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花开
作者:追月逐花
成长篇:
成长篇: (一)目击者
    “天哪!怎么又是这里……这是为什么啊!”苏林站在一条陋巷里,茫然地看着那爬满了藤蔓植物的两面矮墙。这里是他学校附近的一个地方,他对这里很熟悉,但现在的感觉和平常完全不同:这里的空气无比的阴寒沉重,就像被压在湖底;天空、地面还有植物似乎都被镀上了一层浑浊的黄色,就像影楼里那发黄的老照片。苏林茫然地挪动着双脚,精神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救命!救命啊!”一阵刺耳的尖叫猛地转进了他的脑海。这个声音非常尖利,不分男女。他赶紧朝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赫然发现一个穿校服的人正在和一个全身黑糊糊的人争抢什么东西。穿校服的人非常瘦弱,转眼就被对方打倒在地,却依旧拽着手里的东西不放。孙林眯了眯眼睛,发现他们争抢的是一个长方形的小黑盒子,也无法看清是什么东西。

    “啊!”穿校服的人被那个全身黑糊糊的人踩了一脚,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手。对方抢到那个东西之后立即朝苏林冲了过来。

    一阵冷风吹上苏林的脸颊,苏林赫然发现这个人不仅身上是黑糊糊的,脸上也是黑糊糊的,甚至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天哪!这是……什么?

    苏林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晨曦中的闹钟指针才指向五点时,不由得懊丧地捶了一下床沿。

    怎么又做这个梦了?最近怎么回事啊!

    既然已经醒了,就起床吧。苏林快速地下床,穿衣,然后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在镜子前刷牙。今天是他重新上学的第一天,离他上次上学已经隔了一年的时间。

    别看苏林现在长得高高大大健健康康,以前的他可是个哮喘病人。一年前就是因为哮喘病重度发作,身体垮掉了,不得不休学在家休养。说起来那次发病真是很严重,严重到他都暂时失忆了(发病前后的事情他基本上都记不得了)。叔叔见他这样感到很担心,便带他去郊外休养,给他吃草药,带他去运动,借助大自然的力量治好了他的病。他才能在一年以后的今天重新回学校。能够重回学校他非常高兴,本来想精神抖擞地回学校上课的,没想到回校前一连几天都连续做同一个噩梦,把他的精神彻底搞坏了。

    他低下头捧了点凉水泼到脸上。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有这么一种感觉,觉得这个噩梦里的事情可能真实发生过。也许他正是因为被卷进了这个事件,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会忽然发病。但是他还是打算把它忘掉。因为这毕竟是以前的事情了。

    通往学校的那条路还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有些僻静,有些凋敝,有些萧索,治安听说还是不怎么好。苏林忽然有了一种时间凝固的错觉,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手机银色的外壳在阳光下发出了刺目的光彩。苏林的家里并不富裕,父母却坚持给他买了个手机。虽然他已经基本不再发病,但他们还是怕。给他买个手机,以防他忽然发病的时候没有呼救的工具。为此他一直很感激父母,也一直因为自己的病而觉得自己是家里的累赘。还好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虽然苏林以为自己平平安安地继续他的学业,却发现这似乎是奢种望。不管他怎么强迫自己认真听课,却总是能想起梦中的情形,总是能听见那刺耳的尖叫。在这种情形下他根本无法认真听课,看来他必须把一切都调查清楚才能继续自己的人生呢。

    苏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梦里的情况,准备从那个穿校服的人身上着手调查。那个人在他的梦里出现了很多次,他身上的细节苏林还是记得很清楚的。他穿的是苏林中学的校服,手臂上缝了一个臂章般的东西,上面用红线绣着“二年二班”——这是他们学校那喜欢创新的校长的杰作,因为太傻,只存在了一年便彻底消失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苏林判定这个人一定是他的同班同学。这个人留的是运动头,应该是男生(不知是记忆错位还是怎么的,光凭他的叫声,苏林实在无法确定他的性别),翻开的校服领子里是一件红毛衣,手腕上的表带在梦里阴暗的环境下也闪闪发光。男生,穿红毛衣……符合这个条件的似乎只有张逊和杜康。

    男生穿红毛衣的本来就不多。按苏林的记忆,一年前班里有红毛衣的男生就只有他、张逊和杜康。张逊和他的关系稍好一些,所以他直接找到了张逊。不知是阔别了一年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张逊对他似乎有些生疏。苏林和他几番寒暄之后,小心翼翼地走向了主题:“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年前,在那个到处都是藤蔓植物的巷子里,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啊?”张逊的表情就像他没听清苏林说话一样。

    “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不是被什么人抢了?”苏林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啊!”张逊的脸色忽然大变,就像看到了某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转头就跑,“你别问我!这件事我不知道!”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跑!”苏林本能地追了过去,却才追了几步就茫然地停下脚步。一丝恐惧在他的心中悄然萌芽,接着便膨胀得像个怪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有没有参与那件事情?一年前在那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张逊会害怕地跑开?那件事有那么恐怖么?

    苏林当然不会就此止步,又找到了杜康。因为杜康和他生疏些,也因为刚才张逊那怪异的反应,苏林问他的方式更加委婉。没想到杜康的反应比张逊还要大,简直像看到了一个恐怖的怪兽,什么都没说就跑了。

    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怎么回事啊?苏林看着杜康逃走的方向,恨恨地跺着脚。他的心已经在疑惑和恐惧中失去了方向。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光晃了他的眼。他茫然地朝旁边看去,发现是一个男生正抬起手腕看表,表盘的反光晃了苏林的眼。

    苏林猛地一下呆住了。他怎么把这个忘了呢?他之所以会记得梦里的那个人表盘闪亮……是因为那个人是把表盘戴在手腕内侧啊!把表盘戴在内侧是女孩子的习惯啊!

    想到这里苏林忽然感到无比的羞惭。老实说,他虽然是男生,以前也有把表盘戴在手腕内侧的习惯,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好了,回到正题。留运动头的女孩子历来都很少见。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一年前的班里只有张蕊留着运动头。

    想到这一点时苏林非常高兴,立即出发去张蕊家。张蕊家就住在他家附近,这时大概已经回家了。可是……即使遇到抢匪的人是张蕊,也不足以解释张逊和杜康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恐惧啊。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样的内幕呢?

    想到这里苏林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走进那布满藤蔓植物的陋巷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在这里他依稀可以看见当年那佝偻着腰,像行走的豆芽菜一样的瘦弱身影在这里一步一挪。他敢保证,这个可怜的身影永远不会在这里出现了!

    想到之列苏林又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不知为什么。这次他看到手机的时候,竟感到无比的揪心……这是为什么!?

    苏林忽然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接着便感到手上一空。啊!一个小混混把他的手机抢走了!苏林呼喊着追上去,抓住了那小混混的手,却被那小混混一脚踹到在地。不知是不是被踹得太重,苏林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团刺眼的光亮,接着整个脑海里都被强光塞满了。

    原来是这样……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啊!校服、红毛衣、戴在手腕内侧的手表……当然被抢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当年他被抢走的,就是当时父母给他买的手机!当时他是多么的自责啊!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孱弱、无用,连父母用血汗钱给他买的爱的结晶都无法保住,根本无法原谅自己!因此他不仅把这件事从自己的记忆里强行抹去,甚至还把自己想成了旁观者!

    因为苏林倒地后还是不松手,小混混又踹了苏林一脚。苏林这才从记忆中醒过来。一年前的他会放手,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抢走他的手机,但现在的他不会了!他用力一拽把小混混拉到在地上,从他手里抢回手机,还狠狠地给了他几记教训。

    小混混连滚带爬地逃了。苏林注视着他逃走的方向,紧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松开了。现在的他固然要把手机夺回来,一年前的他却是应该并且一定要放手。

    每个人都有孱弱的时候。人在变强后并不是要抹杀过去的一切,而是要原谅并接纳以前的自己。无法接纳自己的人,永远都不会变强。
成长篇: (二)柜中人
    “你看,是孙亚飞呢!”

    “从背后看来也是这么帅!”

    两个女生站在街道上,把头凑在一起低声嬉笑着,像两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她们所指的男生,孙亚飞,却有意识把地背影藏入人海。他正要去一个不能为人见的地方。那里藏着困扰了他八年的梦魇。

    脚下是越来越多的杂草。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他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阴霾,带着一股股的黑烟,慢慢地覆盖他的心田。

    青蛙变王子,看起来只是个童话的命题。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是完全可能发生的。因为他以前就是个青蛙,很可怜的青蛙。

    八年前,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一张枯槁的脸,豆芽菜似的身材,畏缩内向的性格,可怜兮兮的神情连自己的父母都生厌,更别提其他人了。老师当他不存在,女生们嘲笑他,男生们欺负他——谁要心情不好了,拽住他的衣服就给他一脚。这不是夸张,是实实在在经常发生的事情。

    孙亚飞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废弃的校门。没想到它还在啊。难以想象在这样迅速发展的都市里,占地这么大的废弃校园竟然还没有被拆除。也许它有必须存在的理由吧。为了记录他的罪恶而存在。

    孙亚飞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校门正张开大口欢迎他。杂草丛生的校园里仿佛弥漫着阴寒的雾气,阴森而晦涩。那时可不是这样的啊。那时这里到处都挤满了眼光,各色花草快乐地伸展着身躯,和风儿不停地跳舞,聚在一起像在大合唱。蝴蝶、蜗牛、蚯蚓,这些欢乐使者们,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他面前,驱散他所有的愁苦。

    他迟疑地走进校园,一脚踹进杂草里。他一激灵,立即感到有无数双小手攀上他的脚,像要把他直接拉进地狱。一截洁白的裙摆,忽然闯入他的心头,激发他一阵战栗。

    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他的心头,像水中的倒影一样,摇晃着。扭曲变动着的脸孔一会儿露出天使般的微笑,一会儿又露出厉鬼般的怨怒。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她带着网兜不期而至。她是来抓蝴蝶做标本的。她长得很可爱,肯对他微笑。她是那时唯一肯对他微笑的女生。他每天都会来这里散心,她也每天都会来这里抓蝴蝶。

    她成了他的朋友,唯一的朋友。也许是。她愿意听他倾诉,为他高兴,为他哀伤,为他愤怒。他的世界一下子亮了起来,真正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他却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住在那里。他不敢问。也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自卑内向的人在交往上总是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畏缩。

    他已经来到了体育馆中。破败的体育馆里到处都是蜘蛛网,破烂的地板上到处都有杂草狰狞地伸出脑袋。阳光透过破烂的屋顶着进来,被灰尘染成一片灰黄。一个巨大的储物柜立在体育馆的角落里,就像一口棺材。

