漆黑就越是把我往下拽，直到拽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刹那间，它伸出了触手，将我浑身上下紧紧地缠住，像拧毛巾一样顺时针扭动，疼得我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个噩梦，我睁开眼睛了，一切就恢复正常，然而不是。梦里的怪物从枕边渗透进了现实，在现实中，我隐隐约约看到自己的脖子被一个漆黑的、章鱼形状的怪物缠住了，漆黑向一旁流动，怪物张开了它的嘴，我看见它的嘴里密密麻麻排列的都是尖牙，每一个都如同刀尖般锋利无比，这些尖牙奔我而来了，我根本没办法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那些尖牙下的碎肉……

    千钧一发时，我的眼前闪过一道明晃晃的光，光所到之处，邪恶无不四散而去，那个怪物的触手消失了，整个身体猛地向后退缩，退到了另一侧黑暗的角落。

    我则趁这个机会摸到了床头的眼镜并戴上，这时候我看清楚了，那不是光，是一把剑，一把罗马样式的古剑，它的剑柄镀了金，上面还镶嵌只几颗猫眼石，剑刃开过锋，在月光的照耀下清亮无比，让人心中顿生寒意。拿着这柄剑的是一个足足有两米多高的男人，他头戴一个带有夸张紫色翎毛的遮面头盔，身穿一副银白色的罗马式重铠，肩披一件缀满红金流苏的紫色披风，那披风一直拖到他的脚踝，镶金边的银色战靴在披风下若隐若现，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颇有王者气概。他一手拿着剑，另一手拿着一个极大的盾牌，正面是金黄色的雄狮头雕，那只雄狮摆出张口怒吼的架势，姿态逼真，须发欲动，仿佛世间所有的邪恶都该在它面前颤抖。我再仔细看，发现这个穿盔甲的“男人”跟本就不是人，他的脖子还有手指关节处都是圆球，动起来的时候身上除了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之外，还有木头机关转动的声音。这是一个巨大的仿真人偶！

    看来我的幻觉越来越奇怪了，我把枕头立起来，身体往后一靠，用看戏的眼光看着眼前这光怪陆离的一幕。之前是怪兽，现在是英雄，很好很好。原来我的精神分裂症还自带剧情内容和特效加成的吗?我真的觉得自己在龙蟠市第七中学上初二太屈才了，我应该去日本东○公司当特摄片导演，争取出个和《假○骑士》齐名的佳作，赚他个几千万再回家。

    我看到英雄把怪物逼到了角落，一剑捅进了它的心脏（呃，如果有的话），只听怪物发出一声低沉的，让人浑身发麻的呻吟声，在剑下拼命挣扎了几下，就化成了黑色的雾气散开，英雄举起剑在空中绕了几圈，清冷的剑光将黑雾驱赶到无影无踪，宿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多了一个奇怪的英雄人偶。

    “啪”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指，英雄人偶的身影突然间变得模糊不清，随后竟然凭空消失了。我的室友，那个娘里娘气的小正太便雅悯，正笑盈盈地站在那里，问我道：“怎么了？做恶梦了吗？要不要我把宿舍灯打开？”

    “一些幻觉而已，一些幻觉而已”我摸摸自己的额头，半是回答半是自言自语安慰自己。

    “你真的可以撑住吗？我还是开灯吧。”

    听到“咔”的声音，我就知道便雅悯按宿舍灯开关了，当然宿舍灯是点不亮的，现在已经过了熄灯时间，阿姨拉了闸，全楼的灯都亮不了。

    “我没事，我好着呢。抱歉把你吵……”说到“吵”这个字的时候，一阵梦里面的疼痛突然翻了上来，难过得我话都说不下去，整个人在床上蜷成一小团。

    “疼吗？”便雅悯轻轻走过来，坐到了我床边，用小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背。他一靠近，我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尽管我现在疼得要命，那股香气还是霸道地在我的脑海中开辟出一席之地，连同背后的触感和眼前的淡蓝色小熊睡衣一起发酵，熏得我双颊红扑扑的，跟醉了酒一样。

    “没……没事……我没事……”我慌忙地掩饰自己，如果让便雅悯这个家伙误解成我对他有意思，我这辈子就完了，疼就疼点吧。

    “你不需要这样硬撑着，我不是外人。”说完，便雅悯向我的脸那里凑过去，我以为他要亲我（我为什么会以为他要亲我！我已经自甘堕落了吗？），吓得赶忙往后缩了缩，后来发现他只是朝我挥了一下手。也是奇怪，他挥完手之后，我仿佛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山泉从颅顶灌下来，浸润我的大脑，顺着我的脊柱流淌，沿着神经脉络游走在全身的各个角落，我感觉我的世界仿佛被刷新了一次，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了，我的视觉，我的听觉，我的触觉，我的嗅觉，像是被上帝拿去回炉重造过一样。在此之前，我甚至可以说自己一直活在伦敦的大雾中，或者是蝶蛹的茧壳里，这一刹那给了我涅槃重生的幻觉，让我脱去了疼痛的外壳，飞向幸福的彼岸……

    稍微冷静了一会儿，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简单来说，就是我身上的疼痛消失了，对，就是消失了，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吃药都没有这么神奇的效果。还有就是我的右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银色的手环，金属制成，表面光滑没有花纹，摸上去凉凉的，我试着拔了一下，手环却紧紧地扣在肉里拔不出来。这个手环戴得那么紧，理应让我感到不适，但实际上没有，我甚至感觉不出它的存在。真奇怪，我左手摸上去确确实实能够摸到一个金属的手环，右手手腕却没有任何戴了首饰的束缚感。

    我敢确定我睡觉前没有戴过这种东西，绝对没有，这个首饰就跟幻觉中的黑色怪物和白甲英雄一样诡异，难道我现在还沉浸在幻觉里？对了！便雅悯！我转过头，发现便雅悯还坐在我的床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便雅悯，我手上的东西，是你给的吗？这是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戴到我手上的？”我的声音在颤抖，我真的不能确定我看到的是幻觉还是现实，也有可能便雅悯已经睡着了，我在对着空气说话。如果是那样的话，希望我的举动不要吓到他。

    “好了，好了”便雅悯的语气像母亲哄自己年幼的孩童，“痛痛飞走了，小孩子可以安心睡觉了。嘘，现在很晚了，再不睡觉对身体不好哦。”

    “便……便雅悯？妈？”不知道是熬得太晚我脑子糊涂了还是怎的，眼前的便雅悯竟然真的和我妈的身影叠在了一起。这都是哪跟哪呀！绝对是梦，从那个章鱼怪物开始我就没有醒来过，一定是这样。现在羞耻点没关系，明天早上全都忘了，李弥又是好汉一条！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躺下身，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闭上眼睛，反正现在已经不疼了，应该很快就能睡着。便雅悯还坐在我的身边，我能隐约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呼吸声让我感到特别安心，有如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或许实在是太累了，没过多久，便雅悯的呼吸声便和我自己的呼吸声重合在了一起，我的意识也渐渐淡化，最后如同被风化的沙一般散向远方。就这样，我疯狂而混乱的一天结束了。

    时间转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隐约觉得昨天好像做了一个比较羞耻的梦，具体细节倒是记不清楚了，但起来的时候格外清爽，像是甩掉了这半个月来一直背负的痛苦。就是这便雅悯啊，今早一起来看到他我就脸红了，他跟我说要借用卫生间的时候我脸又红了，他问我食堂在哪里的时候我结结巴巴地答不出来，总感觉我好像欠了他什么一样，但是他没有问，我也不好开口。或许因为他长得太像女生，我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克服自己该死的处男思想适应现在的生活。不过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好像没那么反感他了，应该算是我的一点小进步吧。

    可惜我的自信只延续到了早读课。在早读课开始后不久，我感觉到手底下压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发现是一张字条，上面用清秀圆润的钢笔行书写道：“昨晚睡得还好吗？——便雅悯”。展开字条的一瞬间，昨晚稀奇古怪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深海的章鱼，穿着白色铠甲的罗马战士，具有魔力的手环，还有我叫便雅悯的一声“妈”。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早上我看便雅悯就会脸红了！此时此刻的我，脸烫到可以煮鸡蛋，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感情我昨天晚上又出幻觉了，而且这个幻觉被便雅悯全程看在了眼里，他会不会在笑我？难道他选择住我的宿舍就是为了看我夜间拙劣的表演？

    我怀着羞愧和愤怒的心情扭头看向便雅悯，却发现他没有在笑，平时那么爱笑的他递给我纸条的时候并没有笑，反而表情很严肃，这让我想起昨天上午他偷我药时候的反应。便雅悯见我扭头看他，就再给我递了一张纸条，这次的纸条有点长，我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对不起，我不想嘲笑你。你肯定认为夜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幻觉，但其实不是的。具体的情况我稍后会和你解释，总之，请你千万不要因为夜里的事情产生心理负担。”

    我的气一下子全泄了，当然，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便雅悯昨天看到我的幻觉后和我开的玩笑，实际上这样理解才是最合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相信便雅悯，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半个月，整整半个月，我都被人当疯子看待，每天不知道是睡是醒，我需要一个解释，不是医生那种“正常症状，吃药就好了”的敷衍，而是一个真正的解释，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看到那样的幻觉，以及，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幻觉。

    有时候常识才是通向真理路上的绊脚石，我决定赌一把。

    深思熟虑后，我朝便雅悯点了点头，便雅悯给我塞了最后一张纸条：

    “上午第二节大课间，到操场的亭子里等我。我把关于你的疼痛还有幻觉的真相告诉你。”

    第二节大课间跑操结束，我准时等在凉亭那里，不一会儿，便雅悯过来了，他手里拿了两包去学校后门小卖部买的金针菇，给了我一包，我们两个就坐在亭子的长椅上嗦起来。

    此时此刻的场景随便到有些奇怪。我明明是过来问便雅悯正事，现在却成了两个朋友的休闲唠嗑。我很想马上就知道答案，但既然是便雅悯请客，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只能尽快吃完手头的零食，然后耐心等待，等便雅悯不紧不慢地嗦掉最后一根，擦了擦嘴，把垃圾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再回来后，才开口问：

    “所以你说的那些疼痛和幻觉的真相是什么？”

    “不要那么着急嘛。”便雅悯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其实并不了解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也就不太好跟你解释，你先说说，你最早感到异常是什么时候。”

    我仔细想想，应该就是学姐自杀的那个时候吧，那是我人生的分水岭，在那之前，我也只是一个丢进人群中找不到的普通少年，过着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日常生活；可是在那之后，我就莫名其妙成了一个神经病，成天是梦还是醒都分不清楚，便雅悯这么一问，我突然想起来，难道学姐患上的是和我一样的症状？这么想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不堪幻觉和疼痛折磨的学姐选择了自杀，然后被怪物吞噬。这也会是我的宿命吗？

    “半个月前的一次美术课，我亲眼目睹了初三学姐跳楼，然后被黑色的怪物吞噬……”说到这里，我突然停住了，我想起之前我也跟精神科的医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他听得非常认真，我一度非常感动，差点认为他能够理解我，结果呢？他那副善于倾听的样子只是装出来的，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病人看待，我说的所有话都是幻觉，都是病人的呓语。现在我对便雅悯说同样的话，他能够相信我吗？他真的不是在利用昨晚的事情来取笑我吗？

    就在我用嘴唇舔了舔上颚，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便雅悯突然插话了：“第二天你就发现学姐活过来了，周围的人全部没有学姐跳楼的记忆，对吗？”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一下子懵了，但转念一想，小说里不都应该是这样的情节吗？他猜到也很正常，并不能说明他就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我还是继续观望一下为好。

    “然后从那天起，你就能够感觉到疼痛，但去医院查却一切正常。除此之外，你还能看到黑色的怪物，但你周围的所有人都看不到，是这样吗？”

    这家伙！要论猜也猜得太准了，或者就是之前曾老师跟他说过。他死活嚷嚷着要和我这个疯子睡觉，我要是曾老师也会和他解释的。我又不是傻子，这点小小的说话技巧我还是知道的，好险，差点就被他给套住了，果然便雅悯也是想要看我笑话的人吗？我可真傻，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竟然天真的认为一个人都认不全的转校生会我考虑，我还不如把一切都倾诉给王观国呢！就算王观国不能理解我看到的事情，但他对我的关心是真的，我出事后，就他一直对我不离不弃……

    “看你在怀疑我，我就不卖关子了。听好，下面出现的专有名字可能比较多，你只要有不理解的地方就马上提问。”便雅悯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把陷入沉思的我下了一大跳。

    “便雅悯……我……我没有怀疑你……”我试图为自己辩解。

    便雅悯根本没有听我的，而是像老师上课一样絮絮叨叨地讲开了：“你看到的那个学姐应该就是负罪者，当然你也是，我也是。那个学姐应该是受不了原罪的折磨而选择跳楼自杀的，然后被审判兽吞噬，发生了‘置换’，之后你看到的应该是‘置换’后的学姐。”

    “等等，等等。你说的‘负罪者’、‘原罪’、‘审判兽’和‘置换’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一大串专有名词搞得我晕头转向，与其说是在听解释不如说是在听神话故事。

    “所以说啊。”便雅悯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似乎对我有些不满，“不要随便把你见到的一切都归为幻觉。我跟你一个词一个词的解释，所谓的‘原罪’，就是你所感觉到的不明疼痛。这种疼痛的来源和机理至今还无法搞清楚，也找不到彻底解决的办法，所以说是一种‘罪’。

    “‘负罪者’，顾名思义就是‘背负原罪的人’，也就是能够感觉到那种疼痛的人。这些人并不是做了什么坏事真正有罪的恶人，恰恰相反，负罪者可以是任何人，我目前见过的负罪者上至40岁中年下至3岁小孩都有，身份也格外驳杂。如果哪天能弄明白负罪者发生的规律，或许就能找出原罪的来源吧。

    “既然是‘负罪者’，那么对于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应该被矫正的存在。执行这种矫正命令的个体就是‘审判兽’，你所看到的黑色怪物就是审判兽，它基本上是一个黑色的怪物，但会以你最害怕的形态出现，所以你心中越是恐惧，它就越是强势。审判兽以负罪者为食，对于普通人而言是无害的，他们也看不到审判兽。

    “被审判兽吞噬的负罪者就会被‘置换’，所谓的‘置换’具体原理我也搞不太清楚，但根据我个人经验，大致就是一个优等品替代残次品的过程，负罪者会忘掉自己背负原罪时候的所有记忆，而变成一个格外健康快乐、符合这个世界要求的人。”

    这时，我做了个手势让便雅悯先停一下，好发表自己心中的疑问：“那按你说的，‘置换’仅仅是发生在学姐身上的事情，那为什么会影响到整个世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记得学姐跳过楼，就好像这个片段被什么人涂改掉一样。”

    “这太好理解了。”便雅悯回答，“这个世界按照一定的规律运转，而‘负罪者’的出现打破了这种规律，你所看到的那些东西很明显属于超自然范畴对不对？每当有超自然现象发生的时候，这个世界总会给出一种合理的解释，就好像你看到怪物，这个世界的解释是你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学姐死而复生，这个世界的解释就是她根本没死，明白不？”

    “呃……不明白。”我挠了挠脑袋，刚刚便雅悯讲的一堆“负罪者”的事情就已经够我受的，现在居然开始扯哲学，丈育李弥已经快要爆炸了。

    “动漫总看过吧，动漫。”便雅悯伸出他的小手使劲给我比划，“就好比这个世界有表世界和里世界，‘负罪者’以及其他超自然现象属于里世界范畴，正常只能看到一片平和的表世界，而你我还有那个学姐能够透过表世界看到里世界。学姐因为受不了原罪的折磨而自杀，在里世界的你目睹了一切，而表世界的同学却什么都没看到。”

    “哦。”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里却在打另一个算盘。说实在的，我之前一直都在尝试用更现实一点方式来理解这些东西，现在依旧没有放弃。刚开始我觉得便雅悯是想利用我的幻觉来逗我，听他讲完这么一大堆后，我倒觉得他可能没有恶意，就是单纯的中二病而已，他刚才也提到动漫了，什么“负罪者”之类的很像是动漫的设定，听他说得有模有样的，估计平时一直在构思，恰好碰到我昨天晚上出幻觉，灵感乍现，今天就跑过来和我交流感情了。可惜可惜，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脑子再有病，也有清醒的时候，现在我很清醒。

    “你又在怀疑我说的，对不对。”听说话口气，便雅悯是相当的不耐烦，可能因为他自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知己，却发现还是个常识人，“刚好我这边也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想好好问问你。”

    “好吧好吧，你问吧。”我摆出一副哄孩子的态度说。

    “当然不是用嘴问了，用嘴问你又不会好好回答的。”便雅悯说完，举起右手对天打了个响指，喊了一声，“凯撒！”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光天化日之下，就在龙蟠市第七中学初中部跑满学生的操场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壮汉，那高耸的盔翎，银白的甲胄，缀满流苏的披风，与我昨天夜里梦中遇见的别无二致，而此时此刻他却从的我的脑袋里逃到了现实，站在我面前。其他同学在一旁玩玩闹闹，像是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还有个拿着羽毛球拍的初一年级学弟朝着那个壮汉跑了过来，碰到之后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跑走了，这个场景简直就是《哈○波特》里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重置。我惊讶地吊着下巴，任由口水肆意流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又是幻觉吗？这幻觉来得也太巧了吧，还能与便雅悯的故事产生共鸣。

    便雅悯显然不愿意给我机会去思考幻觉的问题，只见他把手指向了我，命令道：“进攻！”那个叫凯撒的人偶听到指令，从腰间镶满宝石的剑鞘中拔出银晃晃单手剑，不由分说朝我站的方向刺过来，那一瞬间，我愣住了。是的，按照本能我应该跑，可我能跑到哪里去呢？我能跑过身高两米、可能还会魔法的壮汉吗？况且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假了，很明显就是幻觉嘛！现实生活中哪有什么魔法、使魔之类的玩意存在！现在的情况估计是这样的，我听了便雅悯的鬼扯之后出现了幻觉，我的幻觉让便雅悯更加兴奋了，他就开始大喊中二口令攻击我。这么说就解释得通了。

    既然都是幻觉，那我知道一个办法。我还记得上次被黑色怪物（按便雅悯的说法叫“审判兽”）攻击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害怕地闭上双眼，结果一睁眼什么事都没发生，幻觉也消失了，现在只要重复之前的举动……

    这么想着，我闭上了双眼，只听到耳边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像是两种兵器狠狠地撞到了一起，然后我睁开了眼。情况与我所推测的不太一样，那个幻觉中的凯撒人偶并没有消失，依旧站在我面前，只是把剑收回了剑鞘中，已经没有了敌意，而在一旁的便雅悯则托着下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

    “啊……我懂了！”他说，“我懂你是怎么在没有觉醒禁术的前提下和审判兽周旋半个月的。”

    “禁术？那是什么？”我还没完全理解眼前这个“幻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便雅悯又给我抛过来一个专有名词，这次听起来更有动漫感。

    “禁术是一种负罪者使用的超自然力量，类似于魔法，但又不同。”便雅悯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认真地解释道，“禁术起源于负罪者对于既定死亡命运的反抗之心，我是这么理解的。负罪者看到了这个世界正常运转背后的另一面，于是挣脱了世界法则的束缚，觉醒出一种全新的力量，用这种力量可以杀掉审判兽，从而逃脱自身必死的命运。我使用的傀儡凯撒便是禁术的产物。”

    “真的好中二啊。”我小声嘀咕，但没敢抬头，因为凯撒还站在那里，巨大的身体和王者的气概对我这个瘦弱少年产生十足的压迫感，我怕。

    “不是所有的负罪者都能觉醒禁术。大部分负罪者在觉醒之前就受不了原罪的折磨而选择自杀，像那个学姐一样，或者直接被审判兽吃掉。”便雅悯补充道。

    “那我呢？”我问，我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慢慢抛弃常识思维融入到便雅悯的神话体系中了。凯撒在那里多站一秒，我的理性就随之减少一点。

    “你很特殊，属于半觉醒者。因为你一直都在理性与感性之间纠结，既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又不想抛弃跟随了你14年的常识。”便雅悯说着，看向身旁的凯撒，“如果你还认为这是幻觉的话，要不要摸摸看？”

    “我……”我一时语塞，真的没想到便雅悯这个家伙不仅仅是个花瓶，看人的眼光还挺准，直接就戳到我心底了。我看着凯撒，还是有些害怕，手却不自觉地抬了起来，试探着朝他身上点了一下。指尖给出的反馈很真实，凯撒厚重的白色铠甲挺凉，有着金属独特的顺滑触感，还能隐约摸到边缘凹凸不平的花纹刻线。我又撩了撩披风上缀着的流苏，那是柔软舒适的绒线材质，能够感受到织物细密的经纬纹理。说起来丢人，我居然有点激动。

    “那我……那我有没有自己的禁术傀儡？”没办法，机械傀儡对于男孩子而言香到无法拒绝，我再也不愿意想什么幻觉不幻觉的事了。

    “有。”便雅悯点点头，“刚刚我让凯撒攻击你的时候，就是你的傀儡帮你挡下来。喂，你摆出这幅期待的样子干什么？我告诉你，你的傀儡没有具体外貌，只是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型，所以我才说你是半觉醒者。你的禁术非常弱，小的审判兽还能够勉强抵挡，像昨天夜里那种大型审判兽，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早就被置换了。”

    我仔细想想昨天夜里的事，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用便雅悯的那套理论解释逻辑完全自恰，只是有一点还存在疑问，就是那个神秘的手环。我记得戴上之后就不会感觉到疼痛（就是所谓的“原罪”），现在我没戴，原罪也没有来骚扰我，可我记得便雅悯说过原罪是没有办法消除的，这两者之间不是冲突了吗？

    真是说原罪原罪到，就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仿佛颅内的一扇隐藏门突然间打开，熟悉的疼痛从中喷涌而出，一下子霸占了我身上所有细胞，现在我的每根神经都在拼命向大脑传送痛觉信号，我难过得喉咙咕噜几声，整个人瘫坐在凉亭长椅上。

    便雅悯也在我身边坐下，这时他笑了，是那种慈母般温柔的微笑：“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抑制环效能该过去了。”

    “抑制环？”我忍着疼痛憋出几个字来。

    “就是昨天给你戴在手上的东西，它可以暂时缓解原罪。”说到这里，便雅悯脸上的笑容突然间收住了，声音也低了一个八度，“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昨天我看你实在是不舒服才给你戴上的。你要学会忍耐原罪，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再给你用抑制环。记住，原罪是无法消除的，用抑制环也不能。”

    “我……明白了。”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等这阵疼痛潮过去，才回答便雅悯的话。

    “好。”看到我情况稳定后，便雅悯重新露出了笑容，“既然抑制环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就进入下一项议题。李弥，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对你进行特训。”

    便雅悯说话的同时，凯撒看似随意地捏了捏他的钢铁拳头，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吓得我直接从长椅上跳了起来。

    “别怕呀，我没想伤害你。只是你这个样子要遇到强力的审判兽怎么办？我又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从今天开始，你将会独自面对审判兽，在战斗中努力使你的禁术傀儡实体化，这就是特训的内容。我会在一旁指导你，必要的时候提供帮助，但绝对不会再像昨天夜里那样越俎代庖了。”

    听到所谓的特训不是我脑补的兄♂贵指♂导，我松了口气，心里面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之前我从来没有堂堂正正面对过审判兽，而是一直在逃避，把它划到“幻觉”的范畴，想着它会自己消失。现在我真的要和它对峙了，而我只是个半觉醒者，连自己的禁术傀儡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真的能够打赢它顺利觉醒吗？

    “李，李弥！”我的思路被便雅悯冷不丁的尖叫声打断了，他本人看起来十分惊慌，直往我的身后躲，可是傀儡凯撒却没有任何反应。我一手护住便雅悯，一手搭凉棚朝操场方向望去，没看到审判兽或者其他超自然的玩意，只是瞧见班长程忆昔往这边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波女生，有本年级的、有高年级的，手上似乎举着什么牌子。我瞬间明白了，难怪便雅悯会那么害怕，敢情是痴女突击队过来了。女生的动作真够快的，便雅悯转到我们班上才一天呀，后援会都出来了，还招了那么多人。看来这新时代国民老公的牌子要稳稳地压在便雅悯头上，兄弟，撑住！

    眼看痴女突击队靠得越来越近，便雅悯连忙做了个手势让凯撒退下，对我说声：“特训事情你要记住啊，我先撤了”。话没说完，撒开两腿就朝小树林方向疯跑，不一会儿就没影了，只留我一个人站在凉亭内迎接女生大队。

    闲话少说，今天过得还算顺利，与便雅悯谈话三观重新洗牌后，我居然感觉到无比轻松，甚至连原罪都显得没那么疼。抗抑郁药还是暂时不能停，那东西突然停掉会出事，我打算先慢慢减少剂量，过几天再停。只是可怜便雅悯了，上午大课间的时候躲到小树林子里面逃过一劫，下午大课间可就没那么幸运。女生们观察到便雅悯不喜欢在教学楼里上厕所，总是趁大课间回宿舍解决，就堵在男生宿舍门口，将便雅悯抓了个正着，然后整整折磨了他20分钟，又是揉又是亲的，便雅悯回来跟我讲这事的时候，我看着他蓬乱的头发和憔悴的神情就能脑补到那个场景。

    终于熬到了傍晚住校生自习，绝大部分后援会女生都放学回家了，便雅悯这才缓过劲来。今天有社团活动课，属于“自闭部”老社员的我就趁这个机会把作业都写完了，真正的自习课来了反而没事可干，老师在上面晃来晃去的我又不敢玩手机，突然想起便雅悯今天被女生折磨得不像样，想安慰他一下，帮他转换心情，就在纸上画了个井字棋传过去。

    “你自己玩吧，我要写作业。”便雅悯原封不动地把棋盘传回来，还添了一句话。我突然想起便雅悯是合唱部的，他那刚好处于变声期前的美妙童音对于秃头正太控音乐老师而言简直是上帝赐予的礼物，转来的第一天就被强拉过去了。王观国就更不要想，他是篮球部的，而且就昨天今天两天我跟便雅悯多说了几句话，他好像就对我产生了误解，以为我是gay佬什么的，有点怕我，这误会一时半会也解不开，我还是自己一个人玩吧。

    这么想，我扔掉了那张纸，重新拿出一本空白本。翻开封面，脑海里浮现出便雅悯的傀儡凯撒的形象，那包裹全身的白色铠甲，华丽而又夸张的大披风，栩栩如生的狮头盾牌，寒光凛冽的罗马古剑，再加上人偶球形关节和木质传动齿轮，简直是男生兴奋点大集合，帅到飞起，光是想想都会让人热血沸腾，我的傀儡在外形上可绝对不能输给他。便雅悯既然说我的傀儡还没定型，那么就有机会，我要不要先在纸上设计一下，等真正觉醒的时候有个参考。

    说做就做，我先在纸上写下几个自己比较喜欢的元素，在其中挑挑拣拣，选出看起来比较搭的放在一起，很快就出来了三个方案。第一个是和风，元素是火，主色调为红色，额头上长着两只细长鬼角，穿一身带有机械感的武士铠甲，采取腾空跳跃的姿势，两手背在身后，握住红蓝两把武士刀刀柄。两把不够！三刀流逼格才高，我给它的獠牙处加了第三把刀。名字叫啥好呢？取个日式的，像“杀生丸”那种，就叫它“鬼火丸”吧。画好了，简直是太shuai……太sb了。我画得什么玩意！明明是跳跃却画成蜷缩的样子，跟帕金森晚期患者一样，重来！

    第二个是未来风，元素是冰，主色调为蓝色，类似于铁人那种，穿一身线条较为柔和的白色战甲，带有蓝色点缀，戴那种可以从两边分开的面罩，里面是……里面是啥来着，算了，先不想。有一个喷气式背包，蓝色的导管从背包接到腹部的战甲上。手肘和膝盖处也有导管，总之导管要多，不管有没有用。武器一定要有科技感，最好是激光的，用蓝色激光凝成一把长枪的形状。姿势就是普通站立吧，这次总不会翻车……我总觉得我画的这是缝合怪呢，而且这色调似乎有点和凯撒重了，蓝色部分点缀得太开反而显得凌乱，一点都不好看，算了，重画。

    第三个是中国风，元素为岩，主色调为黄色，戴那种皇帝的冕旒……我画了一半，突然感觉到身旁有股视线，让我很不自在，一抬头，才发现便雅悯在看着我，脸上还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微笑。我连忙捂住画的东西，老脸涨得通红，这可太丢人啦！这种在纸上设计战甲的行为和三年级小学生有什么区别？画工好还罢了，我画画又很烂，这不是明摆着给便雅悯看笑话吗？亏我上午的时候还说他中二，真正中二的人是我呀。

    我顶着发烧的脸撕掉本子上的那些画，窝成纸团，朝教室后面的垃圾桶扔去。

    三分！我这么想，但实际上并没扔进去，掉在了外面。看来我又得自己动身去捡，否则被生活委员看到了要记我分，下次我该向王观国请教请教如何提高投篮的准度。

    我双手撑着膝盖刚要站起来，就听到垃圾桶旁边窸窸窣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眨眨眼，定睛朝垃圾桶方向看去，隐约看到一个毛茸茸的黑色物体。会是老鼠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从小家里面就很干净，只是在书里和视频中见过老鼠呀蟑螂之类的东西，直到我上了初中开始住校，那天在公共浴室洗澡的时候看到一只巨大的老鼠，大概有三个月小猫那么大，回到宿舍我就把晚饭吐了。公共浴室连着厕所，有老鼠可以理解，这教室里面也会有吗？我环顾四周，其他同学都在认真写作业，没人注意到我这边，我还是先等等，等到老鼠走了再把纸团扔进垃圾桶。

    我将腿向左挪了挪，重新坐好，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架势。这时候我感觉耳边有点痒痒的，还吹来一股热乎乎的气，原来是便雅悯附在我耳边说话：“李弥，做好准备了吗？审判兽就在垃圾桶那里。”

    “什么？那不是老鼠吗？”我小声问。

    “你再看！”便雅悯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忍住恶心不情不愿地转过头，瞬间傻眼了。只见垃圾桶那边已经被一团黑雾笼罩住，仔细看，黑雾好像由成千上万只苍蝇一样的飞虫组成，煽动翅膀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黑雾还在扩大，从原先的朦朦胧胧到慢慢有了形状，再到固定成人手的样子，手心处上下撕裂开来，露出一排人类的牙齿和鲜红色的舌头，那个舌头还时不时伸出来蠕动几下，发出好似女人哭泣声的怪笑。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怪物又长出了更多的手，每个手心都有牙齿和舌头，都在发出怪笑，像一群觅食的鬣狗，一步一步朝我逼近，我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可比老鼠更刺激，简直是在挑战我SAN值的底线。好在这半个月来我审判兽见多了，意志没那么容易崩溃。

    “这次的审判兽强度适中，我暂时不会放出凯撒，由你自己解决，记得好好利用你的傀儡！”便雅悯在旁边提醒我。

    “好！”我心中默默给自己打气，两手叉腰摆出一副凶狠的架势，朝着那只审判兽大喊一声：“出来吧！我的禁术傀儡！”

    我的话音刚落下，眼前的审判兽突然消失了，我以为自己取得了胜利，还在那边洋洋自得，就是有些好奇自己的禁术傀儡没有出现，难道是因为它太强了直接用杀气逼退了审判兽？还是因为它本身就是隐形的无法用肉眼看到？隐形这个设定可太帅了！可等我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全班同学都停下手里的事情直勾勾地看着我，曾老师也不再改卷子了。

    “李弥。”曾老师一脸尴尬地说，“我知道你又出现幻觉了，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下次能不能不要反应那么激烈，算老师求你了。”

    “呃……”便雅悯闭上眼睛，拿手拍打脑袋，显得很无语，过了好久，他才低声说，“李弥，不是这样的，不要喊出来，用脑子想，用脑子！”

    “可审判兽不都消失了嘛，下次注意点就好了。”我不以为意地说。

    “你再看！”便雅悯拿手指向垃圾桶。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只奇形怪状的审判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盘踞在老地方，而且显得更加巨大、更加邪恶，原来长着嘴的手心里又多出来一只裸露在外的眼球，数十只这样的眼球齐刷刷地盯着我，它的身子整体往后倾斜，做出要扑过来的样子，我害怕极了，大声喘着粗气，两手不自觉地在抱在头前，双眼也不争气地闭起来。

    “抬起头！看着它！你的傀儡在呢！不要害怕！”便雅悯指示说，他的声音很小，却很有分量，压在我心里沉沉的，让我不得不壮着胆子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

    我看到审判兽猛地伸出十几只手，就要抓我的膀子，却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那个东西在我的注视下渐渐有了朦朦胧胧的影子，看不出高矮胖瘦是男是女，只能勉强说是个人形，在帮我抵挡审判兽的攻击。这就是我的禁术傀儡吗？

