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盐商
作者:吴长青
上部   日出江花
上部 日出江花 开篇:我心中有一个自己的王朝
    在过去的一支船队中有这样三个人,一个是福建长乐人王景弘,还有两个是太仓卫副千户周闻和太仓卫军士费信,我的作品将会从他们的海上生活写起,写那个时代的气象和那个时代人们之间的默契与隔膜。我相信每一个伟大的时代都离不开那些默默无闻的人,甚至早被历史遗忘的普通人。

    熟悉历史的人也罢,不熟悉的更是无畏,因为每个人都在创造着自己的历史,那怕这个历史与宏大的东西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但是对于他个人而言,也许其意义也在于此。我的记忆里有着关于大洋的无尽的遐想,但更多的是胆怯和恐惧。

    在我的心里有一个大洋,那个大洋大到宽阔无边,大到我在十岁的时候就对大洋的产生了无穷的畏惧,以至于一系列无尽的变故由此而来,那些不祥与无休止的底层人之间的憎恨也由此而来。三十多年过去了,但是大洋的记忆和历史的旧迹依旧像陈年的照片一样,虽然泛黄到落色,但是那底版丝毫没有褪色。

    再后来,在另一个大洋里,两个老水手与他们的船只一起倾覆于他们曾操戈多年的江上,以至于我每年回乡都能看到一座衣冠冢,我对大洋的仰望与想象与生俱来,一直流淌在我的血脉里。三十年前,到二十年前,大洋在我心里,仿佛就是一只来自星球外的巨兽,所向披靡,无所不能。我庆幸自己没有在大洋上漂泊,尽管我的外祖父、祖父、外祖父的父亲、我的太爷以及我的父亲都曾在大洋上闯荡多年,甚至我的堂兄和我的不少同学,都有在大洋上谋生的经历,当我们听到一桩桩海难的时候,庆幸自己没有在那个人群中。

    我真心没有征服大洋的一点幻想,有的几乎都是逃避和无尽的恐惧。我对大洋,远行大洋的人们除了仰望还是仰望。

    所以,我打算写一部关于大洋的小说,一部航行在大洋上人们的快乐与烦恼,他们的缱绻与情感。我特别感念我的朋友,在美丽的江滨城市让我找到了素材,奠定了我写这部作品的信心。

    我小说的人物来自那片土地,是那片土地养育了他们,在大时代来临的时刻,他们作为普通人,熔铸在那个时代里。英雄的背后总有若干普通人,他们与英雄一样光耀于世。历史的辩证就在于,不仅仅看到英雄,而是成就英雄的那些与时代一道渐行渐远的普通人,因此,那是一个英雄的集体。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仓廪实而知礼节,预贮米粟谓之储峙;一粟不是少数,而是无数的简约,民生万物自古不是小事,大达江山社稷,小抵万民居家度日;因其大而达天宇,纵其小而关涉每一个人的当下。故为:“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这个“圣”可齐天可达地。谓有认定“一”,从一箪一食珍视起的人们才是临天达地的“圣人”之道。

    谨以此,献给远行大洋的英雄,我的亲人,我遥想中的人们。
上部 日出江花 第一章 阊门楼
    蔡东藩云:“士诚起兵,在元至正十三年,至二十四年,自称吴王,二十七年,缢死金陵,由吴王元璋,给棺殓葬。降将多赦罪不问,惟叛将熊天瑞被执,枭首示众。吴会皆平,改平江为苏州府。”我们的故事也就从这里说起。

    阊门在苏州府的西侧,前506年,这里曾是孙武、伍子胥等率吴军伐楚的出发地和凯旋地。大明上下朝臣对阊门的历史还是了解的,可别小看了这个阊门,那可是水陆城门,京杭大运河河道缓缓流经这里。城外的上塘街和三塘街虽然受到多年战争的浩劫,可眼下毕竟是江南地,人们对战争的修复功能的力量还是非常巨大的。战争平息后,鱼米之乡的繁盛即刻显露出来,借助运河的便捷,商贾南来北往,丝绸、牲畜贸易频繁。明人唐寅诗作《阊门即事》写道:“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始皇帝元璋知道平江地区老百姓对张士诚怀有情感,常遇春和徐达攻城十月之久才打下平江城,没有百姓的支持是不可能的。心有嫉恨的始皇帝总觉得这是个隐患。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武装迁徙人口的行动开始了。