    孙亚飞松开了领口,他感到呼吸困难。八年前,就在这里,她捉住一只逃进来的蝴蝶,装进网兜,然后对他说——在这一瞬间她变得非常陌生,面孔也模糊了——对他说她以后不来了。原因很简单,蝴蝶捉够了。

    也许他该低着头黯然神伤,也许该无声地哭出来——按他的性格他应该如此,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狂怒了,一把把她推进了柜子,在外面闩上,还用一根棍子顶上,捂着耳朵,头也不回地跑了,耳朵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敲打柜门的声音。

    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却天天在附近徘徊,希望能再看到她的身影。

    没有。他再也没有看到过她。她好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也许闹出过很大的动静吧,他不知道。他的世界,本来就无比狭小。

    也许她当天就自己撞开柜门走了出来,也许她早被她的父母找到救走了。他一直这样想着,可梦中总会出现那个棺材般的柜子,里面冷不防传出的敲打声总是让他惊坐而起,抱被而颤抖。

    之后他拼命地锻炼身体,拼命地学习,拼命改善自己的一切,让自己永远站在阳光里。个头也迅速地蹿上来,脸孔也长开英俊了——男孩子发育得也比较晚。八年后,他成了王子,可那个柜子,却如附骨之蛆,在他的梦魇里挥之不去。也因为这个柜子,他虽然是王子,却是孤独的王子。

    他终于下定决心打开这个柜子,接受审判。命运将在他打开柜门的一瞬间,宣布他是羔羊还是罪人。

    在一团昏暗里柜门仍好好地闩着,那根棍子仍然抵在上面。他慢慢地朝柜子走过去。柜门似乎随着他的脚步开始蠕动。忽然,他如遭雷击般站住了。因为他听见柜子里面,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那是指甲挠木头的声音。

    有人!有人在里面,用指甲挠着木头!

    “啪”的一声,棍子倒在了地上。柜门上的门闩自己动了起来,移开了。孙亚飞已经僵在那里,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门扇缓缓地打开了,带起一股灰尘。一只枯瘦灰黑的手伸了出来,扭曲细长的手指就像早已死透的枯枝。一个干尸般的人从柜子里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看不出颜色。纵横的乱发鸟巢一样堆在头上,正向他缓缓地抬起头来。

    ……

    孙亚飞已经出离恐惧了,只有惊讶。因为从柜子里出来的人,竟然是……自己?

    他自己?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诊所里。一个寻猫的老太太发现他晕倒在废弃的学校里,就叫人把他救了过来。

    他的目光越过医生的笑脸,定格在墙上一个玻璃框上,玻璃框里正镶着拼成“福”字的蝴蝶标本。他的心立即揪了起来,无法呼吸,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只有那个柜子。那个柜子像要把他吞下去似地大张着柜门,那个干尸一样的另一个自己正倚着柜门盯着他,露出诡异的微笑……

    “咯!”谁走了进来,鞋底磕击地面上发出一声响。柜子和干尸忽然扭曲了起来,“唰”地一下被吸进了一个人形白影里。周围渐渐光明起来,那个白影也渐渐显出轮廓。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虽然已经长大,但还是那张他永远无法忘怀的脸。

    孙亚飞把头深深地压进枕头,吐了口长气。彻底轻松了。何止是轻松,仿佛灵魂都在这一瞬间被漂洗干净了。上帝宣判了。他,是无罪的。

    他又去体育馆里看了一下,那个柜子的门扇早已朽坏了,掉落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这么多年来,这里面一直没人,一直没有……

    不,一丝笑痕浮上他的嘴角。其实直到昨天,这里面一直关的有人。就是他自己。他把真正的自己关在这里,拼命地粉饰,表演,谄媚……给自己打磨精美的外壳,里面却空空如也。昨天,他终于把真正的自己找了回来。可是沧海桑田,转眼已八年。这八年来,他又是谁呢?
成长篇: (三)我在这里啊!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诡异啊……”

    “这是什么人干的啊……心理**吗?”

    已经到了上早自习的时间,A中学初中部二年一班的学生们却还聚在讲台前议论纷纷。班长陈露分开人群走到讲台前,看到眼前的景象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接着便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天哪,又来了……还有完没完啊……”

    不知为什么,二年一班的教室从三天前就开始连续发生怪奇的事件。第一天似乎有什么人在半夜潜进了教室,把所有的人的桌肚翻了遍,把其中的书和字典全都堆在了讲台上。这个人进入教室后不偷窃也不破坏,仅仅是把书和字典翻出来堆在讲台上,已经够诡异了的。更诡异的是同学们检查教室的大门,没有发现锁有被撬的痕迹。教室的窗户则一个个全都从里面栓得好好的,根本不像有人从外面侵入过。教室后门上的锁则已坏了很久。前阵子学校方面曾经请来锁匠,鼓捣了半天都没把锁打开,犯人从后门侵入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是什么人留在教室里干了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锁门前确认教室里是不是空的是值日生的常识,那天开门的同学也不曾发现教室里有人。仔细想来,这个“密室翻书案”真是诡异到了极致,想想都让人背后冒冷气。

    同学们害怕了,走时把书和字典全都带走了。然而第二天上学时,又发现自己留在桌肚里的雨伞全被堆在了讲台上。再过一天是全班的鞋套,到了今天……就是全班桌肚里的废纸团了。

    发现这人连废纸团都要动之后同学们心中的怀疑和恐惧到达了顶点,上课时都在悄悄议论。陈露听到了议论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们难道只知道关注这个吗?杜笙同学已经很久没来上课了,你们难道一点都没感觉吗?

    陈露下意识看了看身后不远处那空空的位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杜笙半年前因为车祸住了院,不久前据说已经能下床走路了,但不知为什没有来上课。杜笙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同学们对此也没有什么反应,简直像杜笙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这听起来很让人寒心,不过也不能只指责同学们对同学漠不关心。杜笙瘦瘦小小的个儿,是全班最沉默寡言的一个,根本没什么存在感。如果陈露不是班长,恐怕也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吧。

    放学了,陈露用手拧着书包带子,心事重重地往外走。

    “陈露!”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陈露回过头来,发现体育委员张涛正拎着书包卖力地朝她招手,顿时露出了微笑。

    这天晚上陈露和张涛就留在教室里调查。班里发生这样的事情,身为班干部的他们责无旁贷。为了便于隐蔽并能随时注视着大门,他们藏到了讲台下面。然而藏在讲台下面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爱说爱动的张涛只过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我……我说陈露……”

    “嘘!你声音太大了啦!”

    “呃,好……(放低声音),陈露啊,我轻轻地……出去活动一下筋骨好不好?”

    “你说什么傻话啊?你一出去不全暴露了?”

    “什么暴露,那家伙不是还没来吗?我要再不活动活动,恐怕都要得颈椎病了!”

    “好吧!那你就出去吧!我怎么这么糊涂,要和你这样的人合作啊!”陈露生气了,高高地撅起了嘴巴。

    张涛见陈露生气了,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吭声了。他刚闭上嘴不到三分钟,教室里,不,准确地说是不知什么地方,忽然“空”地响了一声。

    这个声音并不大,但在暗夜里听来十分清晰。两人不约而同地僵住了,脖子后的汗毛全立了起来,还在“唰唰”地发抖。天哪,明明是来调查的……可是此时的他们竟都没有勇气从讲台下面钻出来!

    “扑……扑……扑……”似乎有什么人从后面走了过来,接着又停下了,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张涛和陈露紧张得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扑……扑……扑……”那人又开始走动,似乎手里拿上了什么重物,脚步声变得闷混而沉重。他径直向讲台走来,又在讲台前停下了!

    张涛和陈露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约而同地闭了闭眼睛。

    “嗵!”忽然有什么重物压到了讲台上,让整个讲台都震动了一下。

    “赫!”张涛和陈露不约而同地抽了口冷气。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那人急速地跑开了。然后又是“空”的一响,接着便什么都没有了。陈露和张涛茫然地从讲台下面钻出来,朝教室里环视了一圈。黑暗早已被月光浸染得淡了,教室里显然没有其他人。等他们看到那人摆在讲台上的东西时,顿时不约而同地抽了口冷气:这是陈露的凳子!为什么要针对陈露!?那人想干什么?

    “天哪……这家伙……难道真**啊……”张涛焦躁不安地看着陈露的凳子自言自语,陈露却茫然地在教室里转起圈来。教室里的窗户依旧从里面拴得好好的。那人出现之前他们一直看着大门,并没有发现大门那边有任何的异常。那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还有那怪异的响声……

    陈露在窗户前茫然地站住了,呆呆地看着外面婆娑的树影。张涛以为她发现了什么,赶紧走了过来。因为他之前又是蹲下又是站起,领子里藏着的护身符掉了出来,金属的链儿在黑暗里微微地闪着光。因为他个子高,搞不清以陈露的视角能看见什么,便把腰弯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他那护身符的链子便绕到了窗户下突起的钉子上。

    陈露忽然发现张涛几乎是紧贴着她站着,顿时感到很不好意思,“你干吗啊你?”

    “啊!对不起!”张涛如梦方醒,慌忙站直身子,护身符的链子挂在钉子上发出“空”的一响。

    “啊!”陈露惊叫了一声。就是这个声音!金属的震动和摩擦声……不对!似乎还带点木头的震动!

    陈露表情凝重地站到了教室的后门前。张涛则又惊又疑地站在她身旁。后门的锁的式样很老,是在门框上装一个有孔的长条形铁片,搭在门扇上的锁鼻上,再在上面加上一把锁。陈露深深吸了一口气,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拉。

    “空!”铁片直立起来,门扇和门框之间赫然被拉开了一道不小的空隙。

    “啊!”张涛惊叫起来。

    陈露深深地垂下了眼帘。大家在研究犯人进来的路径时都只注意到了那些每天都被使用的门窗,都把这个“无法打开的门”给忘了。结果犯人就是从他们的心理死角潜入了教室。至于犯人是谁,陈露的心里也差不多有数了。其实她早该想到了。能作出这种事的人一定是和本班有牵绊并处于异常状态下的人。现在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有杜笙一个。不过促使她想起杜笙的,还是这缝隙的宽度。能从这个缝隙挤进教室的,除了全班最瘦小的杜笙外,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做到。

    发现犯人可能是杜笙外,陈露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杜笙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同学们如果发现犯人是杜笙,一定会对她更加疏远。她忽然想撒手不管这件事了。但当她转头看见自己的凳子摆在讲台上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

    陈露来到杜笙家的时候,杜笙正倚在窗台上发呆。回头见她来了,对着她露出了惨然的笑容,“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陈露抿紧了嘴巴没有说话。她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杜笙继续惨然地笑着,“我知道你看到你的凳子被摆在讲台上之后一定会想起我的……全班就只有你注意过我……”

    陈露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她的声音低沉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杜笙一颤,脸上的笑容依旧,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我只是希望……大家能从这个事件想到我……来看看我……我受伤后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我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但时间长了就感到很怕……怕得不敢回去上课……我就在这里啊……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说到这里杜笙泣不成声。

    陈露的眼眶也像遭到晕染般地红了,却咬了咬牙硬把泪水压回了肚子里。她冲上来抓住杜笙的手腕就往外拖,“你既然希望大家来看你……你就对大家说啊!不管能不能得到大家的原谅……你要先对大家说!”