    我试图通过回想起之前画的那些设计图来帮助丰富傀儡的形象，可是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审判兽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它那漆黑的手指上生长出了利爪，将我的影子傀儡身上挠出个洞来。虽然洞很快就可以复原，但抵挡不住无数只手同时进攻，影子傀儡制造出的防御屏障露出一个又一个破绽，有的破绽几乎是致命的，怪物的利爪伸了进来，张开血盆大口，用鲜红色长舌舔舐我的脸，留下粘稠恶臭的津液。我想站起来，一低头发现两只脚全都被黑色的黏液包裹住动弹不得，那黑色的黏液像蛇一样顺着我的大腿往上爬，一直爬到我肚脐那里，停住了，将我的肚子前前后后缠了好几圈。

    眼看我的影子傀儡缩得越来越小，力量越来越弱，而审判兽则越变越强，越来越肆无忌惮，我只剩最后一条路，向便雅悯呼救。这次的特训是彻底宣告失败了。于是我用还没被审判兽包裹住的右手猛拉便雅悯的衣服，低声喊道：“便雅悯！便雅悯！快救我。”

    便雅悯上下打量我的情况，若无其事地抱起双手，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个程度你就投降了？”

    “便……便雅悯！我真的……真的会……死……”我绝望地求救，此时我已经有一大半的身体被审判兽吞噬，消失在漆黑之中，只有锁骨往上还有知觉。说来也奇怪，我已经感觉不出心脏在跳动了，但是大脑依旧处于清醒状态，两臂也能够活动，像是吊在半空的架子。而且去除掉恐惧成分之后，审判兽侵蚀的感觉没那么痛苦，反倒有点舒服，如同劳累许久之后倒在床上，一闭眼就回到灵魂的故乡。我渐渐放弃抵抗，主动向审判兽靠拢，任由它消解掉影子傀儡，拥抱住我的上身，没过我的脖子，灌入我的体内。

    “李弥！李弥！坚定意志！看着我，看着凯撒！”恍惚间，我听到便雅悯的声音，求生欲再次涌了上来，用手强行撕开眼前黑色的瀑布，在缝隙看到了凯撒，看到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刃闪烁着逼人的寒光。在那寒光的照耀下，审判兽痛苦地颤抖几下，从我的身体上剥离开来。

    便雅悯来救我了！我的心中一阵狂喜，可就在我认为自己安全的时候，凯撒收起了剑，审判兽重新化为一股巨大的黑色海啸，肆无忌惮地朝我奔涌过来。不行，我不能死！在家靠着父母，在学校靠着老师，在“里世界”又靠着便雅悯，我总是靠着靠着靠着，依赖别人生活，活在别人的阴影里，这样下去我永远无法成长。我才14岁的，我的人生道路还很长，真的要像学姐邓媛媛那样，在怪物的口中了结生命，然后被置换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吗？未来能不能改变我无法确定，至少此时此刻，便雅悯能够做到的，我为什么做不到？我没有病！我没有精神分裂！我不想成为大家的笑柄！我不想看到大家都让着我！我李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会怕那么一两个审判兽吗？

    我这么想着，眼前闪过凯撒那威武雄壮的身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克娄巴特拉！”

    只见眼前划过一颗金黄色的流星，审判兽的瀑布被一切两半，两个部分向后收缩，像橡皮泥一样和主身子揉到一起。我看清楚了，发动攻击的不是凯撒，而是一个全新的傀儡，外表看上去是一个黑皮肤的女性，身材火辣、凹凸有致，头戴眼镜蛇形状的金色王冠，耳垂上挂着镶满宝石的流苏耳饰，脖子上套着造型夸张的金环，上半身的布料极少，仅仅用手掌宽的金色布条绕腰一圈再交叉缠绕遮住前面，最后在脖环中央的阿努比斯搭扣上收束，露出妩媚的腰肢，只可惜肚脐处是镂空的，露出里面复杂的齿轮传动结构，再加上全身都是人偶球形关节，使得整体性感度降低不少，但也足够对我这个青春期处男产生冲击了。下半身是一条浅金色裙子，像是洗完澡围的一圈浴巾，但包裹地非常紧，显出后面圆润的曲线，她光着脚，脚踝上套着两个眼镜蛇纹样足环。她一手拿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另一手拖着一个金色的盒子，虽然闭着，仍然能感觉到里面危险的气息。

    有傀儡的感觉，怎么说呢，像是自己的身体得到了延展，她的动作就是我的动作，她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看着眼前混沌一团不成样子的审判兽，我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畏惧，一转攻势，吩咐克娄巴特拉：

    “放蛇！”

    随着我一声令下，克娄巴特拉收起匕首，打开手中潘多拉的魔盒，一时间从里面涌出无数条各色的毒蛇来，缠到审判兽的身上，钻进它的躯壳里面，审判兽呻吟着收缩起来，变成一个黑色小猪的模样，在地上奋力打滚，企图甩掉毒蛇，可它越是挣扎，毒蛇就缠得越紧，甚至咬开它皮毛吸吮它的血液，在毒蛇的强攻之下，审判兽再也无法维持稳定的形态，化成昆虫一样的东西盘旋着，黑压压的一片，让毒蛇一时无从下口。这时凯撒也来救场，他用那只狮头盾护住我和克娄巴特拉，另一手挥舞手中的利剑向空中飞舞的黑虫刺过去，所到之处，黑虫无不碎成齑粉四散开来，最终空间内只剩下零星几个黑点，在凯撒的追杀下四处奔逃，钻进垃圾桶内不见了。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陷入了停滞。我的后脑感受到一阵疼痛，让我不由地闭上双眼，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凯撒和克娄巴特拉两个傀儡已经消失了，教室回归到往日安稳平静的样子。只是有股难以言说的酸臭味道一直在撩着我的鼻子，再一看，我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坨黄白色粘稠的恶心玩意，臭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这时我感觉到背上有东西，扭过头，发现是便雅悯在轻拍我的后背。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便雅悯回答，“似乎这就是现实世界给出的解释，你先不要激动，看看其他同学和老师什么反应。”

    果然，便雅悯的话音刚落，讲台上的曾老师就发话了：“便雅悯，要不要你先带李弥回宿舍，晚自习就不要上了，看他那么难受。”

    “好的”便雅悯从我手里接过秽物，拿到本楼层的厕所扔掉，然后再回来扶起我，离开教学楼向男生宿舍走去。我虽然在同年级男生里也只是个中等个子，可是对于便雅悯这种小学生身板而言简直是庞然大物，看他扶着我格外吃力，额头都渗出点点汗珠，我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审判兽被打死了，我的傀儡也觉醒了，本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在现实生活中却是这样狼狈的收场。

    “便雅悯，对不起”从见到便雅悯以来，我是第一次如此诚心地向他道歉。

    “没关系。”便雅悯露出甜甜的笑容，“既有的印象很难改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等回宿舍之后，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啊！回来了！”回到宿舍之后，一股积攒已久的疲劳感涌了上来，我不顾身上还没有洗澡一身臭汗，脱掉鞋子直接往床上一趟，享受与柔软床垫之间的亲密接触。

    便雅悯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我：“李弥，明天就四月份了，天气也越来越热，你就不能先洗个澡再上床吗？青春期男生出汗多，到时候汗渍留在床单上，洗起来多费劲呀。”

    “我说便雅悯。”我换个姿势趴在床上，掏出手机看新闻，边看边抱怨，“你怎么跟我妈一样？语气啊，姿态啊，都像极了。”

    “行吧。”便雅悯无奈地说，搬了个板凳坐在我床边，“你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所以你要跟我说什么？”我把手机收起来，在床上盘腿坐好。

    听我谈起正事，便雅悯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我是说，我想成立一个专门帮助负罪者的组织。”

    “专门帮助负罪者？啥意思？我们每天处理审判兽就已经很烦了耶。”我把枕头抛上去又接住。

    “你怎么那么自私呢！”便雅悯又摆出一副老妈的架势指责我，“这个世界上的负罪者，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很多，其中，绝大多数都像你的那个学姐一样，在没觉醒禁术之前就被审判兽吞噬，有的是自愿的，比如自杀；有的是被动的。即便他们觉醒了禁术，打死了一只或两只审判兽，那又怎么样呢？他们长时间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感受别人感受不到的痛苦，在没有明确目标的前提下，你觉得他们能称多久？迟早心里会崩溃，像你这样的已经算是很坚强的了。心里崩溃之后，他们的结局就是成为审判兽的饵食。李弥，他们都是活着的人，每一个人都带着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独一份的记忆，你觉得他们这样消失就好吗？”

    “这……”我说不出话来。确实，我大多数时候都在考虑自己，就一个自己就够操心的了，哪有这个闲工夫去考虑别人。便雅悯是真的胸怀天下，李某感到自愧不如，可即便如此，李某还是觉得现在成立个组织还是太草率了点，我们还是初中学生耶，经济都没有独立，吃住还依靠父母，成立组织需要资金还需要活动场所，上哪里去保障？

    “你是在担心资金的问题吧。没关系，这个组织又不是什么官方正式机构，没有多少需要花钱的地方，即便要，我们家有的是钱，不会花你的。”便雅悯抱起双手道。我什么都没说，可这家伙就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该说他情商高还是看人多有经验呢，总之这点是我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的。

    “那场地怎么办？”我接着问。

    “用我们的宿舍啊，反正就我们两个人。校外咖啡馆和快餐店也行，等到时候人多了再做考量。”便雅悯眨巴着眼睛回答。

    “那好吧。不过只有这学期，初三我要准备中考。”我歪头靠在床上，感觉自己似乎被他说服了。现在才初二，学习任务不是很繁重，每日重复的生活挺无趣的，多点乐子也挺好。我从进校来就没加过任何社团（我自己调侃自己是“自闭部”老部员），这个就当社团活动，在上高中之前体验一把社团的感受，人生也能少些遗憾。想到这里，我问便雅悯：“那组织的名字想好了吗？”

    便雅悯点点头：“幼狼，就叫这个名字。”

    “有什么含义吗？”

    “我们的组织现在只有两个人，还很弱小，所以说是‘幼’；‘狼’，我们都是被这个世界判了死刑的人，但我们却不屈服于自身的命运，选择向世界宣战，这种精神可以说是‘狼性’，所以叫这个名字”便雅悯说到这，眼神游离到一边，显得有些害羞，“还有一点，‘便雅悯’也被人称为‘幼狼’。”

    “我觉得挺好的。”我把手搭在便雅悯的肩膀上，“从今天开始起，你就是幼狼组织的首领了，我当你的小跟班，我们一起把这个世界闹得天翻地覆。”

    “没……没必要，我们两个是平等的。”便雅悯的脸居然红了，他羞答答地将我的手挪开，样子真的像个小姑娘，我又忍不住要怀疑他的性别。

    “这样吧！”为了不让便雅悯尴尬，我决定换个话题，“刚好幼狼组织成立，我们明天要不要庆祝一下，放学后去外面吃个饭？学校的饭我都吃腻了。”

    “真的吗？可以出去吗？我认识一家过桥米线馆，就在七中附近，他家秀才米线超好吃的！”一提到吃，便雅悯激动地两眼放光，我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他了。

    “好啊！”我举双手赞同，“只是我这人路痴，再加上平时不怎么出门，学校周围巷子七拐八弯的，你得带着我，不要一个人先走了。”

    “那行，包在我身上！”便雅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自己的柜子面前，回头对我说，“我先洗澡了，等我出来继续聊。”

    那天晚上，我和便雅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多，他讲到他父母经商，辗转了好多个城市，最终在龙蟠定居。他讲他这幅外貌经常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还有星探请他去演节目，都被他拒绝了。我跟他说他转来之前七中发生过的事情，讲到王观国初一刚进校的时候被同年级人喊叔叔，还老师当成学生家长，讲到有意思的地方，我们两个一起捂着肚子笑着打滚。我们天南海北地聊，但从来没有提到过任何关于负罪者、审判兽和禁术傀儡的事，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现在看来，这估计是我和便雅悯之间最快乐的一段记忆。

    时间转到第二天放学，我没有按照往常那样去食堂打饭，而是跟随便雅悯走出校门，在街头巷尾寻找美食。便雅悯推荐的那家米线馆其实不难找，出校门往左拐，书店对面就是了。一进去窗明几净，内饰装修带有浓浓的云南风味，墙上的展板图文并茂诉地说着过桥米线的由来，整体环境给我的印象还不错。因为正在饭点，靠近门口稍微凉快点的座位都被早到的食客占了，我和便雅悯就只好座到靠近厨房、通风不是很好的地方。我们俩一人点了一碗秀才米线，但做米线需要较长时间，为了不让等待过程太无趣，我们就聊起天来，一开始话题还挺日常，后来不知怎么转着转着又到负罪者上去了。

    “所以其他人是真的看不到我们的傀儡？”我打个响指把克娄巴特拉招出来，又挥挥手让她离开，整个过程米线馆内除便雅悯外没有一人注意到，服务员端着米线急匆匆在客人的催促声中急匆匆地跑来跑去，在路过克娄巴特拉的时候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就跟那天操场上的凯撒一样。

    “那当然啦，你刚才不都证明了吗？”便雅悯一手撑着头，一手用食指敲着桌板说。

    “那多没意思，总感觉有傀儡不给人看，长再帅都没有用。”我哼哼着抱怨道。

    我本想着便雅悯会尖酸地回一句：傀儡是用来杀审判兽的又不是用来装X的，你是三岁小孩吗？没料到他居然会微微歪过头一笑，露出双颊两个甜甜的小酒窝：“不是有我看着吗？你的傀儡很帅气呀。”

    便雅悯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像表白，要是搁前天我说不定就心跳加速满脸绯红手足无措，可现在的我毫无感觉，甚至连鼻子都已经适应了他身上的薰衣草香味。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估计是我俩之间关系的转变吧，之前便雅悯只是我们班的一个转校生，一个将班上无数女生包括男生迷得神魂颠倒的美型正太，是班主任曾老师强塞给我的古怪室友；可在他救了我并和我进行那次操场谈话之后，一切都变了，对我而言，如今的便雅悯更像是革命上的同志、精神上的导师，无论他外表如何，我都不会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你说，如果让禁术傀儡把这个店给砸了怎么样？”我又开始异想天开。

    “砸不了的，你放心好了。禁术这种东西一般情况下不会影响到现实，你也不是动漫里面的超能力者或魔法师，就省了这条心吧。你可以让克娄巴特拉背着你跑，但那就和你自己跑速度一样快，一样累，而且在旁人看来也是你自己在跑。”虽然来得有点晚，但便雅悯的嘲讽还是到了。

    “那对于其他负罪者而言呢？”我杠了一句。

    “可以影响到，就跟你能够摸到凯撒的铠甲一样。”便雅悯解释说，“总而言之一句话：耽于现实者，其所见皆为现实；只有为现实所弃之人，方可见真相。禁术和审判兽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麻瓜无法感觉到。”

    我想了半天也没琢磨透便雅悯话里的意思，所幸放弃思考，摊开双手表示听不懂。便雅悯刚想开口补充，就听“咚”、“咚”两声，服务员把两碗滚烫的米线汤摆在我俩面前，随后又从餐车中拿出几个小碟子，装着半熟腰花、豆芽、生鸡蛋、米线等，给我们一人一份放好，嘱咐道：“料还是生的，放进汤里煮一会再吃。”

    “知道了。”我随口回答。

    “知道了，谢谢姐姐。”便雅悯很有礼貌地微笑着朝服务员点点头，在他那可爱的正太外表和甜美童声的蛊惑下（后期拜托给这个场面加粉红色心心特效），服务员姐姐居然害羞地用手捂住脸，抛下手中的餐车就跑开了。没跑多远，她意识到自己落了东西，又转头回来，眼睛的余光扫到便雅悯，又害羞了，红着脸低着头把餐车推走，走之前还不忘偷偷瞄便雅悯几眼。接着我就听到后厨服务员讨论：那个七中校服的小弟弟长得好漂亮，老阿姨恋爱了之类的话。

    “便雅悯！你又玩弄人家小姑娘了。”我压低声线，装出一副长辈的语气半开玩笑地职责道。

    便雅悯没有理我，而是忙着把肉菜米线倒进汤里。我在旁边故意“嗯”了一声，企图唤起他的注意力。我的这一举措成功了，便雅悯处理完米线的事情后就面无表情地回了我一句：“我的长相是父母给的，我没有权利决定。”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我不敢吱声了，只能学着便雅悯的样子煮米线。仔细想想，我这玩笑确实开得过分，搞得好像便雅悯有多轻浮一样。长得漂亮又不是错，他也没有恶意利用个人长相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便雅悯对所有人都很有礼貌且不卑不亢，这是他的优点，反倒是我总说出这样的话来，显得我这个人很没水平，就会开低劣玩笑。我深刻反思。

    之后过了十多分钟，配菜差不多都烫熟了，我终于能够尝到这碗秀才米线的真正味道。我猛地嗦了一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不得不说这个便雅悯真会挑饭馆，这家过桥米线汤汁鲜美无比，米线Q弹爽滑，配菜对于那个价钱而言堪称豪华，吃到嘴里完全是一种享受，我又不由地多喝了几口汤。

    这段时间内我也没有说话，便雅悯也没有说话，大概是怕我误解，想缓和一下气氛，便雅悯米线吃到一半，突然间开口问我：“除了疼痛和见到审判兽之外，你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他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之前我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还有许多人生活培养舱里，靠管道维持生命，那个梦给我的感觉很真实，可惜之后就再也没有梦到过，要是便雅悯不提，我估计就忘了。我重新把梦的细节在脑海中整理一遍后和便雅悯说，可能因为我本身是负罪者，所以梦也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我也经常做奇怪的梦。”便雅悯说，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有点困惑，似乎有点悲伤，似乎还掺杂着别的什么情绪，“梦见我是一个偶像，站在舞台上为大家歌唱，所有人都在为我欢呼——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就像是记忆的一部分。但我这个人很害羞，几乎没有在陌生人面前展现过才艺，更不要说站在那种大舞台上了。合唱队还好一点，至少不止我一个人，可我却要站在第一排，我看到观众腿就会发软，正式比赛估计会被刷下来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那根本不是我应该有的样子，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估计就是梦吧，就是梦。谁的梦都千奇百怪，不要想那么多啦”见到便雅悯变得消沉起来，我连忙打住这个话题，安慰他说。从便雅悯的反应来看，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和原罪、负罪者、审判兽一套理论联系起来的，他估计想多了，我估计也是。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传来“叮铃铃”清脆的门铃响声，又有新客人进店了。这本来是个非常正常的事情，我背对着门坐着根本瞧不见，也没多在意。可不知为何周围的食客包括服务员都开始骚动起来，“嗡嗡嗡”地不知道在聊些啥，还有便雅悯这人突然间也变得像那个网红猫头鹰表情包一样，往左伸一下脑袋，往右伸一下脑袋，企图越过重重人影看清门口，样子颇为滑稽。到底是什么神仙能惹得大家饭都不吃了像看戏似的围观，我的兴趣不由得也上来了，一转身，看到门口来了一位奇装异服的人。

    那人略高的个头，从整体身形比例和穿着口味来看，应该还是一个十几岁的青少年。他上身穿着一件颇有朋克风格的黑色兜帽外套，上面缀满了各种我没看过的企业品牌logo，胸前挂着两根红色的，类似军装穗带那种的装饰，从扣子连到肩膀的骷髅肩章上，只不过是用塑胶管做的，好像还装了LED，不是很懂这个设计是什么意思。他下身是件牛仔裤，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露出里面黑色的内衬，即便是看上去完好的地方也被黏上了无数根银光闪闪的尖刺，让我不由得怀疑他走路的时候会不会扎到自己。他穿的这身衣服虽然奇怪，但并不是大家关注的焦点，最关键是他头上已经戴了兜帽遮住半上边边脸，露出的下半边脸上还戴着一个红色的恶鬼面具，嘴两边的獠牙最长的足有五厘米，气势汹汹地龇出来，看起来分外狰狞。有带小孩的客人连忙把孩子往身边护，遮住孩子的眼睛不让他看到，即便如此，整个饭馆里还是时不时传来几声儿童哭泣。

    那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外观让其他人感到不安，他往人家桌子边上一站，吓得那张桌子旁的客人直接丢下吃了一半的米线就跑了。那个怪人见到这场景也不觉得尴尬，一屁股坐在空座位上，挥挥手让服务员过来。刚刚给我们上米线的那个服务员姐姐也吓得瑟瑟缩缩得不敢靠前，后来一个男服务员叫来了穿黑色西装高跟鞋，看起来像是大堂经理的中年女人，全饭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和那个奇怪装束人身上。

    “这位客人，请问您要干什么？”大堂经理的措辞很有礼貌，但语气却很强硬。一旁的几个服务员围着餐厅里的固定电话，商量着要不要报警。

    “我要吃米线，你们把菜单拿过来。”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像是被处理过似得带着电，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特摄片，听不出来是男是女，但我个人感觉应该是个男的。

    “这位先生，请您进入本店时穿着正常服饰，不要穿戏服，本店有许多客人带着孩子，会吓到孩子的。”大堂经理话说完，周围许多食客包括服务员纷纷点头赞同。

    “我穿什么关你P事！”那个少年猛地把身体向前一探，逼得大堂经理向后退了几步，用双手扶了一下眼镜框。

    “先生，如果您不服从管理，那么我们要报警了。”大堂经理正声警告道，后面的服务员手已经做好按电话上“1”和“0”两个键的架势。

    “算了，我脸上有伤，戴的是义肢不是面具。”见周围人真的要报警，少年的态度软下来了，但他还是不同意摘面具，“你们把菜单拿过来，我点个菜。”

    “那请问您要打包吗？”大堂经理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别冲动，服务员又开始各忙各的，只不过动作都比较僵硬，像是强行在演戏。一个服务员跑到后台拿出菜单，到了那少年跟前又不敢递上去，在离少年一米远的地方停住了。大堂经理从那个浑身哆嗦的服务员手中接过菜单，放到少年的桌子上。

    少年翻了翻菜单，目光停在了一页，抬头跟大堂经理说：“打包，一份秀才米线。”说完就扫了桌上的二维码付钱。

    “好的，我们这边马上做，请您稍等。”大堂经理恭敬地拿走菜单，嘱咐身后的服务员几句，就转头离开。说是离开，其实还站在离大堂不远的地方，时刻监视着奇装异服少年的一举一动。

    经理走后，那个少年低头安静地玩手机，周围的食客虽然还有些害怕，但看他也没做出其他事来，于是纷纷转过头继续吃碗里的米线，这其中就包括我。我一转过头，就看到便雅悯筷子举在半空中若有所思，便问：“怎么了？难不成那个人你见过？”

    “没有……”便雅悯隔了好久才回答，“那个人……”

    “就是个小混混而已，别那么在意。”我又猛地喝了一大口汤，那美妙的滋味让我仿佛置身于云南秀丽旖旎的田园山水间，那苍翠欲滴的树木，清澈见底的湖水，白鸟飞过，扁舟欵乃，宛若世上仙境。啊！过桥米线！

    在我还沉浸在米线营造的幻境中时，便雅悯站了起来，靠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那个人是负罪者。”

    “什么？？”我的米线梦顿时出现了八条裂痕，接着“砰”得一声炸开了。

    估计是因为我那句“什么？”声音太大，惹得那少年放下手机，向我和便雅悯两人的座位看过去。虽然隔着面具和兜帽看不见他的眼睛，我依旧能够感觉到他那股灼热的、让人十分不舒服的视线。

    “他想干嘛？”我小声问便雅悯。

    “不知道。”便雅悯紧皱眉头，“我们的幼狼组织刚成立，急需人手，他又是个负罪者，按理来说应该成为我们的发展对象，可是这人来历不明，且似乎对我们怀有敌意，我们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

    没过多久（比我和便雅悯等的时间短上不少，估计是后厨为了早点送走瘟神就先做了），奇怪少年的米线就上来了，老规矩，还是大堂经理把打包盒递上的，还嘱咐道要3小时之内吃掉，否则味道就会变，豆芽等配菜包括米线要吃的时候再放。少年接过打包盒，屁股依旧紧紧地黏在座位上丝毫未动，这让大堂经理有些着急。

    “这位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经理警惕地问道。

    “我还要等几个朋友。”少年说着，转头看向我和便雅悯，他这么一看，店内其他顾客包括服务员的目光也聚到我们两人身上。

    “糟糕！”便雅悯扯住我的袖子小声叫道，“李弥，你还有多少，赶快吃完，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你等等你等等”我慌忙吞咽嘴里的猪肝，“还有点肉呢，让我再捞捞。话说你那么急干什么呀？他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他，说是等个朋友也不一定指我们，只是往我们这里看了而已。”

    我话音刚落，便雅悯像母亲对付不听话的小孩一样粗暴地抓起我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我往上提，可惜他那副未发育的小学生身板想提起我估计困难，所以我也只好顺势站了起来，剩下没吃完的米线汤——里面还有几片肉呢！我刚刚明明看到了却没捞上来！太可惜了！

    “李弥，你记得我说过，禁术傀儡是可以伤到负罪者的。无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针对我们，他是负罪者这一点本身就足够对我们造成威胁了，我们还是赶快走。”便雅悯拉着我的手就往门口走。

    “那就是一般的混混罢了，不良少年，说不定还是什么飞车帮、斧头帮的，就算他是负罪者又怎么样？负罪者中觉醒的占少数，你怎么保证他已经觉醒了禁术呢？便雅悯！你太多疑啦！”我被便雅悯拖着不情不愿地走，嘴里不忘嘀嘀咕咕吐槽。

    我和便雅悯快到门口了，那个少年突然间从座位上跳起来，挡在我们面前，学着武侠电视剧里的腔调说道：“二位，请留步！”

    “你想干什么？”便雅悯说着，以母鸡护小鸡的姿势把我往身后护，尽管实际上他那么小的个子根本护不住我。

    “尔等既为负罪之人，不引颈就戮，在此闲逛作甚？”少年那一口掺杂白话和动漫腔的蹩脚文言文，搞得我这个前语文课代表都无法忍受了。

    “说人话！你是什么人？拦我们干什么？我们素不相识呀！”我绕开便雅悯的保护挺身向前和他对峙。

    “问得好！”少年模仿京剧念白的动作晃了一圈脖子，“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阿修罗是也！奉吾主之命，前来缉拿有罪之人。既遇尔等，诚吾之幸。尔等何不乖乖束手就擒，好死得痛快。业海无边，回头是岸，吾为尔等做摆渡人也！”

    “你闹够了没？闹够了我们要走了。”我根本没理会阿修罗（姑且这么称呼他吧）那一顿中二到我都替他尴尬的自白，直接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身子，叫他让开。我这么一推，大概是碰到了什么开关，他衣服上的红色“穗带”亮起了灯，还是那种上上下下来回闪烁的，让我想起夜晚大排档的广告牌。

    “噗嗤”便雅悯没忍住笑出了声，怕刺激到阿修罗，急忙捂着嘴憋住。可惜迟了，他刚才的样子早已触怒到阿修罗，阿修罗按了下纽扣把灯光关掉，气急败坏地冲我们两人吼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尔等是未见过小爷吾的厉害！鸠摩罗什何在！”

    随着阿修罗一声令下，整个饭馆内顿时金光四射，闪得我和便雅悯两人不得不捂住眼睛。等光稍微弱下来，我小心翼翼地睁开半条缝，从缝里面隐约看见一个金色的禁术傀儡，还有站在它旁边不可一世的阿修罗。

    “李弥，你暂且退后。你的傀儡刚刚觉醒，完全没有战斗经验，和审判兽战斗还好，和人打会吃亏的。这里先由我扛着，必要的时候再唤出克娄巴特拉。”便雅悯回头低声嘱咐我，随后打了个响指唤出了凯撒，和阿修罗的傀儡对峙。

    “明白”我点头答应，自觉后退几步，站在一旁仔细观察阿修罗的禁术傀儡。

    那是个和尚样式的男性傀儡，个子不是很高，可能只有一米六几，在便雅悯的凯撒面前显得格外纤瘦。他脖子上挂着串带有香气的楠木佛珠，身披一件极为华丽的镶金线红色袈裟，露出半边胸口，从那里可以看到锁骨正下处金光灿灿的“卍”字，他的袈裟一直拖到地上，微微露出脚上两只颇为简朴的灰色布鞋，只有这里有出家人六根清净的感觉。他垂眉闭目，容颜和善，与他凶神恶煞的主人形成鲜明对比，一手置于胸前，另一手拿着一根巨大的紫金禅杖，样子和《西游记》里唐僧的那把差不多。单从外形来看，这位鸠摩罗什感觉并没有多可怕，反倒可亲可近，不过我时刻都记得傀儡本质上是对付审判兽的兵器，且只会服从其主人的命令，那把禅杖就足以说明。

    “此傀儡甚好，堪称吾之敌。”阿修罗抱着手，眼睛越过凯撒和便雅悯看向我，“然身后之人何故耶？为弱女子所护，丈夫不齿！”

    “便雅悯是男的。”我辩解了一句。

    “你闭嘴！”便雅悯厉声呵斥我，我不敢再吱声了。

    “吾来也！”阿修罗怪叫一声，两手摆出武侠电视剧中降龙十八掌的姿势，他本人造型虽然挺搞笑，但他的傀儡是来真的。只见鸠摩罗什忽然睁开双眼，双手擒杖，直奔凯撒而来，袈裟宽大的袖子呼啸生风，整个人显得气势十足。

    这边，凯撒也不甘示弱，举起狮头盾牌架在前面，与禅杖正面撞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个金属怪物咬在了一起，产生的冲击将盾牌狮头的鼻子都按瘪了，原本的雄狮浮雕成了个斯芬克斯。鸠摩罗什的禅杖还在用力向前推，没鼻子的狮头盾牌依旧坚挺地守住身后的凯撒，两者磨合的地方划出一道火花，发出刺耳的电焊声，让我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过一会儿，禅杖似乎有些顶不住了，凯撒顺势侧过身，将着力点放在盾牌上，猛地往外一弹，发出“当啷啷”金属敲打声，鸠摩罗什的禅杖被弹开了，整个人也向后退了几步，稳稳地站住。

    “不错，有两下子。”阿修罗阴阳怪气地鼓起掌来，“然吾尚未出全力，尔身已负小伤，此战尔恐难以得胜。”

    “我不想和你战斗，我们负罪者本来应该联合起来共同抗击审判兽的，为什么要自相残杀？”便雅悯并不在乎阿修罗的挑衅，只是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问道。

    “巧言令色。人世好比森林，若不伤人，则为人所伤，天之理也！”阿修罗一通中二病文言文怼了过来。他手下的傀儡鸠摩罗什也没闲着，调整姿态，再次向凯撒发起攻击。

    只见鸠摩罗什双手抡起禅杖，将挂满金环的大头对准凯撒的狮头盾砸过去，显然是想用蛮力破了凯撒的防御。凯撒岂能坐以待毙，他拔出宝剑，将剑锋与盾牌抵在一起，形成扇形的保护区，迎接鸠摩罗什的攻击。可鸠摩罗什就在禅杖快要碰到凯撒的盾牌时，手突然一转，禅杖轻巧地掉过头，用锋利如矛的尾端刺向凯撒的肩甲，凯撒虽已意识到不对，怎奈身着重甲、行动不便，没有来得及躲闪，随着“滋啦”一声，凯撒的肩甲被划出一道口子来。奇怪的是，这道口子已经足够深，一般来讲应该已经把整个肩甲划穿了露出里面的内衬，可是凯撒的装甲里还是装甲，看上去伤得挺重，其实并未动到根本，只是损失了些皮毛而已。

    “奇怪。”阿修罗自言自语道，此时他的全部精力集中在操控鸠摩罗什上，便雅悯也相同，两人呆站在原地宛如木雕泥塑，两个傀儡倒是打得难解难分。

    鸠摩罗什见一招未破，紧接着把禅杖重新调转，企图用重头再给凯撒的肩甲一击，凯撒早已看出对方的行动，直接抓住鸠摩罗什纤瘦的胳膊硬生生地把他掰开，并在对方露出胸膛的一瞬间甩了下剑锋，放出一道清冷的剑光，直奔鸠摩罗什胸口的“卍”字而去。然而鸠摩罗什毕竟是轻便的傀儡，应变能力比凯撒要强不少，见了这个架势，一甩袈裟，巨大袖子就把剑光包住，向内一卷，改变剑光的方向，直冲凯撒而去，凯撒举起盾牌挡住，那道剑光最终击在盾牌上，如同水滴进大海中那样涧出光之花，最后消逝了。

    鸠摩罗什和凯撒的你来我往，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虽说两人在战斗方式上截然不同、各有利弊，但几个回合下来，鸠摩罗什那么纤瘦孱弱的小身板没有受到一点冲击，而凯撒身上包括武器上早已多了好几条痕迹，且鸠摩罗什每每发动进攻，凯撒都是招架的一方，即便偶尔一次两次抓到了战斗的主动权，也往往不能坚持下去，最终还是要受制于鸠摩罗什。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鸠摩罗什就跟只猴子似的在凯撒边上跳来跳去，而凯撒就像大象，偶尔发怒横冲直撞，都能被猴子准确躲开，身上还被猴子挠出好几个印子。