    全城青壮劳力居家都被赶到阊门,运河里云帆重叠,辚辚车马,妇孺的哭喊,响彻全城。不从者就地正法,阊门的吊桥始终配合着这场运动,出去的别想回来,想回来的无疑是个体攻城。秘密的清城行动就这样在新朝建立的时候同步开始了。官兵的樯橹仿佛也使着性子,变了节奏,这些张士诚的旧部自从归降吴王之后,平日里,他们跟随张士诚懒散惯了,一下子操起多日不用的樯橹,似乎也不怎么习惯了,很多人摇起橹来,犹如斗酒之后打起的踉跄。不过,他们高兴啊,因为可以借助这样的行动可以再回起兵的北岸去了。

    俗语说,兔子逼急了还咬人,狗急了跳墙。再顺的民众逢上这样的遭遇,他们也是当仁不让。可是他们没有武器,也没有头领,所以,束手就擒之下的选择就是保全性命,性子急躁的,或是看不开的,跳下护城河淹死的也不在少数。背井离乡的尊严荡然无存,他们宁愿选择了一种了断的方式。

    一个士兵,一个自认为命大的士兵突然大喊,城门失火啦!果不其然,突然城门上轰的一声响,震耳欲聋的一声响,让本该混乱的场面更加混乱了。城门浓烟滚滚,人们哭喊着,忙着驱赶和羁押居民的官兵们把视线瞬间转向了城门。

    起锚,起锚,一艘艘载着男女老少的帆船在运河里向北,一路向北。

    那个士兵带着一个人返身钻进了人群,消失在阊门的烟火里。

    阊门城楼的爆炸引发了朝野上下的震动,调查结果显然也是差强人意,不过,革职从军、问斩的似乎掩盖不掉对这次行动的野蛮和粗暴的谴责。因为这是皇帝的个人行为,所以,历史自然对此销声匿迹,民间再多的议论似乎只可当着流言蜚语待之。

    我要赘述的就是那个士兵和那场烟火。要在今天,一定似要重启调查的。至少,那个士兵的喊叫与事件的发生惊人的一致,这里面一定有着因果的逻辑关系,至少说明了,这个士兵是个大大的疑犯,或者是与疑犯是同伙。没错,我为此展开了调查。

    鉴于,年代久远,特别是历史上也没有什么史料,这给我的调查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难度。我无法穿越,更无法与死去的那些士兵对话,所以,历史的还原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在他对历史的陈述中寻找蛛丝马迹。

    我是相信这个士兵命大的,他八岁随张士诚兄弟贩卖私盐,每次都是他通风报信,要说真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回。可每次他不但没有死,还能从盐官那里搞来一些小玩意,那些小玩意无非是贩子们贿赂盐官的器物啥的,严官们大概也是思乡心切,看到一个孩子也就有了眷人之心。

    后来,张士诚兄弟等十八人起兵,他也有幸被张士诚带在身边。话说战争之下,生灵涂炭,人的命数更是风吹雨打萍的不可捉摸。因为,他是张士诚的人,自然他有机会见识不少张士诚的幕僚。因此,大字不识的他,居然有机会看到了绘本绣像的他老乡施先生写的《水浒传》。这也算是奇观了,放在别处,也许诸位还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因为富庶的江南,早在宋代就有了丝质品,绣像绘本在大户人家,或是家学甚好的太湖流域已经悄悄流传。这个幻想少年看到眼前的场景,居然想起了《水浒传》里的画面。不能不说,这是个天才少年,不,是一个天才青年。哎呀!那场火呢,怎么早不来迟不来,却在他在幻想的时刻轰然而起呢?

    我曾经在我的小说里写过一场爆炸案,我奇思怪想要为我的爆炸案想一个合理的逻辑。那是一个浴城的爆炸,浴城老板被人报复,爆炸物竟然是鞭炮里的火药,你想想得要多少鞭炮啊才能攒得起可供爆炸的当量。再说了鞭炮也不限购,所以,这样的合理性也是成立的。但是阊门城的爆炸就比这个复杂多了。那可是1300年的苏州阊门城啊。但不能排除火药。