    杜笙惊呆了,用力挣扎了几下,但最终还是跟着陈露跑了出去。她的脸涨得通红,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灿烂光彩。

    也许……可以跟大家……说说看!?
成长篇: (四)微博控
    孙雨终于下定决心去找马雅了。她本以为自己高中毕业后永远都不会再找她,没想到她这个“永远”的保质期只有三年。原因只是一张合照。孙雨是个微博控,比起和朋友们直接联络,她更喜欢刷他们的微博。而有一天她刷大学同学的一个微博的时候,竟然在一张聚会的大合照的一角看到了马雅。她的脸色很不好,黑沉沉的,脸也很瘦,似乎过得很不好的样子。

    看到马雅是这个样子后孙雨的心里就是一酸。然后这份酸楚扩散开来,泛滥得像海洋一样,一直冲出她的眼眶,变成了滚烫的泪水。

    她错了,真的错了。怎么能因为那次吵架就和马雅怄气到现在呢?不就是因为她没有考到满意的学校而郁郁寡欢,马雅出言讥讽吗——实际上她并不是真要讥讽她,而是想用激将法让她振作。就算是在当时,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可是她当时就是气马雅无法体会她的感受,气她站着说话不限腰痛,和她大吵了。而马雅也气她把她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和她大吵了一架。这架吵得非常厉害,孙雨记得当时她们都吵得脸红脖子粗,而且口不择言。她最气得对马雅吼出了“绝交”两个字,还说以后一辈子都不要见面。马雅气得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转身就走了,以后真的没有再和她见面。现在想来,那算个什么事啊!怎么能和她们这么多年的友谊相提并论……她之后竟然真的三年没有联络马雅,真是个傻瓜蛋!

    孙雨设法找到了马雅的联系方式。原来她现在因为大学放暑假,在老家亲戚的农场里帮忙,算是在放假期间体验社会劳动。她拿着写着马雅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在电话边久久地踯躅,就是没有勇气拿起话筒。原因是显然的。她耍脾气耍了这么久,忽然跟马雅联络,要见面,要重归于好,如果她是马雅,恐怕也会嗤之以鼻的吧。

    没有办法,她只好找谭虎商量。谭虎是她大学室友的哥哥,在现实生活中只见过一次面,但在网上和她聊得很热络。她觉得谭虎虽然只是比她大一点,但明白很多事情,可以当她的人生导师。所以一有麻烦就会找他商量。他每次都能给她优良的建议,这次也没有意外。

    “当然要和她联络了。”谭虎的回答十分干脆。

    “可是……如果她不愿意理睬我,不愿意和我重归于好怎么办?”

    “呣,那样的话倒会很尴尬……不过即便有失败的可能,也要试一试啊。时间脱得越久,你们之间的鸿沟就越宽,就越难重归于好。其实人生在世,真正的好朋友很少很少。如果因为犹豫和恐惧,把真正的好朋友错过了,恐怕会成为你一生的遗憾的。”

    孙雨被这句话击中了,心里一股热流猛冲上来。但是想了想电话,这股热流又凝住了,给谭虎发了一个哭脸的表情:“可是我就是没有勇气打电话……”

    “你不用打电话啊。你直接去见她。有什么事当面说。很多事情电话里讲不清楚。而且这样才显得你有诚意啊。”

    一听这话孙雨心中的热流重新鼓胀,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下这么一行字,“好的!那我就亲自去找她!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很偏僻,去哪里应该不容易……她见我排除万难地找过去,至少不会一句话都不让我说就把我打发走吧!”

    “嗯,”谭虎回复道,“那地方很偏僻?在哪里?你想好怎么去了吗?”

    孙雨便把马雅的地址跟他说了一下,然后说:“我坐客车去应该可以吧。”

    “坐客车多麻烦?再说一个女孩子坐客车也不安全啊。我家有车,我送你去吧!”

    “啊,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孙雨喜出望外,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谭虎和孙雨越好第二天就带她去见马雅。虽然不是去见异性朋友,但孙雨还是颇为用心地打扮了一番。她见到谭虎的时候颇有些意外。因为上次见他的时候,谭虎只穿着素气的T恤和牛仔裤,头型也只是普通的平头。今天的他却穿了件花格子衬衫,和一件很潮的牛仔裤,头型很是花哨,耳朵上还戴了个闪闪发亮的耳钉。老实说,如果孙雨是在街上看到这样的人,是不会和他答话的。但是他既是她室友的哥哥,又是给了她很多好的建议的网友,她也就完全没有在意这一点。

    谭虎的车开的有快又稳。孙雨坐在车的后座上,想着自己马上就要看到马雅了,心里又激动又忐忑。为了平定心情,同时也为了消磨时光——这将是很长的一段路,她拿出手机开始发微博。她虽然非常喜欢刷微博,但是粉丝却不多——大概就是因为她刷微博太多了。不过也有几个人偶尔会给她评论和点赞。

    因为她现在的心情真的是很激动和忐忑。她每隔一小段路就发一个微博。不就是一段路么,有什么可写的?这对微博控来说可不是问题。她先写了自己这些天的心路历程——当然了,提到马雅的时候是用“一位好朋友”来指代。然后开始写路上的细节——当车子经过一片树林,她说自己看到了一片很有诗情画意的树林(微博控总喜欢对生活细节进行拔高),回忆自己和马雅之前在校园里那片小得可怜的树林里背书和偷偷调侃班里的恶霸的时光。当车子经过一片小湖,她就说看见了一片波光粼粼的小湖,然后回忆自己和马雅曾经在一片小湖里玩过水……本来是想平定心情的。结果这样一搞,她的心情反而更忐忑和激动了。她对此哭笑不得,便在微博上写下了:“想到我很快就要见到我的好朋友了,心情真是越来越激动和忐忑了呢。没有办法,无法抑制……非常感谢小老虎(谭虎的网名)送我去见她。”写完后忽然想起自己也许该上传一个图片,便偷**了谭虎开车的背影的一张照片(在她看来,只拍到后脑勺应该不算泄露**),附在微博里上传了上去。然而就在她发完微博不久,谭虎就把车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么?”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朝车前面和两边看了看。

    然而前面和两边都没什么会影响车子前进的。连个行人都没有。

    “没什么事。”谭虎笑着说,“只是我想休息一下……我车开得也够久了,疲劳驾驶不好。”

    “哦,当然。”孙雨赶紧附和。

    谭虎把头顶的头发抹了几下,然后下了车。孙雨以为他只是要出去透透空气,没想到他打开后座的车门,上来和她并肩坐着。孙雨有些奇怪,但想到他也许只是想和她聊聊天而已,就没有如何在意。

    “小雨啊。”谭虎坐在她身边,脸朝着前方,却从眼角瞥着她。“有男朋友了么?”

    “啊?”孙雨没想到他会忽然问她这个问题,愣了愣后说,“没有啊。”

    “没有?”谭虎故作惊讶地转过头来看她,“不会吧?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

    “真的是没有……”孙雨的脸红了,“大概是我比较迟钝吧……”虽然谭虎这应该算是赞美,但她听了后莫名的不舒服。

    “迟钝啊……原来如此……”谭虎不可名状地审视了她一下,然后脸上笑开了,“那我来当你的男朋友吧!”

    “啊?”孙雨吓了一跳,“这个……不大合适吧?我,我还在上学,不想谈恋爱……”

    “学生怎么就不能谈恋爱啊?”谭虎嗔怪地说,“你都二十……二十一了吧。现在晚婚的年龄都才二十三岁,据说还要提前,你现在不谈已经算老姑娘了。”说着盯着她看。

    孙雨在心里打了个哆嗦,感到他的目光像针尖一样刺到她的脸上。糟了。她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男人有没有坏心思她还是能看出来的……谭虎的目光深处分明鼓动着兽性!

    感受到危险后孙雨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对着谭虎僵硬地笑了笑。谭虎以为她同意了,满意地笑了,同时也放松了警惕。孙雨就趁这个机会,打开车门就跑。她脚一着地就跑得像飞,恐怕她一生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哎呦!你这是干什么?!”谭虎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孙雨不敢回头看,只是咬紧牙关飞跑。她慌不择路,见路就跑,中间还摔了一跤——摔得那叫一个痛,可是她根本不敢耽搁,甚至连自己是否摔伤都来不及看,爬起来继续跑。等到跑到自己实在跑不动了,觉得自己已经离谭虎够远了才敢停下来。然而停下来之后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更糟糕的境地:天哪!这是哪儿啊?!

    她现在正处在一条土筑的窄路的路边,紧挨着路边的是宛如原始森林般的黑沉沉的树林,四周没有一个人,静悄悄得连只鸟叫都没有。看看脚下的路面,没有什么脚印,也没有什么车辙,一看这里就是鲜有人来的地方。孙雨慌了,赶紧朝四周看,却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来的,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她赶紧找手机,想打电话求救,却发现手机根本找不到了——糟!一定刚才摔跤的时候掉了!

    孙雨像坠入冰窖一样感到了彻骨的寒冷,抱着肩膀呆立在那里,颤抖着流出了眼泪。这下彻底完了。她慌不择路地跑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继续乱跑的话可能会迷路得更彻底,说不定会遇上比谭虎更坏的人和凶猛的野兽……可是呆在这里也依然可能遇上坏人和野兽啊!

    孙雨完全没了主意,只有站在那里流眼泪。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就在这时,她隐隐听到前方传来了狗叫的声音。

    孙雨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报纸曾经报道过的,在乡下到处伤人的野狗,赶紧找棵树往上爬——她小时候是会爬树,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早就爬不上去了。转眼间狗已经跑到她身边——那是条有着绿莹莹的眼睛的大黑狗,低头就往她身上嗅。孙雨骨头一麻,赶紧退后几步,想找东西作武器自卫,仓促间却找不到什么。

    “大黑,过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孙雨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的耳熟。当她意识到这个声音属于谁的时候,已经呆如木鸡。

    那个女孩跑到她的面前,就是她拼命想要见她的马雅!