    这样下去不行啊。之前我看凯撒攻击那些审判兽，剑锋所指，审判兽无不战栗瑟缩，多么恐怖凶残的审判兽在他面前都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轻而易举就被消灭，据此认为凯撒应该非常厉害，再加上从头到尾都是便雅悯在带着我，他无时无刻不表现得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前辈，我觉得他不应该会输给那个叫“阿修罗”的，满口工地文言文的小混混。还是说这个小混混的傀儡有什么特殊buff加成，他之前也说过“吾主”，可能背后有什么更大的势力在暗中帮助他，才让他能够在便雅悯面前作威作福。便雅悯既然说让我在必要的时候召唤出克娄巴特拉，现在我看已经是那个时候了。

    “克……”我傀儡全名还没喊出来，突然想到我也不过刚刚觉醒出傀儡，打审判兽都够费劲了，就鸠摩罗什和凯撒的神仙大战，我那可怜的克娄巴特拉会不会还没参加就被人家碾成碎片了，不行，不能这么鲁莽。但不招是不可能的，眼看凯撒就快要架不住了，刚刚鸠摩罗什摘下念珠，飞到凯撒的膀臂上，要不是凯撒察觉及时一剑砍断念珠绳索让它散了满地，差点就把凯撒的护腕扯下来。鸠摩罗什步步紧逼凯撒连连后退，要是退到便雅悯那里他就有危险了，我必须救他。

    这么想着，我在脑海里默念道：“克娄巴特拉，不要出来，把你的盒子借我一下。”

    说完，我感觉手上沉甸甸的，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果然捧着克娄巴特拉的金色盒子，只是由于体型的差距，同样的盒子在克娄巴特拉手上显得小巧玲珑，在我手上就大了不少，搞得我都快不认识它了。我观察到鸠摩罗什忙于突破凯撒的重铠防御没有注意我的方向，现在正是偷袭的最佳时机，就偷偷拧开盒子上的机关，一条眼镜蛇怯生生地探出头，接着在我的指令下悄无声息地绕到鸠摩罗什的脚下，准备从他的裤腿里面钻进去。差一步，我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这时凯撒对鸠摩罗什发起了反攻，举起剑朝他裸露的胸口刺去，阿修罗大概是胜利来得太容易有些轻敌，没有来得及招架，眼看凯撒明晃晃的剑尖就要戳到鸠摩罗什的心脏，我也准备好让我的眼镜蛇趁这个时机进攻，突然，鸠摩罗什的全身爆发出灿烂的金光，刺得我和便雅悯两人睁不开眼，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咣当”一声，凯撒的剑掉在了地上，鸠摩罗什手里抓着我放出的蛇。

    “躲女子身后阴施小计，尔实阉人也！”阿修罗冲我啐了一口，他的傀儡鸠摩罗什手用力一捏，我可怜的眼镜蛇顿时化为金雾四散而去。

    “李弥，刚才那招不错。”便雅悯小声表扬我，“只可惜对方用的那招近乎无敌，把我俩的攻击全部都弹开了。既然他已经注意到你，你就没必要隐藏，把克娄巴特拉叫出来吧。”

    “好！”我点点头，招手让克娄巴特拉出来。

    看到我的傀儡，阿修罗楞了一下，隔着面具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依稀听到他小声嘀咕道：“黑皮，又圆又大，真不错。”估计是察觉出来自言自语被我听到了，阿修罗陡然提高声音大喊道：“尔之傀儡，仅充门面罢了！视尔肚脐，内构外露，何堪吾之重击！”

    阿修罗话音刚落，我就听便雅悯尖叫一声“小心！”，只见鸠摩罗什将袈裟扯开，化成一块金边红布紧紧地将凯撒缠住，限制他的行动，另一边本体朝我的方向冲过来，倒拿禅杖，用锋利如矛的末头直刺向克娄巴特拉肚脐处。形势千钧一发，若是对方的矛真卡进克娄巴特拉的齿轮里，那么她的整个身子就无法行动，成了活靶子，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可我毕竟还是个新手，在操控傀儡上没经验，根本不能很好地控制克娄巴特拉按照我的意想行动，这样下来只有我本人上了，若是我进了鸠摩罗什的视野，就能分散他的注意力，那么克娄巴特拉那边也有了反应的时间。

    那时的我，把便雅悯之前的叮嘱完全抛在脑后，一心只顾着帮克娄巴特拉躲过一击，像个敢死队员那样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鸠摩罗什看到我，禅杖一把没有收住，杖柄甩出去刚好磕到我的脑门，便雅悯见状想过来帮我挡一下，肩膀处也被禅杖扫到了。

    此时我的脑内一阵混乱，再睁开眼，突然想起我还在米线馆，周围还有很多食客呢。只听耳畔“乌拉乌拉”警笛声大作，所有的傀儡都消失不见，我和便雅悯两人摊在地上伤口鲜血直流，而自称阿修罗的少年举着满是血的拳头，整个人显得不知所措，周围聚了一大圈的食客，而大堂经理也在人群里，手中握着手机。几个警察从外面冲进来，三两下扭住打人的阿修罗，将他押进警车里。一个警察忙着疏散人群，另一个则扶起我和便雅悯：“你们没事吧。”

    由于阿修罗用傀儡伤到了我和便雅悯，影响到了现实，所以在外人看来，我们之间的禁术傀儡大战就变成了阿修罗单方面的欺凌弱小，最终的结局自然就是店员报警，警察来后带走阿修罗，我和便雅悯两人被送到医院。虽然我们都流了不少血，但检查出来只是皮外伤。处理完伤口，我们两人又被送到公安局录证词。

    大概是为了缓和我们的情绪，公安局里的整体气氛挺轻松，没我预先想的那么严肃。一个戴眼镜的警员刚开始时认为便雅悯是穿男生校服的女生，在得知他是男生后，对另一个胖胖的警员说：“你看，我说生儿子好吧，男娃娃也能长得和女娃娃一样漂亮。”

    那个胖胖的警员回他一句：“男娃娃那么漂亮的有几个？大部分不都长得和那个小伙子差不多。”说完看向我，我摸摸头笑了。确实我这长相，往人堆里一扔都找不出来的，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爸还经常接错人，就因为我这张脸太大众了。

    便雅悯问起阿修罗的事情，那个戴眼镜的警员叹了口气，回答：“哪有什么阿修罗，小孩子的玩意。那个小子叫周康，今年16岁，就是你们七中隔壁师大附属高中的高一（8）班学生。原来也是个不惹事的乖孩子，后来是受了刺激还是怎么的，突然就变成那个样子了，成天逃学不上课穿得怪模怪样在巷子里闲逛，专门捡低年级学生和女人欺负，被我们抓了无数次，都算局子里的常客。每次被抓，都会和我们说一堆‘疼痛’、‘指令’、‘罪’、‘审判’之类听不懂的话，这次估计也不例外。也是我们工作失职，对那小子还抱有同情心，没叫师大附中开除他。”

    我们临走的时候隔着审讯室的玻璃看到了“阿修罗”，也就是周康面具下的脸，那是一个长相意外清秀的少年，皮肤挺白，五官端正，眉目如画，让我想起戏曲中的小生，就是他本人并不珍惜自己的这幅外貌，剃了个光头，眼睛下面模仿原始部族战士那样用红颜料画了两撇，鼻梁上贴了个创可贴，右腮处靠近耳根的面颊上纹了一个黑色的“死”字，还画了个圈把它框起来，做成古代罪犯黥面的效果。面对警察的质问，周康抖着腿不雅观地坐在椅子上，摆出无所畏惧的架势，很显然他已经破罐破摔，把自己当成死囚和精神病处理了。说实话，这个场面在我看来格外震撼，不亚于当初学姐自杀的时候。这就是负罪者，还是已经觉醒过的，如果当初没有便雅悯帮我，一语道破梦中人，现在的我会像这个周康一样吗？回想起刚开始半个月自己的心里状态，我觉得很有可能。

    等所有事情弄完回到七中已经很晚了，晚自习就剩最后半节，再去上没什么意思。之前警察和我们的班主任曾老师沟通过，曾老师的想法也是让我们直接回宿舍休息，作业明天再补，我们就提前回去了。洗完澡，趁着还没熄灯，我和便雅悯趴在各自的床上的聊天，美其名曰：幼狼第二次中心组研讨会议。

    “周康的事情，你怎么看？”便雅悯把他床上的毛绒兔子玩具捏得“吱吱”直叫。

    “怪可怜的。”我长叹一声，“总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谢谢你，便雅悯。谢谢你愿意照顾我，没有让我堕落成他那个样子。”

    “我不是说这个。”便雅悯把兔子玩具扔在一旁，盘腿坐了起来，“我是说，他今天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攻击我们，难道背后有什么人指使吗？而且听警官先生说，好像这种事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身为负罪者不是应该攻击审判兽吗？攻击我们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我转身躺下，摸着头上的绷带说，“他估计已经被审判兽搞疯了吧，就他那个精神状态，干出什么都不奇怪。其实我也怀疑过，要是真的有什么类似幼狼的组织在后面支持他那事情就麻烦了。”

    “那个，李弥，能不能求你一件事。”便雅悯眨巴着那双琉璃色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我，我总觉得他想搞事。

    “你想干嘛，我事先说一下，犯法的事我不干。”我连忙亮明自己的底线。对于我们自己而言，幼狼是一个事关自身发展的重要组织，但对于一般人，或者“麻瓜”而言，就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况且禁术也不是魔法，不仅无法随心所欲改变世界，若使用不当还会造成严重后果，周康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幼狼组织要想活动，必须固定在社会允许的框架内，不给他人造成麻烦。

    “不违法，但……”便雅悯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可能违纪。你放心好，不是去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而且我会周密安排，绝对不会被别人抓到的。”

    “说吧，什么事。”我不耐烦了。

    “我想让我们两人变装去师大附中打探关于周康的消息。周康我总感觉不像是坏人，可能一时迷失了自己的方向，若是能够了解到更详细的情况，兴许我们可以把他拉过来。当然还有一点，必须查明站在周康背后引诱他攻击其他负罪者的人到底是谁，这个人，或者是组织，将会成为幼狼今后活动的障碍。”便雅悯边说，边用床上的两只兔子玩具给我演示。

    “你想得好啊，我们又没有师大附中的校服，怎么变装？再说出了今天这档子事，我猜以后我们住校生出校门都够呛，七中大门都出不了还怎么进人家学校？除非周五放学，可那个时候人家高中生也放学了呀，你找谁去？”我给便雅悯泼了盆凉水。

    便雅悯从包里掏出手机划拉几下，视线停在一个页面上，随后举起手机给我看：“天气预报说后天全天都有强降雨，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应该是上不了了，大概率改成自习，到时候我们跟老师说一声，到医院换个药，就走，有一节课外加午休的时间，足够我们调查了。”

    “我们的伤不是不需要换药吗？”我插嘴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老师又不知道。至于衣服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明天一天我就能搞定，不就是点小钱。”便雅悯又开始摆土豪架子了，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

    “行，我遵守组织纪律，服从组织决定。”我本来想举起双手表忠心的，可实在是太累了就没举，而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会议纪要我就不写了，今天晚上我想早点睡。”

    “睡吧。”便雅悯下床走到门口处关掉宿舍大灯，“祝你晚上不被原罪侵扰，做一个好梦。”

    之后的一天没什么大事，我也没必要记。如果强行说的话，就是早上开始原罪疼得比较厉害，但我坚持忍住没有用抑制环，中午午休前来了只审判兽，被我的傀儡打跑了，这次没有借助便雅悯的力量，然后就是下午王观国终于忍不住问我性取向的事情，我同他讲我和便雅悯就是非常纯粹的室友+朋友的关系，他信了，当晚就给便雅悯抽屉里塞了封情书，我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哦，对了！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正如我所料，阿修罗事件发生之后在学校里传开了，不少家长向学校反映不放心自己住校的孩子晚上外出，然后学校就顺应民意做了件事，禁止任何住校生在周一至周五放学前出校门。这禁足令一出来呀，在住校生之中简直是哀嚎遍野，原本可以告别油腻的食堂出去吃碗像样的晚饭，这下可好，只能让外卖送了。吃饭倒没什么，我观察到有些高年级同学放学后会借家中兄长的身份证到外面游戏厅玩，禁足令发布后，他们估计是最恨我的，不过这也没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况且他们自己做得也不对。

    好不容易等到要行动的时候了。不得不说便雅悯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还蛮准的，当天确实下了挺大的雨，体育课泡汤了，改为教室内自习，便雅悯就跟老师申请和我一起去医院换个药，开了假条。迄今为止的故事都按照那天晚上便雅悯所设想的剧本流程走。便雅悯说他弄来了衣服，但一直放在他书包里，我也没看见过。这次我们出门“换药”，便雅悯把他的书包也一并背着，老师问他为什么，便雅悯就回答说要在空闲时间多背背英语单词和文言文，迎来了整个办公室老师的夸赞。我就搞不懂了，便雅悯这家伙怎么那么会讨大人喜欢，成天装个学霸样子，昨天测试我也没见他考了多高的分。

    言归正传，过了七中校门这一关，下面就是要进师大附中的校门，但我们现在身上还穿着七中的校服，得找个地方换一下。我提议去街角的公共厕所，便雅悯坚决反对，我问他想去哪里换，他也支支吾吾地讲不出来，最终非常不情愿地同意了。刚好我们出来的时候属于工作时间，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厕所里面没有人，我一进去，直接在小便池旁边脱裤子，吓得便雅悯哇哇乱叫。

    “你叫啥叫，都是男的，再说我又没有脱光。”我实在是受不了便雅悯叽叽歪歪的少爷做派。

    “我……我……我进去换，进去换。”便雅悯转过头去，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先把裤子穿上。”

    我只能无奈地又把裤子穿上，见我穿上了裤子，便雅悯终于能放心地躲到里面有门的马桶小隔间内换衣服。这时候我突然想起这衣服脱是脱了，换的还没拿到呢，就伸手要开便雅悯的隔间门，惹得便雅悯又像尖叫鸡一样闹起来了。

    “你……你……你别动！我……我……我从门缝里把衣服给你。不许看！不许偷看！”说完，门开了一道小缝，便雅悯隔着门把换的衣服交到我手上，然后又像触电似得把手缩回去，补上一句，“你……你……你帮我看好门！千……千万不要让别人进来！求你了！”

    “好好好，我帮你看门。”我不情不愿地答应，心想这便雅悯怎么突然间那么敏感起来了，平时在宿舍洗澡也没见他这样，我们宿舍卫生间门上还有个小窗户呢。后来才想起那个小窗户是毛玻璃的，除了朦朦胧胧的人影外啥都看不到，根本不用担心隐私泄露，再加上我经常因为嫌弃宿舍花洒水小而选择去楼层的大澡堂洗，洗完就换上长浴袍，第二天早上便雅悯起床的时候我校服都已经穿好了，好像还真没和他“坦诚”地接触过，这么说来，他的担心似乎变得有道理了，有钱人家的少爷嘛，讲究点正常，他在宿舍也是每次换衣服必定进卫生间，没有一次例外，这次我就多包容下他吧。                                                  

    先不管便雅悯，我还是关注手头的事。当前的任务是换上便雅悯给我的校服，我把包装拆开一看，是夏天款式的，要是早晚时候穿可能有点冷，不过现在是中午，问题不大。我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对着门口的镜子照了照，整理一下领子。师大附中果然是师大附中，龙蟠最有名的几个高中之一，校服设计和七中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明明只是个常服，却比我们礼服还漂亮，领口有绣边，左胸有盾徽，袖口还向外翻上一层，由扣子扣住。在它面前我们七中的礼服简直是社畜工作装，毫无美感可言，常服就更不用说了，也不知道七中每次校服竞标竞了个什么鬼。

    等了好久，便雅悯还没有动静，我有点不耐烦了，这人好了没有？听他的小隔间里面也没声音，不会是晕倒在马桶上了吧。这么想着，我忍不住顺着门缝往里窥。事先讲明白，我对他的身体毫无兴趣，就是好奇他进行到哪一步，好心里有个把握。可我的头刚往门那边探过去，就听“砰”的一声，便雅悯把门开了，刚好打在我伤口上，疼得我“嗷”地叫了一声，便雅悯似乎原本是想骂我“变态”的，但看到我被门打了，就把“变态”两字吞了回去，说了句“活该”。

    我见便雅悯上半身校服领口造型和我的些许不一样，刚想问，溜眼扫到下半身，又忍不住叫起来了。呃，怎么说呢，这根本就是女装好吗？！可爱的苏格兰风百褶短裙，白嫩的、给人以无限瞎想的绝对领域，再加上绘有卡通图案的高筒白袜，系着红蝴蝶结的圆头小皮靴，虽说放在便雅悯身上并不违和，甚至比那身男装看得顺眼多了，可便雅悯是男的呀！男的，在男厕所，当着男的面前，穿女装，除了本子之外上哪找这个剧情，我的天！便雅悯刚转来的几天我确实处男病犯了怎么都无法适应，现在好不容易对他没感觉了他又给我整这么一出，这谁顶得住？我还记得的前天那个戴眼镜的警员说生男孩就要生像便雅悯那样的，要我才不干呢，我若是生个儿子和便雅悯一样秀气，我就教他练拳击，他要敢穿女装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可惜便雅悯不是我儿子，某种意义上他还是我男妈妈，我再看不惯也只好忍着。

    “便……便雅悯……你这身衣服……”摊牌了，我忍不住。

    “那有什么办法嘛，你看高中有哪个男生像我这么矮，说话声音像我这么细，人家一看就看出年龄小了，只有装成女生他们才不会起疑心。”便雅悯穿了一身女装，居然镇定自若，脸不红心不跳的，我都佩服他的勇气。

    不过他说得有道理，像他这样没变声没发育还个子那么矮的男生，就我们初中都很少见，更别说高中。我一个表哥发育晚，可也没像便雅悯那么夸张，高一差不多有一米六了，便雅悯才一米四几，他这个身高，我真的怀疑以后能不能长到正常人水平，然而人家有盎格鲁萨克逊血统，说不定呢。

    “走吧”便雅悯挽起我的手，此时我的脸红得都可以直接挂幅髯口唱关公，幸亏外面下了雨，我们要撑各自的伞，他才把我放开，要是被人看到我和一个“女生”从男厕所手挽手出来，我这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

    言归正传，换完衣服之后，我们的师大附中潜入行动竟然开展得意外顺利，门口的保安大叔没有拦我们，只是冲我们吼了一嗓子：“小兔崽子！课都上了一半，才回来吗？都高中了还没点自觉性。”

    我随便“嗯嗯”几声把他糊弄过去了，和便雅悯两人直接进了教学楼内，找了个没上锁的空房间躲起来，顺便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所以说，下一步怎么做？”我找了个桌子爬上去坐好，晃荡着双腿问。

    “现在还在上课，我们还是先在这个房间老实待着，不然晃来晃去太可疑了。等到他们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学生都出来吃午饭，到时候我们再混进去不迟。”便雅悯说。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我抱怨道，刚想拿出手机准备玩会游戏，就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距离下课就只差10分钟，原来便雅悯这家伙在换衣服的时候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还以为才上课不久。

    趁着这十分钟时间，我刷了一把排位战，这边结算页面刚弹出来，那边下课铃就“滴铃铃”大作，只听外面乌央乌央的人声起来了，学生纷纷离开教室，去食堂的去食堂，热便当的热便当，点外卖的点外卖，整个学校像是突然间解除了封印，变得格外热闹。

    我见此情景就急着要出门打听，被便雅悯拉住了衣领：“等等，你别急啊。我们两个人一起的话效率太低，要不分头行动，我负责二楼三楼，你负责一楼和食堂，有什么事电话联系，20分钟后在这个教室集合。”

    “好。”我点头答应，便雅悯的手还是没有松。

    “你确定你认得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是路痴的，到时候可别在校园里走丢了，师大附中教学楼还蛮大的，我不放心。”便雅悯又是一副家长的口气。

    “放心。”我挥了挥手让便雅悯不要担心，“之前初一升初二的暑假我就在师大附中补过课，这里的路线早熟悉了，不会丢的。”

    “好吧。”便雅悯手松得很勉强，“要是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联系。”

    就这样，我俩开始分头行动。本来约定好说是20分钟后在空教室里集合，可才过了10分钟，我就开始往空教室走。说来也是无奈，我在学校里四处打听，大部分学生大概看到我的面孔不熟悉就没理我，只有少部分人会停下来，问我什么事。我就说高一（8）班的周康借了我杆圆珠笔，现在想还给他，但我四处找他不见，想知道他人去那里了。说完，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杆圆珠笔。那些学生听到我问高一（8）班的周康，立刻皱起了眉毛，纷纷说不认识，还要赶我走，有个大哥态度还可以，问我确定找的是高一（8）班的周康，不是高三（5）班的那个？我说不是，他就摇摇头，说我交友不慎，然后就离开了，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到。

    在这期间也有几个高一的学生会干事见我面生，问我哪个班的，我就随便诌一个三班，岂料那几个干事中有人是高一（3）班的，说不认识我，问我到底是谁，是不是恐怖分子，我吓得一时不知所措，差点打电话向便雅悯求助，后来想到当着他们面打电话会显得自己更可疑，只好强撑着脸面硬说自己就是高一（3）班学生，可那几个干事根本不信我的鬼话，眼看要叫保安了，我被逼得灵光乍现，称自己马上要转到师大附中高一（3）班来，先在校园里面熟悉一下环境。那个高一（3）班的干事说老师没有讲过有转校生，我就哄他说，老师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他们还是半信半疑，叫我站在原地不要动，先去问问老师。我哪里会听他们的话，他们一走，我就一溜烟跑开了。等跑到安全地方，我发现自己背后汗湿了一大片，一摸还是凉的，真就校园版谍战呗，还好我最后关头机智，没有game over。

    为了防止再引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选择先回到集合地点。也不知道便雅悯那边进展的怎么样，他那么漂亮，还装成女生，应该不会像我这样人见人嫌，说不定还有人主动搭讪，而且就凭便雅悯的情商，铁定能从那些下半身思考的铁憨憨口中套出点信息来。按照这个逻辑，我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便雅悯身上，自己在空教室里躲着等消息就好。

    然而奇怪的是，空教室居然锁门了。我打个电话通知便雅悯，便雅悯没接，反倒是门吱呀一声开了，原来便雅悯躲在里面。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话还没问出口，就见便雅悯把手放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也只好把疑问暂且埋在心里。紧接着便雅悯重新反锁了门，挥手示意我找个阴暗的角落藏起来，我一头雾水地照做了。

    没过多久，教室的外面传来声音：“飞哥，你说我们学校有金发碧眼小萝莉，不会哄我吧。”

    那个叫飞哥的男的说：“你飞哥老铜师傅了，阅铜无数，岂能哄你不成？刚刚确实有个金发碧眼的铜，朝那个教室方向去了。”

    “可，可是飞哥。”最开始发话的那个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教室不是一直都是废弃的吗？还上了锁，你，你确定她进教室了？”

    “怂什么彬仔，过去看看不就得了。”飞哥话音刚落，我们就听到门口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传来“咣当咣当”暴力拆锁的声音，随后又有个大肥脸贴在教室的窗玻璃上，冲里面吹口哨，说着粗鄙不堪的话：“小○子，在吗？给你飞哥瞧瞧○。”我和便雅悯两人躲在教室角落的阴影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幸亏今天下了雨，教室里面黑，大肥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悻悻地转过身说：“难不成真遇到鬼了，他○的。”

    “飞哥，飞哥，别生气，漂亮的铜多得是，不愁那一个。”叫彬仔的人在一旁劝道。

    “记住了彬仔，你飞哥说给你找萝莉，找不到决不罢休。我马上去找看管这个教室的老师要钥匙，是人是鬼，我今天要看个分明。”说完，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和便雅悯终于能松口气。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飞哥彬仔两个小混混迟早会回来，这教室肯定是待不了。两人走后不久，我和便雅悯便商量换个地方。新藏身处暂定为一楼的水房，那里好像坏了，没学生过去，而且又小又黑很适合躲人。我俩规划好路线后准备行动，可刚从教室里面出来，我的背后就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我差点叫出声。

    拍我的人是个穿着高一校服、外表看上去阳光开朗的少年，他跟我们讲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是初中生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倒是便雅悯比较淡定，扯了扯我的衣角，意思是让我先听这个少年说话。

    “抱歉，吓到你们了，我没有想要举报的意思。只是我的一个朋友最近打了人，受害者是两名初中生，其中一个还是外国人”少年说着，看向便雅悯，“我看这位小姐长得很有异域风情，加之你们身上都有伤，就擅自做了推断，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

    “你的朋友是不是叫周康？”便雅悯问。

    “是。”少年点点头，“这里人多眼杂，尤其是小姐金发碧眼的很惹人注目，我们还是先去居酒屋说，那个地方清净。”

    少年所谓的“居酒屋”，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居酒屋，而是师大附中校内的一个居酒屋装修风格的日料店，我暑假补课的时候经常去。因为未成年人不允许饮酒，所以里面不卖酒，卖的多是橙汁奶茶波子汽水之类的饮料，也做主食，其中海鲜乌冬面和亲子盖饭是最有名的，我每次去都会点，贵是比外面贵了点，可挡不住它真的好吃。

    看少年讲话非常有礼貌，且我们真的需要周康的情报，我们就姑且信了他一次，随他一起去操场旁的“居酒屋”。路上，少年介绍自己叫吴鸣，让我们喊他“老吴”，问我们叫什么名字。我准备说，便雅悯止住了我。吴鸣见到这个情况就尴尬地笑了笑，没深究下去。

    推开“居酒屋”木质的大门，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熟悉的开放式厨房、长吧台和四个高脚凳，后面是两个能坐四人的榻榻米餐位，角落里放着展示柜，里面除了有几个歌舞伎打扮的日本娃娃之外，还有不少手办，但看材质做工应该都是祖国版的，值不了几个钱。老板还是那个戴红色头巾的小哥，见到我们来就操着一口被龙蟠方言严重污染的工地日语打招呼问候。

    我们几个在高脚凳上分别落座，点了两碗海鲜乌冬面和一碗亲子盖饭，菜还没上来，我们先聊起了天。

    “首先，我想替我的朋友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吴鸣说完，站起身来就要向我们鞠躬，被我一把拉住了。

    “你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便雅悯见状插话道，“我们只想了解一下周康的具体信息以及他变成那个怪模怪样的原因。”

    “啊，小姐如此大肚，吴某感动万分。”吴鸣略显做作地抹了抹眼泪，坐回椅子上，他刚才说话半文半白的样子像极了周康。这时他点的亲子盖饭好了，他快速扒了几口之后继续说：“周康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虽然小学不在一起，但初中高中都是同班。我们俩初中的时候一起入了二次元坑，当时他是学校动漫社社长，我是给他打下手的。我们经常出cos，排练舞台剧，然后在校庆日上演出。你们看到周康的时候他应该是戴着面具穷凶极恶的造型，估计很难想到他在漫展上女装有多漂亮。他本身长得眉清目秀，皮肤又白体毛又少，料子非常好，再加上会化妆，去漫展的时候往那一站，好多小姑娘coser在他面前都相形见绌。因为他那副外表，班里有女生偷偷喜欢他，他又是个直脑筋对谁都一个样，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浪费。”

    吴鸣讲到女装那里，我瞄了一眼便雅悯，便雅悯狠狠地回瞪了我，我想他的意思估计是：我女装是为了调查，不是好玩，我没有奇怪的爱好，不要把我和那种人放在一起。我有点可怜吴鸣，他本身有个女装大佬朋友该对这方面有所警觉的，却至今没有发现他尽力讨好的外国“小姐”竟然是个男人。

    不过吴鸣没有在乎我和便雅悯之间的小动作，而是吸了口生鸡蛋，享受地闭上眼睛，继续之前的话题：“上了高中之后，周康似乎厌恶扮旦角，想追求男子汉气概，就再也没有cos过，把之前的cos服都扔了，利用原本cos的时间去健身房练肌肉，整个人比以前壮实不少。

    “除此之外，他还开始写小说，名字叫《恶灵英雄阿修罗》，讲述阴界与阳界并行的世界，每当夜幕降临，某些在阴界犯有重罪的恶灵就会溜到阳界为害四方。为了打击这些恶灵，阳界就成立了超自然事件总局（SII）。16岁的少年魁去病外表看上去就是个普通高中生，私底下的身份是SII的探员，代号‘阿修罗’。身为阴界恶灵和人类女性的后代，魁去病拥有强大的灵力，使一对阴阳双剑，令无数恶灵胆寒，成为阴阳两界出名的恶灵英雄。你们看到周康的那身打扮，便是他小说主角魁去病的阿修罗形态，本来他还有一对阴阳剑的，后来背出去被警察收了。周康的小说构思挺好，故事也还行，就是文笔太差，除了我，基本没人愿意看。”

    就在吴鸣绘声绘色地讲周康的小说《恶灵英雄阿修罗》时，我和便雅悯两人点的海鲜乌冬面也好了。我边嗦着虾头，边饶有兴趣地听吴鸣说故事，都快忘了此行的目的，倒是便雅悯时刻紧绷着神经，一看话题要走偏了，连忙咳嗽一声打断吴鸣：“吴先生，我们还是赶快进入正题吧。周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疯癫癫欺负弱小的？在那之前他的人品如何？这是我比较好奇的点。”

    “是，大小姐！”吴鸣向便雅悯敬了个标标准准的军礼，“说到周康的人品，那是街坊邻居有目共睹的。哪家遇到困难，他就积极主动去帮忙，哪家做了坏事，他第一个站出来制止，直到高中还是这个性格没有变过。说实话，现在再看到他的时候我都觉得有点恍惚，真的不像他，他不是那种喜欢没事挑事的人。”

    吴鸣停了停，发出一声与其年龄十分不符的深沉长叹：“事情应该出在今年寒假。寒假的时候我和父母去火努努岛度假了，不清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到第二学期开学，我就发现周康这人有点奇怪，首先是他再也不笑了，之前他经常挂着一副爽朗的笑容，现在他却摆出苦大仇深脸，好像大家都欠他钱似的。别人跟他接触，他也不像以前那么热情，而是爱理不理，我问他怎么了，他也没有说。

    “其次就是他经常抱怨自己这里疼那里疼，大课间不去，体育课不上，到后来甚至连作业都不写。大家向老师反映，老师也不管，总说‘周康不舒服，老师已经同意他不去/不写了’，大家追问到底哪里不舒服，老师始终守口如瓶。这事引起班上不少同学的反感，他们认为老师在偏袒周康，就排挤周康，给他取外号‘月经男’，说他像女生一样月经痛。

    “最后就是幻觉。他总说自己能够看到恶灵，问我是不是也能看到，我当然回答不是。我从小和周康一起长大我清楚，周康没有中二病，现实虚幻始终分得很清楚，他那个样子八成是出现了幻觉。见我没反应，周康就扬言要和我绝交，说他很可能是恶灵与人类生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降妖除魔的，叫我离他远点，任务危险他不想把我牵扯进来。我当时哭笑不得，只能先顺着他的意思和他绝交一阵子，反正是他朋友这件事情已经使我饱受班上同学的欺凌，他或许真的是在为我考虑。”

    “都不容易。”我听吴鸣讲，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鼻子有点发酸，就忍不住感慨一句。

    吴鸣又说：“到这里为止还算正常，周康也没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转折点出现在半个月前，有一天，周康突然跟我说，他接到了神的旨意，若要消除自身业障，则需先度有罪之人。我当时也没在意，就觉得他大概是脑子的毛病又犯了，过几天就好，可没成想他是当真的。

    “第二天下午，他就翻学校栏杆逃走了，没回家，没去游戏厅，没去健身房，而是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面晃荡，寻找‘有罪之人’。学校的老师心急如焚，和他家长联系，他家长似乎不愿意管他，老师没办法，只好派我去寻他，知道我和他关系好。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穿成那副样子，自称阿修罗，还要唤出什么鸠摩罗什跟我对战。说实在的，我没看到所谓的鸠摩罗什，就看到他一个人滑稽地跳来跳去。等他跳累了，我就把他带回学校。老师骂了他一顿，指望他能悔改，结果第三天他又上了半天的课就逃学，在巷子里面瞎逛，之后连续好几天一直这样，期间他还剃了个头，纹了个脸，看上去更加怪异。

    “他在巷子里面总喜欢追着人跑，说什么‘度有罪之人’，别人看到他那副装扮就报警了，他还没来得及‘度’就被抓进了局子。因为他实际上也没干什么事，所以每次都是被批评一下就放出来，但恶劣影响已经传开了，学校给了他严重警告处分，班上同学更加排挤他，后来‘高一（8）班周康’这个名字都成了禁忌。

    “我始终认为周康是个被精神疾病折磨的可怜人，本性不坏，直到那天他打了你们。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人，甚至连脏话都很少说。我不得不承认是我看错了，可能那才是他的本性吧，迄今为止他都压抑着，精神问题让他一下子释放了。”吴鸣声音有点颤抖，看出来他在强忍着情绪，“抱歉，我，我先冷静一下。”

    “大哥，不要难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拍了拍吴鸣的后背，想要安慰他，但吴鸣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便雅悯，似乎是想从便雅悯那里得到同情。便雅悯则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大概过了五分钟后，便雅悯说话了：“周康说‘神的旨意’，具体是从何而来？是有人在背后借神之口命令他还是他自己通过迷信活动得到的？”