    《永乐大典》所引的《行军须知》一书中提到,在宋代守城时曾用过火筒,用以杀伤登上城头的敌人。到了元明之际,这种用竹筒制造的原始管状火器改用铜或铁,铸成大炮,称为“火铳”。没错哦,就是因为士兵使用火铳不慎,炮口没有对准人,也没有对准自己。结果,火铳炸掉了城墙的一个角,点燃了木楼亭阁。要不是这场事故,我们的主人公还在羁押着城里的人向他的家乡赶散。

    要是他不跑,更没有我们今天这个故事。一个关于跑的故事,一个闯荡江湖的故事就这样诞生了。
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二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这个富有想象的年轻人在一个充满想象的关键时刻,一头冲进了城里,他自己不光冲进城里,还拽着一个人,没错,那个人是他在山塘街上做理发生意的店主。姓阮,阮兴无。在城墙炸开的那个角落上,他们扑通一声,跳进了护城河,一个猛子扎到了河心,又一个猛子,他们跑到了对岸,后面依旧是哭声滔天和扑火的呼喊声——

    这个阮兴无也是命大,一者撞在了我吴氏宗祖的手上,换了别人情况可能不是这样子的,二是他的水性没减,如果没有连轧两个猛子的能力,恐怕他性命早就不保,而且还要因逃跑受到株连。至于,这个幻想少年,我宗祖的那些行动成谜让我们后代更沉迷。我的调查进行的非常缓慢,从火铳走火到他对于《水浒传》画面的联想,继而做出一个大胆的举动,竟然冒死从官兵的阵营里逃脱出来,他的行动真的不可思议,这在遥远的古代,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查了族谱和能够查到的史料,依然对当年的阊门楼爆炸事件和他逃跑行径无法做出因果的关联。阮兴无倒是一个突破口,我打算从阮兴无入手,也许能够打开一个缺口,寻找一点亮光,照亮尘封已久的幽闭之城。

    《水浒传》中的阮小二、阮小七其实不是虚构的人物,他们其实就是老施家的邻居,因为水性好,一下子就被老施选中了,但人家也不全是做水生意的,是盐商的水手,比如这个阮兴无的父亲因为跟从了盐商史大典,然后混迹在扬子的茶楼酒肆,结识了一帮扬州的橱子和堂子里的人。人说扬州“三把刀”啊,这理发的也不可小视。史大典有个经典的口头禅就是:“万事得从头开始”,是啊!那个人不在乎自己的头呢?这阮兴无就成了扬子理发店的跑堂的,然后元璋从滁州一路打到南京,天长、扬州挨在一起,于是乎,扬州的盐商乘船逃到镇江,向东的都去了平江。阮兴无也就阴差阳错地流落到了平江。江南人喜欢收拾,这理发活还真是派上了用场,阮与卵有些谐音,阮氏的剃头店又称卵头的,还有叫乱投的,反正这些对于阮兴无来说,都不是什么事,自己不就一个手艺人嘛。不平静的日子接踵而来。

    张士诚对阮兴无的手艺蛮满意的,每次都是由我家宗祖带上阮兴无到府上来为他刮剃他的光头。一来一往,这两个“江北佬”就绕到一起去了,居然还有点患难之交磕头兄弟的把式。

    我一直不想说出我这个宗祖的是那个门头和多少世代的。说起来,我还真的有些开不了口,怎么滴?《水浒传》里不是有个吴用嘛!宋江的狗头军事,对了,他就是吴用的父亲,吴安啊。吴用就是施施先生根据吴安的事情虚构出来的。历史就是这么荒诞,文学也充当了戏说的角色,这个当然不好,话说回来,要看是说谁的?谁说的?

    吴安与阮兴无说到底都是乡党,一个是跟随盐商做水手的,还有我宗祖吴安是跟张士诚贩私盐造反做土匪的。我对这个“匪”字并不忌讳,成者为王嘛!