    “太好了!你没事!”马雅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孙雨仓促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也无法消化这种出人意料的会面,只是呆呆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是看你的微博……”马雅依旧沉浸在激动中,声音剧烈地颤抖着,“我是看你的微博……你今天一出发就开始发微博了,之后一路发,对吧?我帮舅舅送农产品到市里的时候,每次都走那条路,对它很熟悉……所以一看你写的微博,我就知道你到那里了。后来等你发完那个带那个什么‘小老虎’后脑勺图片的微博后,忽然就不发了,我就觉你可能出事了,赶紧仔细看那个图片。也许你自己没意识到,我在看到那个图片后就觉得不对劲,放大一看,结果发现触发我的感觉的是他映在后视镜里的眼睛……那分明是一双在盘算坏事的眼睛啊!我怕你出事了,赶紧带着大黑,开着拖拉机出来找。大黑是退役的警犬,善于追踪也善于对付坏人……我沿着那条路走,到了一个地方,有一段脚印始于路面中心,一路延伸到对面的岔路,我就猜大概是你发现了他的图谋,冲下车跑了……便带着大花接着脚印找……后来因为路面变硬了,你的脚印不见了,还好大花能闻气味……”说到这里眼圈红了,“还好最后找到你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一生都会后悔的!”

    啊!”孙雨恍然大悟,却也恍然如梦——首先今天会出这样的事已经很蹊跷了,而这样被马雅找到更蹊跷。正在混混怔怔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个更蹊跷的事情:“你怎么会看我的微博呢?你怎么知道我的微博地址?”

    “这个啊……”马雅的脸红了,非常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早就从其他人手里要来了你的微博地址,天天看你在干嘛……”

    “可是你为什么不联络我呢?”孙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说来,马雅可能很久之前就开始看她的微博了,而且是时时都看。

    “这个……”马雅的脸更红,显得更尴尬,却也很伤感,“我……鼓不起勇气啊。我怕你还在生我的气……要不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我还不敢……”

    孙雨感到自己的心狠狠地被击中了,不由自主地抱住马雅,眼泪决堤般涌了出来。她现在说不清自己有多感动,也说不清自己有多后悔。其实她和马雅,吵过架后是可以马上就和好的。可是她就是想当然地以为马雅很生她的气,以及害怕主动要求和好被拒,伤面子……结果三年的时间,就这样白白地浪费了。不过还好有了今天的这次有惊无险的遇险,让她没有错过这段比金子还要宝贵的友谊——如果她今天顺利到达农场,见到玛雅,也许也能和好。但是如果那样,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份友谊的重量。知道了它真正的重量后,才能真正知道该如何珍视它。
成长篇: (五)寻找校花
    “你还记得我么?”

    戚霜刚一打开QQ邮箱,就看到了这么一封邮件。这封邮件里附着一副图片,只有这么一行字。而那张图片,则是一副艺术照。照片中的女孩非常漂亮,盘着头发,头上用发卡歪歪地别着一顶挂着面纱的小圆帽,脸上画着浓艳的妆,耳边挂着垂着大颗珍珠的耳环。身上穿的是低胸晚礼服,脖子上则戴了一串闪闪发亮的水钻项链。

    这个女孩她是认识的,她也知道她拍摄这张照片时的年龄——才十七岁而已。但这张照片的装扮过于成熟,是她看起来足足有二十七岁。明明是豆蔻少女,却偏偏要拍这样的照片,会让人感到挺不舒服。不过对她而言并不奇怪。因为她一直都让人不舒服。

    这位女孩叫张明珠,是戚霜的高中同班同学。她人如其名,长得像明珠一样漂亮,是戚霜高中的校花。历来漂亮的女生要和女生们搞好关系,都要格外的谦卑和蔼。而她却偏偏不来这一套,总是盛气凌人,有时候还会欺负人——因为她漂亮,全班的男生都帮着她。这张艺术照是她高二的时候拍的——因为她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她,说她长得也不是十全十美,凭什么那么傲,便特意拍了一组艺术照,从中选了她认为最娇媚的一张,然后洗出来,全班散发。做事这么招摇,又这么嚣张,全班的女生自然而然都讨厌她,但也不得不羡慕她的美貌。戚霜也是一个。她高中三年只是在一个角落,静静地注视着她,几乎没和她有过交集。现在张明珠竟然在高中毕业三年后给她发来了QQ邮件,还问了这么一句话,实在有点令人不可思议。

    正因为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戚霜很仔细地看这个邮件。结果她发现这封邮件是抄送,即同时发给很多人。收件人地址有很多。仔细看看,发现似乎都是她的高中同学的QQ收件地址。为了确认,她特意打开高中的QQ群看了看——因为毕业已经很久,那个群里基本上没人说话了,结果发现收件人的确是她的高中同学们。发现邮件不是单单发给她之后,戚霜松了口气,但也有了好奇之心——张明珠到底有什么事需要联系全班同学呢?

    戚霜又仔细看了看邮件,发现发件时间是两天之前。估计已经有人回复并获得答案了吧。尤其是高中对她非常崇拜的男生们。于是,她就挑了个高中时对她十分向往,并且现在还和自己有联络的男生宋德,问他张明珠到底像作什么。

    宋德的回答很出乎她的意料:“那个邮件啊,我没有理睬啊。”

    “啊?为什么?”

    “一看就是她闲着没事乱发的,要是有事,她早说事了。”

    “可是……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没事的话就不会发邮件了吧,还是发给全班……你就没有回个邮件去问问?”

    “我哪有空管这闲事啊。谁爱问谁问呗。”

    “呃?”戚霜觉得他这回答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怎么了?”宋德还觉得她的态度奇怪呢。

    “没什么……”戚霜苦笑着,“我只是觉得,你啊……高中时挺喜欢她的。看到她的邮件,至少会有点好奇……”

    “那个啊,早过去了,”宋德回应得十分爽快利落,“其实仔细想想,她长得也就那样,却天天一副白天鹅的样子,目中无人,还把男生对她好当成理所当然的样子……当时我对她早就没感觉了。”

    “哦。”对此戚霜真有点哭笑不得。她记得当初他可是宣称愿意作张明珠脚下的泥尘的。看来人心真是个靠不住的东西。她默默地关掉聊天窗口,坐在桌前出神。估计其他男生也和宋德一样吧。而女生们一直讨厌张明珠,更不会有人回张明珠的邮件。因此她大概无法知道张明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她想着想着,忽然心念一动,给张明珠回了一封邮件:“我记得你”。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张明珠想要找的人,也不知道张明珠是否会回复她,但是令她讶异的是,几十分钟后,张明珠回了。回复的却没有文字内容。回的还是一张图片。这是张明珠的一张黑白的艺术照——因为也是高中的时候拍的,所以戚霜认的。背景却换了,是一片树林。张明珠应该是用了PS软件换背景吧。而作为背景的树林的照片看起来没有经过处理,和被精心修过的人像很是不搭,而且看起来还很眼熟……啊!

    戚霜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片树林好像就是她大学的树林啊!她咬住嘴唇,记忆中张明珠洋洋得意地说她一定要考上这所大学的情景慢慢浮现。张明珠非常憧憬这座大学,也自认为凭自己的成绩一定可以考上这所大学,但最终还是因为几分之差和这所大学失之交臂。而戚霜从来没敢奢望自己能考上这所大学,结果竟然考上了。发现背景是自己大学的树林后,戚霜未免会格外在意。再看张明珠的这张艺术照,似乎选得也很有文章——黑发盖着半边脸,似乎要隐藏,或是诉说什么秘密一样。戚霜越来越在意,忽然觉得自己该去那个树林一趟——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张明珠也许就在那里等着她。那片树林就在校园的一角。也不大。因为今天阳光不好,树叶里阴阴的。好多树叶已经黄了,地下也已经积了好多落叶,使树林里有种萧索的感觉。戚霜到的时候,树林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穿着洗得褪色的军大衣、挽着头发戴着口罩的中年妇女在拾学生丢弃的塑料瓶子。戚霜同情地看着她。现在民生多艰,很多住在学校附近的穷人经常到校园里来拾废品出来卖。

    中年妇女拾了几个瓶子后就走开了。戚霜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便在树林里找了起来,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一根树枝上光芒刺眼。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钻石戒指挂在树枝上,钻石被阳光照得反光。她把戒指拿了下来,立即认了出来。它应该是张明珠的戒指。如果是这样,那么它的戒圈就是钛钢,上面镶的也只是锆石而已。这个戒指挺廉价,式样也不如何好看。但是戚霜记得张明珠颇珍视它。她之所以能记得它,就是因为张明珠珍视它。

    她还记得,张明珠跟人说过,这是她儿时的一个女性朋友给她的友谊戒指。她一直戴着它,有一次弄丢了,怀疑掉在了垃圾桶里,她就自己去把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这和校花的身份可是完全不符。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还好最终把它找了回来——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戚霜忽然觉得张明珠也没那么讨厌。既然她这么看重朋友给她的礼物,证明她一定很看重她的朋友。之所以之前没有人发现,是因为她没有什么朋友。戚霜把戒指捏在手里,朝四周张望。既然张明珠的戒指在这里,那她的人也一定在这里。

    忽然,她看到树林外面人影一动,赶紧追了出去。那是一个女孩,穿着一身运动服,正在飞快地往前跑。仓促之下戚霜无法判定那是不是张明珠的身影,但见那个女孩即便穿着运动股,还束着闪闪发亮的发圈和带着闪闪发亮的耳坠——这一点颇为符合张明珠的做派,便赶紧追了过去。那个女孩跑得飞快,而且越跑越快。戚霜越发觉得她就是张明珠——没有隐情的话,干嘛要越跑越快?可是又有什么隐情,需要越跑越快呢?

    那女孩跑得真是很快,戚霜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她急了,便大喊张明珠的名字,而那女孩竟然是充耳不闻。

    戚霜总算追上了那个女孩,一拍她肩膀。“张明珠!”

    “啊?”这个女孩不是张明珠?

    戚霜愣了。

    “你干什么的啊?”那女孩讶异地看着戚霜。

    “不,这个……”戚霜又尴尬又迷惑,“我……你为什么要跑啊?还跑那么快?”

    “我在运动啊!”那女孩鼓着眼看着戚霜,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我跑步锻炼身体,关你什么事啊?”