    “不知道。”吴鸣的表情很怪，像是没有得到想要答复的失望和又能听到女神讲话的欣喜两种情绪杂糅在一起，“我曾经怀疑过是不是XJ，特地上网搜了一下，发现去年龙蟠警方搞了个‘守护行动’，把网上那些乱七八糟迷信XJ的东西一网打尽了，现在上网都看不到那些东西，真不知道周康所谓的‘神谕’哪里来的，我也没有见街坊邻居或者身边同学传过类似的玩意。”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便雅悯快速吸掉最后一根面条后起身，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也赶忙站起来。

    吴鸣见状，急着伸出手机扫桌上的二维码要帮我们付款，被便雅悯抢了先，我还没意识到发生啥事呢，便雅悯就把我和他的饭钱一并付了，吴鸣只能挠挠脑袋自己付自己的。

    看我们要走，吴鸣终于耐不下性子，对着便雅悯使出了最后一招：“那个，小姐呀，其实关于周康的事情，我还知道很多，你看现在又是中午午休时间，可能说多了打扰你休息，不如这样，我有个好想法，我们加个秋秋或者微说好友，到时候线上慢慢说。不知道小姐玩哪款软件，我两个都玩。”

    “不了。”便雅悯断然拒绝，之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可以给我们周康的联系方式，电话、秋秋或者微说都行。”

    “什么？被打了还喜欢人家，你是斯德哥尔摩吗？”吴鸣彻底撕破了文绉绉的面皮，看样子他心态已经濒临崩溃。

    “给，还是不给？”便雅悯这边态度更为强硬。

    “好，给，给的。记得提到我。”吴鸣带着哭腔把周康的联系方式说了。便雅悯拿到手，又说了声谢谢，没等周康回答，拖着我头也不回地就离开“居酒屋”，奔师大附中校门口而去，本次变装调查就在吴鸣的心碎和我的懵逼中草草收了场。

    从师大附中回来之后，刚好还处于午休时间，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就和便雅悯商量先回宿舍睡午觉，调查的总结会移到下午大课间开。可偏偏下午大课间的时候数学老师抱着一大叠卷子晃悠晃悠进来了，问我们函数学得怎么样，要给我们做个阶段小测验，幼狼的会议就这样被冲掉了。

    今天周五，加上清明假，放学后住校生都回家，等周一再回学校。我的意思是今天夜里10点左右用秋秋开个线上的小会，便雅悯不同意，他认为有些话当面说比较好，于是我们俩定在周六上午10点在裕和路（就是七中门口那条路）国贸大厦那家金拱门里见面。国贸大厦算是这一带地标性的建筑，且离七中又近，怎么都不会迷路，便雅悯大概是考虑到这点才把开会地点放在里面，真是替我着想。我有时候觉得，便雅悯要是个女生，我跟他谈恋爱该多舒服，会照顾人。可惜他是个男的，只能做哥们儿，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无法再进一步，总觉得挺遗憾。

    开会事情本来都敲定了，等晚上我回到家准备做作业的时候，我妈毫无预兆地推开我房间门：“弥，妈有个事想跟你说。”

    “啥事，就不能先敲个门吗？我也14岁了，总该有点隐私吧！”我跺着脚抱怨道。

    “切，人小多作怪。”我妈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显然没把我的愤怒当回事，“明天上午，你三叔、叔母要来我们家做客，带上你堂妹冬雪一起。你既然说你已经14岁了，是个大人，那就该有点大人的样子，好好待你妹妹。要是像上次那样把冬雪弄哭了，小心你的屁股！”

    “那是她偷吃我东西！那是她自找的！”一提到上次的事情，我心里就格外委屈。

    那天情况是这样，我好不容易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到超市里面买了一大堆零食，放到我床板下的柜子里面准备自己一个人快乐一番，好巧不巧李冬雪那个天杀的家伙来了，大人们把她丢给我，我也不知道女生喜欢什么，就把自己的玩具火车扔给她让她玩，结果她对火车完全没有兴趣，东翻翻西翻翻，翻到我藏的零食。我这人也很大度，要吃就吃嘛，没说不让她吃，我把零食拆了，说我们两个分享，那家伙丝毫不领情，想吃独食，不准我伸手过去拿，可把我气坏了，我就暴力夺回自己的零食。我一动手，这李冬雪就跟防空警报似的嚎起来了，还哭得有模有样，好像我真的欺负她。最后可想而知，哭声把大人引来了，我爸以为我欺负妹妹，不由分说把我狠狠揍了一顿，至今我背后还有疤痕。大人永远都是这样，看问题只能看表面。

    “哎哟，欺负妹妹你还有理了？她比你小6岁，又是女生，你身为男生就不能让着点她吗？她要吃就吃呗。”我妈摆出了大人常见歪理之“孩子还小”和“女士优先”。

    气抖冷，男生怎么了？女生就不能让着男生吗？男生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当然，这些话我就想想，不能再跟我妈顶嘴，再顶下去我今天说不定真要吃竹板炒肉丝。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都三年前了，当时我还在上小学，李冬雪在上幼儿园，现在李冬雪应该已经上小学二年级，总该懂点事。就算她还像以前那样熊，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我每月零花钱差不多是小学时候的10倍，想吃零食买就是了，不稀罕，她要就全部送给她，我一点都不留。

    这么想着，我一改刚才的态度，满脸堆笑，装出非常识大体的样子，举双手欢迎李冬雪来玩，还说要专门下楼去小卖部买点零食送给妹妹。我妈看出我的转变很不自然，但她也说不了什么，叮嘱我几句就走了。她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赶紧拿出手机登录秋秋找便雅悯。

    “便雅悯，明天的幼狼会，我估计去不了了。”

    “？为什么？”五分钟后，便雅悯给我回了消息。

    “我堂妹来了呀。”一提到堂妹这个人，我就忍不住用指甲抓头皮，“她来我不得不陪着，小祖宗一个。我真惨，都独生子女了还得受这种罪。我为什么不是家里这辈分所有亲戚中年龄最小的呢？”

    便雅悯先是发了一串“……”，接着又说：“好吧，那明天的会议取消，延期推迟到周一晚上再开。”

    “便雅悯，我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会就不能网上开？你就那么想见我？”我发完，补了个熊猫摸鼻子的表情。

    “怎么跟你解释呢……”便雅悯回了个“真让人头大”的表情，“现实世界是会变动的，尤其是涉及到负罪者相关问题。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的聊天记录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从而影响到你的记忆。”

    “听不懂，睡了。”我发了一只盖被子的哈士奇。

    隔了两分钟，便雅悯发来了一段长长的信息：“总之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小心点。如果原罪疼得厉害想要抑制环，就跟我说，我会给你的（这个能够远程控制）。还有就是审判兽随时可能出现，千万不要放松警惕，可以多和你的克娄巴特拉一起练练，找下感觉，这样处理审判兽也方便些。最后就是周康的情况比较复杂，具体的后天开会再说，总之你要做好打仗的准备了，我们今后要对付的可能不仅仅是审判兽，还有活生生的人。废话不多说，希望你和表妹相处愉快。”

    “明白。”我回完最后一句话，关掉了秋秋，下楼给我的堂妹买零食去。只要零食够，那家伙还是挺乖的，我也可以抽空玩玩《老流氓传说》，目前四圣兽已经解放了，还有两百多个呀哈哈没找到。三叔叔母能拖住我爸妈让他们不进我房间，这样我妈就不至于在我玩得起劲的时候突然到我跟前叨叨：“这么小的屏幕，眼睛看坏了”。总的来讲，李冬雪来是好事，只是多费点零花钱而已。想到这，我下楼的步子也变得欢快起来。

    时间转到第二天早晨。我想着清明小长假好好玩N$和P$4，周五就熬了个夜把作业都做掉了，凌晨3点才休息，本来想周六睡个懒觉，至少10点再起来吧，结果这才8点一刻，我们家的门口就骚动起来。大人的问好声、孩子的笑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一个大钻头，硬是把我的美梦钻了个窟窿。就在我准备翻个身子戴个耳塞再睡的时候，我妈进了我的房间。

    “弥，起来了！你叔叔叔母和你妹来了！快过去接待他们。”

    “妈，我困得一比耶，让我再睡会儿吧”我抱着被子哼哼道。

    “谁叫你昨晚熬夜的。”我妈一个健步上来直接掀掉了我的被子，“快把你的睡袍换了，成何体统。妈前几天给你买了新T恤和裤子，就穿那件，今天家里来人，你得有个样子。”

    “好～～～～～”我懒洋洋地答应，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刚一开房间门，叔母就猛地冲过来抱住我，给我一个开幕雷击。

    “弥弥！都长这么大了！哎呀，个子高了不少，有没有想叔叔叔母呀？我们三年没见了哟！”

    放开我你个老妖婆！搂那么紧，你○子压到我胸口了，我不能呼吸，I can’t breath！还有弥弥是什么鬼呀！能不能不要再叫这个名字，好吗？我都14岁了，又不是4岁，你们大人还在我面前弥弥喝水水看花花的，我成结巴你们就高兴了？

    祖安放在心里，表面还是要儒雅随和，我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叔母好！”见叔叔过来了，就补上一句“叔叔好！”

    “我们家弥弥声音也变了，越来越像真正的男子汉了是不是？”刚刚摆脱叔母的拥抱刑，紧接着就挨了叔叔的摸头刑，我本来就乱的刺猬头被他摸得更乱了。虽然我不是狼，但我还是觉得一个人摸另一个人的头是在宣誓地位，被摸的人，譬如我，会很不爽的。还有真正的男子汉，搞得我以前是个女的似的。或许在叔叔看来，男孩和男人完全是两码事吧。可恶，他就没有小时候吗？我真想快点成年，好堵住他的嘴。

    过了叔叔叔母两关，我终于能和堂妹李冬雪相见了。令我有些意外的是，她这三年身高没长多少（她还小，当然不能和正处于青春期的我比），可整个人的气质却和以前有着天壤之别，看起来更加成熟、更加懂事，有小学生的样子了。她上面穿的是圆领的白衬衫，下面是一件蓝色背带裙，脚上套着粉色丝袜和水晶鞋，我记得她三年前还喜欢穿大翅膀小魔仙白雪公主裙子，对正常的衣服看都不愿看一眼，现在是真的长大了。虽然是周末，李冬雪的膀子上还挂着红袖章和小队长标记，估计这些东西对小孩而言非常神圣吧。想当年，我也是当了个语文课代表后就兴奋到不行，没有语文课代表的袖章，我就亲手做了一个，吃喝拉撒都戴着，后来袖章在秋游的时候弄丢了，我还哭了好久。现在看到冬雪能够当上真正的班干部，作为哥哥我还是挺欣慰的。

    “哥哥好！”李冬雪恭恭敬敬地冲我行了个队礼，我条件反射地回了一个，想想自己都快退队了，不觉老脸又有点发红。

    互相寒暄之后，叔叔叔母和我爸妈去了客厅，我就和冬雪去了我房间。我爸妈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一直聊到中午12点，再全家人一起出去吃顿饭。那么8点半到12点期间，他们希望我看好冬雪，陪冬雪玩，不要出房间门，不要打扰到大人们谈“正事”。我忙不迭地答应，不出门正好，反正也买了零食，让李冬雪自己吃零食去，我就半躺在椅子上找呀哈哈，岂不美哉。当然，如果李冬雪对我的N$感兴趣，我也可以借机宣传一下，从小培养，长大可以成我们主机党的同志。算盘打完，我跟叔叔叔母打了声招呼，就把房门关起来。好！从现在开始海拉尔大陆之旅！

    在那之前我还得先处理下冬雪，差点忘了，好在她现在不像三年前那样暴脾气，不哭也不闹，而是睁着两双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手上的N$。我放下游戏机，从床板柜里翻出昨天买的一大包零食，拆开给冬雪：“喏，哥哥听说你来，特地买了一大～堆零食给你吃，全是你的，开心吗？”

    “谢谢哥哥！”冬雪笑着接过我手上的薯条，还不忘递几根给我，“给，哥哥也吃！”

    “冬……冬雪！！”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曾经的小霸王居然懂得心疼哥哥了，这是什么，这是国际主义精神！三年前还没这样，看来是学校教得好，冬雪在哪里上小学的来着？我等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定要问问叔叔，只要那个学校不倒，我以后生了孩子就送到那个学校去。

    冬雪给的薯条太油，我吃了几根就不想吃，于是擦擦手准备打游戏。看冬雪拖着脑袋一副期待样子看着我，我不忍心，又多吃了几根，后来实在是咽不下去了，我就跟冬雪明说：“谢谢冬雪啊。哥哥最近牙龈上火，吃不了油腻的东西，还是你自己吃吧，哥哥先去打游戏了。”

    听我这么说，冬雪也把薯条放下来：“哥哥玩的都是什么游戏啊？”

    难道冬雪对我的N$感兴趣？是个拉她入坑的好机会！不过女孩子嘛，可能不太喜欢《老流氓》，于是我换成了《重返石头镇》卡带，还特地为她开了个新挡，跟她讲如何除草、浇水、种菜，可冬雪似乎对这个并不感冒，眼神始终是游离的，没有办法，我又换了张《猛男之森》的卡带，指望五颜六色的小动物能够吸引冬雪的注意力，但她依旧反应冷淡。可能冬雪喜欢更写实一点的游戏，现在小学女生的口味我没研究过，说不定呢。我使出了杀手锏《老流氓传说》。

    冬雪这次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说：“哥哥，你有别的游戏吗？”

    “没……没有。”我尴尬地笑了笑。就这三张卡带都已经是我央求父母好久他们才答应给我买的，原本我还想要《大凶之刃2》，我父母一看到截图里面那个穿得比较刺激的女主角就立刻回绝了我，然后给我买了《重返石头镇》。行吧，其实《重返石头镇》挺好玩的，我不禁在想，如果我父母看到了我的傀儡克娄巴特拉，他们会是什么反应。我已经能脑补出我妈指责她带坏自己儿子，然后抄起拖把就要赶她走的样子，不行，实在是太好笑了，让我笑一会儿。

    “哥哥？”李冬雪戳了戳在傻笑的我，“我有个游戏想跟哥哥玩。”

    “什么游戏？”我以为冬雪会像魔术师那样给我变出一张卡带来，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可惜只是我的妄想。

    冬雪所说的游戏显然不是电子游戏，只见她慢慢地贴近我，抬起头来十分认真地说：“哥哥，爸爸妈妈在外面谈事情，我想和哥哥玩一个刺激的，不能被爸爸妈妈知道的游戏。”

    我○！我吓得从椅子上一蹦三尺高，然后重重地跌在地上。她想干嘛？李冬雪想干嘛？难道是想和我那个？不能说的那个？这，这，我已经过14岁了再怎么着都算我犯罪啊！姑奶奶我零食都给你吃了你能不能饶了我？还有我收回前言，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学校同学吗？天哪这是什么一个烂学校！

    “哥哥，不要害羞嘛。”冬雪跪在我身边，抚摸着我的脸，我能感觉到她吹气的暖流，整个人脸涨得通红。与此同时，我的思想深处突然间浮现出一丝难以言说的不安感，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不要！冬雪，那些游戏不是小孩玩的，你停下，不然我叫叔叔叔母了！”我义正言辞地拒绝。

    “没有用的哦，哥哥已经逃不掉了。”冬雪说着，在我的耳边轻轻吻了一口，此时的我，连害羞的情感都已经没有了，满脑子只剩下恐惧。我看到冬雪笑了，那不是一个8岁小孩应有的、天真纯洁的微笑，而是一个藏在人畜无害面具下的恶魔的狞笑，那个笑容让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每一根血管都凝结成冰，我仿佛听见了死亡天使的号角声。事情的走向非常不好，便雅悯呢？如果便雅悯在我身边，会怎么样？

    我尝试着想爬起来，可越是着急，就越是挣脱不了滑溜地板的束缚。我张了张嘴想喊父母进来，但无论怎么用力，嗓子都像哑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李冬雪笑着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此时她就是刀俎，我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是负罪者！李冬雪是负罪者！霎时间，这句话宛如一道闪电劈入我的脑海，我终于搞清楚违和感的来由了。真是的，当初遇到周康的时候我也不问问便雅悯，他和周康两人是如何认出彼此均为负罪者的，原来是这样。至于我当时为什么没反应，估计是才觉醒不久，感觉没有那么灵敏。

    “你到底想干什么？”在没搞清楚对方的具体目的前，我暂时决定按兵不动。

    “哥哥，你听过爱丽丝的故事吗？”冬雪话音刚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来一只巨大的蓝色蝴蝶，蝴蝶停在了少女娇小的右手上，化成一本厚重的精装故事书。冬雪左手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故事书跟着打开了，从书里跳出来一个小人。起初只有食指般大小，看不清楚长相，冬雪左手做出乐曲指挥的动作，那个小人就跟着翩翩起舞，变得越来越大，最后落到地上，竟然跟一个真人差不多高了。

    那是一个大约9岁左右的小女孩，有着便雅悯同款金发碧眼，但面部轮廓却很明显是亚洲人（大概是因为冬雪年纪还太小，只能注意到瞳色发色之类非常显眼的特征），两者搭配起来使得这个女孩看上去更像是个小coser。她头戴兔耳发箍，身穿淡蓝色女仆装连衣裙，腿上是蓝白条纹长筒袜，穿一双黑色圆头小皮靴，从上到下都是爱丽丝这个童话人物的经典形象，很明显是冬雪根据《爱丽丝漫游仙境》这本童话故事构造出来的禁术傀儡。但这位爱丽丝与我、便雅悯两人的傀儡不太一样，关节包在里面，活动的时候没有齿轮声音，皮肤质感也很真实，若不是她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登场，简直就跟现实中的女孩子别无二致。仔细想想周康的鸠摩罗什好像也是那样，看来人偶感不是禁术傀儡的必备因素，我应该是受了凯撒和“禁术傀儡”这个名词的影响才让克娄巴特拉形成人偶般的外观。

    傀儡爱丽丝侧着耳朵，仿佛在倾听什么。这个时候我也听到了，是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我们家是有个发声的挂钟，但那个挂钟在客厅里，声音不可能传那么远，我睡眠浅，房里的钟都是静音的，而这个钟表声好像就在我耳畔响起，不，在我脑神经上响起。钟表声只是这场疯狂大戏的前奏，李冬雪招了招手，房间里又凭空出现了一只兔子，爱丽丝见到兔子就要去追。其实你追就追吧，为什么要拉上我？而且明明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力气却那么大，我怎么使劲都挣脱不开。最后，兔子跳进了地板上的一个黑洞，我也被强行拉了进去。就像童话里描写的那样，我在经历一段漫长的光怪陆离的坠落体验之后，失去了意识。

    许久，我从昏迷中缓过劲来，一看周遭，我的天！这是什么地方？我敢肯定这不是我的房间，我房间顶多12平米，高不过两米五，这个地方又宽敞又明亮，简直如同宫殿般。不！这里就是宫殿，有着极高的、绘满儿童涂鸦的穹顶，有排列整齐的金色雕花的立柱，还有一张装饰格外夸张的王座——我就坐在王座上，红绒毯从我的脚下发源，顺着大厅正中铺过去，一直铺到远处的大门为止。一群扑克牌纸片人士兵恭恭敬敬地跪在红毯两旁，称我陛下。

    我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从门外慌慌张张跑进一个扑克牌小兵，到我面前猛地一个急刹车“噗通”一声跪下，说：“陛下！白皇后的军队攻进城堡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城堡内喊杀声四起，一群白盔白甲的国际象棋棋子士兵如潮水般涌入了大殿，和那些红色的扑克牌纸片厮打成一团。我从王座上站起来，隐约看到白方棋子士兵中，有两个小孩的影子。后来她们靠近了，我一眼认出来，是冬雪和她的傀儡爱丽丝！她们的身边还跟着几个棋子士兵，全部都剑拔弩张，做好战斗的姿势，目标直指王座前的我，看起来不是在开玩笑。

    “红皇后！你赶走白皇后，抓住爱丽丝，欺负仙境的朋友们，你的末日到了！”冬雪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要是从演话剧的角度看，她的感情格外饱满充沛，我能给她打个90分。然而这不是话剧，我也不想陪她演。

    “我不是什么红皇后，我是你哥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要把我当成敌人？”我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和蔼可亲的语气问冬雪。再怎么说冬雪都是我堂妹，是我的亲人，我不想伤到她。冬雪年纪还小，觉醒了禁术后没人指导，可能因此误入歧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还有救，作为哥哥的我应该帮她，而不是和她互相残杀。

    “哥哥，你不是说陪我玩的吗？在这个世界你就是红皇后呀。”冬雪歪头道，“我知道哥哥也有傀儡，为什么不叫出来和爱丽丝的朋友们一起玩呢？”

    “不！我不想陪你玩这种游戏！放我离开！”我实在憋不住发火了，冲冬雪咆哮道。

    我的话似乎激怒了冬雪，她小手一挥，几个象棋士兵走上前来，伸出明晃晃长枪就向我的脖子刺去，我以为我死定了，结果枪头并没有刺进来，而是在离我的脖子还有半厘米的地方停下了。此时此刻，我被逼到了绝境，生还是死都在眼前这个八岁小孩一念之间，她或是怕伤到我，或是想跟我堂堂正正对决一场，便迟迟没有下令动手，反倒给了我可乘之机。我的大脑飞速转动，思考如何在不伤到她的前提下摆脱她的控制。我想先联系便雅悯，可目前这个情况，我一举一动都在冬雪的眼皮底下，她肯定不会允许我叫外援，小孩下手没轻没重，若再刺激到她我说不定真的没命了。这时，我透过象棋士兵金属外甲的反光看到王座后面有一座宝物山，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零食饮料和各种各样新颖的儿童玩具，这或许是冬雪内心最想要的东西，而在她的剧本里，我“偷走了”这些东西，所以她要来“讨伐”我，我还是错看她了，她果然和三年前一样自私，不过多亏了她的那些东西，让我心生一计。

    “那个……冬雪！”我说一个词，溜眼看一下那几个士兵的动作，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对不起……哥哥，哥哥向你发火了……哥哥很想和冬雪……一起玩，只是哥哥……哥哥很怂，不喜欢打打杀杀……那个，你能换个游戏吗？哥哥想玩捉迷藏。”

    “原来哥哥不喜欢角色扮演呀。”冬雪的表情有些失望，她做了手势让象棋士兵收回武器，“那就按照哥哥说的，我们来玩捉迷藏。哥哥年纪大，先说，哥哥想要抓还是躲？”

    “我要躲！”我嘴上忙不迭地说道，心中窃喜。冬雪毕竟只是个孩子，想不到那么多，我稍稍勾引一下，她就往我的坑里跳了。

    “那好，我先背过去数30秒，哥哥要在宫殿里藏好哦，不许耍赖，我也不会偷看的！如果哥哥赢了，我们就回到现实去，如果我赢了，哥哥要叫出傀儡和爱丽丝玩哦！说话算话！”冬雪说完，背过身去从30开始倒数，就在她倒数时，大殿内交战的双方士兵全都消失不见，转而变成巨大的毛绒玩具和茶杯茶碗，看样子世界是进入了捉迷藏模式。冬雪给我放了水，准备了这么多掩体，我真得谢谢她。

    游戏开始后，我绕到王座后那堆宝藏处，心里默念道：“克娄巴特拉，帮帮忙，把你的盒子给我一下。”我这么想着，眼前出现了克娄巴特拉的金色盒子，只见它越变越大，变到差不多能装下一个人了，我就翻身爬进去躲起来，伪装成一个宝箱。

    克娄巴特拉的箱子虽然看起来不大，可内部很宽阔，别说我，再坐进去两个成年人都绰绰有余。只是箱子里面盘踞着各种颜色各种花纹的毒蛇，它们缓缓地游着，吐着信子，在怕蛇的人看来应该非常恐怖，对我则恰恰相反。我不怕蛇，很享受蛇爬在我身上凉凉的滑滑的感觉，而且因为是克娄巴特拉的蛇，有它们在我总觉得很安心。

    现在不是玩蛇的时候，我必须在冬雪发现我之前和便雅悯联系上，商讨下一步计划。于是我掏出手机，幸好这个所谓的“仙境”只是看起来奇幻，实际上还在我房间里，我的手机有信号，摄像头拍出来的也是我的房间，我松了口气，拨通了便雅悯的号码。

    “喂，李弥，什么事？”短暂的彩铃过后，便雅悯接了电话。

    “便雅悯，我的堂妹李冬雪是个负罪者！她现在创造出了一个幻境把我囚禁起来，逼着我陪她玩！”

    “什么！”电话那头的便雅悯很震惊，“你赶快在微说上给我发个定位，我打车去你那边。”

    “好。”我答应道，给便雅悯传了定位和我们家详细地址，附带问了句，“你大概什么时候能过来？”

    “嗯……40分钟左右。”便雅悯稍微算了一下，回答道，“在此之前，你一定要按我说的方法做。首先是应对好她创造出来的幻境，你要时刻记住你在哪里，不要被她的思维所左右。你年纪比她大，意志力应该比她强，将你的意志力转化为禁术，和她的幻境抗衡就行了。其次是下手狠一点，不要因为她是你的亲人你就一直回避她，这样不仅会害了你，也会害了她。不用担心伤到她，只要攻击时注意点，把目标定在她的傀儡而不是本人，这样就不会像上次周康那样惹出麻烦。如果她的傀儡被击破了，那么她将在约4小时内无法使用禁术，即便是4小时后她重构傀儡，力量也会非常弱小，你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好好问问她，把可能隐藏在她背后的坏东西揪出来。”

    “了解！”我挂上电话，按照便雅悯的指示盘算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冬雪傀儡爱丽丝的战斗风格和以往我所见到的凯撒与鸠摩罗什大不相同，她是用幻境和召唤物来牵制敌人的，换个角度想，她的本体很可能比较脆弱，从那里下手会比较好。想到这，我决定把箱子开一条小缝，同时制造点声音把冬雪引过来。

    与我料想的一样，她很快就上钩了，只听头顶“吱呀”一声，冬雪掀开箱盖，得意洋洋地说：“哥哥，是我赢了。哥哥要说话算好。”

    “好。”我嘴角微微上翘，你以为你开的是个宝箱，实际上是个整蛊礼物，哥哥为你准备了蛇蛇，喜不喜欢啊？就在我从箱子里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无数毒蛇从箱子里面涌了出来，朝着冬雪扑过去。我突然发现爱丽丝不在她身边，便连忙止住群蛇。冬雪见到蛇，害怕尖叫起来，伴随她的那声尖叫，刚刚消失不见的棋子士兵又重新现身，为了保护他们的女王和我的毒蛇缠斗在一起，而我则趁这个机会四处寻找爱丽丝。

    不在门旁，不在宝物堆，不在泰迪熊后面，不在茶杯里面，她在哪？我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爱丽丝，而此时战场的情况不容乐观，尽管克娄巴特拉的剧毒蛇一口一个准，咬死了不少士兵，可那些士兵还在从四面八方不停地围过来，我的毒蛇大军死伤惨重，渐渐占了下风，如果不解决掉增员问题我迟早会被耗死。等一下我回忆起便雅悯刚才说的话，我可以用自己的意志和幻境抗衡，既然棋子士兵属于幻境的一部分，那我为什么不从幻境本身开始下手呢？

    这么想着，我闭上眼睛，心中构想出自己房间的样子，并尝试用那个景象冲刷掉皇宫幻像。半分钟之后，我睁开眼，发现这方法的确产生了效果，整个世界的边缘开始溶解，一点点变得模糊，显露出我房间原有的样子，而不小心接触到边缘的棋子士兵则如同受了电击般浑身颤抖，化成原本棋子的模样，后来甚至连形态都无法维持，直接消失在空气中。几次下来，棋子军队损失大半，终于达到和我的毒蛇实力基本持平的阶段，而这时，冬雪也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我见她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小脸皱在一起像是要哭了。

    “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好好玩，为什么！”冬雪抽抽搭搭地说，“不用多久，哥哥和我，都不会再疼了，不会了……”

    我注意到冬雪在说话时整个幻象空间像是程序出错似的闪了一下，接着迅速向四周膨胀开，把我好不容易还原出来的现实全部挤兑掉了。不仅如此，这个幻想空间还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总色调更红，对比度更强，阳光投在地上如同鲜血一般殷红，原本用作捉迷藏道具的那些巨型毛绒玩具嘴部炸开了线，露出一排排尖牙；原本放在餐桌上的糕点迅速腐化，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宫殿里的立柱裂开了，从缝隙中露出几百只眼球；穹顶的巨大吊灯垂下来，变成沾满血来回摆动的镰刀；就连墙上的壁画都多出了好几道红笔的涂鸦印记，写着“爸爸妈妈不信我”、“我好疼”、“不是童话”、“怪物在追我，救救我”之类的话，旁边附有哭脸图案，爱丽丝的童话世界终于暴露出它黑暗压抑的真面目。

    我不害怕，我电脑sbeam游戏库里几百款恐怖游戏，就这种水平吓得到我？反倒是冬雪写在墙上的那些话，让我看了之后心如刀绞。冬雪……她还那么小，如何承受得住无止境的幻觉和疼痛的折磨？我亲眼看到学姐跳楼，看到周康疯癫，我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但同样的事情放在一个孩子身上，一个才8岁的孩子身上，太残忍了。不行，我要救她，就像便雅悯曾经救我那样。

    幻象空间重塑后，那些棋子士兵也随之复活，而且较此前更加凶猛，我的毒蛇也快用尽了，但我并没有慌了阵脚，因为我找到了破局的方法。就在大殿的一角，我瞥见爱丽丝的身影，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手捧着一本童话书，她的眼睛被挖空，只剩下两个漆黑的洞，两道血痕从洞中流出。终于可以和你做个了结了，爱丽丝，我心中想，然后缩进箱子内，关上箱盖，从里面反锁。见我这样操作，棋子士兵和冬雪都懵了，棋子士兵疯狂地踢打箱子，企图把我逼出来，而冬雪则在一旁使劲地骂我胆小鬼。我深吸一口气，屏蔽掉外面的吵闹声，想象着自己和傀儡克娄巴特拉融为一体。

    王车易位。

    当我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克娄巴特拉戴满宝石戒指的人偶双手。成功了！我将意识附在克娄巴特拉身上，绕过棋子士兵的重重包围，闪现在爱丽丝面前。爱丽丝也注意到了我，她放下手中的书慢慢站起来，动作显得有些迟缓。那是肯定的，因为她的主人只用了一部分的注意力在操控她，主要注意力还集中在我的那个紧闭的箱子上，现在是我反击的最好时机。

    我，不，克娄巴特拉从腰间拔出自己的短匕首，朝着爱丽丝瘦弱的小身板刺过去，被爱丽丝靠着身高优势躲开了，克娄巴特拉刹住脚步，转身冲着爱丽丝的后背就要刺第二下，只听爱丽丝叫了一声：“柴郡猫！”（我之前从没听过傀儡开口说话，这是第一次）从大殿的阴影中蹦出一只紫毛大狸子来，一个飞扑帮助爱丽丝挡下了攻击，还顺带反击了一下克娄巴特拉，将她的手背抓出几道口子来。

    “哇，好疼！”我痛得龇牙咧嘴，短暂回到了本体，看到自己手上并没有被猫抓的伤痕，才放下心来，重返战斗。我意识刚过去，就看到那只大狸子抱着克娄巴特拉不放，我想都没想，让克娄巴特拉从背后抽出一柄黄金权杖，往那大狸子的脑袋上狠狠砸下去，就听到“撕心裂肺”一声“喵”，那大狸子抽搐几下，化成一缕紫烟散开。罪过罪过，我平时从不虐猫，这次是为了救冬雪。

    在我为杀了猫而道德纠结时，爱丽丝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把剪刀，朝着克娄巴特拉腹部齿轮处戳过去。太单纯了，看那边像是弱点就想从那里突破，殊不知我已经在这个地方栽过一次，不会再栽第二次。就在剪刀尖快碰到齿轮的那一瞬间，猛地被什么东西弹了回去，克娄巴特拉就顺势抓住了爱丽丝的手，轻轻松松把她往后面一绞，是，我活人的力气比不过你的傀儡，换傀儡还比不过你吗？爱丽丝的一手被固定住，另只手还试图反击，克娄巴特拉直接用沉甸甸的金权杖毫无慈悲地将她的手打断，然后换成小匕首戳进她的核心。只见爱丽丝挣扎了几下，逐渐不动了。

    冬雪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被骗，真正的哥哥其实不在箱子里，但为时晚矣。爱丽丝被打败后，整个幻象世界迅速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我房间的真实景象。我整个人蜷缩在电脑桌下，冬雪站在桌前，爱丽丝和克娄巴特拉两个傀儡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爱……爱丽丝？”冬雪尝试着再招出傀儡，她的手在半空中悬了许久，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使出禁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跪了下来，低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哥哥赢了，虽然很不光彩。哥哥始终不愿意好好陪我玩。”

    “冬雪，哥哥有句话想问你”我从电脑桌下钻了出来，坐到椅子上，拉住冬雪的手说，“哥哥知道你很痛苦，哥哥也有过这段时间，但我们应该做的是团结在一起，而不是互相伤害。冬雪，看着哥哥的眼睛，告诉哥哥，为什么你要攻击我？”