    他们两个又凑到一起去了,会不会又想干点什么?一时半会还真是说不清,话说那个在阊门楼上灭火的官兵对于吴安的逃跑还真是替他惋惜,大明皇帝不但没有对张士诚的旧部大肆杀戮,还对他们就地收编,按理说混口饭吃不成问题的。这下好了,成立朝廷的匪贼,通缉的对象了。反了不成。阮兴无倒不是什么事情,乱世之下,屁民的有无本不是个事。但是因与吴安一起逃跑的,情况就变得异常复杂了。

    前面说了,吴安到底识得几个字,他居然知道宋相文天祥有一条从江北逃到太湖流域的路线。暂且不谈这个。单说吴安的动机也是值得探讨的,他是贩私盐的主儿,喜欢常年游弋在湖荡与大江之上。那种声东击西,雾里看花的玄妙与神秘,着实诱人,他居然看不得官府的听命和顺从。这也是“贱”的一种,也可看着是一种“作”吧!问题在于,他就是喜欢。对于这样的祖宗,我也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有人说吴安会浑水摸鱼,阮兴无当然学会了扬州人的“闷声发财”,这两个人走到一起,自然会有故事和奇迹,甚至有人认为这也是“激情逃跑”的一种范例。失火一说,考证下来,其实是“江北人”对于“剃头”“洗澡”的一种粗俗的说法。“失火”不就是“一干而净”嘛!理发、洗浴算是打扫卫生之类的概括,所以,吴实看到阮兴无一兴奋就露出了“江北佬”的本性来。无巧不成书,真的失火了。吴实知道自己闯祸了,闯了大祸。陈账连着新账一起算,倒不如跑吧!

    月光下,这两个年轻人几乎是背靠背来抵御黑夜的侵袭,江南那个湿啊,两个身子贴在一起黏糊糊的,犹如串在一根绳子上两只待宰的鲶鱼。张着两只大嘴,就是不敢张开嘴巴,他们想有人搜罗他们。

    两个简单地休息了一会,天刚麻花亮,两人打算继续做起水上的野鸭子。江南芦荡,一望无垠,栖息在水边的野鸟看到有人侵占了他们的地盘,居然集体俯冲向他们发起了攻击,两人伪装成稻草人,才算平息了一场人鸟之间的误会。

    野人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陌生,毕竟过了好久所谓烟火气的日子。但事已如此,后悔毛用,一头走到黑。阮兴无则是深感被缚赶散的屈辱,正当无计可施之时,巧遇到吴实才有了合力逃脱的机遇。

    一场误会加际会导演出了人生悲喜剧就在烟波浩渺的长河里若隐若现,明天他们继续要跑路,跑到一个无人之境,人生总归需要经营的。两个男人在大明开国的江边泽国经营自己的一方世界,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我也一路追踪,与他们一道奔跑前行,跑到一个无人之境——
上部 日出江花 第三章 梦回千角连营
    按理来说,先皇帝平定诸侯割据,皇恩浩荡,大赦天下,人人都可以实现自己的国家梦、个人生活梦。两个本该可以过着平静生活的普通人却被阴差阳错地抛到了生活的背面。也是因为皇帝的需要,他们必须背井离乡,远徙到荒无人烟的江淮之地。  

    他们不干。可国家的政令胆敢违抗,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就地正法。而另一个幻想少年因为偶尔的开过了一个玩笑,结果也是背离了原先的生活逻辑,尽管人都说没有命运,命运逻辑命数就像那随波逐流风度翩翩的浮萍,一任光鲜,纵其无法逆袭成流。只见其下,而无上之可能。

    回到茫茫的湖荡,阮兴无的水上功夫显露出来了,只见他竹篙一挑,就像是飞翔的燕子,三丈宽的河岸,他一个轻捷的倒插葱就从此岸飞跃到对岸。吴实对官船与民船是分得清的,他们密谋偷袭一只官船,民船少的可怜,即使偶尔有一两只漂在吴淞江上,也是大户人家走亲访友的代步工具。特别是三四月份的阴雨季节,使用的比较多。大户人家都有家丁地保,特别是南方的大户人家大多与朝廷有所勾连,得罪了大户人家等于万劫不复。

    吴淞江上的官船一般都是进贡朝廷货物的,也有一些武装船,类似后来的军阀。阮兴无研究了吴淞江水域的潮水规律,吴实对来往的船只进行了观测与统计。夜间停泊的码头和开行的时间。阊门楼往北走的官船还在继续,吴淞江上不断漂来从阊门楼方向坠水的浮尸,长时间的水泡,尸体漂得发白,一阵阵恶臭随风而至,白色的蛆虫翻滚着、游荡着,膘肥肉壮,密密麻麻的鱼儿荡起了漩涡,它们也在争这一口,自然生态达到了完美的和谐——