    戚霜哭笑不得,也不敢回嘴,只有讪讪地走了。回到寝室后,她觉得又迷惑又窝火。忍不住又打开邮件,结果发现张明珠竟然又给她发了一个邮件。这封邮件也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图片上的人像是一个背影,看起来很像张明珠。而人像的背景,则是一个熙攘的街道场景。人像和背景图片的像素不同,一看就是P上去的。看到这个邮件的时候,戚霜第一个反应是想破口大骂张明珠是个王八蛋精神病。但愤怒之余,也感到了深深的好奇——张明珠这分明是在给她出题啊。像是在跟她线索,叫她寻找什么东西。探索未知是人的天性。她看着邮件,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这个场景是哪里,很快便想起这是她大学外的小吃街。确定地点后她的膝盖便开始跳动,决定再到小吃街那里找一下。现在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小吃街上烟雾缭绕。各种吃的喝的和人群特有的气味混在一起,给人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人一走到这里,会有种兴奋而又迷离的感觉。

    戚霜走到街上,买了一串糖葫芦,慢慢地舔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街上的人。忽然间,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她记得,以前在中学门口,有个小摊子专门买一种菜肉饼。因为上晚自习没空吃晚饭的同学都在那里吃饼。戚霜当然也是其中之一。想起来还很是怀念。戚霜没有想到这里也有这样饼摊,她便去买了一个饼子来尝尝。咬一口之后,虽然不完全是当年那个味儿,但是很相近。尝到记忆中的味道后戚霜很是感慨,便想仔细打量一下摊子的老板。这个摊子的老板是个女人。穿着破旧的军大衣,头发裹在帽子里,脸上还带着一个口罩。戚霜仔细看,发现她的口罩边缘露出了一小块烧伤。戚霜立即明了了——她肯定是因为烧伤毁了脸,不由得对她非常怜悯,便又买了一个饼子。在递钱给她的时候,还留神打量了一下她的手——想看看她的手上有没有烧伤。

    老板的手倒是十指纤纤,中指上的皮肤又一圈浅浅的凹痕。看起来应该是戴戒指的痕迹。戚霜又忍不住想象她是不是之前有一枚重要的戒指,但因为生活的重压,还是不得不把它卖掉了。戚霜一边吃着饼子,一边不动声色地找人。然而她从这头遛到那头,又从那头遛到这头,根本没有发现张明珠的踪迹。不过因为街上人很多,就算张明珠在街上,恐怕她也无法发现。戚霜更加迷惑,也更加窝火,不过也因此更加好奇。回去之后有打开了邮件。这次倒没有邮件。戚霜惘然而又恼火地叹了口气,开始上网。然而就在她准备睡觉的时候,QQ邮箱提示又来了一封邮件。这封邮件里同样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照得是一只手,无力地张着,在手的不远处有一株草。而这个照片,似乎用了什么P图软件的水波纹滤镜,图面上有淡淡的水纹。

    这个图片无疑更加奇怪,而且戚霜看了后,还有种隐隐的心慌。她下意识地对着自己的笔筒做了相应的动作,忽然发现这很像“放手”的动作。放手?!戚霜更加不安——因为这个词往往用于不祥的情况。而且这图片上还有水波纹……戚霜心头顿时浮现了“跳水自杀”这四个字,顿时心头一阵乱跳。再看那只手,忽然看到一根手指上的皮肤有一圈凹陷,顿时感到背后吹来一阵冷风。

    戒指,军大衣,口罩……明白了!她全明白了!那个在树林里捡废品的女人,还有那个菜肉饼摊的老板,都是张明珠!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不能完成学业,还毁了容,流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心情苦闷,准备自杀,所以才发邮件给高中同学们,看有没有人还关心她……啊!

    她虽然有去找她,但是没能认出她……在她看来,是不是依然不算关心她,她恐怕还是会自杀……她会在哪里自杀呢?!戚霜抱紧脑袋,大脑全力开动。她一直在大学里外活动,也用和大学相关的事情给她以提示……啊!她猛然记起张明珠在高中的时候,曾说过喜欢大学旁边的池塘。而人要自杀的话,都会倾向于选择能让自己“死后过得舒服”的地方……她肯定在那里!

    戚霜来不及穿外套便冲出了寝室,她一路跑到池塘边,果然看到塘边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她的脚已经浸在了水里。戚霜赶紧跑过去拉她。

    “张明珠,你不要死!”

    张明珠本来僵立着不动,但听到戚霜喊她的名字的时候便不再死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戚霜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抱紧她的肩膀,“不要死!不要死!我还记得你!我还关心你!”

    当你觉得自己没人关心,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时候,千万不要轻易放弃。因为也许在你不知道、从没注意过的角落,还有一个人在静静地关注着你,关心着你。
成长篇: (六)锄奸记
    “唔……”邵娜看着破旧不堪,但高高耸立的围墙,用力地咽了口唾沫。老实说,她知道随便闯入别人家里是不好的,也知道这里有过很多恐怖的传说,但是还是得爬进去看看。她的花猫娇娇已经两天没回家了。附近能找她也都找遍了。只剩下这里没有找。而这里看起来也非常像猫咪喜欢藏起来不走的。纠结了很久之后,她还是决定爬进去看看。

    为什么要纠结?还要爬墙?跟这家人的主人说说不久好了么?不行。这家的主人不在。而这家的主人是谁,有过各式各样的传言,但没有人真正知道他们的身份。而且有关他们身份的传言,大多是恐怖的——对,这里是本市小有名气的鬼屋!

    其实这间房子原本也只是一间没人住的空房子而已。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大一些,旧一些:—三层的别墅式小洋楼,看起来像是民国式建的。带了前后两个院子,里面有很多植物,让院子白天看起来也阴阴的——仅此而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有关这里的各式各样的恐怖传说。什么半夜有女人唱歌啊,会走路的假人啊。前阵子网上还出现过一个帖子,里面的故事更是恐怖……一想起那个帖子邵娜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赶紧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重重咽了口唾沫,开始爬墙。

    墙上长满了爬山虎,还有青苔,颇有些滑不溜手。邵娜好不容易才爬上墙头,再往下下的时候却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感到十分沮丧,用手撑住地面想站起来,结果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她下意识地把它拿起来看,结果差点把它扔了。那是一个很破旧的洋娃娃,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褐色,塑料的脸和身躯也变成了黄色,玻璃眼珠更是少了一个。要是在其他地方捡到这个东西,她顶多只会觉得这是个普通的垃圾,但在这个有鬼屋传说的地方看到它,却让人觉得不一般。更何况可疑的洋娃娃还是恐怖片里常常出现的道具。邵娜怔怔地把它放回草丛,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觉得喉头冰冷冷的。也许是预感吧,她觉得自己这次的荒屋之旅可能会遇到很可怕的事情。

    但是对爱猫成狂的邵娜来说,什么都没有找不到猫可怕。再说现在是傍晚,还没有到鬼怪出没的时候。天黑前从这里离开的话,应该没事。邵娜踮着脚尖走进了大屋。大屋的门没有锁,不知是主人的疏忽,还是被人破坏,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住在这里的鬼怪开门迎客——想到这里时邵娜赶紧制止自己想下去。

    屋里还好,并没有想邵娜想得那么脏乱。所有的东西都井然有序,被白布蒙盖着。但也正因为如此有种未知的恐怖感觉,让人生怕会有什么东西忽然掀开白布冲出来。邵娜咬紧牙关,一边搜寻一边轻唤娇娇的名字。但是一无所获。她没有办法,只有上楼——如果上了楼,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的话,就不像在一楼这么好跑了吧。但是邵娜现在管不了这么多。

    说起二楼,还真有一个恐怖的传说——在这个传说里,这家的主人生活在民末清初的时候。因为男主人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所以作风比较洋派,还喜欢穿洋人的衣服。当时本市算是内陆城市,还不算很开化。这里的人没见过什么真正的洋人,知道的也只是有关洋人的各种恐怖传说——洋人都是妖怪,吃小孩用人眼睛做药什么什么的,因此对这一家子充满了恐惧和排斥。之后就有人散步谣言,说他们家也吃小孩,用人眼睛做药。这家人经不起这里的压力,便一起自杀了。而这家的男主人有个女儿,一直很喜欢弹钢琴,经常午夜魂回,在钢琴室里弹钢琴。如果谁要是不小心在这个时候撞见了她,就会被她拉到另一个世界去。往上的一个帖子专门详细地写了这件事……

    想起帖子的内容后邵娜不由得又汗毛直竖,抬头竟然发现钢琴室就在眼前。人越在恐惧的时候反而越容易自找恐惧。看到钢琴室就在眼前的时候,邵娜竟然忍不住朝钢琴室里看了一眼。

    哦,钢琴室里没有人,只有一个老旧的钢琴沐浴在如血残阳里。邵娜松了口气,正想离开,眼前忽然“唰”地转出来一个人影。

    “呃……”在这一瞬间邵娜几乎感到自己的三魂六魄全部出窍而去。想要张口大叫,全因为惊恐过度而没有叫出声来。幸亏她没叫出声来。因为随即她就发现,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孩子,看起来帅帅的,而且和蔼可亲。

    邵娜松了口气——因为之前被惊吓得过于厉害,还是有点眩晕,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哎呀,你没事吧?”那个男孩赶紧过来扶住她,把她扶到屋子里的椅子上坐下。邵娜只是一时眩晕,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赶紧微笑着对男孩说谢谢。

    “你怎么会忽然就晕倒呢?”男孩一脸关切地看着邵娜,“贫血么?”

    “不是,”邵娜既觉得好笑又觉得羞惭,“我是被吓得。”

    “被吓得?”男孩更诧异了,还往自己身上看了几眼,“我很可怕么?”

    “不,不是,”邵娜赶紧解释,同时也觉得更加羞愧,“我是之前听说这里闹鬼,说这里有个女鬼会谈钢琴……我往这里看的时候你恰巧过来,我就被吓到了。”

    “哦,”男孩不可名状地笑了一下,“传闻都是不可相信的。这里从来没有女鬼来弹钢琴。”

    “是啊,是啊,”邵娜笑着应道。而男孩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瞬间呆滞。

    “我一直都在这里弹钢琴,一直弹了一百年,没见过有哪个女鬼来弹钢琴啊!”

    天哪!他这是说他是鬼吗?邵娜瞬间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里,直着眼看着男孩。不是吧……仔细看看,他的脸的确苍白得异于常人,眼睛还微微有些灰蓝色,而那身西装式样也十分老旧……邵娜吓得又要晕去,却忽然发现男孩的身后有一截黑糊糊的东西。诶?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吧?

    “你精神病吗?闲着没事装鬼吓人啊你?”邵娜忍不住大声怒吼。

    “啊!”被识破后男孩十分尴尬,但是并不如何慌张。“不好意思……我也不是闲着没事扮鬼吓人啦。我只是来寻找灵感而已……”

    “灵感?!”邵娜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到这里来找灵感……该不会网上那帖子就是你写的吧?”