    冬雪露出令人心碎的微笑：“不要再装了。哥哥想必也接到过神明大人的指示吧。神明大人说，我们这些犯了错的人，要一起玩游戏，赢的人会获得奖励。我已经输了，所以，奖励就给哥哥吧。”

    神明大人？指示？游戏？冬雪说的话不难联想到周康，虽然有些出入。难道真的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吗？那个人会是谁？他为什么没有找上我和便雅悯？疑问堆积如山，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这场所谓“游戏”的奖励是什么？输了会有惩罚吗？我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劲。

    “冬雪，如果游戏输了会怎么样？”我问道。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冬雪的眼角滑落：“输的人会变成好孩子，但是，会有点疼。”

    变成好孩子，难道是！我脑海里面浮现出了审判兽扭曲的身影，而此时此刻，我脑海中构想的一切，在现实中也发生了。从我床底的阴影中，探出半个黑色脑袋，紧接着半个身子也出来了，是那种丑陋的、如同蜈蚣般的爬虫身躯，向冬雪的位置逼近，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我来不及唤出克娄巴特拉，下意识地一把抱住冬雪，就要往电脑桌下钻，可冬雪却用力推开了我，张开双臂朝着那个黑色的怪物扑了过去，像飞蛾扑火那样，整个过程不到3秒，我亲眼看到冬雪的身体埋进那个怪物的黑色海洋中，一点一点地沉没，如同触礁的泰坦尼克号，最后消失不见，世界复归平静。

    “冬雪！！！！！！！！！！！！！！”我撕心裂肺地喊着，可又有什么用呢？吃饱了饭的审判兽早已消失，我唤出的傀儡只能干站在那里，面对着除了我以外空空如也的房间。手机从我的上衣口袋里滑出来，掉到地上，屏幕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一则短信。

    “李弥，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打电话你也不接。是这样的，如果负罪者失去了傀儡的保护，那么审判兽很可能会趁虚而入，你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切记切记！来自：便雅悯”

    当便雅悯赶到的时候，李冬雪已经完成置换，变得乖巧可爱，与学姐邓媛媛一样，她也失去了关于负罪者的一切记忆。后来便雅悯和我们家人包括李冬雪在内一起吃了个饭，他什么时候走的我记不清了，整个周末我一直精神恍惚，仿佛回到了便雅悯来之前的那段日子。

    虽然我也接触被置换的人，但我从来没有想到置换这个事情是如此的恐怖。怎么说呢，被置换过后的人，还保留着原有的记忆，也不再感到痛苦，然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让人说不上来，你和她越是亲密，这种感觉就越明显，就好比仿得极像的名画，明明造型一模一样的，又用了同一种颜料，可就是没有原画的神韵。我不知道“神韵”这个词用在人身上合不合适，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在饭桌上，李冬雪和我说笑着，拉着我玩，仿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起那个疯狂的童话世界，想起宫殿墙壁上带血的涂鸦，想起张牙舞爪的审判兽，她应该被吞噬得连渣都不剩，而她却站在我面前，是她又不是她，时刻挑逗着你的神经，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与其被置换还不如死了好，死人虽死，至少还是她本人没有变，但强行让我将一个熟悉的身份代入一个陌生人，还是我的亲属，很抱歉我做不到，情感上无法接受。

    考虑到我的精神状态，便雅悯把原本要在周一晚上宿舍内开的幼狼会议取消了，还宣布暂时停止幼狼活动。我说我可以，我没事，她不过是我的堂妹而已，我们见得不多也不是很熟，一切都是一场意外，幼狼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停转。便雅悯是什么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我在撒谎，在逞强，于是坚决拒绝了我的提案。他还说最近不会粘着我，让我好好散散心，顺便他也反思一下这个事情，他也有错。

    召唤傀儡，超能力大战，建立秘密组织，对抗世界意识，有一说一真的跟小孩子玩闹似的，多少动漫作品好莱坞大片都是这个套路，我承认起初我也乐在其中，现在我开始怀疑了。原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们是负罪者？我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起先是邓媛媛学姐，然后是我，周康，李冬雪，再加个便雅悯，这个世界还有多少负罪者？这条路真的有尽头吗？我们真的能洗刷掉自己的罪吗？

    我不知道，便雅悯可能也不知道。我们或许都在做无用的挣扎。

    我该庆幸的是在我自闭的这段时间，审判兽都很识相的没有来骚扰我，而且还有个喜事，我们学校终于要组织初二春游了，初一初三都出去玩过了，学校是看我们初二不爽吗？每次都最晚。

    消息是在周二下午第一节课上课前宣布的，当时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便雅悯把我戳醒，我懒洋洋地抬起头，看见曾老师抱着一大堆教辅资料进了教室门，一站上讲台便说：“同学们，学校将在后天组织初二春游，地点是钟山，请各位同学们今明两天晚上回去准备好吃的喝的。哦对了，我们还会在钟山山顶上扎帐篷住一晚上，帐篷由学校准备，各位同学买点驱蚊药水就行。”

    曾老师的话如同一颗小型炸弹在班上引爆开来，瞬间全班同学集体高潮，那场面比起当初便雅悯转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以理解，我从小学到现在的春游，短的只有半天，最长的也就一天，还从来没有过夜的，我早就听说初二迟迟不春游是因为我们年级主任想搞个大新闻，没想到还真整出活了，值得夸奖。要住宿的话可以，那到时候帐篷几个人一间，怎么分配，按照宿舍来吗？

    对于这个问题，曾老师想的是把全班30个人分成5组，每组6人，按照性别分配2顶帐篷。至于组具体怎么分，曾老师还是用他拿手的“民主投票”方式解决，结果可想而知，就是便雅悯和班长程忆昔及其他几个人上人学霸一组，我和王观国及班上倒数人下人学渣一组，其中，CP粉贡献了不少票仓，那些人就看不惯我长相平平憨头巴脑却受便雅悯这样的美型正太青睐，私底下拿便雅悯和班花、帅学霸凑CP，玩得不亦乐乎，听说她们还在网上创作过同人作品，我不加她们那个圈子，我不清楚，便雅悯对此类传言也是一笑置之。

    曾老师却对这样的分组有疑问。便雅悯来了之后，我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曾老师也一直把便雅悯当成我在学校的监护人，他担心没了便雅悯照顾，我会再发飙闹事，可看到我那一组有王观国就放心了。王观国这人也是奇怪，每次考试成绩都垫底，天天挨老师骂，但老师也最喜欢他。他人好，情商高，无论是打扫卫生还是公益活动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做得最多，要得最少，老师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喊苦喊累，初一的时候见义勇为还得过一次感动七中奖，排除成绩，他就是老师心目中的完美学生。

    曾老师清楚我和王观国的交情，为此，还特地把我们组组长的位置交给了王观国，可把王观国乐得。他得意洋洋地回过头向我显摆，看到我没精打采地低着头，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喂，李弥！都要春游了，蔫着干啥呢？中午没睡好啊，还是……”他停了停，溜眼看了下便雅悯，露出神秘的微笑，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被戴绿帽了哥们儿？就两天啊两天，你想想你跟他同一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人求神拜佛都换不来这么好的运气，人要知足。”

    “去去去，当人家面说这种话，别以为你声音低他就听不到了。”我摆摆手把王观国轰走。

    谁料我俩动静太大，把在一旁默默看书的便雅悯给吵着了。只见他合上书，抬起头，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说：“没事的李弥，王观国大哥人很好，你就跟他一起去玩吧，不要在乎我，那些人不能把我怎么样。”

    “啊啊，这就被发好人卡了吗？”王观国抱头做痛苦状。

    看他那副滑稽的样子，便雅悯玩心大起，故意挑逗道：“王大哥人真好。”

    “啊啊啊！不要说了！”王观国配合做出夸张的动作。

    “王大哥人好。”便雅悯上瘾了。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王观国用手指堵住耳朵，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好了，肃静！”我学着古代县官的样子用铅笔盒当成惊堂木拍桌道。

    “哎哟，李弥什么时候也装得人模人样咯。”王观国阴阳怪气地臊我。

    “话说回来，李弥。”便雅悯收敛了笑容，表情突然变得严肃，“遇到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吧，如果疼得厉害就跟我说。”

    “嗯，知道。”我点点头。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谁也没有时光机，没办法改变过去。这次春游好好玩，不要为此有心里负担。等你什么时候调整好心态，我们就继续。”便雅悯补充道。

    “嘶”王观国倒吸了一口气，皱紧眉头，“你们不对劲，你们是不是在搞什么阴谋，小心我告老师了。”

    “秘密哟。”便雅悯把手指放在嘴唇前做出噤声的手势。

    “与你无关，是秘密。”我附和着说。

    “切，夫唱妇随。”王观国失望地转过头。

    “喂，谁跟谁是夫妇了！”我揪着他领子道。

    其实像王观国那样什么都不知道挺好的，没有原罪，不会受到审判兽的攻击，每天过着安安稳稳的生活，过着曾经的我十分厌烦的生活。小时候我总是幻想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自己有某种超能力，能够改变世界，所有人都拜服在我的脚下。现在我真的有了超能力，结果呢？我不仅不能改变世界，甚至连自己挚爱的亲人都无法保护，要超能力有什么用？徒然增加身体和精神的负担。想到这，不由地叹了口气。

    看到我叹气，便雅悯拿出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了句话，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写了什么，他就把纸条叠好，放到一个小袋子里塞给我，嘱咐道：“便雅悯的锦囊妙计，不到露营当天夜里11点钟不能打开哦。”

    “至于吗？你有事到时候直接给我打电话就好，多此一举。”我话虽这么说，手还是接过了便雅悯递过来的小袋子，放进抽屉里面。

    “李弥，你这人也太没有情趣了。”便雅悯嘟起小嘴抱怨道，不得不说他生气的样子还真的有些可爱，也难怪班上同学那么喜欢他。便雅悯什么都好，就是性别生错了，不仅长相唯美娇柔，脾气也是女孩子心性。若说一个大男人给我小荷包确实膈应，但如果那个男人是便雅悯，我反倒觉得合情合理，或许我早已经潜意识里把便雅悯当女生看，但愿他以后不要给我来个“惊喜”。

    当天晚上，我在校园超市里面买好要用的零食和驱蚊水后回到宿舍，一开手机发现，王观国这家伙居然急吼吼地建了个春游小组群，在未经过我同意的前提下把我拉了进去，还在群里给每个组员分配了任务，我的任务就是提前做功课，看看钟山有什么比较“生草”的景区（原话如此），我私聊王观国，问他知不知道“生草”是什么意思，他说最近看○音小视频下面很多评论说“生草”，他理解为好玩。我无奈地拍了拍脑袋，好玩就好玩，别随便用词啊，不过这话我没跟他说，我要是想糊弄他直接给他发片草地就好了，但我还是选择认真去找。

    还别说，网上一搜，我还真在钟山找到了个地方，可能不够“生草”，但足够“刺激”，那就是建在半山腰的钟山寺。本来那就是个普通的寺院，据说是清朝时期建的，可去过的人都表示很新，也没怎么见它翻修过，估计是挂名的赝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网上出现了所谓“龙蟠三大都市传说”，其中一个就是在钟山寺的禅房壁画，说那个壁画是通向阴间的大门，我看了其他两大“都市传说”，一个在市文体中心（那里经常办漫展），还有个在郊区的螺丝街，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进入异空间，还有看到鬼影的，说得玄乎玄乎，反正我是不信。

    我把论坛上找的所有关于钟山寺禅房壁画的传说都搜集在一个文档里发给王观国，结果那家伙直接给转到小组群里，群里当时就炸锅了，纷纷讨论禅房壁画的事情，还提出了外星人说、地心说、壁画材料致幻说等众多解释，大家本该最期待的露营合宿都没人再提过。果然是一群学渣，正儿八经地规划行动路线做不来，研究封建迷信倒是一把好手。不过，成天把负罪者、原罪、审判兽挂在嘴边的我也没资格嘲笑他们。

    “感谢您八辈儿祖宗！”王观国给我私发了一个“么么哒”的表情，“明天我们组的自由活动就设为钟山寺探险，看看那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恐怖片都是这样开头的，到时候别给我们组立flag，我可不想死在那里。”我随手给王观国浇了盆冷水，看时间不早了，就先放下手机，带上衣物出去洗澡。

    闲言少叙，我们快进到春游的那天。说是没啥感觉，其实我春游前夜兴奋得一宿没睡，毕竟那时候还是个14岁的孩子，哪有春游不开心的道理。奇怪的是，第二天也没有感觉到有多困，大概是年轻人特权，现在我已经，咳，嗯，回到正题。当天学校租了10辆长鼻子校车，一个班一辆，把我们初二年级300多号人包括老师全部拉上，还拉了大概60顶帐篷和20箱矿泉水，一出门那场面，是真的浩浩荡荡，要说狂欢节巡游也不过如此，可见学校为了这次春游真的是下血本了。

    上车之后，班上同学更是兴奋到不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从来没有停过，班长程忆昔管都管不住，曾老师却说，让他们聊吧，大家天天闷在校园里做卷子，好不容易走出来放松放松，就不要再讲规矩了。从七中到钟山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还剩最后半个小时的时候，大家聊天聊得口干舌燥，声音渐渐小了。为了活跃气氛，学习委员提议选几个人上来表演节目。王观国积极报名，为大家讲了个单口相声，我自然是不凑这种热闹，一个人缩在最后。便雅悯就可怜啦，他不想表演，全班同学都逼他上，连曾老师也想听听他在合唱部训练的结果，为了不辜负众人的期待，他就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唱了首《两只老虎》，唱得是走调严重节奏混乱，唱到最后我感觉他都快哭了，一旁的曾老师连忙叫停，刚好此时车也到了站，所有人蜂拥下车，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来到景区内，我们先按照规划集体参观几处景点，玩鬼屋、漂流和套圈游戏（这些都是包含在套票里的），到中午吃饭时，才开始以小组为单位自由活动，我看王观国都等不及了，他带了一大包吃了（那包我估计快有便雅悯那么大了），像个圣诞老人一样四处派发，不仅给我们组的组员，还凑到其他组的桌布那边发，甚至对外班人都一视同仁，搞得我中午自己的带的吃的几乎一口没动，全吃王观国的了。吃完饭，这家伙往桌布上一躺，直接就睡着了，鼾声如雷，虫子爬到他腿上咬出几个包来他都没醒，真是服了他。没办法，组长休息，我们几个组员就找到各自的包戴好耳塞相互枕藉着睡了。

    中午休息得还不错，就是虫子有点多。我本以为王观国这家伙完全不做功课，下午找路会把我们几个带进沟里，没想到他看起来粗枝大叶，实际上挺细心，特地在手机地图上标好了位置传到群里，怕我们的手机用电太快，还打了几张纸质版的地图给我们人手发一张，在他的引导下，我们小组就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找到了目的地。

    钟山寺严格来讲不算景区，就是个寺庙，所以也没有要门票。从寺院门口的栏杆往外望，可以看到七中学生大部分都挤在山脚下的游乐园里等着玩真人CS和卡丁车，以前小学组织秋游来钟山时我就玩过那些项目，贵的要几百，还要排队，很不划算。不提那个都市传说，钟山寺这边风景优美，绿树成荫，除了几个香客之外没什么人，是个好去处。我一个人靠在栏杆旁，拿出耳机边听纯音乐边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心中无比惬意。

    “喂！李弥！快点跟上啦！你不会不敢去禅房吧。”我的好兴致被王观国一声吼给打断了，我低头一看，全组的人都大殿前等我。

    “我才不怕，是你们自己胆小。”我自言自语道，赶上去和他们会合，大家一起进了殿。殿内除了主神像释迦摩尼之外，其他全是我不认识的佛和菩萨，他们有的垂眉闭目，面容和善；有的怒目圆睁，面容狰狞，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们我总会想起周康的傀儡鸠摩罗什，那天我上网查了下，鸠摩罗什也是古代高僧来着，这殿里说不定有他的像，也不知道周康现在怎么样了。

    看我在那边发呆，王观国又扯了我几下：“李弥，你快点呀李弥，大男人的畏畏缩缩像什么话。”

    “好！”我的脾气突然上来了，招手唤来了旁边的和尚，“师傅，你能带我们去看禅房壁画吗？”

    和尚上下打量了我们几下，看到我们校服胸前的徽章，说：“你们原来是初中生啊。也不知道哪位施主造的谣，说本寺壁画有鬼怪，因此吸引了不少灵异爱好者前来造访，有人说看到了有人说没看到，依贫僧愚见，不过是心理作用耳，佛堂之上岂容鬼怪。你们若想看，贫僧马上带你们去。”

    和尚说完转身带路，我们几个跟在后面，穿过回廊，绕过水池，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禅房。禅房不大，也就跟我的房间差不多，里面的陈设非常朴素，就一柄衣帽架，一张坐榻，一个小茶几，茶几上面放了些茶壶茶杯和几本佛书，那副巨大的壁画算是整个房间唯一的装饰品。

    与大家当初想象的完全相反，那副壁画画的不是金刚护法、地藏菩萨、木连救母、骷髅幻戏之类神神鬼鬼的东西，而是从山顶鸟瞰整个钟山山脉的景象，构图大气，笔锋遒劲，充分展现出了钟山的巍峨雄壮，连我这种没正经学过美术的人也能被它的美所折服。小组的其他同学围在壁画旁边，对着壁画指指点点，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大家似乎都沉浸在审美的快感中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许久，王观国终于发话了：“这不就是幅普通的风景画嘛，什么通往阴间的道路，我怎么没看到。”

    “对呀，对呀，那都市传说应该是假的。”其他同学也纷纷回应道。

    “阿弥陀佛，几位小施主爬上山应该也累了，不如在此小憩片刻，容贫僧为诸位倒杯茶。”说着，和尚把我们组的同学请上了榻，用热水泡了点普洱茶，给他们一人倒上一杯。和尚本要给我倒，被我拒绝了，我表示想再欣赏一下那副画。

    可能是我的错觉，从我刚踏入这个房间起，心脏就开始狂跳不止，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即便如此，我的那种怪异的不安感依旧无法消退，那种感觉总让我想起周六和李冬雪见面的时候。会不会和尚是负罪者？不成啊，如果他是负罪者的话，在大殿那会儿我早就该察觉了，拖不到现在。难道那个都市传说是真的，这幅画有猫腻？我问了小组的其他人，他们说的和我看到的出入不大，用手机自带的相机拍出来也是同样的效果。我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那副画，指尖的触感和其他壁画别无二致，敲一敲，墙里面是实心的，不存在密室的可能性，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我托着脑袋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好像拼好的拼图被某个熊孩子偷偷换了一块，或者是解好的方程式算错了一个小数点，明明知道有问题，但却不知道从何下手。最终，我宣布放弃，想一个人出去静静，可就在我前脚准备迈出禅房的一刹那，时间突然停止了。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瞬间瓦解，我的同学，禅房，寺庙，钟山，甚至是蓝天，全部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如同遂古之初世界未创，偌大的宇宙只有我的心脏还在跳动。我隐约“看见”某个超越人类理解的东西出现在我面前，它没有形状，没有颜色，没有味道，没有声音，没有触感，但我依旧清晰地“看见”了它，脑子里面想的也全都是它。那是什么东西？鸟笼？果树？抑或是钥匙？此时我的太阳穴也像被针扎似的疼痛起来，而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明显，那不是普通的疼痛，那是……

    原罪！

    只听耳畔传来低沉的嘶吼，混沌的宇宙中出现了另一个和我对等的“活”物——审判兽。这次它以一种类似于豹子的形态出现，沿用了一贯掉SAN风格，除了大体身形很像豹子之外，所有的躯体部件都是混乱组合的，比如头部只是个长满“血管”的恶心肉瘤，真正的眼睛长在指爪上，而嘴和尖牙则长在腹部，那个东西前爪向上一跃而起，露出腹部的血盆大口，想要把我吞噬，我嘴角轻轻一笑，哼，哪有那么容易，在它快要扑到我的那零点零一秒，一根突然出现的金黄色权杖抵住了它的嘴，让它动弹不得。

    握住权杖的是只黝黑纤长的手，手腕处为球形的人偶关节，小臂上套着沉甸甸的黄金饰品，很明显，那属于我的傀儡克娄巴特拉。她一来，我心中的恐惧感立刻减轻不少，什么都市传说，原来就是只审判兽，我还怕它不成？我操控克娄巴特拉握紧杖把，猛地往后一拉，那只审判兽哀嚎一声，上下两排牙齿碎了一地，我见状赶紧让克娄巴特拉拔出腰间小刀趁势攻击，谁料那审判兽嘴上挨了一下，身体倒蛮灵活，居然化成黑雾躲开了，瞬移到我的身后。

    想从背后攻击我，没门！我握住克娄巴特拉的手像芭蕾舞演员那样转了一圈，让克娄巴特拉面对审判兽，经过李冬雪一战，现在我俩的配合已经默契得多，即便是这种高难动作也不在话下。审判兽还想着左右横跳攻击到我的本体，面对这种情况，克娄巴特拉捧出她的盒子，随着“咔哒”的齿轮传动声，盒子自动展开，形成一面薄薄的长方形护盾，审判兽的那个“头”直直地撞在那面护盾上，撞得“血”肉模糊，原地抽搐了半天。

    我本来以为它已经死了（正常情况下审判兽挨不了几下），想让克娄巴特拉用匕首给它个了断，谁料它从那层肉袋中又钻出来个身体，跟小猫一般大，依旧对我不依不饶，看来它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于是我打了个响指，从那扇护盾后面钻出一条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来，爬到审判兽身上，啃噬着它的血肉，往它的体内注射毒液，尽管在审判兽激烈反抗下损失了几条，但我这里有源源不断的补充，经过近十分钟的消耗战，我总算是把那只审判兽给磨死了，就见它化黑色的颗粒消散开来，融进背景的虚空中。

    说到虚空，我现在在哪里？审判兽死后，我的原罪疼得更厉害了，我不禁痛苦蜷成一团，准备拿出手机跟便雅悯联系，这时一道白光从我意识的最深处探出头，接着就像在大脑里打手电筒般，将我感受到的世界照得一片煞白，我的思维也在此刻冻成了冰。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脑袋枕着王观国的膝盖，和尚跪坐在我身旁掐我的人中，小组其他同学以榻为中心围了个半圆，见我醒了，有的给我倒水有的给我扇风。想起之前我还骂过他们都是群没脑子的学渣，看他们那么关心我，我都为自己感到羞愧。听和尚说，我站在那里，猛地就晕倒了，把他们下了一跳，后来庙里的医生说是中暑，一群人就把我抬到榻上。也难怪，最近几天确实比较热，给人一种过夏天的错觉，尤其是中午和下午。可能是我欣赏壁画入了迷，没听和尚的话先过去歇歇，才导致中暑的吧。

    我们在禅房休息了约莫半个小时，见我休息好了，一群人重新出发前往下个景点。路上我始终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只能作罢。

    大家在钟山上玩了一天，等到夜幕降临，真的要开始露营的时候，反倒提不起兴趣。山顶营地的所谓BBQ自助烤肉实在是太难吃，咯牙齿，我都怀疑是不是石头做的。

    吃完饭开始撑帐篷，我们组被分到两顶帐篷，男女各一顶。刚好两个女生一顶帐篷，我们四个大老爷们儿一顶帐篷。一想到晚上要伴随着王观国震耳欲聋的鼾声入眠，我就头大。可真到了要睡觉时候，王观国却兴奋起来，拉着我们仨要掼蛋，我不会打牌，就好说歹说拒绝了，王观国见我退了人凑不齐，就改打斗地主，我一人窝在帐篷角落玩手机。

    11点整，便雅悯给我发了一条消息：“李弥，是时候该开锦囊了。”

    哦对，便雅悯在来之前给我了个锦囊，我都快忘了有这东西，我伸手摸了摸书包，幸好放在夹层里面。我把锦囊拿出来打开，里面是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李弥，去我的帐篷那里。我告诉你一些关于禁术的事情。”

    原来是谈正事。我还以为便雅悯会在纸上写“带你去看星空”之类的浪漫话，看来自作多情的人其实是我。既然要谈正事，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幼狼要重新开始活动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跟王观国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偷偷溜到学霸组帐篷那边。

    便雅悯已经在帐篷外等我了，见我来，他捏起我的手，柔声说道：“走，带你去看星空。”

    所以搞了半天还是去看星空吗？

    便雅悯拉着我离开露营地，穿过小树林，来到一片空旷的草皮。我们两人坐在草地上，抬头仰望星空。不得不说今天龙蟠天气真好，万里无云，夜空幽蓝澄澈，没有一丝杂质，如同经大师之手精心打磨过的宝石桌面，美得都不像是真的。在这宝石桌面上，镶嵌着无数颗晶莹剔透的碎钻，它们都是恒星，尽管看上去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实际上却离我们很遥远，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它们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几万年前发出的光，而它们现在说不定已经不存在了，这种时空断层感总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听说我们都来自于恒星，一些巨大的恒星死亡时会在内部产生构成我们必要的元素，碳、铁等，从而创造了我们的生命。我们死的时候也会那样壮丽吗？还是无声无息，化为宇宙的一粒尘埃？

    “你喜欢这样的星空吗？”便雅悯轻轻把头靠在我的臂膀上。

    “当然啦。”我点点头，“你不是说要跟我讲禁术的事情吗？”

    “对呀。”便雅悯说话时，晚风裹挟着青草的味道与他淡淡的体香向我的鼻子袭来，“你闭上眼睛，我给你看看真正的禁术。”

    “真正的……禁术？”虽然我满腹疑惑，但还是像个听话的小孩一样闭上了双眼。耳畔风吹得更猛了，我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像是离开了地面，朝着无尽的夜空飞去。我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想看看发生了什么，还没看清楚情况，就感觉到臂膀被便雅悯拧了一下。

    “不许偷看！”便雅悯警告说。

    “好吧。”我叹口气，安心闭上眼睛享受这种遨游的感觉。

    过了十分钟左右，我听到便雅悯在我的耳畔说：“可以了，睁开眼吧。”

    我慢慢睁开双眼，眼前的这幅景象让我说不出半句话来。我和便雅悯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了地心引力，飞到了外太空，与人造卫星处于同一轨道。我能看到脚下那个巨大的、布满灯光的球体，那是我们所生活的地方，此时此刻，就在我的脚下，跟它相比，我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正所谓“一泓海水杯中泄”。感叹归感叹，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能正常呼吸，且我和便雅悯两人穿的还是平常的校服，这根本不可能是外太空，十有八九是便雅悯创造出来的幻象，就跟那次李冬雪的仙境差不多。只不过李冬雪那次是她傀儡特有的能力，难道便雅悯的凯撒也有类似的能力？为什么他一次都没用过？

    没等我问出口，便雅悯就抢先回答道：“对，这些都是幻觉。我有时候坐在自家后院仰望天上的星空，会忍不住想，难道禁术只是用来消灭审判兽的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或许仅仅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我想用禁术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说完，便雅悯伸出手，在宇宙中画出钢琴的形状，然后它真的变成了一架钢琴，深蓝色的烤漆琴面上泛着点点珠光，仿佛浓缩了整个星空。便雅悯在它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掀开琴盖，按下上面的一个键，一声清脆的琴音回荡在宇宙中。

    让我惊诧的是，那声琴音居然能同时在我的耳边和脑神经上响起，给我一种触电般的酥麻感，让我欲罢不能。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有穿透力的声音，毫不夸张地说，简直跨过了肉体直接与灵魂交融，梦与现实在此刻合二为一。

    “天哪，便雅悯，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不经意间摸了下脸颊，发现那里居然是湿润的，我居然为了这区区一个音符留下了眼泪。

    “看来你很信任我。”便雅悯露出欣慰的微笑，“就在刚才，我尝试和你的禁术互动，并把我们两人的感官用禁术连在了一起，怎么样，很新奇吧。请你做好准备，下面我将为你演奏一首曲子。”说到这里，便雅悯纤长弯曲的睫毛垂了下来，“这首曲子一直是我的心结，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演奏过它，今天，我将为你而弹。”

    便雅悯的小手在钢琴上试了几个音阶后，便开始正式弹奏起来。随着他的钢琴声，周围的景色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起先他的曲子很轻快，颇有时尚感，带着点都市气息，我似乎又回到了地球上，站在龙蟠灯红酒绿的街道中央，来来往往的车流从我身体穿过，奔向霓虹闪烁的远方。我抬起头，看到摩天大楼打开它的广告展板，里面放映着当前最红偶像的新专辑预告片，片里的女孩衣着华丽，备受瞩目，她是如此得闪耀，有如一颗超新星。我隐约看到了宇宙早期在星系中央散发着炽热蓝光的那些大火球，与我们的太阳相比，它们的寿命极短，转瞬即逝，但我能体会到他们昂扬的内心。去燃烧！去创造！点亮宇宙，开创一个新的时代！他们对未来充满憧憬，就像便雅悯的琴声，几段盘旋之后，上升到了最高潮。

    此时，便雅悯的手突然收住，琴声停止了大概三到四秒，短暂的无声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信息，把我的大脑逼到它所能计算的临界值，随后，第二段主歌部分开始了。这次的情感与之前大不相同，音调更加平缓，速度放慢，似乎在描绘一副太平盛世。但仔细听来，这个太平盛世有些不对劲，节奏过于平稳，主调羸弱，和声反而喧宾夺主，只有四个音不断重复，如同催眠师来回摆动的怀表，让我听得犯困，而且在便雅悯的“禁术联线”（姑且这么说吧）的加持下，感觉更加明显，我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可能便雅悯是看我迷迷糊糊想睡觉，也可能这首曲子就是这样编写的，他陡然转了调，用琴声开出一片更广阔的领域，我猛地发觉自身站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江之上，江的两岸不是嶙峋的岩石，而是一副连续的画面，从一个星球在宇宙尘埃的摇篮里诞生，到产生的固定的形状，再到演化出生命，孕育出文明，直到最后回到那团炽热的、不稳定的状态，星球上的文明纷纷弃家而去，迈向未知的深空，河流的末端与天相接，我永远无法达到它真正的尽头。从便雅悯的琴声中，我能听出一种温和而深邃的孤独，这种孤独是在漫长的时空中酿制出来的，绝对不是一个14岁的青春期孩子所能产生的感情，当它与我的神经激烈碰撞时，比原罪到来更加痛苦，令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在我被那种无法理解的感情淹没之前，曲调第三次转换，重新演奏副歌部分的主旋律，这次的琴声空灵缥缈，正贴合仲春的夜，我又回到了钟山山顶的草坪上，仰望着天空，静听虫声唧唧，山泉叮咚。微风拂过我的脸，身下的草地带着露水的湿气，有点冷，我不由地抱住双臂。这时候便雅悯稍微清了清嗓子，跟着钢琴的曲调轻声哼唱，他那还停留在童稚时期的嗓音仿佛被天使亲吻过，神圣而纯净，让我想起光从教堂五彩斑斓的玻璃处投射下来，照在神像上，恍惚间给我脱离人间的错觉。

    伴随最后的几个音落下，钢琴也渐渐变得透明，直到消失不见。我摇了摇脑袋，看到便雅悯还坐在我旁边的草地上，明明只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我却恍如隔世。对比早晨便雅悯在车上唱的《两只老虎》和他刚才的哼唱，简直有天壤之别。

    就单从唱歌技巧来看，便雅悯刚才唱得很轻松，音调非常稳，声音虽小却中气十足，很明显是练过的，而且我不相信我们学校的合唱队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把学生训练得如此专业，所以我有理由推测便雅悯是在隐藏他的实力，或者是在有意回避什么，正如他所说，这首曲子是他的心结。

    “刚才那首曲子怎么样？”便雅悯歪头问我。

    “很棒！”我给了他迟来的掌声，“这首曲子以前没听过耶，是你自己写的吗？”

    “这首曲子的名字叫《乐园》。”便雅悯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抬眼望向彼方，“如果真的有乐园，你愿意去吗？”

    “这问题不该你来问，应该克娄巴特拉问，你又不是我的布雷得。我一定会把你带到乐园的，猴姆啦！”我学起《大凶之刃2》男主的姿势笑着回答。

    “我没有跟你说游戏，我是认真的。”见我拿《乐园》开玩笑，便雅悯有点不高兴。

    “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有乐园啊，烦都烦死了。”我揉揉鼻子缓解尴尬，“又是原罪又是审判兽又是时不时跳出来的疯子负罪者。”

    “那如果没有原罪呢？”便雅悯纠缠不放。

    “没有原罪还有其他烦心事呀！作业、恋爱、和父母相处、同学关系、升学，哪个不用操心？大人的话房子车子职场孩子，要想的东西更多。依我看，所谓乐园是不存在的，现实只有一地鸡毛。”我摊了摊手说。

    便雅悯不发话了，可能是在想他自己的事情。我总觉得便雅悯心事很多，思想远比他的外表成熟，但他又总是在笑，无论面对谁都表现得像个快乐的精灵，如果《乐园》是他的心声的话，那他内外严重矛盾。考虑到他是个负罪者，且是我的前辈，那么他的经历肯定比我要丰富，有什么不开心的过往挺正常。平时都是他在照顾我，也许该换我照顾他了。