    自古华山一条道,取道长江奔赴江淮之间腹地的官船此刻正在以最快的航速跨越长江,这样的场面在遥远的明代不啻是一种壮观。江北的盐民土著看到此情形,几乎有些傻眼,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浩荡规模的官船。帝国的初期已经有了这样的底气和实力操纵万民的大迁徙。史学家们都把目光转向了此后的“七次下西洋”,素不知,这次由先皇帝发动的“万民大迁徙”好比是“七下西洋”的模拟演习。阮兴无想的是怎么能够打劫到运载自己家人的那只船,他的老母和妻儿,还有伙计。

    吴实押送的那只船大多是阮兴无理发店所在的弄堂的邻居。一定要找到那只船。

    大军浩浩荡荡,官船也是戒备森严,除了樯帆和篷布,影影卓卓。在一望无垠的沼泽地里,两个“江北佬”密谋起突围的计划。“匪”的思维中有一条是常人万万不具备的,不计后果的玩命,玩到那里算到那里。他们此刻只能用的“匪”的思维决计改变现实处境。一阵密谋之后,两人换了身份,吴实与阮兴无对天叩头,一阵忙碌之后,两人做了分工。吴实负责放风,阮兴无提刀,要死抵罪由阮兴无负责,吴实在张士诚手下干过,目标大,朝廷定会追溯不放,因此,吴实负责阮家后嗣子弟的抚育。

    两人伺机行动,打算从一艘官船下手,劫得官船实关键。

    一天、两天,眼看着时辰不早,两人急得眼红心疾。也许,官船都征调到阊门去了,吴淞江上依然碧波荡漾,日出日落,一片静悄悄。

    两人用芦苇搭成的地窖开始渗水,雨季来临,意味着江面越来越阔,江上打劫的难度加大,两人心急如焚。他们用两个月时间开凿了一只树船,其实就是一个划子,在大树中间剖面上开凿出一个凹槽,人可以通过凹槽蛰居,同时划动。鹭草覆盖其上,远看还以为是上游漂来的一座废弃的柴垛。

    两人在凹槽里漂来漂去,潮涨潮落,阳光乌云轮番交替,时令在无声的滴答里频频转换。度日如年的积郁考验着这两个天真的人。

    胡思乱想就是生产力,今天说是创意。多么美好的胡思乱想,可是因为胡思乱想会带来间隙性的灾难,因此,没有人愿意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吃了官司的人,往往会忏悔,请求原谅,保证以后不再“胡思乱想”。

    大抵上手艺人是朴素的,就是图个一日三餐有个着落,可是阮兴无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阮兴无了,他觉得自己混不开,吃闭门羹的多,因此,他要出人头地。遇上张士诚之后,他不一样了,开起了理发店。这在公元13-14世纪一点都不落后。雏形的商业架构开创了中国商业的原始格局。

    吴实也一样,在接触到张士诚幕僚阶层之后,他居然爱听《水浒传》里的人物故事,想碰那些重得担不起的汉字。任凭阳光从头顶撒过,两人觉得手脚都麻木了,那是凹槽太窄了,两个伪装的“水鬼”在做着各自的“白日梦”。

    汩汩的水流声从“树船”旁哗哗而过,一个漩涡过来,“树船”飞旋,像是要挣脱星球的引力飞向深不可测的水洞。两人极力控制住平衡,若有一点倾斜那“树船”终不敌离心引力的**。就在一刹那间,一只大手伸向“树船”的边沿,两人几乎同时看到了那只大手,可是谁也没有动,双方都用身体向对方传递了一种默契,尽管无法两人一同跃起互对眼神,躺着分明是掩护了各自目标。两人忖度着事态的发展,对这只莫名其妙的大手,两人的反应几乎都是同时的。

    也在这同时,凹槽的底部开始进水,凹槽的底部像一只插着的木板,抽去了木栅,人从凹槽的底部钻进了江里,于是两只过江之卿一个翻滚,紧紧抱住把在“树船”沿上的那个人,一同沉入江底,只见那人拼命挣扎,眼看着身体有些疲软了,两人才将他拖到岸边,一阵折腾,终于将他弄醒。

    员外访友途中失水而死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谣言四起,吴淞江上有水怪的判断也说的有板有眼,到底情况如何?听听员外怎么说。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四章 欸乃一声山水绿
    话说这个落水的员外也不是外人,竟然是《西厢记》里那个张君端的叔叔张喆,张喆家道殷实,也许人们出于对张家的嫉妒才造出那么一个张生来,目的无非是要诠释“天下有**终成眷属”这么一个道理。与本文也没有什么关系,暂不在此处交代。