    “是的。”听邵娜提起这个后男孩颇有些自豪,“那个帖子是我写的,我觉得反响还不错,便打算写个续篇……所以就穿上这样的衣服,来这里找灵感。结果看你来了,便突发奇想,想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真的吓到你了,对不住啊。”他本以为提到自己“网络作家”的身份后邵娜会对他另眼相看,也会格外宽容地原谅他。没想到邵娜听了后只是鼓着眼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心虚。

    “你看我……什么?”

    “没什么。”邵娜冷笑一声说,“以前有人对我说写书的都是神经病,我还不相信来着……但是遇到你之后,我有点相信了。”

    男孩被说得一点都下不来台,干笑着说:“没必要这么毒舌吧……你这可是一竿子把整个作家群体都扫到水里去了……”

    邵娜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多说,立即转变了话题,“好了,不扯这些没用的了……我是来找猫的,你看见我的猫了么?”

    “猫?什么样的?”

    “就是那种白底黑花纹的狸猫,一只眼睛是蓝的,一只眼睛是绿的。脖子上还带了个小小的红项圈,上面坠了个黄铜铃铛。”

    “猫啊。”男孩挠了挠头,“这里有很多猫啊,来来去去的……”

    “那你看到我说的那只猫了么?”邵娜赶紧问。

    “这个啊,我也没注意……也许有吧。这里很大,也许它藏在什么地方。你到处找找看吧。”

    “那好吧。”邵娜看了他一眼,“那你跟我一起找吧。作为惊吓我的补偿!”

    “啊?”男孩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没必要吧……”

    “哎呦,你这个人真小气,动一动又不会死!”

    “可是我还要找灵感啊……”

    “你到处逛逛也能找灵感啊!好了好了,别多说了,再说天就黑了!”

    “好吧。”男孩苦笑了一下。

    “那好,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好歹算认识了。”

    “韩阳。”男孩脱口而出,之后却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邵娜微微一怔,接着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是你不小心说了真名对不对……放心,知道你的真名后我也不会拿去做什么坏事的。”

    果然如韩阳所说,这里有很多猫。但是都不是娇娇。邵娜经历了无数次希望,也经历了无数次失望,也开始失去耐性。整个大屋也快被他们找遍了。邵娜已经提前开始失望和绝望:这里还是没有娇娇么?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房间。邵娜已经认为自己笃定要绝望了。然而在她走进去的一瞬间,忽然看到一个猫影一闪,然后就隐没不见了。

    “诶?”邵娜觉得那只猫很像娇娇,赶紧走到猫隐没的地方,发现那里竟然有个开了一半的盖子,盖子上挂着一个可移动的门闩,她伏在盖子旁往里看,发现底下还有个地下室,有个梯子直通下去。

    “啊!”邵娜开心地叫了出来,“这里还有个地下室啊!猫一定藏在这里!”

    “啊,地下室还是不要下去了……如果有个什么意外,不好跑……”韩阳却打起了退堂鼓。

    “看不出你还真胆小呢!”邵娜白了他一眼,自己拉开盖子,顺着梯子爬了下去。地下室很黑,她拿出自己随身带的小电筒照亮,结果看到一个猫头在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里一闪而过。她几大步走过去,发现正是娇娇,正坐在一个开了口的大黑袋子里,乍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看着她。

    “哎呦!”发现它后邵娜差点喜极而泣,“你竟然藏在这里啊!怪不得我到处找找不到你……你这个小坏蛋,好好的家不回,跑到这里呆在,还在这里做了窝……诶?”

    想起“做了窝”这三个字后,邵娜才发现娇娇是躺在一个拉链拉开的大布袋子里,底下则全是一种……纸?

    “啊!”邵娜忍不住失声尖叫。

    韩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下来。等他看清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之后,顿时也惊得作声不得。

    袋子里竟然装了满满一大袋子人民币!像这样的袋子还有一个,应该也装满了钱。

    “天哪……”过了好久韩阳才缓过劲来,“这全是一百面额的……加起来应该有好几十万吧!”

    “好几十万?”邵娜骇笑,“谁会把好几十万放在这里……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几乎要跳起来,“前几天新闻里不是播,有两个人抢了银行好多钱么……难不成这是银行抢匪存赃的地方?!”

    “诶?”韩阳一惊,接着苦笑,“差不多……因为这里天天被传闹鬼,没有人敢来,而地下室又比较隐蔽,所以劫匪就把钱存在这里……”

    “有可能!诶?你不是天天在这里吗?有劫匪来了,你会不知道?”

    “什么天天来这里啊!我上次来已经是十几天之前的事情了,我今天也只是比你早来几分钟而已!”韩阳说着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没想到竟然有劫匪来过……天,幸亏我没和他们狭路相逢……”

    “那我们赶紧出去,然后报警!”邵娜一把抱起小猫,然后转头,顿时呆如木鸡——从地下室出口透进的光束不见了——有人从外面把盖子盖上了。

    “哎呀!”韩阳惊得跳了起来,“一定是劫匪回来了……发现我们在这里,然后把盖子盖上了!”

    邵娜和韩阳全都如坠冰窟。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劫匪盖上盖子,肯定要瓮中捉鳖,杀他们灭口啊!

    因为惊恐过度,他们全都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邵娜怀里的小猫烦了,挣脱她的怀抱跳下地来。而正因为这个,邵娜如梦方醒。

    “等等!如果劫匪要杀我们灭口,刚才下来杀我们也可以啊!可是他放下盖子离开了……证明他暂时杀不了我们……对,也许刚才来的只是一个劫匪,他觉得他一个人杀不了我们,然后去找同伴帮忙去了。”

    “这又怎么样呢?”韩阳冷冷地说,似乎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什么‘怎么样’?”邵娜觉得他的态度匪夷所思,“这证明他可能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们还有机会啊!”

    “不要瞎蹦达了。”韩阳竟然还是刚才那副态度,“我们两个小孩,怎么打得过银行抢匪……”

    “什么?”邵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我们就等着被杀么?”

    “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办法吧。”韩阳萧索地冷笑了一下,“死了顶多变鬼,变了鬼就能在这里弹钢琴了,然后再顺便吓吓不小心撞进来的人……”

    “你这是什么话啊你!”邵娜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忍不住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韩阳被推得倒在了墙上,没有还手也没有说话,只是冷笑一声顺势坐了下来。

    邵娜瞪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危急的环境当中,人要么会彻底失去理智,要么会很快冷静下来。邵娜则是后者。她想韩阳这样一定有原因,再想起他之前的行为,顿时明白了几分:“你是不是生活不顺?遇到了什么麻烦?”

    虽然是说找灵感,但是穿成那样到鬼屋里来还是有点不对劲,除非受过什么刺激。

    “被你发现了啊。”韩阳苦涩地一笑,“最近我是有点不顺……不,应该说是我一生都不顺……”

    接下来韩阳便跟她说起了他的不幸人生。原来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就跟人跑了。而且不是静悄悄地跑,闹出了很大的丑闻。因此至此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就有点对他和他爸爸“另眼相看”。 被另眼想看的孩子自然会有些敏感。而他爸爸蒙受了这种屈辱后奋发图强,一心一意拼事业,虽然拼到了事业,但也因此疏忽了对韩阳的照顾。在这样的环境下,韩阳就养成了敏感和孤僻的脾性。这样的孩子和其他人自然很难相处融洽。他从小学到初中,就没从同学那里得到过友谊。而到了高中,则更糟糕了——他爸爸为了“锤炼他的个性,提升他的男子气”,出了一着臭棋,把他送到了男子寄宿学校。男校里的倾轧可是很厉害的。像他这样“与众不同”的学生受到的排挤更厉害。但是他因为被排挤惯了,倒也可以忍受。然而不久之前却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人的心灵在受压抑的时候就要寻求宣泄的窗口。而他宣泄的窗口就是写小说。他按照这个鬼楼的传说,写了篇小说,发到网上,点击很不错。他以为就此找到了可以让自己骄傲的地方,就此可以扬眉吐气,没想到欺负排挤他的那帮人,又在他去食堂的路上拦住了他,就这篇文章对他进行昧着良心的嘲笑。他怒到了极点,一把把领头的推开——他也只是想把他推开而已,没想到用力过猛,把他推下了楼梯。把人推下楼梯,这事就大了。再加上他所在的学校校规比较严,于是他就被勒令退学了。他爸爸倒也没有怎么责备他,但是看他看他的眼神,韩阳却能感到他对自己失望透了。对此他比被爸爸狠狠责罚还郁闷,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放在写作上。然而令他绝望的是,受过这次打击后,他竟然也写不出什么作品来了。对此他简直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穿着那身来找灵感的时候,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那么一种感觉:干脆变成这鬼屋的幽灵好了。

    “因为这事儿你就不打算活了?!”听了他的话后邵娜十分着急。

    “什么叫’就因为这事’?”韩阳怒了,“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别人的事情都是小事,是么?!你根本没、没经历过那种……凭什么说那是小事?!”

    “啊,对不起!”邵娜赶紧道歉,老实说,她对韩阳也非常怜悯的,也没觉得这是小事,只是因为他不敢因此就不想活了,一时激动才用词不当,“我没说这是小事……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因为这样的事情就不想活了……无论是因为什么事情,都不应该不想活……”

    韩阳却没有领情,只是气鼓鼓地说,“你根本无法理解!我也不要你理解!”