    想到这里，我伸出手就要搂住便雅悯的肩膀，却冷不防听得身后一声大叫：“喂！你们两个！还不快给我回各自帐篷去！几点啦！”

    我一回头，几道明晃晃的手电筒光照得睁不开眼。原来是我们俩离开太久，被查寝的值班老师发现了。没办法，我俩也只能乖乖回去，真是浪漫地来，狼狈地走，整晚的雅兴都被败坏了。当夜我在帐篷里睡觉时，依旧在回想便雅悯的那首《乐园》。是时候向前走了，为了带便雅悯和所有的负罪者去“乐园”。

    春游回来后又过了一个周末，周天下午返校时，我和便雅悯聊了一下，他觉得我现在的心理状态已经调适得差不多，可以重启幼狼活动。我跟便雅悯说，李冬雪那件事我无法忘记，也无法原谅自己，但如果沉溺于过去裹足不前，就会有更多类似的悲剧发生，这是我不能允许的。只要还有一位负罪者徘徊于痛苦中自轻自贱，幼狼的工作就不该停止。幼狼的最终目标是拯救世界上所有的负罪者，虽然听起来是项不可能的任务，但在真正尝试过之前，谁又能下定论？

    “哎呀，我家李弥终于长大了，我也放心了。”便雅悯看着我的头，很明显是想摸的，但以他那个捉急的身高，够到我的脸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摸头。

    “行了行了，男妈妈，我知道了。”我故意俯下身来让他摸，但便雅悯似乎觉得我羞辱了他，抱起膀子，脸撇到一边，耍起小性子来。

    “所以，咱们谈不谈正事了？周康怎么办？”我使出了对便雅悯特效招。

    “我服了你了，正事当然要谈。”一听到正事，便雅悯的脾气一下子没了，连坐姿也变得端正，“周康的事情，还有我听你说你堂妹的事情，都有个相同点，那就是某个自称神的意识在背后指使。我当负罪者也有好几年了，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难道说……”

    “难道说什么？”我见缝插针。

    “你别打断我思考，又不是讲相声，不需要你当捧哏。”便雅悯叉腰抱怨道，紧接着他又说，“我最初构想的世界模型类似于人体，负罪者好比癌细胞，被检查出来后就会遭到免疫系统，也就是审判兽的攻击，这种反应是植物性的，好比向日葵绕着太阳转圈圈，目前看来这个模型存在瑕疵。”

    “你觉得会不会有人，跟这个世界达成了某种默契，通过怂恿和杀害负罪者而从中获利，比方说，消除原罪之类的？”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尽管感觉和便雅悯说的不在一个维度上。

    “我再提醒你一遍，原罪是永远无法消除的，无论用什么方法。”便雅悯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我都有点被吓到了。

    “对不起。”我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说出这三个字。

    “不需要你道歉，你没做错什么。”便雅悯的表情恢复正常，“我都意思是，很有可能我们低估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其实存在一种超越人类的意识，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神’，在统领万物。你想想，如果是你，设法消灭一群人，但那群人却有能够对抗你的能力，你会怎么做？”

    “我嘛……”我沉思片刻，回答，“我会让他们自相残杀。”

    “对吧！就是这个理。”得到我的正面回应，便雅悯激动地拍了下桌子。

    “不不不，我有个问题。”我摇了摇手指，“爽文看过没？如果我真的是神，就是那种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影响整个世界的，我看别人不爽还用那么麻烦吗？直接地震海啸车祸火山喷发，我有1000种，不10000种方法可以弄死他。”

    便雅悯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神是天理的维系者，要按你说的那样胡搞，我们的世界能存在几天？我真该庆幸你不是神，不然你手下的那些生灵真的太可怜了。问题确实是有，不过你没问对方向。我想的是，如果真的有神，他是怎么挑起负罪者让他们自相残杀的？”

    “我记得冬雪在被置换前说过，神让所有的负罪者玩一个游戏，如果赢的话会获得奖励。”我托着脑袋努力回想，“她还说我赢了，奖励应该给我，但我至今没有拿到任何实质性的奖励。硬要说的话，那就是这次春游，可我觉得作为一个神不该这么小气吧。而且还有个问题，无论是李冬雪还是周康，都表现得好像我们知道真相，却在他们面前装傻，可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收到过任何形式的‘神谕’。为什么神缠着他们却偏偏放过了我们俩？”

    “好问题！”便雅悯为我鼓掌，“想要解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要寻找一个突破口，那就是周康。”说到这，便雅悯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打开秋秋，找到好友一栏，把其中一个恶鬼头像的人指给我看，“这是周康的秋秋。上周我想加他，他始终不回我，估计还在局子里蹲着。今天早上我又发了条好友申请，终于有了回音。他说他已经被师大附中开除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问他关于负罪者的事情，他还是回你那些蹩脚的文言文，一点进展都没有。”说罢叹口气。

    “那我们怎么办呢？”我托了下眼镜问道。

    “还能怎么办呀，当然是把他约出来打一架，等我们打赢了他不就什么都交代了。”便雅悯眉毛一挑，轻描淡写地说。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便雅悯，这么一个外表楚楚可怜，比女生女子力还要高的小正太居然会说出“约出来打一架”“什么都交代了”这样痞气十足的话，宛如一个街头混混，我不禁想问他和周康两个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不良少年。

    “便雅悯，你，你冷静，先喝口水。”我赶忙拿起便雅悯的保温杯为他倒杯水推到他面前，“凡事不能总用暴力解决。首先，从上次我们和他交手的情况来看，若不是出了意外，我们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他。其次，就算我们打得过他，万一这个过程被路人看到了，那岂不是既害了周康又害了我们。再次，鉴于上次冬雪的事情，我们要不是一个不小心把他人弄没了怎么办？”

    “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我现在非常冷静，这个做法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敲定的，下面听我一条条跟你解释。”便雅悯礼貌性地抿了一小口水，说道，“先跟你说第三条。冬雪的事情我表示遗憾，那是个意外，但这次不会了。只要我们做好审判兽随时会来的准备，不管周康想不想死，我们抢先一步把审判兽杀了不就行了。据我几年负罪者的经验，审判兽不会连串来，你大可放心。

    “至于第二条，你更不用担心了。上次看到你人冲过来，周康的第一反应是收回禅杖，说明他心里也知道分寸，不能打到人。我们和他说好，只是傀儡与傀儡之间战斗，就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自然也没有路人什么事，可能在路人看来我们和周康在聊天或者玩游戏之类的。而且我会精心挑选战斗地点，确保没有路人干扰。

    “第一条确实需要费点心。我的傀儡凯撒注重防御，行动不便，攻击力你也看到了，挺丢人的，跟周康那个攻防兼备、举止灵活的鸠摩罗什确实没法比，但我们有两个人。这段时间我相信你也和克娄巴特拉一起训练过，相互之间的配合肯定要比以前默契，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肯定能打赢他”

    “你可真有自信。”我脱口而出一句风凉话，后来觉得太刻薄，有些后悔，但已经收不回来了。

    便雅悯没有生我的气，反倒是耐下性子跟我解释道：“李弥，要知道，他们认为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神的比赛的参赛者，时刻觊觎着他们的生命。只要这样的误解不澄清，我们就永远无法和他们好好说话，也就永远无法拯救他们。我们和他们战斗，并不是寻衅滋事，而是要告诉他们，我们跟他们不同，即便我们打赢了，我们也不想看到他们被置换，这时候他们就愿意与我们沟通了。”

    “嗯……好。”我感觉自己被便雅悯说服了，“那你联系一下周康，看他什么时候和我们再战一场。”

    “我把他的秋秋号发给你，你跟他说呀。我感觉你们两个比较像。”便雅悯依旧挂着他的那副天真甜美的微笑，但我总觉得他在嘲讽我。

    “聊就聊。我向你保证那个小混混在你李弥大爷面前不敢吐半个‘不’字”我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拿出手机，加了那个名为“魁去病”的秋秋号。

    不到五分钟，对方就同意了好友，还发了个冷冷的“干什么？”

    我咽了口唾沫，在脑中构思着语言，既然跟周康那样的家伙讲话，应该摆出一种武侠小说反派狂傲的姿态出来，那么自比大侠的周康一定会义愤填膺，然后乖乖上钩。打完草稿后，我在秋秋里写了如下几句话：

    “阿修罗先生台启：某乃先生昔日手下败将，先生之英姿，某谨记在心。为此夙夜勤练，欲望先生项背。今某大功已成，欲与先生一试高下，愿先生拨冗来见。学生弥敬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一旁的便雅悯早就笑成一团，一手抹眼泪一手揉肚子，我还从来没见他笑得如此失态过。

    “有什么好笑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嘴上还在辩解，脸却涨得通红。太丢人啦，没想到能在小学毕业之后还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出这种话，我真的是越过越回去了。

    没等我脸上烧退，周康就给我回了条消息：“果然这一仗是无法避免的。我现在有空，随时叫我。”

    “等等，现在？”我忍不住把脑海里想的话说出了口。

    “我觉得挺好的，就晚上吃完饭后吧。”便雅悯好不容易从爆笑中恢复过来，理了理弄乱衣服说。

    “地点怎么办？因为那件事，我们住校生现在哪都去不了，总不能让他过来吧。”我话刚说完，突然觉得这方法可行。我都能跑高中去周康为什么不能到初中来，反正有王观国作对比，周康再怎么也长得比王观国年轻，只要有校服，骗骗保安应该不难。于是我跟周康说了，还说会为他提供伪装校服。

    “你的心我领了。”周康回答，“但是我不行，我不能进你们学校，我是个光头，且脸上有纹身，门口保安一看就知道我是臭名昭著的周康。”

    “等等，那不是画上去的或者纹身贴？”我觉着人不至于作践自己的身体到这个地步。

    “眼眶是画上去的，脸颊是真的纹身，你别想了。”周康在网上说话的方式格外正常，我都觉得不太像他。

    此时，在一旁默默看戏的便雅悯发话了：“我有个办法。你让他来我们学校食堂后面，不需要进去，隔着栅栏就好，还有别穿那么奇葩的衣服，记得戴个兜帽，免得路上吓到别人。”

    “隔着那么高的栅栏？你确定？那打起来多憋屈呀。”我对便雅悯的提议无法苟同。

    “不过就是个栅栏而已，好解决，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便雅悯故弄玄虚地冲我眨了眨眼。

    我虽是满腹疑惑，可看到便雅悯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再仔细想想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七中就像围城，我们出不去，他们进不来，还不如赌一把，我按照便雅悯所说的给周康发了消息，静待他的回复。

    周康很快就答应了，也没提出任何疑问，看样子是知道便雅悯的计划内容。行吧，你们两个负罪者大佬欺负我一个刚入行的小萌新，以后走着瞧。按照周康的说法，他现在从家出发走路，我们吃完晚饭后恰好能到七中，看来他家离学校挺近，难怪不需要住校。有时候挺羡慕走读生的，我们学校宿舍不给带电脑，更别说游戏机了，我的N$、P$4一周才摸到一次，在学校天天晚上做梦都想它们。

    言归正传，吃完晚饭后，我和便雅悯往食堂后面的小巷子走。我敢打赌我们学校去过这个地方的学生不超过10个，由于视错觉原因，绝大多数人一眼看过去食堂就已经顶在栅栏边上，万万不会想到食堂墙壁和栅栏之间还有缝隙，形成可容一人通过的小道，而且这条小道还挺长，一直延伸到食堂后面，以两个巨大的垃圾桶做结。这里是食堂工作人员平时倒厨余垃圾的地方，有个小门，据说垃圾车来的时候才会开，我从没见到它开过。

    这里没人来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一年四季无论什么时候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酸臭味，还没靠近就熏得人连连作呕。我是想破头都无法理解便雅悯为什么选择这么一个地方，还有他才转来不久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观察可真仔细。或许是他回家的时候绕到学校后面发现有扇小门可开，地点又偏别人看不到，但就算他神通广大有本事撬开门，我可不想和周康在这么辣眼睛辣鼻子的地方战斗，保险起见，我戴上了珍藏许久的N95口罩和护目镜（架在我眼镜外面）过去，便雅悯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呆瓜一样，随便他了。

    等到了地方，虽然备好了全套防护设备，我还是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便雅悯倒是镇定自若。周康老早就在那里等着了，这次他没有穿那件“阿修罗”cos服，而是一件最普通的兜帽外套，里面是件猛男秀肌肉的文化衫。他也没有戴那个吓人的恶鬼面具，在街灯的映照下，我隐约看到他兜帽下的脸，五官还是那么的清秀，眼眶下的原住民涂鸦没了，鼻梁上的创可贴和脸颊处的“死”字印一如往昔。

    见到我们来了，周康用沙哑低沉的声音问道：“尔等败军之犬，今有何面目复见于吾？吾见汝等年幼可怜，欲放汝二人两条生路。汝若听从，请速离去。此地亦不宜久留。”说完咳嗽两声。

    便雅悯听到“两条生路”这样的词，又憋不住捂住脸“咯咯咯”直笑。我反倒没啥感觉，甚至说有点欣慰，毕竟满口烂文言文的周康才是好周康，在秋秋上正常说话的他让我害怕。

    “吾……”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与周康风格差不多且语法通顺的文言句子，就索性用白话文说了，“我们想跟你谈谈，但考虑到你不会听的，就只好拉出来和你再打一架。你放心，大家都是负罪者，你的难处我们也明白，况且你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们不会仗着‘受害者’的身份对你不依不饶。”讲到这里，我觉得还应该给周康一个台阶下，尽量避免战争，就补充道，“如果你能敞开心扉与我们沟通，我们也十分欢迎，这样最好，我们不想打架。”

    “切，花言巧语。”周康冷笑一声，缓缓闭上眼睛，双手摆出气功架势，“尔既有能，则提兵来见；无能，则速去，多说无用。”

    “那没办法了。”见周康要攻击，我也做出战斗的姿态，此时便雅悯却不乐意了。

    “你们真打算隔栅栏打？”便雅悯抱着双臂像个老师一样斥责道，“而且这边那么臭，你们忍得住？”

    “那怎么办？地点是你提出来的，难道你有办法撬开锁让我们去外面打，打完后再用原力把锁复原弄成我们没有出去的样子？”我顶嘴道，从刚才到现在的不满一股脑发泄出来，如同滔滔江水般绵绵不绝。

    “这不简单。”便雅悯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半秒钟后显出了形状，我，便雅悯还有周康三人在一个奇妙的空间内，除了脚下深蓝色格子地板，就是浅蓝色的天空，没有别的东西，简洁得如同梦幻。我连吸了好几下鼻子，发现令人困扰的垃圾味道也消失了，连忙扔下勒人的口罩和护目镜尽情享受无拘无束的快感。

    “哇！便雅悯你太厉害了，你到底还藏有多少能耐？”我的态度180度大转弯，开始对便雅悯花式彩虹屁。

    一旁的周康看不下去了，解释道：“此乃幻术之法……”

    “跟春游那次一样，就是在不改变现实的前提下创造了一个幻境而已。在别人眼中，我们依旧是站在垃圾堆旁隔墙相望，但对于我们而言则是传送到了异空间，在那里可以不受栅栏和垃圾的影响。”便雅悯打断周康的话亲自说明。

    “既然幻境那么厉害，为什么我没见你在实战中用过？”我提出春游以来一直抱有的疑惑。

    “其实……”便雅悯的眉毛垂下来，露出悲哀的神色，“大部分觉醒的负罪者经过训练之后都可以创造出幻境，但是这种幻境是和平的，无法伤害到他人。只有那些内心扭曲严重的人才能把幻境当做自己的武器使用。”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估计是怕我一时无法接受，给我预留心理准备时间，“比如说，你的堂妹，李冬雪。像她这样的人太少了。节哀顺变。”

    “是这样啊。既然场地的问题解决了，那么我们就快点进入战斗吧。”为了防止自己的情绪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我及时制止住这个话题，并招出了自己的傀儡克娄巴特拉。

    看我招出了傀儡，便雅悯和周康也分别招出了他们的傀儡凯撒与鸠摩罗什，三大傀儡齐聚一堂，场面一下子充满了火药味。

    周康的意思是那天他先动的手，今天就把机会让给我们。便雅悯也没有客气，指挥凯撒拔出利剑就朝鸠摩罗什的胸口刺过去，当剑离鸠摩罗什还差十厘米左右距离时，鸠摩罗什横过禅杖挡住剑锋，两柄武器又咬在了一起，互不相让，擦出一串火花。

    与上次不同，这次我可不会在一旁干站着。在他二人焦灼之时，我挥手让克娄巴特拉放出盒子里的毒蛇，向鸠摩罗什的脚部袭去，还没等咬到对方，鸠摩罗什纵身一跃腾空而起，甩一甩袈裟大袖制造出一股旋风，将我的蛇吹飞老远，直到它们脱离我的控制散成金光消失，和尚的脚才稳稳地落回地面。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全程鸠摩罗什的禅杖都与凯撒的剑抵在一起，片刻未离，力量也不曾减弱，后来凯撒方面实在是撑不住，向前猛力一推，两人终于分开。

    “后生，知护女子，勇气可嘉。”周康赞许地看向我，到现在他还把便雅悯当成女的，我也懒得跟他解释，叫克娄巴特拉把毒蛇盒子扔给我，她本人则拔出匕首与法老权杖与鸠摩罗什近战。

    周康向来看不起克娄巴特拉，证据是她一靠近，鸠摩罗什就伸出手刀向她腹部齿轮处插过来，企图直接让她身体报废，周康认为我还会憨憨地把傀儡的中枢直接暴露在外，时代变了大人！只见鸠摩罗什的中指指尖刚触到克娄巴特拉腹部，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弹开老远，向后踉跄了几步，而克娄巴特拉则抓住这个时机闪到鸠摩罗什身后，机会千载难逢，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使了个眼色给便雅悯让他操纵凯撒发起攻击转移周康的注意力，自己则打开盒子放出毒蛇进一步搅乱战场局势。

    周康果然上当，鸠摩罗什的重心还没站稳，他就又忙着操控和尚抵挡凯撒的剑气和躲避我的毒蛇，把鸠摩罗什没有袈裟保护的右半边膀子暴露在外，说时迟，那时快，克娄巴特拉举起小刀就朝他的膀子处刺了过去，在快靠近鸠摩罗什时，刀刃变成一条三头毒蛇，张开口露出装有毒液的尖牙，眼看就要扎进鸠摩罗什体内，我也认为自己快赢了，表情逐渐放肆，可接下来却发生了上次对战时熟悉的一幕。

    只见鸠摩罗什身上突然间散发出耀眼的金光，把他浑身上下包裹住，形成一层透明的保护膜，而挨近他身边的所有东西则被统统弹开，包括我放的蛇、克娄巴特拉的毒刃和凯撒的剑锋。保护膜出现的时间也就不到四分之一秒，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方已经远离鸠摩罗什半米开外，而鸠摩罗什毫发未伤。

    “糟了！我忘了他还有这招！”便雅悯的声音直接在我脑内响起。

    “你又进行禁术联线了？”我在脑内回应道。

    “对，但联线时我俩会共感，给对方可乘之机，所以不会太长，这句话说完我就关了。”便雅悯的语速特别快，我费力听才勉强跟上他的节奏，“总而言之，那是个近乎无敌的防护罩，但它不常出现，说明耗能较大，长时间密集攻击可破之。你要想办法再把他的防护罩逗出来，接下来交给我。”

    “好。”我点点头，调整一下姿势，指挥克娄巴特拉再次杀过去。与前面不同，这次我让克娄巴特拉权杖和匕首共用，权杖用来锁住对方的禅杖，化解掉他的防御，匕首则寻找漏洞快速攻击，没了凯撒的帮助，战斗变得格外困难，我确实能感觉到鸠摩罗什强大的压迫力，明明他身形比凯撒要小上好几号，却有着不输于凯撒的气场，克娄巴特拉的权杖根本谈不上锁住，只能说稍微限制一下他的行动，而且就这样都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我溜眼观瞧便雅悯的情况，凯撒还在准备，我暂时指望不上他，还得靠自己。于是我一次性放出盒子里面的所有的毒蛇，把盒子本体扔出去，控制它在空中展开，形成一片片薄薄的装甲，附着在克娄巴特拉身上。

    “破釜沉舟，此计猛则猛矣，然后继乏力，乃下下之策。”前线战事白热化，周康却在那边怡然自得，悠哉悠哉地盘腿坐到地上，还摇头晃脑给我指点江山，看上去完全没有在认真控制鸠摩罗什，可是他的鸠摩罗什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从克娄巴特拉那里抢过了主动权，逼得她化攻为守，我不得不在心中暗暗敬佩周康的傀儡控制能力。记得那天警察说过，周康经常会在巷子里面欺负弱者，参考吴鸣的话，周康所谓的欺负并没有真下去手，再结合李冬雪事件的结局，难道说周康这个人他？！

    果然如此，我知道为什么周康用禁术打起架来那么厉害了，原来都是踩在其他负罪者的尸体上才走到这一步。可能对于周康而言，他不认识那些负罪者，看到他们被置换后活蹦乱跳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救了他们，为此沾沾自喜。好家伙！什么清秀老实男，什么逗比中二病，周康就是一个杀人犯！我不该对他抱有任何同情！想到这里，我紧紧地咬住牙关，周康，你的胡作非为也就到今天为止了，无论你有多厉害，我和便雅悯绝对会打败你，还那些负罪者一个公道！

    我振臂一呼，无数毒蛇浩浩荡荡地涌向鸠摩罗什，鸠摩罗什空出一只手拆下脖子上的念珠串，往外一甩，数十颗念珠如同子弹般打出去，每一颗精准击中一条毒蛇的七寸，将前来进攻的毒蛇纷纷打散成金粉，短短几秒内，我的毒蛇队伍已经损失了一小半。紧接着，鸠摩罗什解下腰间的搭扣，脱掉袈裟，像升旗手那样把它往外一甩，吹出一股强劲的风，又将那些没有被念珠打中的毒蛇扇飞出去，连着两招，就将我的毒蛇打得所剩无几，而且鸠摩罗什还是在只用单手的情况下，他的另一只手要应付克娄巴特拉的攻击。

    强，实在是太强了，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因为我把全部的毒蛇都放出来了，鸠摩罗什两招下来，其实还有几条漏网之鱼没有被他看到。好，趁现在！我控制毒蛇爬上鸠摩罗什的大腿，朝他毫无防备的腿肚子那里咬过去。当然，还没等毒蛇咬到，鸠摩罗什浑身散发出金光，再次形成一层保护膜，将所有的攻击弹开。

    在这一瞬间，我眨眼示意便雅悯，便雅悯点了下头，告诉我他准备好了，只听“吱吱呀呀”的机械传动声音响起，凯撒的肩甲、胸甲处如同动漫里的战斗机器人那样打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让人密集恐惧症发的小型弩，没等鸠摩罗什反应过来，万箭齐发，朝着包裹他全身的金色防护罩射过去。

    鸠摩罗什的防护罩非常坚硬，这些顶多牙签大小的箭矢对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但因为太密集了，若稍有闪失就有可能被扎成刺猬，鸠摩罗什不得不一直开着防护罩，就这样2分钟过去了，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凯撒的箭雨渐渐稀疏，鸠摩罗什的防护罩依旧坚挺。

    “无用功。”周康打了个哈欠，咂咂嘴说，“天下尚无人可破吾之金刚不坏身，尔等莫要痴心妄想。”

    “怎么会！便雅悯，这是怎么回事？”我慌张地看向便雅悯，却发现便雅悯的表情有些异样。他呆呆地望着周康，甚至不再去管自己的傀儡凯撒，我眼睁睁地看着凯撒合上他的铠甲叶片，然后乖乖挨鸠摩罗什的禅杖揍了一下，胸甲被打得凹陷下去，多亏凯撒的装甲足够厚不至于伤到本体，但藏在胸甲里的弩箭机关的命运估计就没有那么好了。

    “便雅悯，你到底怎么了？”我又喊了便雅悯一声。

    “停！”便雅悯突然举起手大叫道，把我和周康吓了一跳，鸠摩罗什也停下了攻击。接着，便雅悯一脸严肃地看着周康的眼睛，问道：“告诉我，你是怎么拿到抑制环的？那是我父亲的东西！”

    我没想到便雅悯甜美可爱的童音会如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更没想到周康也会拥有抑制环，在他打哈欠的时候，手腕上露出银闪闪的镯子，我还以为是装饰并没有在意，听便雅悯说，这个小小的抑制环似乎大有来头。

    “此镯乃吾主所赠。汝何人耶？呼神为父，是大不敬，吾愿替神诛之！”周康也是性情中人，那火“忽”得就被便雅悯点起来了，见他毛发上指，怒目圆瞪，与便雅悯两相对峙。

    “你们别闹啦，别闹啦，继续打。”我试图和稀泥，但说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是火上浇油。

    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再次响起了便雅悯的声音：“李弥，我知道该怎么对付周康。看到他手上的抑制环没？说明他现在原罪疼得厉害。我可以强行拆解他的抑制环。只要他的抑制环一消失，整个人的战斗节奏就会乱掉，到时候我们一起攻击，他根本撑不住。”

    “等等，”我努力回想我初次戴抑制环时候的感觉，“我怎么记得抑制环没了之后效果还会持续一阵子呢，那么做没用呀。”

    “傻瓜！”便雅悯居然直接爬到我脑子里骂我，“什么效果持续一阵子，当天抑制环一直在你手上，为了防止你一下子理解不来这些超自然的东西，我把它隐藏了，等你接受负罪者理论之后才拆掉它，一拆掉你的原罪立刻回潮。好了我挂了，禁术联线真的很危险。”

    “好吧。”我答应道，切断了联线。克娄巴特拉一半的招数都在毒蛇上，失去了毒蛇，我确实得好好考虑考虑接下来的打法。便雅悯的骇入需要时间，我则负责为他提供这个时间，既然凯撒全过程都无法行动，我何不把凯撒利用起来，当成我的肉盾，反正他也很抗揍。

    在托着下巴沉思之时，周康不耐烦地问道：“何时开战？若不开战，吾偷袭也！”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在便雅悯单方面宣布停战的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动过傀儡，看来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本心不坏。

    “现在就开始。”我说着，闭上双眼，将自己的意识附身到克娄巴特拉身上，这样能大大提高我们之间的默契程度，有一个缺点就是我本人会短暂失去意识，可我相信周康不会破了负罪者的规矩。

    鸠摩罗什挥舞起他的禅杖就朝克娄巴特拉身上砸过去，我清楚克娄巴特拉不如凯撒，那么粗的禅杖要是真的碰到她，她肯定会如瓷娃娃般碎得满地，所以只好控制克娄巴特拉绕着凯撒秦王走位，在棍棒的间隙中左突右闪。克娄巴特拉本身是女性傀儡，身体柔软，再加上我的意识亲自指挥，竟有了不输于对方的机动能力，鸠摩罗什的攻击要么扑了个空，要么打到凯撒厚厚的装甲上留下印子，一来二去，周康的耐心慢慢减少，脾气逐渐暴躁，鸠摩罗什的攻击也变得越来越没有规律。

    我发现我似乎高估了鸠摩罗什，鸠摩罗什优点很多，缺点其实也很明显，出在他的主人周康身上，那就是傲慢。他完全可以从刚一开始就开着他那个防护罩不关，这样我们根本没办法近他的身，可惜他为了逞威风故意不用，还给了我们他那个防护罩很耗能的错觉，导致便雅悯判断失误，也导致他自己白白浪费了副武器。现在他念珠也掉了，袈裟也扔了，就一个赤裸上身的莽汉拿着禅杖抡来抡去，若不是有那个金刚不坏之身，还有什么可怕的？

    况且就这个金刚不坏之身也撑不了多久了，我在躲避禅杖攻击的同时瞟了一眼周康，发现他手腕上的银镯子逐渐溶解，而他却对此丝毫不知，还在专心操作傀儡追着我的克娄巴特拉四处跑。终于在我的体力快要耗尽之前，鸠摩罗什停了下来，我也赶快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里看热闹。

    “好，好疼啊！”周康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像个核桃仁，他扭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惊讶地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你，你偷走了神给我的礼物！”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向便雅悯，眼睛里写满了憎恶。此时他不说文言文了。

    “那根本就不是你的东西，你才是小偷！”便雅悯厉声斥责道，“别忘了现在还是战斗中，分心可是会招致失败的！”说罢，他操纵凯撒伸出宽厚的臂膀抓住鸠摩罗什的禅杖，将它猛地朝外一拉，鸠摩罗什却没怎么反抗，还做出和他主人相似的抱头蜷缩动作。我控制克娄巴特拉从后方夹击，一手扭住鸠摩罗什的脖子，另一手拿出小刀就朝着鸠摩罗什胸口的“卍”字处刺过去。

    可怜的鸠摩罗什试图再形成一层防护膜，但在他主人的影响下也只唤出了零零星星几块金色岛屿，无法连成一整片，最终还是没有防住克娄巴特拉的匕首，只见那短短的匕首瞬间变成一条三头毒蛇，亮出尖牙将全部的毒液注射进“卍”字中，中毒的鸠摩罗什浑身上下变成了绿色，颤抖了几下，不再动了。

    听得四周传来“哗啦”一声脆响，我的眼前天旋地转，等我缓过神来时，自己又回到了学校食堂后面的垃圾堆处，鼻子里充满酸臭味，耳畔尽是苍蝇的聒噪声。我们三人的傀儡都消失了，周康站在栅栏外，还是一副苦瓜脸，不断喘着粗气，看样子原罪没有消退。

    “怎么样，可以好好听我们说话了吧。”便雅悯冷冷地问道。

    “你……”周康紧咬牙关，姿态像个发了疯的野兽，“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居然拥有神的力量。这次，这次是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我叫便雅悯·伊瑟瑞尔，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我就是个普通人，没有神的力量。我的朋友李弥有话要跟你说。”便雅悯看向我，意思是让我来问，可他刚才的台词太帅气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好。

    “那个，周康啊，我想问你，你说的那个神到底是谁？他是怎么指使你的？你的抑制环也是他给的吗？”我这话说得像个居委会大妈，现场气氛都被我给毁了。

    “哼。”周康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反正我也差不多该解脱了，有什么可说的。”

    “哦？你说的解脱，是指这个吗？”便雅悯说着，拍了拍手，招出他的傀儡凯撒。就见凯撒走到垃圾堆旁随意一抓，拎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兔子样的东西来，那东西在凯撒的手里拼命挣扎，被凯撒一刀下去直中心脏，顿时散做黑色的烟雾四处飘散，很快不见踪影。周康直勾勾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神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你……你们真不打算要抑制环了？”许久，周康憋出这句话来。

    “bingo，看来我猜中了。”便雅悯挥挥手让凯撒离开，“那个自称神的家伙为了让负罪者自相残杀，不知道从哪里偷走了我父亲的抑制环，拿给你们做奖励，真是卑鄙无耻。而你呢，一半是为了自己免受疼痛之苦，另一半是为了满足你内心扭曲的‘英雄梦’，才化装成阿修罗拦道打劫、残害无辜，我说得没错吧。”

    周康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最后把话吞了回去，低下了头。

    “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我托住周康的下巴，强行把他的头抬起来，“你以为那些被置换了的人没了原罪就万事大吉了？不！我的堂妹刚刚被置换过，我亲眼看到她……”说到这里，我哽咽住了，“被置换出来的那个东西，即便看起来像原来那个人，但其实已经不是了，你杀死了他们，你到底明不明白！恶灵英雄阿修罗，这就是你的正义吗？不，你只不过是个小鬼罢了！”

    “《恶灵英雄阿修罗》？你们从哪知道这本书的？我，我从来没有公开发布过……”听见我们提到那本书，周康的态度缓和不少。

    “从你的朋友吴鸣那里听来的。”便雅悯补充道，“所有人都在担心你，大家希望看到之前那个活泼开朗、乐于助人的少年回来，而你却因为这点小事就自我厌弃，沦为那个所谓‘神’的走狗。对，我们是负罪者，可我们这真的做错了什么吗？我们凭什么要听‘神’的话乖乖被消灭？你说话呀！被两个初中生训斥，很长脸吗？”

    “我……”周康舔了舔嘴唇，避开便雅悯灼热的目光，我觉得我们的嘴炮战已经胜利在望了。

    “我们建立了一个负罪者互助组织，名为幼狼。”便雅悯话锋一转开始推销，“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加入进来，顺带一提，我会在保障你人身安全的前提下为你提供抑制环，而你只需要听从我们的安排，不再对负罪者大打出手，这个交易怎么样？”

    “呃……”周康沉吟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好，我……我同意。”

    就这样，幼狼组织从最初的两人，发展到了三人。

    周康加入幼狼后，为了方便联系，便雅悯建了一个秋秋群。但他事先也说明了，这个群仅供平时交流，不能说正事，正事必须面谈。考虑到周康进不来我们学校，食堂后面那条巷子实在是太臭了，便雅悯和我商量把幼狼的新基地定在男生宿舍楼角落靠近栅栏的地方，那里有几张小凳子，而且人流稀疏，挺好的，可惜周康只能站外面。