    张喆有着江南大户主人的雍容华贵,也有家学丰厚的斯文。平日里,张喆喜欢研究一点金文,这在当地算是一个奇迹,史料记载最早的甲骨文随着殷亡而消逝,金文起而代之,成为周代书体的主流,因铸刻于钟鼎之上,有时也称为钟鼎文。据考察,商代铜器上便刻有近似图画之金文;其后继续演进,至商末之金文亦与甲骨文一致。此种金文至周代而鼎盛,绪延至秦汉。但商代器物和铭文皆少,秦汉以已至末流,所以应算周代为主流。金文与甲骨文笔道细、直笔多、转折处多为方形有所不同,金文笔道肥粗,弯笔多,团块多。金文早在汉代就已不断出土,被学者所研究。金文是研究西周、春秋、战国文字的主要资料,也是研究先秦历史的最珍贵的资料。

    这么一个员外,这样的雅趣在全国可能也找不出几个来。张喆在研究金文之余,还喜结交一些做蚕丝纺织和蓝印花布的乡间士绅。这些人基本都生活在吴江、南通,而他正好在中间的位置上,上南去北都比较方便,只是陆路难以到达,一般走水路更便当,省去了河港湾汊的无故阻隔,那里人有“隔河千里远”一说的。说来也蹊跷,他觉得在这些土活里有识别金文的灵感,甚至他认为金文与这些土活有着一种必然的联系。

    也是一个寻常的时日,张喆带上两个伙计,扯起了风帆,一路南上,他这回去吴江看一款新式的纺绸,黄大生稠庄的黄金甲捎信来一定要张员外去为他们的新抽丝剪彩。那巧东北风来的猛,一个吃劲,桅断帆落,风硬生生地把船给打翻了,张喆水性好,一轱辘从水底折返上来,原先抓住了一块木板,只见他死死抱住木板,虽说这木板有一定的浮力,但水浸的太久,木板的浮力大为减少,张喆说,怎么滴也不能这么个死法,他正在寻找下一个目标,并调整好自己的姿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要游到岸上。眼看风平浪静了,可张喆渐渐感到自己已经有气无力。也许贵人有贵相,这天象也不该让张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

    张喆被拖上岸着实已经奄奄一息了。吴实说,怎么好歹还逮住了一头肥牛,阮兴无到底还有些同情心,也不嫌张员外脏兮兮的挂着水草的头,托在双膝上在他后心位置上死命一拍,张员外瘦硕的身体本能地向上一弹,哇——哇,一肚子水全给拍出来了。

    两个伙计的尸体找回来了,张喆埋葬了伙计。阮兴无把沉船收拾停当,张喆作为答谢救命之恩,赠送船只一艘,还送了两人碎银无数。

    张喆归来,谣言不攻自破,水怪的真伪自然也销声匿迹。倒是救人的两人留下了几分传奇。

    得了船只的吴实和阮兴无则一路鼓帆北上,他们要去追击阊门出发的官家船队,一支押送着平江府平日不喜讨论朝廷正事的屁民开赴江北的船队。

    拖挂在张员外送的这只行船后面的“树船”就像一只小舢板。一路逶迤的水波,丝丝缕缕,不绝于后。对于这只英雄的“树船”的机关,颇费了吴实的一番心计,别的不说,防水就是难题,这在当时也算是一道了不起的发明。平素那些船的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实要靠蘸满了桐油的麻丝用细凿子一点点錾进去的,类似于修长城的墙砖与墙砖之间用熬好的糯米汤汁点蘸进去。保证了墙砖的缝隙不被雨水的侵蚀、腐朽。“树船”的机关不仅在于木栅的自由抽拔,而是防水。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想到了,我上文说到是整树的一半剖成的“树船”,其实,还有一半在尺寸上比另一半做的小一号,正好可以镶嵌进去,说白了,木栅栅住的只是其中较大的一个剖面,让其自行下沉,而小一号的“树船”则是空的,这样船体的人就可以不跃出舱面就可以从船体里潜到水底,轻易实现“水鬼梦”。