    邵娜咬着嘴唇,侧着脸看着他。从他的表现看,虽然说“根本不想被理解”,但其实是很想被理解。她从这里着手,应该可以激发他的斗智。

    “是的,我是无法理解你,”邵娜小心斟酌着措辞,一字一句地说,“相信那些欺负你的人也不理解你……但是如果你就这样死了,就永远没人能理解你了。”

    韩阳低着头,没有反应。然而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一咕噜爬了起来,把靠在通道口的梯子撤了下来,“如果他们要下来杀我们,一定要先下来吧!先让他们下不来,我们就有点时间!”邵娜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激起了他的斗智,这口气才算舒了过来,露出了微笑。

    要想斗败劫匪,光暂时让他们下不来是没用的。起码得先弄清劫匪现在的情况。邵娜打着手电筒,在地下室里仔细找,结果在地下室的一角发现了两把长枪。邵娜先是一喜,但随即便想到劫匪是不会把武器留在地下室里的,结果果然发现这些枪里已经没了子弹——邵娜在军训的时候学过怎么看弹夹。她仔细回忆新闻内容,想起新闻里说过,劫匪在离开的时候和警察发生了枪战。大概是劫匪打光了子弹,暂时也没处去买,所以就把枪丢在了地下室——子弹打光的枪基本上没用了。在地上,她又发现了一些血迹。这些血迹已经干掉了,看起来不少。再加上这些血迹,邵娜便推断劫匪在离开时和警察发生了枪战,虽然成功逃脱,但是被子弹打伤了。之后就一直藏在鬼屋里养伤。

    因为鬼屋很大,她和韩阳又都是翻墙进来的,所以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劫匪并没有发现他们。后来他们一个门接一个门找猫的时候劫匪才发现他们。因为劫匪受了伤,并且摸不清他们是做什么的,所以一直藏在暗处观察他们,跟踪他们,等他们走进地下室后就把他们关在了里面。她刚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韩阳,就听到上面有动静,顿时被吓得打了一个冷战。

    韩阳斗智被激起来之后倒是机灵得很,他一听到上面有动静,立即拿起长枪,然后叫邵娜关掉电筒——这样劫匪就看不见他们在那里了。出口的盖子被慢慢地移开了,一束光线倾泻下来。借着透进来的光线,邵娜看到韩阳拿枪的姿势和拿棍子的姿势差不多,立即明白了,暗暗叫好:劫匪看到梯子被搬走了,要想下来就必须往下跳。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肯定会站立不稳。而且乍一下从光明的地方跳到黑暗的地方,肯定有些反应不灵。他们趁这个机会冲上去,把枪当作棍子打他们,一定有些胜算。

    盖子已经全被拉开了,一束光束照了下来。看来外面已经全黑,劫匪是在拿着电筒往下照。因为劫匪没有把头伸下来,因此邵娜看不清他的脸,但总觉得那是一副非常丑陋和可怕的脸。劫匪只是往下面看了看,并没有下来,然后又把盖子拉上了。

    邵娜和韩阳这才松了口气。但韩阳很快就发现情况其实堪忧:“啊!他们一定是觉得自己袭来比较危险……所以不下来了!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劫匪一定是想把我们饿死在这里……或者扔个什么毒气弹下来……这里可像个闷罐子一样啊!”

    他的语气听起来气急败坏,似乎刚刚蓄起的斗志也要瞬间崩塌。邵娜也很焦急,但听他语气如此倒瞬间冷静了下来——因为是她鼓励韩阳重扬斗智的,因此也觉得自己对他负有责任。

    “没关系……”她说,“这也侧面说明劫匪短时间内不会下来伤害我们,这也跟我们赢得了时间……我们暂时冷静一下,好好想办法……”既然想到了要“冷静下来,好好地想办法”,她就想起要清点“全员人数”,接着便发现娇娇不见了。

    “诶?我的猫呢?”她赶紧摁亮电筒,在地下室里找了一圈,结果没有发现娇娇,喊娇娇的名字,也没有回应。韩阳本来对她这种行为感到极不耐烦,但见猫真的不见了,忽然明白了,赶紧走到她身边说:“天哪,我明白了……这里一定另有出口!否则它不会不见的!”

    邵娜仔细一想果然如此,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赶紧用电筒细细地照射地下室的顶部和墙壁,却没有发现有什么类似出口的地方。难不成这里有什么暗门?邵娜又焦急又迷惑,忽然听到“噗通”一响。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韩阳却已经朝西北角冲了过去。然后她便感到有个毛团来蹭她的腿。猫又回来了……它是从西北角跳下来的么?韩阳注意到了?出口在西北角?

    韩阳到了西北角,用枪头往上顶,结果顶到了一处空窍。他搬来钞票袋子垫脚,站上去,把手伸到空窍里,抓回来一把草——原来这里可能是由于年久失修,塌出一个空窍通往外面,但是由于外面长上了草,在外面把孔窍挡住了,所以没有光线透进来。

    发现有孔窍通往外面,邵娜又害怕又激动:如果这个空窍的尽头是在院子外,他们就可以透过这个孔窍求救,但万一这个空窍的尽头在院子里,还等于没用啊!韩阳把手从空窍伸出去,把外面的草尽量往下薅,然后把眼睛正对着空窍往外看。“啊!我看到了电线杆!这是通往外面的!”说这便把枪头伸出去,一边晃动一边喊救命。

    听到韩阳的话后邵娜惊喜万分,接着便等着别人看到枪头来救他们。然而不知道是因为这里偏僻还是怎么的,迟迟没有人来救他们。就在这时,出口的盖子忽然被拉开,一个玻璃瓶被扔了下来,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邵娜立即闻到了一股怪味,简直脑中一晕:天哪,是歹徒自己调制的麻醉气体吗?她赶紧用衣领捂住口鼻,还没来及叫韩阳小心就昏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邵娜幽幽地醒来。虽然感到自己醒了,但是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她生怕自己睁开眼睛后已经身陷囹圄,被五花大绑被装进箱子里埋在地下或是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然而不睁眼显然不行。她忐忑不安地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原来还是有人发现了韩阳的求助信号,及时报了警。警察就在劫匪们准备对他们下毒手的时候赶到,将劫匪抓捕,并把他们送到了医院。连她的猫也是安然无恙。因为只是吸入了些麻醉气体,她没有什么大碍,很快便出了院。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发现韩阳正等着她——他也经过了治疗。再次相见的时候两人的心情又激动,又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些什么吧?”半晌后邵娜才开口。

    “说什么啊?”韩阳一副是还没有回过神的样子。

    “好吧……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啊……”韩阳耸耸肩,“继续写文……”说到这里语气陡然变得有力,“不过我得先回去上学!”
成长篇: (七)只有枫知道
    艾迪看着镜子,深深地咽了口唾沫。明天就是她返校的日子了,对此她感到十分忐忑。返校有什么忐忑的?对一般人来说当然不忐忑,可是对艾迪这样丢失了五年记忆的人来说,当然是万分忐忑的事情。

    艾迪返校后就该上大二了,但是记忆却只停留在初中的时候。原因就是一年前大一的暑假,她去湖中划船的时候遇到的意外——她划的小舟被一个失控的汽艇撞上,她掉入水中,头部还撞上了小艇,因此昏迷不醒。之后经过一声抢救,虽然活了过来,但是造成了阶段性记忆丧失,初中以后的记忆全都没了。为了让她养伤和调整,她父母让她休学了一年,到了最近,父母觉得她的情况好得差不多了,就决定让她重返校园。

    虽然记忆丧失了,但是她的智力还在,经过专门的老师的帮助,她简单地重习了继续上学所需的知识,回校的话,还是可以跟得上课业的。她所担心的是返校后需要面对的人际关系——面对一群已经和她相处了一年,可能已经知道她所有事情的同学们,她却连自己和他们怎么认识的都记不得了,会不会非常尴尬和仓皇?

    因为这种心情,她下意识地又整理了一遍自己的东西,看看有什么少带了没有。结果她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再带一个笔记本。于是她便去翻自己的柜子,结果翻出来一个有着橘黄封面的笔记本。

    她之所以会把它挑出来,是因为它看起来已经半旧,而且就封面图案来说不是她的风格。她打开它,发现扉页上贴了一张已经风干了的枫叶。艾迪看着枫叶,忽然感到一种心悸和胸闷,却丝毫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她盯着枫叶,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却又一闪而逝。她盯着枫叶看了半晌,忽然心头涌起一阵冲动,飞快地翻开笔记本。

    “咦?”她翻开了几页后就惊噫出声。这个笔记本里工工整整地记着各种课堂笔记,但是都不是她的字体。她继续往下翻,结果在笔记本的底页上发现了一个名字,赵亚莉。

    赵亚莉?赵亚莉?这是谁?艾迪一遍遍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忽然感到一阵猛烈地头痛,接着竟然感到了眼花。她赶紧停止了思索,却也因此对这个名字的主人更加好奇。

    “妈妈,赵亚莉是谁?”吃晚饭的时候,艾迪这样问妈妈。她问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随便,但她明显地看到妈妈哆嗦了一下。而妈妈接下来的反应也很奇怪——她足足呆了好几秒,然后木着脸说:“我不知道……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名字来?”

    “哦,”艾迪实话实说,“是我翻我的东西的时候发现的……一个记满了笔记的笔记本的低页上写着这个名字。”

    “哦。”妈妈的脸依旧是木木的,“也许是你小时候的朋友吧……毕竟你丢了五年的记忆,也许她是你初中高中时认识的……不过应该不是什么亲密的朋友,我不记得她。”

    “哦。”妈妈的说法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艾迪低头准备继续吃饭,可是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她看到妈妈神情紧张地朝左上方斜了一眼。

    嗯?妈妈这个动作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艾迪虽然继续吃饭,心里却涌起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妈妈为什么要往上看?就在他们刚刚谈完的时候?难道这个动作和那个“赵亚莉”有关联?按照她看的方向,应该是阁楼吧……她为什么那么紧张呢?难道有什么隐秘?

    吃完晚饭后艾迪回房,又把那个笔记本翻了翻。不,不可能是小时候的朋友。这上面记的是大一学生才会有的笔记!艾迪合上笔记本,想起妈妈的那个动作,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这种跳法很是特别,不像是在原处挑动,倒像是个运动的皮球,一下一下地跳往未知的黑暗。她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把笔记本放到了书架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电筒,放到枕头底下——她决定今天晚上到阁楼上去看一下。

    夜深了。爸爸妈妈应该睡着了。艾迪便轻手轻脚地起来,拿着电筒走进了阁楼。阁楼就是堆放杂物的地方,里面有很多很多东西。艾迪茫然地在一片黑暗中走动,根本不知道该找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电筒光不经意地扫到了一个盒子。这是个半旧的,小小的收纳盒。看到它后艾迪竟然感到心跳加速,本能地感到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赶紧把电筒含在嘴里,打开收纳盒。

    盒子里只是一些女孩子用的小玩意儿,钱包,发卡,钥匙环什么的。艾迪在盒子里翻找,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戒指。她把戒指拿起来,忽然觉得呼吸困难——那只是一个银色的六芒星戒指,式样素气,光泽也没什么特别,但看到它后她就觉得它像一个炸弹,狠狠地震动了她的世界。这种奇怪的感受促使她立即把它装进了口袋里。

    艾迪轻手轻脚地往回走,却赫然发现妈妈正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一见到她就问:“你到哪里去了?”语气紧张严厉,和平常大不相同。

    艾迪被惊到了,一时间竟有些口吃,“我,我去上厕所了……因为肚子不太好受,坐得久了一点……”

    “哦。”妈妈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那现在好了没?要不要吃点药?”

    “没事,已经完全好了。”艾迪赶紧挤出笑容。

    妈妈等她**盖好被子后才走。艾迪从睡衣的口袋里掏出那个戒指,紧紧地握在手里,感觉它就像一块火烫,在手心中一跳一跳。

    第二天艾迪吃完早饭就要返校了。爸爸开车送她,叫她自己去拿行李。艾迪回房拿起早已打包好的行李,忽然想起自己也许该把那个笔记本带上——到学校再找线索,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奇怪,她呆呆地看着书架。昨天她就把笔记本放在书架上啊,今天怎么不见了?难不成它自己会跑……忽然想起昨天夜里妈妈的样子,她顿时感到后颈僵硬了:难不成妈妈昨天是来这里偷笔记本的,才碰巧发现她不在的么?