    刚开始的几天，周康对我们总是爱答不理的，说他不配合吧他又没闹出事来，说他配合吧我们问他问题他又半天不回一句。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周三，那天上午在上语文课，曾老师让我们做《五三》里的文言文练习题，我提前做好了，就把手机藏辅导书下面偷偷玩。恰巧这时候周康在群里发了条消息，@了我和便雅悯，说他要申请今天晚上放学后在基地开会，想跟我们两人聊聊。便雅悯觉得这是打破僵局的好时机，就答应了，顺便还骂我上课不认真。这家伙显然当妈上瘾了，他自己不也在玩吗？

    话不多说，当天晚上，幼狼小队首次在新基地集合，周康还是一如既往到得很早，见我们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听不到脑内的那个声音吗？”

    “脑内的声音？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指我和便雅悯的禁术联线？”我被周康问得一脸懵逼，看向便雅悯，便雅悯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不是禁术联线！”周康在我俩面前铆足了劲用手拼命比划，“就是个人，男的，听声音大概十几岁后半到二十几岁左右，在你们脑子里面说话，自称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说你们都有罪，想要赎罪的话必须去杀其他罪人之类的，就是他给了我那个镯子，便雅悯小姐说叫抑制环。”

    “啊……还有这种事？”我拉长下巴装出吃惊的表情，“你确定不是你中二病犯了？”

    “李弥！”便雅悯吼了我一嗓子，转头对周康说，“你不要管他。我们都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你好好回想一下，这个声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近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人？或者你觉得谁像是那个声音的主人？”

    “那个声音是从我第一次唤出鸠摩罗什抵挡黑色怪物时开始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周康挠挠头，看样子不像在说谎，“话说回来，自从加入了幼狼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个声音。”

    “只缠觉醒者吗？”我在旁边装模作样地分析道，“那可能和人的意志力有关吧。我不清楚便雅悯是什么情况，我本人是在便雅悯的指导下觉醒的，之前我也有过一段时间的迷茫，后来便雅悯帮我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你现在加入了幼狼，寻回了你的本心，不再抑郁消沉，那个声音自然就不会找你了。”

    我讲话的时候，周康三番五次动嘴唇想要说些啥，可碍于礼貌，等我话讲完后，他才接道：“那个，我还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便雅悯小姐是如何控制抑制环的，不是只有神才可以……”

    “是先生！”我指正道。

    便雅悯倒是没在意性别的事情，他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抑制环是我父亲发明的装置，只有我们父子两人可以控制。我得再说一遍，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消除原罪，你们尽量少用。”

    说实话抑制环的事情我也很好奇，但看到便雅悯明显不想谈这个话题，我也只好把话咽回去。

    “你们不要嫌烦，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周康在这里顿住，酝酿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地问，“你们两个……到底……到底什么关系。”

    “我们两个是同班同学和室友呀。”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周康的脸顿时红得像个煮熟的大虾，只见他不安分地晃着肩膀，跟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地问道：“真……真……真的吗……到……到那个地步了吗……”

    “你弯下腰，我有话跟你说。”我们的便雅悯小王子向他的朝臣周康做了个行礼的手势，周康听话地俯下身去，让自己的视线与便雅悯相当，便雅悯附在他的耳朵边说了些什么话，我隐约听见最后一句似乎是“不要跟李弥讲”。完事之后，便雅悯做了个手势让周康平身，两人的动作就跟历史话剧里演得一模一样。

    “你……你……你小子，听好了。”周康一把抓过我的衣服领子，他脸上的红晕还没退，说话结结巴巴的，“你晚上给我老实点，要是敢对便雅悯小……先生动手动脚的，小心我揍你！”说罢举起拳头在我眼前挥了挥。

    “我又怎么了我？”我扯住周康的袖子大声抗议道，“那个家伙在我面前又是女装又是搔首弄姿的，这话该我对他说！”

    “好了别吵了！”便雅悯拍手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与其耗费精力在这里吵架，不如谋划一下幼狼接下来的行动。目前样本量不足，我们尚不能得知那个神秘声音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玄机，但从周康的讲述和李弥的推断来看，没觉醒的负罪者很可能听不到那个声音，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在他们觉醒之前救下他们，免得他们受到声音的蛊惑，走向我们的对立面。”

    “我觉得很有道理，但那些已经觉醒的负罪者怎么办？我们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呀？”我说着，松开了周康的袖子，周康也松开了我的领子，我俩暂时达成和解。

    “这你不用担心。”便雅悯抱起双手道，“按照那个‘神’的安排，我们不找他们，他们也会主动找我们，到时候用和周康同样的方式劝服他们就可以了。”

    “那个，其实我……”周康说着，闭上双眼长叹一声，把头扭向一边，“其实我这半个月把周围的负罪者都……把他们都……解决掉了。包括没觉醒的人。”

    “行啊，你个杀人魔王，效率还挺高。”我用右手中指扶了下眼镜，嘲讽道。

    “李弥！”便雅悯是真的生气了，我吓得吐了吐舌头，赶紧闭嘴。

    “没事。”周康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李弥说得对，我确实是杀人魔王我不辩驳。正因为如此，我才要赎罪。”说到这，他看向便雅悯，“便雅悯先生，寻找负罪者的工作可以交给我吗？我有办法。”

    见周康对便雅悯那么恭敬，我从心底里冒出一丝不爽，没等便雅悯开口，我先发话了：“那你具体怎么做呢？”

    “我想的是在网上找，在贴吧呀、论坛呀、微博之类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人抱怨自己有莫名其妙的疼痛并看到幻觉，从中筛选出类似负罪者的人，和他们私聊再约见。”周康回答。

    “我不同意网上，不稳定。”便雅悯直接拒绝了他的提案。

    “现实变动吗？我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了，只要足够相信自己的记忆力就没问题。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我还是觉得网上是最好的，毕竟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你们两个要上学，我一个有前科的人，若是天天在外面晃荡肯定会被警察盯上。现在大数据那么发达，我去哪里警察都清楚。”周康解释说，我感觉他也挺无奈的。

    “说得也是，这事就交给你吧。一有什么情况记得跟我们汇报，如果遇到打不过审判兽也一定要联系我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你的傀儡应该还在恢复期吧。”便雅悯站累了，找个凳子坐下来。他本身个子就矮，再往下一坐，立刻缩得只剩一点点，像地上长出的蘑菇。

    周康为平视便雅悯，膝盖一弯，我还以为他要跪下去，心想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一个民间组织头领而已，又不是真正的王子，随后发现他只是军训蹲。但这对我而言已经是大礼了，我过年对长辈、进庙对菩萨都没有这样过，顶多鞠个不到90度的躬意思一下。在我鄙夷的目光中，周康招了招手，唤出傀儡鸠摩罗什和他一同在便雅悯面前蹲好，向便雅悯说明自己的傀儡没问题。可这一幕在我看来更像是骑士在表忠心，肉麻到令我有些反胃。

    “呃……好吧。”便雅悯也受不了了，尴尬地站起身，“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我们散会。”

    “便雅悯先生，李弥，那我就先告辞了。”周康冲便雅悯点了个头，又冲我点了个头，转身离开。尽管他现在不再说文言文了，但词句之间还是带着那个味道，人走了之后都久久无法消散。

    当天夜里洗完澡，我和便雅悯两人在床上卧谈，又提到了周康的事，我总觉得心里义愤难平，不吐不快，就直接问了：“便雅悯，你就这么相信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干？别忘了，就在昨天，他还对我们消极反抗，一问三不知呢。”

    “李弥，”便雅悯盘腿坐好，摆出家长训孩子的姿态说道，“我们不先信任他，他怎么会信任我们？”

    “可是他杀过人啊！那些负罪者都是无辜的，他们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我急得用拳头直捶床垫。

    “所以呢。”便雅悯淡淡地问道。

    “所……所以我觉得，他应该先受到相应的惩罚，然后再……”经他这么一问，我也发现自己的义愤中掺杂了不该有的私情，显得有些无理取闹，就稍微收敛了点。

    “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把他扭送警察局，说他杀了人，然后按法律办吗？”便雅悯冷笑一声，“退一万步说，就算周康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警察去那些‘被害者’家中，发现他们全部都活蹦乱跳，会怎么想？你觉得警察会相信‘审判兽’、‘负罪者’、‘禁术’、‘置换’之类的话吗？”

    “这……”我一时语塞。仔细回想，我可能是把李冬雪事件中的自责情绪转嫁到了周康头上，可能是看到便雅悯护周康不护我而嫉妒，可能是两者兼有。无论如何，这种行为都是极为幼稚而愚蠢的，便雅悯说得对，我需要重新端正自己的态度。

    “李弥，我跟你说。”见我知错了，便雅悯的语气缓和下来，“从周康答应加入幼狼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是我们幼狼的一份子，我对你和对他都是平等的，没有说厚此薄彼，看他后进来就多照顾他。李弥，幼狼是个战斗组织，不是我的个人后宫，争宠毫无意义，而且你是个男生呀，不该这么小肚鸡肠！”

    “对不起。”我非常诚恳地道了歉。

    “对不起对不起就会说对不起。”便雅悯叉腰道，“你呀，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朋友吗？气量太小，永远不愿意主动接纳别人，主动为别人考虑。王大哥人好，没什么心眼，被你伤了也无所谓，所以跟你一起玩。我是因为同情你，大家都是负罪者，生活不容易。如果你哪天把我们两个都彻底得罪了，以后你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孤家寡人，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连声附和，我记得前几天看了班上人花名册，便雅悯的年纪比我小近一岁，可我和他相比，就是个任性的孩子。

    “行啦，时候不早了。”大概是不想给我留下心理负担怕我晚上睡不着，便雅悯故意伸了个懒腰，露出轻松的笑容，“我先休息咯，你早点睡，别玩手机玩到太晚。”时间转到周五中午。经过快两天的搜寻，周康那边终于有了消息。午休前，幼狼在秋秋群里开了一次会，因为讨论的内容特殊，这估计是幼狼唯一一次线上会议。

    会议刚开始，周康就往群里发了一大堆文档资料，有“龙蟠市可能负罪者各网站留言情况统计表”，有“龙蟠市可能负罪者年龄层次分析与总量估计”，有“可能负罪者基本特征及网络查找方法”，名字一个比一个长，点进去看全是不明觉厉的专业术语，那一刻我都怀疑周康到底是个辍学的高中生还是硕士在读。

    便雅悯倒是把那些文档每个都认认真真地读完了，我很好奇他是怎么耐下心来读的，我看到里面的柱状图、饼状图、量表之类的东西一个头两个大，明明都下课休息了，却给我一种还在上课的错觉，倘若周康在我身边，我绝对要掐死他，然后在他断气之前给他撂一句：“说人话！”

    “嗯，辛苦了，做得很好。”便雅悯在群里说道，还发了一个摸头的表情。

    “多谢便雅悯先生夸奖，在下一定再接再厉，争取为幼狼组织作出更大的贡献。”周康讲话文里文气的，搞得群里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那么结论呢，我想看结论。”我是大老粗，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看到他们在那边哼哼唧唧走过场就难受。

    “李弥你稍等，我列个简表，下面三个人就是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我们可能要从中选一个。”周康态度好到我没办法跟他生气。这家伙，我都有点怜悯他，他若不是负罪者，绝对是个学霸，以后要上国内顶尖一本的那种，可惜他现在已经辍学了，上什么大学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纸空谈。

    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周康把名单整理好了发过来，分别是以下三个人：

    第一个网名柏木ナリタ，年龄14岁，初中生，住在爪哇岛，但周康说他查了一下好像在龙蟠，具体哪个中学在读不清楚。他每天都往微博上发一些疼痛、幻觉、黑色怪兽之类的话，但最近好像没再更新了。周康私聊了他，对方表示很愿意见面，还给周康发了秋秋号。

    “啊！！！！！！！！！！！！！！”一看到“柏木ナリタ”几个字，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抱起头来在宿舍里打滚，惹得便雅悯一时不知所措。

    “李……李弥？你……你冷静一下，到底怎么了？”便雅悯惊恐地问道，看样子差点招出凯撒来。

    “那个……那个……柏木ナリタ，你能不要管他吗？”我捂着脸无比羞耻地答道，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认识他？”便雅悯的语气怪怪的，我感觉他已经猜到真相了，但就故意装成不知道逗我玩。

    “就就就是我呀……我……我……我……”我一抹脸满手的眼泪和鼻涕，“咱能……能不说……不说了吗……谁……谁私底下没点……”

    “那是你和周康私聊了吗？”便雅悯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往上翘。

    “不是我！不是我！”我把眼镜拿下来用布擦擦再戴上，“我好久不玩微博了，估计是被谁盗了号，跟周康说赶快把那个秋秋号删了。”

    “咳嗯。”便雅悯用力咳嗽一声，收敛笑容，“你去厕所洗个脸，我来说。”

    我从厕所出来，心情恢复了平静，便雅悯和周康私聊了柏木ナリタ的事，我则点开那个文件继续往下翻。

    第二个网名人间失格，年龄更小，才11岁，小学生，在城南区老墙根小学读五年级。周康是在○音上找到他的（周康不玩○音，为了幼狼的调查特地下了一个），曾多次发有关抑郁、自鲨、幻觉、暗黑之类的短视频，说自己能够听到古神低语，召唤出地狱使者，在○音有几千号追随者，称“黑化家族”。周康估计他处于觉醒初期，并没有伤到过其他负罪者，应该还能救。当周康私聊他要联系方式时，人间失格特别爽快地答应了，还说只要妈妈不拦什么时候都可以见面。

    我看周康发过来的○音视频和空间截图，总觉得这人间失格不太对味。确实，负罪者该有的症状他都有了，可就拿我来说，即便是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浮夸，反倒和周康有点像。我拍了拍便雅悯肩膀，问他对人间失格怎么看。

    “人间失格？”便雅悯一脸嫌弃，“估计就是个蹭热度的小屁孩。你平时不看○音吧，○音上全是这种人。若他们真是负罪者的话那我估计审判兽首尾连起来能绕地球十圈。”

    便雅悯空长了这幅甜美温柔的外表，那小嘴毒起来呀，真没班长程忆昔什么事了。就是他平时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的，也就我、周康，顶多再拉个王观国，我们三个人看过他私下里的面孔。

    第三个网名爱莲说，年龄20岁，人民医院儿科实习护士，是周康在人民医院的贴吧上找到的。她发帖子大吐苦水，说自己最近不来大姨妈都疼得厉害，查也查不出病来，因为疼痛辞了晚班，被护士长骂得狗血淋头，问其他护士有没有跟自己同样症状的。“虽然没有提到幻觉，但她说的疼痛从各种方面看很符合原罪特征，故列入可能负罪者名单。”周康在资料里备注道。这两天，周康冒充护校学生和她取得了联系，在得知周康真实身份后，她依旧愿意与周康见面，对幼狼也有很大兴趣。

    “就这三个人吗？”我看完资料后在群里发了条信息。

    周康很快就回我了：“目前在我所列的可能负罪者名单中，态度良好、能够与我们交流的只有这三个。并不是说其他人我们就要放弃，私以为我们应该先从较容易的开始入手，逐步打响幼狼的名气，这样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和我们联系。”

    “嗯……”便雅悯撑着下巴做思考状，“我觉得这个爱莲说比较像是真的，可以和她当面聊聊。李弥觉得呢？”他转头看向我。

    “我？”我指了指自己，答道，“既然人间失格就是个中二非主流小学生，那还是选择爱莲说，总不能找柏木ナリタ吧。”

    “我不是已经找到柏木ナリタ了吗？”便雅悯嘴上说着，拇指飞速敲着手机，打出一句话：“我和李弥都支持去见那个爱莲说，周康你觉得呢？”

    周康回复道：“我也选择爱莲说。”

    “那就全员一致了！”我发了一个怪盗团全员在卢○朗咖啡屋集会的表情包，接着，就收到了周康的私信。

    “你玩《女○异闻录5》吗？”周康问我。

    “我玩，家里有P$4，用压岁钱偷偷在TB买的二手碟，怎么了？”我有些莫名其妙。

    “好羡慕你！我只能在网上看主播云，我超喜欢那个游戏！哪天到你家一起玩吧！”周康突然说话那么爽朗我觉得好不适应。

    “喂，你在和周康聊什么？”便雅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长尺子有节奏地拍着手心，那清脆的“啪啪”声总让我想起某恐怖游戏中的老师，给我一种强大的心理压迫感。

    我赶忙退出私聊到主群，看到便雅悯问周康要爱莲说的秋秋号，等了半天都没见有人回答，稍微能够理解便雅悯的心情了。

    “非常抱歉，便雅悯先生，我刚刚走神了。”周康连发了三个鞠躬的表情，“这件事不需要劳烦你，我来跟她对话。她现在好不容易信任了我，再来一个人她可能会不习惯。”

    “好的，那静候佳音，散会吧。”便雅悯把最后一句话发完，去厕所换睡衣准备午觉。我想起自己物理思考题还没准备，下午就有物理课，倘若被那个胖女人抽到答不出来就麻烦大了，于是打算熬一个中午看书。

    就在便雅悯手机闹铃响起来的同时，周康在群里@了我们俩。他刚刚和爱莲说谈过，这周六下午四点钟左右就可以见面，地点龙蟠市内只要不过江不是郊区都行，问我们情况如何，有没有空，想去哪里。

    我无所谓，上初中后父母就没给我报兴趣班，只要是周末都有空，至于地点嘛，还是上次便雅悯提出来的裕和路15号国贸大厦里的那家金拱门，刚好我有将近半年没尝过洋快餐什么滋味了。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便雅悯，便雅悯刚睡醒，揉揉眼睛哼了一句：“我没意见，你帮我发下，我换个衣服。”

    于是周康就把这次约谈定了下来。从周五到周六，我一直在期待与那位“爱莲说”见面。听说是个女孩子，而且又那么年轻，如果她长得很漂亮且同意加入幼狼的话，接下来我就能和她慢慢培养感情。大我六岁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顶多抱上两块砖，这样我就可以脱宅入现，走上人生巅峰，不必守着那个伪娘便雅悯孤独终老。每当想到这里，我都会“呵呵呵”地傻笑。

    到了周六下午，说好4点在金拱门集合，我3点到地方了，就为了能早点见到爱莲说，漂不漂亮给我这老处男一个了断。当然，我到的太早了，连早到皇帝周康都没来，更别说便雅悯还有那个女孩。

    我戴耳机打音游打到3点半，周康来了，我就和他深入探讨了游戏相关的事情，意外发现他还蛮懂的，我对他的好感度蹭蹭上升，目前仅次于王观国。

    3点45，便雅悯来了。他一来，话题自然从游戏转到了正事，便雅悯再次跟我们强调，秋秋群里的聊天记录不可信，要信就信自己的记忆，实在不行删了聊天记录，我们满口答应。这话我听过无数遍，耳朵都起茧子了，但便雅悯还在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除了这个还有抑制环的危害，真像个小唐僧。

    4点整，到约定的时间了，爱莲说还没来，我们三个为了礼貌没点菜，在那干巴巴地坐着。周康用秋秋催了无数遍，可那女孩却一直重复“在路上”“马上到”，我和便雅悯在旁边看着都急。终于，到了4点半，爱莲说在秋秋里问道：“我进金拱门了，你们在哪里？能举下手吗？”我们三个都举起了手，不一会儿，看到一位个头不高的女孩子向我们的桌子走来。

    当她走近了，我才看清她的相貌。老实说，很普通，和我当初想象的比差得不是一点两点，或许是便雅悯的绝色容颜把我的口味养叼了，可他是个男的呀！就连周康长得也不赖，我身边尽是美男子。反观眼前这个女孩，皮肤不算白，身材没什么曲线，腿有点短，穿衣搭配口味也属于常见类型。她的脸圆圆的，留了一头披肩发，左边的刘海很长挡住眼睛，眉毛是那种斜向下“八”字型，眼角有泪痣，看上去永远愁眉苦脸。

    她很害羞，见到我们都是男生，连忙用袖子捂住脸不敢正眼看我们。隔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请……请问你们中谁是……谁是周康？”她的声音很细，十分弱气，用二次元的话来说就是萌音，单听她的声音我觉得还可以努力下，但配上那个脸，算了吧。

    周康听罢刚想站起来自我介绍，被便雅悯扯了下衣服。同时，便雅悯也向我使了个眼色，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我们就暂且按兵不动。

    “不好意思，我们能先去买些吃的吗？光坐在这里有点尴尬。请问你要吃什么？我们帮你一起点。”便雅悯笑着问道，他的样子落落大方，一下子缓和了整体氛围，爱莲说也显得不再那么胆怯。

    “嗯……”爱莲说前后翻看桌上的菜单，“我……我要一杯……芒果奶昔，加冰。”

    “好的。”便雅悯答应道，拉上我和周康去前台点餐。在排队的时候，便雅悯示意周康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之后又到我面前，对我说：“计划有变。待会由你来扮演周康和她谈，我们两个在旁边协助你。”

    “唉？为什么是我？我又不清楚周康和她聊了啥！”我不解地问道。

    “嘘！小点声！”便雅悯做了个噤声手势警告我，他把声音压得只有蚊子叫那么响，“你只需把她的身世背景套出来就好了，不要求你招她进幼狼。如果哪边不清楚就敲桌板，我和周康会在群里告诉你。”

    “明……明白了。”我似懂非懂地答应道。

    队很快就排到了我们，我点了一杯快乐水和一袋鸡米花，便雅悯点了一杯草莓奶昔，周康点了一个双层牛肉堡和一杯蛋白饮料，我们端着各自的食物连带爱莲说的那杯芒果奶昔回到桌旁，我坐在爱莲说对面，周康和便雅悯分别在我左右落座。

    “谢谢”爱莲说用袖子接过奶昔，溜眼观瞧了一下我们，立刻垂下头来盯着自己的饮料，“那个……那个刺猬头带眼镜的同学，想必……就是周康了。我网名爱莲说，真名叫……叫……叫邱爱莲，请……请多关照……”说到这，她的头垂得更低，简直要埋到胸脯了。

    我长到这么大还没听过有人跟我说“请多关照”这种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机械性地重复道：“我叫周康，请多关照。”

    随后就是长达五分钟的灾难性冷场，我总想说话，但看到对方没反应觉得不太好先开口，就吃个鸡米花，五分钟下来，纸袋里的鸡米花所剩无几。就在我快要放弃沟通的时候，衣服角被人扯了一下，随后群里便雅悯发来一句话：

    “李弥，你问她奇怪的疼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是什么感觉。”

    我咽了下口水，深吸一口气，把便雅悯发来的话除了“李弥，你问她”之外原封不动、毫无感情地念出来。邱爱莲猛地一抬头，看表情像是被吓到了。

    “从……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好呢……”邱爱莲的两根食指不停地绕圈圈，还是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不过说话比刚才流畅多了，“我的情况是最近才发生，但之前我就遇到过别人有类似的事情。”

    “别人？”周康咬了口牛肉堡，在旁边插嘴道。

    邱爱莲用眼睛的余光快速扫了一眼周康，说：“想必你就是李弥同学了，脸上的刺青真好看。”

    “谢谢夸奖。”周康把嚼碎的食物咽下肚，打了个嗝，有些冷漠地说道。

    “那先讲一下别人的事情吧。”我自以为自己逮到了一条大鱼，趁邱爱莲还没转换话题，赶紧让她继续说下去。

    “那与患者的隐私有关，我……”邱爱莲说到一半顿住了，意思是她比较为难，但过了大概十秒后，她又自顾自地把话接上，“好吧，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也实在是憋得难受，想找人倾诉，既然你们愿意听，我用化名说就好了。”

    此时便雅悯和周康两人偷偷交换了下眼神，周康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可恶，这两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啥总把我排除在外？搞得我跟个炮灰工具人似的，弥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吧。想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可邱爱莲正在说重要的事情，她胆子那么小，要是发现我脸色变化肯定认为她哪里得罪我了然后不敢吭声，为此，我只能把怒火压在心里。

    “大概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吧。”邱爱莲娓娓道来，她那纤细柔弱的声音说起故事来很像电视里的儿童频道，“我不是儿科的护士吗？我负责的病房里面有个孩子，我叫她小汐，跟这位便雅悯小朋友差不多大，也在上小学，原本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便雅悯小朋友”“也在上小学”这两句话逗得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邱爱莲见我笑，连忙停下叙述问我刚刚是不是看到她失态了，说罢整了整衣服。我怕讲实话惹便雅悯生气，只能撒谎说自己刚刚想到早上看到的一个笑话，里面的主角也叫小汐，邱爱莲听后礼貌地陪着我笑了笑。我看到便雅悯向我投来苛责的目光，意指我没有认真听别人说话，他好像对自己被认成小学生这件事并不介意，对了，他似乎也不介意被别人当成女的。

    等这阵小风波过去后，邱爱莲继续说：“所有的护士中，那个孩子最依赖我，叫我莲花姐姐，平时打针挂水都让我来。我跟她说我只是个实习护士，打针的水平并不好，好几次都没戳到位，把小汐弄哭了，不如让经验更丰富的护士长来为小汐打针。但小汐就是不愿意，说莲花姐姐还在学习，需要找人来练手，其他小朋友都很怕痛，小汐虽然爱哭，但小汐不怕，小汐想当莲花姐姐的小白鼠，那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父母都是基层公务员，工作非常忙，一年抽不到一天去医院看她，生日都是我们医护人员陪她过的，要是其他孩子早就闹着要爸爸妈妈了，可小汐从来没有吭过一声，也没有恨她的父母。相反，她总是说，爸爸妈妈是英雄，每天都在服务大家，小汐不能成为爸爸妈妈的负担。”

    说到这，邱爱莲哽住了，用餐巾纸擦了擦下眼角，说了声抱歉。我鼻腔酸酸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就连光顾着大吃大喝的周康听到这段都停下了嘴，神情阴郁。只有便雅悯摆着那张扑克脸始终如一，我甚至在他的眉眼间找到了一丝厌恶。

    “继续呀。”我催道，直觉告诉我那个孩子的结局会非常惨，但我不得不听下去，哪怕知道是碎玻璃渣也要吞。话说便雅悯这家伙是故意装成熟不敢表达情绪，还是真的铁石心肠？

    邱爱莲喝了口芒果奶昔，接道：“有一天夜里，那个孩子突然喊疼，按警报把我们所有的护士还有医生都叫了过去，经过一夜的检查，没有发现她身上有任何异常。主治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她情绪不稳，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且父母常不在身边，嘱咐我们多关照她一点。

    “可接下来的几天，她又多次按响警报，每一次都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各种专家来她的房里查遍了，就是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有些不了解小汐的医生有情绪，说小汐看那报警器一按下去又能闪灯又能唱歌还能把所有人引过来觉得很好玩才故意按的，我就跟他吵了一架，说小汐不是那样的人。后来，主任为了防止小汐乱按按钮叫了个心理专家成天为她进行心理疏导，她一开始还说，慢慢地就不说了，也没再按过报警器。

    “那天下午，心理专家出去上厕所，小汐看我在，就悄悄跟我说，她最近经常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疼痛，实在是疼到难以忍受，才把医生们叫过来的。还自责说她不够坚强，给大家添了麻烦。她还说她有时会看到一种黑乎乎的怪物在她旁边守着要吃她，她很害怕。我问她为什么不把这些事情跟心理专家讲，小汐说，心理专家不理解她，认为一切都是她的臆想，还对小汐的爸爸妈妈指手画脚的让她十分生气，她觉得和那个家伙谈不来。

    “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盲目听信主治医生的话认为小汐不过是缺爱，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跟她说：‘莲花姐姐永远相信你，你有什么话不想和心理专家说，不想和医生说的，都和莲花姐姐说。如果有什么想要的玩具一定要及时提出来，莲花姐姐为你买。莲花姐姐就是你的亲姐姐，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向莲花姐姐撒娇。’我这个人泪点很低，说完已经满脸都是泪，小汐居然反过来拍着我的背安慰我，还说我近几天因为她的事情经常熬夜太累，黑眼圈都出来了，叫我注意休息，这孩子。”

    邱爱莲的声音不断颤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听她说小汐，我想起我的堂妹李冬雪，尽管李冬雪没有小汐那么乖，但她们都是孩子，还处于需要大人哄着抱着的年纪，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苦！我越想越窝心，就陪着邱爱莲一同垂泪。周康叹口气，把蛋白饮料空杯往桌上一扔，擦擦嘴，说了句：“我吃完了。”便雅悯依然在发呆。

    “我还清晰记得小汐在医院过的最后一次生日，主任在心理专家的建议下办得特别隆重，用各种各样礼物、鲜花、气球、玩具装点她的病房，并邀请了整个楼层的小朋友，几十个人围在她的病床前给她唱生日歌、陪她玩游戏。她虽然全程都是笑着的，可我知道她不开心，她笑得非常勉强。生日派对结束后，我打扫她的房间，收拾掉那些吃过一半的蛋糕和扔得到处都是的零食袋，小汐突然对我说：‘莲花姐姐，不要打扫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又摇摇头说没什么。我见她情况不对劲，就要按警报，小汐却制止了我，还说让我出去，她想一个人安静待着。

    “当天晚上，我听到小汐房里有动静，但没听到警报声，就跑过去看，然后，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你们可能难以相信。”邱爱莲边说，边用手指给我们比划，“我看到一个没有头的黑色怪物，有野猪那么大，蹲在小汐床上，吞噬着小汐的身体。我很想冲过去救她，可实在太害怕身体动都动不了，最后我竟然昏过去了！

    “我醒来之后，自己住了几天院，也没看到过小汐。等我身体恢复好再到小汐病房时，她居然张罗着准备出院了！主任跟我说，我休息的几天小汐的身体大为好转，已经达到可以居家休息、只用一周来医院一次的地步了，刚好她父母请保姆过来照顾她，她就先办了出院手续。我为她的情况好转而感到高兴，同时心里也空落落的，以后估计听不到她叫我莲花姐姐了。”

    邱爱莲的故事说完，她的芒果奶昔也见了底。我去厕所清洗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回来时，看到便雅悯在问：“所以，小汐走后不久，你就出现了和小汐相同的症状，莫名其妙的疼痛，毫无来由的幻觉，是不是？”

    “对。”邱爱莲点点头。

    “行了，我知道了，我们是……”我刚想接着便雅悯的话茬把话题推进下去，顺便引出幼狼组织来，没想到邱爱莲这么一个害羞的人竟然会主动打断我的话。

    “那个，你们其实也比小汐大不了几岁吧。都是孩子，最大的也不过读高一。你们太坚强了，我……我觉得你们没必要这样死撑下去，对你们自己对爱你们的人都不好。听姐姐的话，就到今天为止了，好吗？”

    “什么！”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刹那间，从虚空中飞过来一把手术刀，正朝着我心脏部位刺过去，我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本来我14年短短的生命就要在此画上句号的，可当刀尖碰到身体前零点零一秒，我突然像佛祖显灵般浑身上下放金光，光在我的周围形成一层保护膜，把那把刀弹了出去。被弹走的刀撞到了餐厅墙壁，化成白色颗粒消失了。

    “你……你们早就猜到邱爱莲已经觉醒了吗？”我在慌张之余试图用禁术和周康、便雅悯两人进行思维联线，以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当初便雅悯先生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后来听她讲话前后矛盾，可惜啊，故事挺好的，人就不一定了。”周康在我脑子里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联线！我都跟你讲了多少遍，联线导致共感很危险的，《三国演义》看过没？好了我挂了。”便雅悯冲我吼道，我还没听明白他到底说了啥，那边就把联线断了，紧接着，周康的联线也断了。

    “你居然躲开了！凭什么！你明明对我没有任何防备！”邱爱莲双手一撑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声音陡然间变得粗大洪亮像个男的，和刚才判若两人。我吓得起身后退了几步，一个没站稳差点跌跤。

    “我方不愿挑起战争，于是就让不知内情的李弥代替我坐你对面听你胡说八道，他都听哭了，这样你还下得去手，也太残忍了吧。”周康说着，故意在邱爱莲面前用小指挖出鼻孔里的秽物，然后弹到她餐盘上侮辱她，“不过多亏了你的这一刀，现在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是个畜生，打你也没有心理负担。鸠摩罗什！”说完，周康拍拍手，从饭店一角的阴影中走出一个和尚来。便雅悯随后招出了凯撒，整个餐厅顿时热闹起来，禁术层面的。

    “你刚才想杀我，我指，物理意义上的杀。”我拿手刀戳了戳自己的心脏，对眼前这位“胆小温柔”的护士邱爱莲说，“哪怕是神都没有让你这么做，你就不怕引起现实变动被警察抓走吗？”

    “李弥同学，你还那么小，也就声音变了，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你的未来还长，为什么要与疼痛为伴？就不能听听姐姐的话吗？我是你的莲花姐姐呀！”邱爱莲又换成尖细软萌的声线和我说话，还想绕开桌子过来抱我，幸好鸠摩罗什见状横插一禅杖让她过不来。我现在回想起邱爱莲说的所谓小汐的故事，胃里面就一阵翻腾，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她是护士，学过这方面的。她可不怕什么现实变动，因为在那之前，你早就被置换了。”便雅悯抱着双臂帮邱爱莲回答道。他从始至终一直在旁边冷眼观瞧事态发展，我一度误以为他铁石心肠，没想到他只是比我站的角度更高而已。