    有了大船风帆动力的牵引,“树船”也一路向北,为了不连累张员外,两个老实人将行船作了改造,除了换桅加樯杆之外还在船头两侧加了“青面獠牙”的独角兽的木拐头,兽头的一只角涂上了陈年的朱砂红;还把象征羽扇纶巾温文尔雅的宽头的改成了尖头,减少了风的阻力面。两人还给船只起了个外号叫“加勒比”,顾名思义就是“加紧赶路”。他们要追赶官船,阻止一场国家行动。

    史书是不会记录以下行为的。在阊门赶散途中,在常熟尚湖一带,五千官兵押送十倍于众的平江府民,其中真正到达江北的不足一万人,其余的散落在长江南侧向东,死伤人数无法统计。

    “加勒比”号以轻捷、快速的姿态一路跟随官船向前,火攻显然是不行的,因为家眷老少都在船上,火攻只能是同归于尽。吴实好歹在官兵序列里知道官兵的规矩。说实在的,押解人最大的难题还是吃饭上厕所问题。官兵们也是苦不堪言,走走停停,哭声震天。这些来自北方的官兵对于北方他们其实并不陌生,但是对于习惯了苏州城里生活的江南人则又是另外一种情形。

    吴实以讨饭为名,在船队驻扎的地方冒充混进了官兵里。用私藏的刀匕结果了一个官兵之后换上了官兵的服装,阮兴无在船后接应,两人暗杀了十来个官兵。竟有两艘官船莫名其妙地停滞在尚湖里。只见人声鼎沸,船上的人像炸开锅的沸水,不到岸竟有人开始跳水,有人明知手脚捆绑着也要坚持往下跳,

    阮兴无的一把刀着实不够用,割断了绳索的老百姓四散逃跑,大队官兵开始向最后两只船方向结集,一场搜捕行动同时进行起来。
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五章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存
    悄然进行的暗杀本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后面的两只船也没有特别大的异常,一支船队从运河里向北进入长江,另外一支沿护城河向东北方向的常熟方向进入长江,西北方向的目的地是淮水两岸,东北方向的则是到海州以南沿海地区。

    可是挣脱了官兵羁押的部分市民安捺不住了,跳水逃跑的,从官兵手中夺来兵刃的胆大些的也参与到截杀官兵的行列,这么一来,时间发生了变化,大队的官兵开始向后面包抄而来。这可是一场不得已的反暴动的合法行为。官兵们开始包围最后两艘船。穿着官兵服装的吴实亦在人群中,而阮兴无在伺机向他的“加勒比”船方向挪动。

    对于这样一种局面,他们两人真是始料不及,不过他们事先的约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两人已经将名字和身份作了互换。目的是要保证有一个人能够出去,特别是阮兴无有家眷,吴实的官兵身份可以浑水摸鱼,摸到哪儿算到哪儿。

    官兵的包围并没有制止住市民的逃亡,在市民们看到,到荒凉的北方去,遍地饿殍,自己不是饿死就是被榨死,早晚得死,还不如死在江南故土。官兵看到这个阵势,感到情况不妙,决定采取强行拖拽的方式登船抓人平息暴动。市民们那里听从使唤,此刻已经分不清官兵与市民,吴实伺机掌控着船桅,他想让船向吴淞江方向驶去,如果不行,准备弃船向东隐蔽。

    形势异常紧急,官兵的一支分队即将靠近大船。阮兴无的那只船已经没有什么动静,这使得吴实有些纳闷,他担心不测来的太早。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的市民他放一把火就可以一走了之。这时候,船上没死的官兵开始反抗,对不服从命令的市民他们开始抓人,抓到的集中到一起,吴实眼看着情况不对,想潜伏到后面的那只船上,无奈官兵的围堵,任凭怎么逃跑都插翅南飞,如果此时跳水,不是被抓住判重刑砍死,就是沉湖淹死。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无计可施之时,只见后船桅杆的白帆上站立着一个人,官兵们注意到这个目标,人群都在向这个目标围去。吴实此刻明白了,这是阮兴无的调虎离山,阮兴无吸引了大批的官兵。吴实抓住最后的机会,将自己的大船上帆扯足,东北风此刻正扬起,帆借风势一路向南。几个没死的官兵开始反应过来,拼命去抢吴实手中的樯舵,在扑上去的紧要关头,三五个被解缚的市民冲上前去,将扑上来的矮个子官兵抬起扔进了湍急的河流里。河面上形势变化之快,这令官兵们彻底懵了。徐达、常遇春捉拿了张士诚押解回应天,太祖皇帝大赦天下。哪里来的残匪如此胆大在这个节骨眼上起事。这让官兵的首领异常恼火,不惜一切代价剿灭残匪,一面安排人火速向州府和朝廷报告。