    爸爸等急了,在楼下按着喇叭。艾迪赶紧拿起包冲到车上,包挺重,但她心里的疑团更重。然而虽然心里有这么大的疑团,她却没有对爸爸说。因为经过昨天的事情,莫名地,她对爸爸妈妈都感到生疏起来。

    因为她是刚刚病愈归来,爸爸妈妈给她在校外租了个公寓,校园也准许她暂时在校外居住。她在公寓安顿好之后,昔日的同学都来探望她——他们已经升了大三了。看着这一群陌生的熟人,艾迪颇有些无所适从,只有按着客套的套路跟他们寒暄,还好过得去。同学们跟她寒暄完陆续离去,艾迪正要松口气,却发现一个同学——经她自我介绍,她叫乔妮,还没走,似乎有什么事情的样子。

    “哦,是这样的,”乔妮见艾迪讶异地看着她,连忙自我说明,“一年前我给你照了一些照片,因为你之后……休养去了,还没来及给你,现在导给你吧。”

    艾迪连忙称谢。乔妮拿出一个移动硬盘,把照片导到她的电脑上。这只是一些吃喝玩乐的照片。艾迪微笑着看着它们,希望能找出一些往日的回忆,却忽然窒息了:在一张照片上,她拿着两串肉串,笑颜如花,左手中指上戴着的,赫然是那枚六芒星戒指!而照片的一角,照出了另一只手,中指上也戴着这个六芒星戒指,指头纤细,看起来像女生的手……友谊对戒?

    “这个戒指是从哪儿来的?这旁边戴戒指的人又是谁?”艾迪脱口而出。

    乔妮一怔——艾迪本以为她是想起了一段来龙去脉,没想到她开口却是,“我不知道。”

    艾迪颇为诧异,而接下来乔妮的表情令她更诧异:她竟然露出了少许害怕的神情?!乔妮见艾迪起了疑,也不敢在这里就留,迅速导完照片离开了。艾迪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的疑团膨胀得更大了。

    第二天,艾迪去上课——虽然和新的同班同学谁都不认得,但大学生之间原本就比较生疏,还是可以过得去的。然而就在下课的时候,艾迪看到一个男生,站得远远的,用一种很生气、很鄙夷的目光看着她。艾迪是个一有麻烦就绕着走的人,看到他候却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你有什么事么?”

    “哼。”男生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装得可真像啊……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么?”男生的语气让艾迪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但也疑心大起:为什么他觉得她的失忆是装的?难道他知道什么?

    “我从来没有装过,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起来了。”艾迪小心翼翼地审视着他,回应道。而

    “是么?”男生却不愿意相信,“那你怎么知道过来找我?分明是认识我!”

    “不,我不认识你,”艾迪盯着他的眼睛——她知道他也一定这样盯着她的眼睛,“我之所以会走过来,是因为你看我的目光很奇怪。”

    男生的脸僵硬了。因为他没有从艾迪的脸上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接着他的脸扭曲了,露出要崩溃的神情,“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是永无对证了……因为你,赵亚莉一生都完了,你知道吗?!”

    永无对证?一生被毁?艾迪被这两个词烫到了,同时也感到了巨大的恐慌:“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背后有什么……”

    “邓柏宇!”一个男生气急败坏地跑来,“老师不是叫你不要接近艾迪……你怎么不听啊?快走!省得再弄出事情来!”

    邓柏宇恨恨地一跺脚,转身跟着那个男生一起跑了。艾迪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心中的疑团正妖怪般地涨大,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艾迪铁青着脸走进了李老师的办公室。李老师就是她以前班级的班主任,见她来找他十分诧异,甚至还有些惊慌。

    “老师,”艾迪的喉咙干得像被用吸水纸吸过,“把赵亚莉的事情告诉我吧。”

    李老师的表情活像被人敲了一锤子,但是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装傻,只是苦涩地一笑:“看来还是没有瞒住……说吧,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艾迪抿了抿嘴——她的嘴唇也干得像许久未被滋润过的稻田:“赵亚莉,和我应该是好朋友吧。我们戴着一对友谊戒指……在那次导致我失忆的意外当中,她也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对吧?”身边人的那种诡异的态度表明一切都和那次意外有关。而且事情也绝不止她猜测得这么简单。她心里也明白,但因为没有什么证据,只能说到这里。

    李老师竟然露出了松口气般的表情。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艾迪呀,你就别管这件事了……你现在才刚刚恢复,现在把这件事告诉你的话,可能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

    “不!”艾迪打断他,“老师,如果现在不告诉我的话,会更有不好的影响……我这些天来都在想这件事,简直要疯了!”

    李老师的脸白了,仔细想了想后,叹了一口长气,“既然如此,你就坐下来吧。”

    艾迪赶紧坐下来。

    “赵亚莉的确是你的好朋友,”李老师缓缓地说,“不过她家和你家不一样,非常穷……之后的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本来你们关系很好,但是在去年,学校给我们班里派发了一个名额,叫我们选一个学生,送到美国的和我校合作的学校去深造一段时间。结果你和赵亚莉都符合条件……老实说,这对学生来说是个很好的镀金机会。不过对你来说,少镀一层金没什么关系。但是对赵亚莉来说,这层金简直就是命。她也是这样想的,求你把机会让给她。然而你却认为这应该由公平竞争来决定。结果她很生气,就约你到湖上泛舟,想把你推到湖里淹死。”

    “什么?!”艾迪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李老师看了她一眼,露出一种不可名状的神情,接着往下说:“当时比较凑巧,你刚刚掉下小舟,就被一个失控的汽艇撞上了。然而汽艇的主人因为受惊过度,也说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是事后警察给你验伤,发现你脖子上有被赵亚莉抓伤的痕迹。而赵亚莉也有置你于死地的动机……再加上你的母亲坚持说,赵亚莉来找你的时候,眼神很不对劲。于是警方就认定是赵亚莉把你推下小舟,意图把你溺死,再造成只是意外的假象。结果她因为杀人未遂,被判处了二十年有期徒刑,现在正在市劳改所服刑。”

    艾迪呆呆地听着,没有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老实说,之前虽然想到了是发生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但因为是在寻找一段失落的勇气,她在担心的同时,还感到几分期待和温馨。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她不由得大受打击,心里像刀割一样痛。

    “你还好吧?”李老师担心地看着她。“我还好……”艾迪挤出一丝笑容,慢慢地站起来,离开了李老师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公寓的时候,艾迪几乎要虚脱了。然而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接起一听,发现是个男生的声音。

    “听说你去找李老师了?他还是那番说辞吧?我跟你说,事情不是那样的!”

    事情不像是他说得那样?一听这话艾迪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我不知道你是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吧,我是邓柏宇,是赵亚莉的男朋友,就是白天你碰见的那个人!”

    艾迪的心中立即浮现他的形象,心里咯噔一下:“那你要告诉我什么?赵亚莉没有想置我于死地对么?你有证据?”

    “我没有证据……但是警察当初给她定罪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啊!”

    听到这里艾迪的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她想起了李老师的说法——现在想来李老师的说法是有些怪异的。他一直再在说警察如何想,警察根据什么给赵亚莉定罪,但是没有直接说赵亚莉有没有罪。这是不是证明他也不确定当初赵亚莉是不是要推她下湖?

    “当初警察判定她要推你下湖,是因为你脖子上有抓伤……但是在我看来,这抓伤也有可能是她想救你时,不小心抓伤你的脖子的……你想啊,要是想推人下湖,是不会在人脖子上留下指甲印的吧,倒像是在往回拽的时候留下的!”

    艾迪在脑中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觉得这个很有可能。霎时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心里也开始活动起来。

    “另外,你妈妈对赵亚莉很有成见,因为她是穷人家的孩子,总觉得她接近你可能另有目的……我不是说你妈说假口供,只是如果有了成见,在你出事之后,回想起来,可能不管赵亚莉当时看你是什么样的眼神,都会觉得是心怀叵测……”

    艾迪听了后心乱如麻。

    “所以,拜托你!”因为激动和悲愤,邓柏宇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如果可以的话,尽力想起来吧!想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关系着赵亚莉的一生啊!”

    艾迪放下电话,紧紧地咬住嘴唇,直到咬得嘴唇都没了血色。她就这样凝立了好久,然后翻出一个号码,给号码的主人打了个电话。号码的主人是个比较激进的心理医生。在本市也很有名。之前他提出可以通过场景重现之类的方式刺激艾迪的大脑,迫使她回复记忆。妈妈把这个对艾迪有伤害。便宛然谢绝了。艾迪却悄悄地把他的号码记了下来。

    三天后,艾迪忽然给邓柏宇打电话。

    接到她的电话后,邓柏宇十分激动,“你都想起来了么?”

    “是的,都想起来了。”艾迪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带我去劳改所看看赵亚莉吧。”

    “也许我们应该先找警察?”

    “不,你先带我去看看她。”

    “哦,好吧。”邓柏宇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带艾迪去探监。赵亚莉穿着囚服,理着平头出来了,一脸的憔悴。

    “亚莉,我跟你说,”邓柏宇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艾迪已经都想起来了,终于可以还你清白了!”

    赵亚莉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是的,我都想起来了。”艾迪缓缓地走过来,“当初,你约我去湖上泛舟,又想劝我把机会让给你。但是我不愿意,结果我们吵了起来。我们情绪都很激动,打了起来,结果你把我推到了湖里。”

    “什么?!”邓柏宇如遭雷击,“这……这不可能……你真的想起来了吗?!”

    艾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赵亚莉。赵亚莉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崩溃地哭了起来:“是的,就是这样……是我推你下去的……对不起,我连畜生都不如!连畜生都不如……比起被审判,被判刑,我更怕的是你的指责……虽然知道你之后失忆了,但是我知道这一天终归要来的……”

    邓柏宇身体一晃,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

    “不,我不是来斥责你的。”艾迪盯着她,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没人会轻易地想杀人。那个时候你一定处于非常困难的情况吧?是我太自我了,没有想到你的感受,才会逼得你想要杀了我……”

    赵亚莉呆呆地瞪着艾迪,两只眼睛泪如泉涌。

    艾迪也是泪如雨下,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我来这里,只是想说,你要好好地表现,争取早日出来……出来之后,我们还是朋友……”

    当你觉得一个人很可恨的时候,千万不要贸然地投身于仇恨中去。也许,你只要换位思考一下,你的仇恨就会消减,宽恕也不会那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