    “那……那个……”邱爱莲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只见她瑟瑟缩缩地举起双手，在我们面前做投降状，还努力眨眼睛挤出几滴鳄鱼眼泪来，“我……我们能不能……放……放下武器……好好谈谈……你看……我也……我也没把傀儡……叫出来是不是。”

    “呸！”周康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用脚抹掉，“你得了吧，要没傀儡哪来的那把刀？你也不闻闻你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禁术的骚味，还叫我们放下武器，这一手双标玩得可以。不如把你的傀儡拉出来溜溜，咱们一起公平比试比试。”

    “你们三个人，我一个人，何谈公平？”邱爱莲摆出一副委屈的神色，搞得好像我们合起伙来欺负她似的，我看今年奥○卡最佳女演员奖该颁给她。

    “那请问你暗杀毫无防备且愿意帮助你的人就很公平吗？”便雅悯眨巴着他的那双翠绿色的大眼睛说道。他话音刚落，傀儡凯撒一个健步冲到主人跟前架起狮头盾牌，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一把手术刀从盾牌上滑落。便雅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看，还在玩阴招，我们可都没对你动手。”

    “你们……”邱爱莲的喉咙里咕哝一句，面部表情逐渐变得狰狞，龇牙咧嘴仿佛鬼屋里的母夜叉，比起周康那个面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本来想让你们在这个过程中少受点痛苦，看来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对于不听话的孩子，护士姐姐只好用打针代替糖丸了！南丁格尔！”

    随着高跟鞋“踏踏”的脚步声和轮子磨地面“吱嘎”的响声，从餐厅的墙内走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她手里推着一个手推车，穿过几张餐桌和几位食客的身体径直走到我们的面前。那个名叫南丁格尔的傀儡虽然与邱爱莲留着同样的发型，但她身形修长、比例匀称、皮肤白皙、面容绝色，和邱爱莲本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就是邱爱莲梦中的形象，便雅悯曾说过傀儡的外观与主人的内心需求有关，但我没想到关联那么大。这南丁格尔的脸漂亮是漂亮，就是塑料味太浓了，全部器官都严格按照黄金比例排列，像是商场陈列出来的人体模特那样，反倒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或许映照了她主人性格中的肤浅和极端。

    而她的那个手推车上，东西就丰富咯，什么棉签、绷带、血压计、针头、输液瓶、手术刀、止血钳，基本上你在医院能看到的东西那上面都有，琳琅满目地排着，如同医护用品展销会。不过有个问题，手推车那么小，这么多东西是肯定放不下的，但它们却放下了，手推车没有变大，那些东西没有变小，这应该只能用禁术和现实的逻辑不一样来解释。

    我招手唤出克娄巴特拉，想要趁南丁格尔脚跟还没站定时放出蛇咬她，盒盖都开了一半，硬是被便雅悯拉住了。

    “且慢，我们得先摸清她的攻击方式，想出对应的办法，然后再下手不迟”便雅悯低声对我说。只要不开禁术联线，我们之间的对话就有被敌人听到的风险，但开了又会导致共感，真是令人进退两难。

    “她的攻击方式不就那两把飞刀嘛。”我不屑地说。鸠摩罗什的禅杖能把凯撒的盾牌打出个凹槽来，这飞刀连插都插不进去，太菜了。

    “你轻敌了！”周康说道，他指挥鸠摩罗什展开屏障把我们三个人和三个傀儡都包住，“这两把飞刀只是她真正实力的百分之一，不，千分之一！”

    “周康同学说得很对。”邱爱莲露出魔鬼般的微笑，“男孩子不都喜欢刀吗？姐姐这里有上❤百❤把❤哟！”说完，南丁格尔背后伸出无数只手来，每只手上都拿着一把飞刀，同时向我们扔过来，而且扔过一把后袖子里还冒出一把。有屏障护着，这些刀在离我们大概五厘米左右距离就被弹飞出去，但我观察到几轮刀雨过后，屏障的光似乎黯淡了许多，而且周康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周康，没事，不要管我，用屏障罩着你自己和李弥就行，我的凯撒盔甲够硬不怕。”便雅悯看周康有些撑不住，劝道。

    “好吧，便雅悯先生，多保重。”周康不太情愿地把屏障往后缩了点，吐出便雅悯和他的傀儡，屏障的光芒一下子恢复到原有的水平。

    “啊，那我也……”看到便雅悯那么做，我也往屏障外围退，准备展开盒子形成盾牌，让周康的屏障少点压力。

    “你蛇不要了，进去。”周康把我往屏障中心粗暴一推，力道重到差点把我肋骨拍骨折。我张张嘴刚要骂脏话，又一阵刀雨扑面而来，在屏障外敲出一首“叮铃桄榔”交响曲。我惊魂未定，要不是周康推我，现在我早就已成刀下之鬼，那么短的时间内我根本来不及展开盒子。我改口想谢周康，周康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决定老实呆着不说话。

    我是没事了，可便雅悯怎么办？我转头看向便雅悯那边，见凯撒张开双臂形成一堵人墙，把他娇小的主人护在身后，像个忠诚的骑士。那阵刀雨使他的铠甲上插满了手术刀，可他却若无其事地把它们一把一把拔下来扔到地上，除了在铠甲表面多了几道痕迹之外，他丝毫未被伤到。从那刻起，我又重新对便雅悯的傀儡肃然起敬。

    邱爱莲发现自己的几轮攻击都被挡住了，恼羞成怒。她似乎看出来周康的屏障短时间无法破除，便打算从便雅悯处下手。她的手指一挥，南丁格尔收起身后多余的臂膀，俯身从手推车下层取出一个吊瓶，朝着凯撒的方向丢过去。凯撒也不躲（也可能是没办法躲），直直地迎上去，吊瓶撞到凯撒的胸甲上碎裂了，里面的液体流到甲面上，霎时间，一道绿色的烟雾升腾起来，整个餐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味。烟雾过后，我看到凯撒的盔甲快速腐化，短短几秒内体型缩了一号，我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然而，现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在凯撒的外甲即将融化殆尽时，他的身体忽然闪了一下，然后我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凯撒站在原地，邱爱莲惊讶地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难……难道是除物理外免疫？”邱爱莲结结巴巴地说出这么句话来。

    “那你认为呢？”便雅悯说完，凯撒拔出腰中佩剑，向外甩出一道剑气，瞄准南丁格尔的胸口飞去，南丁格尔见状扔出一卷绷带，在半空中编织出一面防护网，和剑气正面相撞。那剑气似乎有了灵性，看准绷带的纹理，顺着经脉轻松切过去，但也脱离了原本的轨道，飞向南丁格尔的右肩，把她整个右臂削了下来。

    “周康，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一起……”我话没说完，却看到南丁格尔断掉的右肩处流出黑色石油样的液体，慢慢凝聚成一个臂膀的形状，随后就像烧制陶器那样，外层的泥壳掉落，露出里面白白嫩嫩新长出来的骨肉。

    “这家伙的傀儡简直就是个审判兽！”周康自言自语道，他收住屏障就要指挥鸠摩罗什举起禅杖上去补刀，就听便雅悯在旁边大喊一声：“危险！”，鸠摩罗什连忙卷起袈裟大袖掀出一阵风，把南丁格尔和邱爱莲两人吹到半米开外，可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此时，眼尖的便雅悯好像看到了什么，给我做一个“切断”的手势，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鸠摩罗什袈裟袖子里的手上竟然叮着一个非常小的婴儿用输液针头，我当即领会了便雅悯的含义。尽管有些于心不忍，我立刻控制克娄巴特拉用小刀毫不留情地割下鸠摩罗什那只手，鸠摩罗什痛苦地打了个哆嗦。

    “谢谢你啊，兄弟。”周康并没有怪我，而是操纵只剩单手的鸠摩罗什恢复过来，再度在我们面前展开防护罩，把除便雅悯组外的所有人和傀儡包住。

    “我说，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乖乖听姐姐的话呢？”邱爱莲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歪头看着我们说。

    “别的孩子？难道说你……”我的心咯噔一下，傀儡克娄巴特拉做好了攻击的架势。但如果我现在真的要对邱爱莲展开攻击的话，就必须和克娄巴特拉一起撤离这个防护罩，这样就带来一个问题，邱爱莲这人和我以往遇到的对手都不同，她根本不在乎规矩，或者说不害怕打破规矩，我本人只要一出防护罩，南丁格尔就会直接瞄准我而不是克娄巴特拉，这样克娄巴特拉既要保护我又要保护自身还要攻击，根本应付不过来。

    那本人留在防护罩内让傀儡出去打不就行了吗？也不行。我感觉出来了，周康防护罩的原理是形成一层禁术屏蔽膜，所以我们在里面无法攻击到外面，外面人也打不进来。同样的道理，只要克娄巴特拉和我膜里膜外两相隔开，那么我俩之间的联系也就切断了，我很难再去控制她，等于让克娄巴特拉去送死。周康的情况跟我差不多，比我还多上一条，那就是鸠摩罗什要想做别的动作，只能先取消防护罩，这么做无异于置我们所有人于危险之中。便雅悯在防护罩外，倒是可以随意攻击，但他的那个凯撒是纯粹的防御型傀儡，打起鸠摩罗什都困难，更别说面对眼前这位南丁格尔。

    “对呀，小汐的事情之后，我度过了一段人生最黑暗的时光。没有小汐，只有疼痛、幻觉还有同事上级的不理解陪伴着我，我每天夜里都在哭，想着自己罪大恶极，不如跳楼自杀好了，医院的六层楼也不高，一眼能望到底，临死前还能像小鸟一般飞起来。”邱爱莲嘴上说着哭，脸上却在笑，而且是十分开心地笑，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南丁格尔还在用各种规格的手术刀和医用针筒与凯撒打得有来有回。说是有来有回，然而在我看来，只是凯撒单方面的在挨打，他如同人肉沙包般扛下了对方近乎所有攻击，为便雅悯创造出一片小小的安全区。他肩上那件威风凛凛、缀满流苏的华丽披风已经被刀片针头划得不成样子，反而显出一种悲壮感，越发衬托出他的王者气质，我在防护罩内都看不下去了，暗暗发誓绝对不会让克娄巴特拉受类似的苦，于是继续按兵不动。

    “小汐出院整整一个星期后，那天夜里12点，我在抑郁云音乐上听完自己最喜欢的歌，拿下耳机，走到宿舍窗台外准备了结这一切。大概是我平日忏悔太虔诚，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神在我的脑海里说话。祂的声音真好听，像个20岁出头的小哥哥，让我想起女性向网络小说中西装笔挺、高冷帅气的霸道总裁，你们说，神会有身体吗？平凡人可以和神在一起吗？”邱爱莲一边满脸红晕地讲着自己与“神”一厢情愿的“爱情”故事，一边在手推车前用各式各样的小瓶子调配注射药剂

    “哈！那个狗东西！有身体最好，这样我就能拿刀把他给凌迟咯！”提到“神”，周康就亢奋起来，不久之前他还认“神”为主，现在却急不可耐地想和“神”撇清关系，以证明自己和邱爱莲不是一种人。其实他根本不用证明，从他加入幼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到了“神”的对立面。

    “神说：‘我亲爱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自责？正是托你的福，小汐从苦海中挣脱开，走向幸福的彼岸。你现在的痛苦只是我对你的考验，你若在此放弃，就无法挽救更多像小汐那样的人，好好想想你学医的初衷是什么。’我跪了下来，让月光洗净我的心灵，用最纯洁无瑕的声音回答神说：‘我想救更多的孩子，我想看到他们的笑容。’神说：‘那好，我会给你想要的力量。’就在那天夜里，我拥有了南丁格尔。”邱爱莲停下手头的工作，闭上眼，用右手抚摸着胸口，做出类似舞台朗诵的姿势。她一人分饰两角，讲到“神”时，她压低嗓音学男声，同时面部表情配合摆出宽厚慈爱的样子；讲到“自己”时，她又吊高嗓音用女声，面部表情摆出柔弱顺从的样子，真可谓说是戏精本精，要不是现在还在战斗中，我差点误以为自己和同学一起出去看了场话剧。

    “在神的帮助下觉醒？这个世界越来越奇怪了。”便雅悯嘟囔了一句。邱爱莲听到了便雅悯的声音，顺手拿起刚才配好的药剂往他那里扔过去。便雅悯一愣，当即戴上了与凯撒相似的头盔，那个药剂在半空中炸开，流出滚滚浓烟，便雅悯躲在头盔里还不断咳嗽，隔了好久烟雾终于消失，他才把头盔拿下来，一脸疲惫地靠在凯撒身后。

    周康见状骂骂咧咧地还要攻击，被我捏住了手腕，我示意他冷静，同时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破局的办法。尽管不明显，我还是能看到周康的防护罩颜色在一点点变暗，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拥有这种力量之后，我在神的指导下申请调换科室，转到儿童心理科病房工作，在那里，我可发现了好多被幻觉和疼痛折磨的小朋友，他们跟那个时候的小汐非常像。为了解除他们的痛苦，我让南丁格尔喂他们糖丸。吞了糖丸的小朋友都睡着了，随后依次被黑色的怪物吞噬，等他们醒来时，病痛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孩子有和我一样的能力，居然想要反抗，”邱爱莲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最后他们都被治疗好了，就连主任都说我有神奇的治愈能力。”

    我没理会邱爱莲的胡说八道，而是拼命用手指比划出一个圆形给便雅悯看，便雅悯看后大声问道：“抑制环？”我感觉他是故意想让邱爱莲听见，好试探她对抑制环的态度。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把在周康身上用的招数再用一遍。

    “哦对了，便雅悯小朋友提醒到我，神说如果我能救治好别人，就送给我能够抑制疼痛的神奇手环。”邱爱莲说着，脸上露出病态的笑容，“但我说不用，神的疼痛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快乐。哦，我伟大的神啊。”

    在邱爱莲对着所谓“神”发情的时候，便雅悯招呼我：“快点把你的盒子给我！”我看他成竹在胸，似乎已经摸到了战胜对手的窍门。

    “什么盒子？”邱爱莲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当然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若是在平时，我就直接把盒子丢过去了，但看目前战场上的状况，敌方已经有所警觉，此时丢盒子无疑是给对方送弹药。便雅悯也真是的，实在有什么想法不好用手势表达的，就开下禁术联线嘛，我们所处位置都相对安全，且不用太长时间就能传达到，为什么要喊出声来惹人注意？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便雅悯特地把我们的计划告诉邱爱莲，其实心里另有打算，老千层饼了，我可想不到那么多，我该想的是如何把盒子给他。

    可能传送是个好方法。负罪者可以把自己用禁术创造出来的物品传送到不远处，这点我在与堂妹李冬雪对峙时证实过，就是要酝酿一下，比较耗时耗精力，这个缺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几乎是致命的，因此我看便雅悯和周康都不喜欢用。但现在要打持久战，只有这一个方法管用。

    这么想着，我和周康单独开了个禁术联线，把我的想法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跟周康说，周康点头同意。他等到邱爱莲再次靠近那辆手推车时，冲她大吼一声，挥手让鸠摩罗什收起屏障。邱爱莲见我方防御突然削弱，认为她有机可趁，便指挥南丁格尔向我们投来又一阵刀雨，鸠摩罗什脱下他的袈裟在空中展开形成一面屏障，阻挡住了绝大多数手术刀，可还有五六把漏网之鱼。鸠摩罗什的袈裟已经化成金粉散开不能再重复利用，他扯下脖子上的念珠帮我挡了两把，我自己风骚走位躲过一把，剩下来的全插在克娄巴特拉的左臂上。只见她的左臂往下一垂，彻底失去了控制。

    克娄巴特拉！我心疼极了，可当前紧张的局势容不得我动感情，我只好将自己的悲愤憋在心里，赶在下一轮刀雨前专心致志完成传送。等我工作接近收尾时，我给周康使了个眼色，他再度打开防护罩，此时便雅悯的手边多了一个金黄色的盒子，正是克娄巴特拉的毒蛇盒。

    便雅悯将盒子往上一抛，凯撒伸手到背后接住。他把盒盖打开，瞬时从盒子里涌出无数条毒蛇，全部钻进了他的铠甲里面。我可算搞懂便雅悯什么意思了，在之前的那场战役中，便雅悯曾打算用凯撒的弩箭雨打破周康的防护罩，虽然失败了，但还是展现了弩箭雨的厉害之处：极细极密几乎无死角。相比之下，南丁格尔的刀雨都不能称得上雨，我都能躲掉一把。不过有个问题，弩箭雨伤害太低如同挠痒痒，而且CD时间太长，加上我的蛇毒后应该能稍微提升点伤害吧。

    “放毒蛇？小朋友，你难道想通过注射毒液来狂化你的傀儡吧。姐姐告诉你，那根本就是无用功。姐姐的南丁格尔是无敌的，就连神，啊不对，老公大人都这么说哦。讨厌啦，我该怎么跟父母介绍我的男朋友呢？直接说是个神？可是他们心不诚根本接近不了神，能够接近神的只有我一个人……”邱爱莲自恋地摸着脸颊，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胡话，我怀疑她的精神可能真的出毛病了，这分明是与“神”接触太多，san值掉光的症状。

    南丁格尔则与她的主人相反十分冷静，从后背再伸出五六只手来将小推车上的物品一扫而空，全部用于攻击凯撒，又是烧瓶毒剂又是针头飞刀，估计她也猜出凯撒接下来可能要放个大招，得提前把他解决掉。

    这时我才意识到，经过敌我双方几轮下来的对峙，南丁格尔已经彻底变了形态，不再是那个魔鬼身材、天使面容的性感小护士，而是一只空有着人类头颅，腰部以上全是手的蜘蛛怪，她用双脚和四只手在地上爬行，其余手上各持了一件法宝，向凯撒发起总攻。她变得如此丑陋恶心，我只要多看一眼，胃就会不停地在反酸。

    但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可是件大好事，说明她已经不再隐藏实力，便雅悯也在执行他的决胜计划，战争很快就要结束。我一闭上眼，满脑子全是鸠摩罗什被砍掉的手、凯撒残破的披风、克娄巴特拉插满刀子的左臂，还有被喂“糖丸”的孩子，在病床上安慰别人的小汐，甚至是李冬雪、周康，我受够了！我们这样打下去有什么意义吗？除了审判兽和那个所谓的“神”，负罪者之间的战斗没有赢家！说到那个“神”，他在我们面前徜徉高蹈，不断刷存在感，我们却连他的尾巴都抓不住！

    想到这里，我不禁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都戳进了肉里。

    随着南丁格尔的攻击越来越猛烈，便雅悯眼看真的要顶不住了，我能听见凯撒体内齿轮机关传动的“吱呀”声，还差最后一点。周康向便雅悯投来关切的目光，便雅悯冲他挥挥手，做了一个扩展防护罩的动作。

    “真的吗？”周康显得有点为难。我理解他的想法，防护罩每往外扩展一点就会削弱一点能量，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扩展到能把便雅悯组合再包起来的地步，可怜的防护罩估计就只能撑不到30秒。

    “没事的，你弄吧。”便雅悯回答道，他的眼神格外坚定。

    周康叹口气，控制鸠摩罗什单手合十（另只手已经没了），“倏”地一下把防护罩扩得很大，将便雅悯和凯撒包含进去，南丁格尔留在防护罩内的武器如同断了电般瞬间失去了控制，纷纷掉落在地消失不见。

    多次试图投射武器失败后，南丁格尔亲自扑了上去，绕着防护罩转圈圈，用她那无数条手臂击打防护罩。防护罩上开始出现龟裂，起初头发丝那么细，后来逐渐变粗，直到有我小指宽，眼看就要彻底破碎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便雅悯突然主动打开禁术联线，命令我们道：“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先绕到蜘蛛女后面，等防护罩碎掉那一刻，我们前后夹击。”

    “收到！”我和周康两人同时在脑内回应，用目光交流确定好各自的位置，静待时机到来。

    几秒后，就听“啪”的一声巨响，防护罩炸裂开来，碎片化成橙色的粉末四处飘散，掉落在南丁格尔身上，她像是注射了兴奋剂似的疯狂向前冲，同时下巴撕出上下足有20厘米长的血盆大口，就要吞噬凯撒的头。说时迟，那时快，凯撒甲片下的机关迅速展开，里面射出密密麻麻涂了毒液的弩箭，一根不漏全部插在南丁格尔体内。

    南丁格尔毫不吝惜地咬掉那些被毒液污染的臂膀，又重新长出了好几只，依旧没有放松攻击，此时我和周康二人在她后面，我控制克娄巴特拉用弯曲的权杖勾住南丁格尔长在背后的臂膀为鸠摩罗什开路，鸠摩罗什单手抡起禅杖，在空中转了个圈，尾部金属矛头朝外，不由分说往南丁格尔脖子后面刺进去。

    “噗嗤”一下，南丁格尔的脖子被禅杖贯穿，伤口处喷涌出大量黑色的、石油般的血液，溅得我们浑身上下都是。蜘蛛女南丁格尔抽搐几下，挥舞着手臂还想攻击，被凯撒对着脸扎扎实实地给了三拳，才逐渐变得老实。

    站在一旁的邱爱莲亲眼目睹了己方傀儡的失败，鼻子里面“哼哼”两下，接着“哈哈哈哈哈”大笑出声，还不断地鼓掌，把掌心拍得通红，仿佛自己看了场好戏，所有的胜败荣辱都是别人的，和她这个看客毫无关系。

    周康受不了了，摞起袖子走上前去，刚想给她一个嘴巴，后来考虑到会导致现实变动，就没那么做，而是紧紧地攥住她的领口问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笑被你杀死的那些孩子吗？”

    “周康同学，脸上的刺青真好看。”邱爱莲故意答非所问，挑起周康的怒火，试图让他失控揍自己。

    周康的另一只手握拳高高举起来，抖了半天就是没有落下去，最后松开手把邱爱莲往后一推，看向我说：“李弥，你来劝劝他。”说完回避开我的目光，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小声补充一句：“上次你们劝我的时候句句切中要害，我，我很佩服你们。你，还有便雅悯先生都是君子，我周某人愿此生舍命相从。”

    周康这家伙，都说了些什么！告白一样，搞得我的脸都被他传染得红彤彤像个苹果。都怪便雅悯啦！都是他长了个伪娘外表还喜欢女装，成天在我宿舍勾引我，才把我掰弯的，眼看这个故事就要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咳，嗯！”便雅悯故意咳嗽了一声，指了指邱爱莲。

    我意识到自己失态，收拾好心思，换了副严肃面孔重新审问邱爱莲。邱爱莲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毫无悔改之心，见我过来，她拿出手机指着上面的时间说：“五分钟，你们最多还有五分钟。五分钟之后神就会接我去天堂。趁这段时间好好问吧，我什么都会说的。”

    “审判兽吗？它来几只我杀几只，别给我们限时间。”周康在一旁插嘴道，顺便用脚踢了下空气。

    “你们想让我加入你们的组织是不是？”邱爱莲反客为主，气势嚣张地问我们，“放心，永远不可能的。姐姐只跟小汐那样的乖孩子做朋友哦！”

    最初邱爱莲跟我讲小汐的故事时，我在脑海里一直把她自动代入堂妹李冬雪。说来也奇怪，我老是嫌弃李冬雪又自私又顽劣是个熊孩子，在同辈亲戚中却跟她的感情最深，尤其在那种事情发生之后，我总无法释怀。我理智上很清楚小汐和李冬雪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情感上却忍不住把她们两人缝合到一起，渐渐的，小汐就变成了李冬雪在世上的另一个化身。我既希望小汐的故事是真的，真的有那么温柔的女孩子；又希望是假的，我不想看到我的堂妹死两次。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小汐的故事是真的吗？”我心里千思万绪，到嘴边只有冷冷的一句话。

    “当然是真的咯。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邱爱莲凑到我的耳边对我的耳眼吹气，我差点把刚才吃的都给吐出来。

    “李弥，小汐的故事有疑点，她肯定撒谎了，你再问问。”周康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提示道。

    “告诉我，小汐被置换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虽然不知道疑点具体在哪里，但也感觉到怪怪的，尤其是被置换的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问下。

    “小汐她……”邱爱莲的表情竟然变得柔和了，不过据我看来很有可能是她在装，“小汐她……她是被我杀死的，亲手。”说完，两行清泪划过邱爱莲的脸颊。

    “亲手杀死的？你做什么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邱爱莲再怎么怪物，我觉得她对小汐还是有感情的，所谓撒了谎，我猜大概是看到小汐自杀，自己没能阻止得了之类的，万万没想到也不愿意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那有什么办法！！她让我杀死她的！！她亲口！！”邱爱莲冲我怒吼道，口水喷得我满脸都是。不到一秒种后，她又换了副面孔，神情无奈地说：“那天生日会的时候，她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就留我一个人在房内，说要跟我讲悄悄话。我，我还以为她要跟我诉苦，结果她让我杀了她。”说到这，邱爱莲闭上双眼，“那么小的孩子，说起生死来毫不含糊，还说如果我不答应，她就天天按警报，按到我们整栋楼所有人都不要睡觉，我只能被迫答应。

    “当天晚上，我按照主任的吩咐给小汐配镇定剂，然后多加了一点。当时我非常希望有人能够看到我并且阻止我，或者哪个地方警报突然响了让我丢下药赶过去，但是都没有，我一路上非常顺利。给小汐注射完镇定剂后，我走到阳台想要自杀，就在那时，我看到了黑色怪物从小汐病床下钻出来，将她整个人吞噬掉，我被吓晕过去了，就倒在阳台。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邱爱莲说完后，尽管我还是极度厌恶她，但也能从她的叙述中感觉到她的纠结于痛苦，心中升腾起一丝同情。就在这丝同情心逐渐放大，我准备放下个人情绪和她讲道理时，邱爱莲的脸色又变了，如同演川剧似的，这次拉上来的是一张笑脸，而且开心到我只能用脏话来形容，她的嘴里再次嘟嘟囔囔起来：

    “我杀了她？不，我救了她。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痛苦过，很快就出了院。我病好后主任找到了我，之前他还三天两头骂我没出息，不上劲，给整个人民医院护士形象丢脸了，现在却表扬我在小汐出院前的表现，说我比十个心理学专家还管用。后来，小汐的父母为医院送了面锦旗，我跟他们见面并且聊了，他们说已经为小汐补上了一次生日派对，还说小汐念叨着想见我，我和小汐都获得了幸福。”她讲得与前面存在明显偏差，我感觉她已经疯得差不多了。

    见我没有理她，邱爱莲换着法子撩我：“李弥同学，你有弟弟妹妹吗？你觉得，你自己忍心看到他们承受大人都承受不了的痛苦吗？”

    “李冬雪……”我没能抵挡住邱爱莲的诱惑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嗯？李冬雪？听名字是个女孩子呢！李冬雪是李弥同学的妹妹吗？”邱爱莲听到那个名字后如获至宝，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反反复复地提。

    “我……我不允许你……提到……她！住口！你不配……叫她的名字！”当“李冬雪”这三个字从邱爱莲的嘴里蹦出来时，我最后一根理智的琴弦终于被挑断了，大脑空空如也，只有一把复仇之火还在胸腔内熊熊燃烧。

    “李冬雪！李冬雪！李弥的妹妹！”见我神情异样，邱爱莲更加兴奋了，她拍着手把那个名字唱出《铃儿响叮当》的曲调来。

    “你知道吗？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我非常害怕惯炮的声音，如果有人在我旁边放，我往往会被吓哭。我的这个特点被几个高年级的孩子知道了，他们故意把小卖部的惯炮全买下来，趁我回家时在路边草丛埋伏好，你猜结局是什么？”便雅悯似乎在我耳边喊，周康似乎在扯我的袖子，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结局是什么？”邱爱莲丝毫没有意识逼近的危险。

    “结局就是！”我大吼一声，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半米长的大刀，没等邱爱莲反应过来，那把刀已然穿透了她的胸口，像烤串竹签穿过羊肉块，殷红的鲜血从她的伤口处渗出来，染湿她的衬衫。我算了算时间，五分钟应该到了，只见餐厅地面渗透出一股黑色的液体，逐渐形成了一个漩涡，把邱爱莲包在中间，邱爱莲在黑色的沼泽中缓缓下沉，直到最后一缕头发被泥浆淹没。我的眼前猛地一黑，回到了现实世界。

    “啊哈～”邱爱莲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抱怨道，“这剧本杀也太累了，居然让我扮演病娇什么的，姐姐平时话都很少说呀。”说完，把她手里的角色卡扔到中间的牌堆上。

    便雅悯和周康两个人各握着一叠卡牌面面相觑，显然还没搞懂目前的情况。我打开手机秋秋，找到幼狼的群，发现我们聊天记录已经变成了这样：便雅悯说幼狼新成员加入，要出去放松一下。周康提出剧本杀，我强烈赞成。因为剧本少一人，周康上网寻找合适的人，就找到了这位邱爱莲。而周康在群里发的文件全变成了剧本杀的规则书、角色卡和注意事项，也就是说我们之前辛辛苦苦整理的那些潜在负罪者资料全部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就是现实变动吗？到现在为止我已经亲身经历了三次，还是无法习惯，前后的割裂感太强，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大梦初醒，双耳“嗡嗡”作响。

    “我想打破自己的平凡，可惜结果来得太突然～”悦耳动听的音乐声响起，邱爱莲赶忙摸出自己的手机接通电话，说了几句“是”、“马上”、“马上到”，随后惋惜地看着我们，说：“抱歉，主任叫我回去工作了，有紧急事情。我很内向，平时没什么朋友，能和你们一起玩剧本杀真是太快乐了，谢谢你们。”

    说完，邱爱莲露出了羞涩的微笑，向我们摇了摇手，起身离开了餐厅。只留下我们三个人如木雕泥塑般坐在座位上，面对着眼前散落的一大摊剧本杀用品不知该如何是好。

    邱爱莲走后，便雅悯好不容易从现实变动中缓过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上来给我一个嘴巴。

    “呀呀呀呀便雅悯先生你怎么了？冷静点！”周康连忙站起来拉住便雅悯。

    便雅悯拼命挣脱：“放开我！我要给那个不听话的小畜生一个教训！”

    “我？小畜生？”我摸着滚烫的脸颊，从邱爱莲那里带出来的火一下子又被撩了起来，看着便雅悯的眼睛高声道，“我做错什么了你就打我？”

    “你还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你杀了人！”便雅悯的样子像极了得知自己孩子翘课去打架的家长，要不是周康拦着，估计又一巴掌要上来了。就这样他还在我面前挥舞着小拳头，扬言要跟我比划比划。

    “杀人？”我被他气笑了，“邱爱莲杀了多少？周康杀了多少？我才杀了多少？放着他们两个不管指责我杀人，我看你是不是糊涂了。”

    “邱爱莲我暂且不说，周康杀人都是在他加入幼狼前，幼狼组织的宗旨是救人不是杀人，你要想杀人给我滚出幼狼！”便雅悯脾气一直很好，我以为他发泄几下就会自己安静下来，没想到他真的跟我杠上了。好，今天我就陪你杠！

    “邱爱莲那种冥顽不化的家伙，我杀她一个等于救人无数，还不让杀吗？口口声声跟我讲仁慈，原来就是妇人之仁，我可算看透你了！”我把桌子一拍起身就想走，被周康拉住了衣角。

    “哎呀，我求求你们不要再吵啦！今天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行不？都是因为我眼瞎了找错人，才引狼入室，捅了这么个篓子，错都在我，你们都来骂我吧。”周康低三下四地哀求我们，我看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看在周康的面子上，便雅悯的态度稍微缓和了点，他重新坐到位子上，抱着双手说：“那个家伙要是实在冥顽不化，你让审判兽吞了她也是可以的。但你要记住，不能伤到她的身体，这是底线。你今年已经满14周岁了，要是那刀捅得偏了一点点，没把人弄死，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周康前鉴不远，你想重蹈覆辙？”

    “哟，审判兽杀人，彳亍！我杀人，不彳亍！我们审判兽真是太厉害啦！”我阴阳怪气道，“好了圣母玛利亚，别给自己找借口。你就是想站在道德的至高点骂我两句对不对？因为我刚见到你那天喊了你一句‘妈’，你就真把自己当我妈了，什么事都想管着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06年的，我是05年的，哪有孩子比妈大的道理。”

    听到“圣母玛利亚”几个字，便雅悯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过一会儿，他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望着窗外的风景道：“我就是圣母玛利亚。好了，你可以走了，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

    “走就走！”我赌气道，将桌上摊着的剧本杀卡牌收拾干净放到包里，不顾周康的劝阻拎起就往外走。

    我听见便雅悯在我身后说什么“她只是一枚棋子”、“敌人就是想看到我们自相残杀”之类的话，想都不用想肯定都是些圣母宣言。他的心要是那么好幼狼留他一个就行了，我老李是粗人，谁敢打我一拳，我就踢他一脚，没什么好商量的。

    哦对了，你们好不好奇那些买惯炮吓我的孩子们最终的结局？那我来告诉你们吧。我拿钢尺把他们的头领脸划伤了，去医院缝了十几针，校长找我爸去谈话，赔了很多钱。看，这就是李弥，一个个头不高，外表看上去憨厚老实很好欺负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