    军情如山倒,传令兵火速向上级报告发生的紧急情况,尚湖地区的残匪活跃,始料未及。吴实的船如箭一样疾驶,一路冲向东南。吴实也是拼了吃奶的劲掌着厚实的木舵,喧哗的人群此刻安静下来,大家屏住呼吸,有人吓得张大嘴巴久久忘记了合拢,突然,一个高挑的厉声冲着吴实而来。

    “这位好汉,我看你实在是不要命了,还带着一船人不要命……”女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顿时人群中有人开始抱怨起来。

    “你是什么人?”

    “你想干什么?”

    “停下来,让我们上岸吧”,人群中出现哀求声。这让吴实感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吴实抬头望去,只见那女子生得浓眉大眼,一对紧绷的锁骨,细脚伶仃,多日的折腾使得颜面显得苍白憔悴,但那眼目中的精致一如春日黄花,掩藏着的妩媚尽收眼底。细心人一看便知是苏杭吴地的女人。

    吴实顾及不了许多,冲着女子问道:“你道如何是好?我便行事”。只见那女子嫣然一笑,这笑得吴实魂飞魄散,这眼神和神情,不就是《水浒传》里的扈三娘吗?

    “好汉有所不知,我是淮安楚州梁红玉家族第五代梁鹃儿,自家中变故,流落苏州,今与勇士相识,斗胆异议,还望包涵。”女子话音未落,吴实大喊一声,大家随我而来,原来,吴实远远看见阮兴无驾着“加勒比”已经按走过的水道紧跟而来,远处已经燃气了熊熊的烈火,一船人已经疏散到沼泽地里。

    梁娟儿已经发觉后面有一只不大的船紧跟而来,她那里知道是阮兴无的船,以为是官兵追上前来,正准备提刀迎战。吴实说,“姑娘,那是我的弟兄,请你帮疏散人群吧!”人群里又开始抱怨了。

    有人责问:“为何停在水道上疏散人群?”

    还有人说:“要死就死在一起,我哪儿也不去。”

    最奇怪的竟然说:“没有家园了,到哪里找家去”。一时间,人群中有人开始对吴实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你实哪方响马?想干什么?”

    问话问的吴实有些不耐烦了。他急吼吼地说:“不愿意死的就跟我走”。立刻人群有人开始嚷起来了:“把老子从哪里带过来,还给我送过去。”这下,吴实彻底懵了。

    看到众人争执不下,血迹未干的阮兴无不耐烦了,他说:“大伙别闹了,我们是帮大家重新寻找家园的,我们的家园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阮兴无这么一说,大众才平静下来。外面的风开始冷飕飕起来。不好,冷空气要降临了,风中夹着凉玉,立秋之后的天到底不一样了,必须在官兵大部队到来之前疏散掉人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阮兴无得亏了“加勒比”和“树船”,一头冲进了港汊,官兵不敢贸然行动。除了船队正常行驶外,留下一队官兵在等待大部队的到来。那艘船已经破损,被阮兴无点上一把火,船上的人群死的死,跳的跳,剩下的被官船驳走,继续向北航行。

    青春年少的梁娟儿急躁地跺脚说:“大家请安静,目前的形势非常紧张,我们已经没有选择,就地逃命,不愿走的,就等官兵来抓,愿意走的,分成几路,必须要把目标降到最低,否则,谁也不能活命!”吴实听罢,觉得这话真有道理,这也是他所想到的,也正准备说。不料,这句居然从一个女子的嘴巴里说出来,吴实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窝囊与挫败感。

    “阮三,你看怎么办?”吴实不忘提醒了一下阮兴无,这一对患难之交的兄弟面对如此大难总算没有失散,大幸啊!

    “我看这女子的想法不错,分路行动。”阮兴无居然听到了梁娟儿的主张。

    两队人马,一对分流到“加勒比”,一对留在“官船”上,“官船”则明显不可久留,寻找到可以登陆的地方就地疏散。

    时间已经不多了,如何分流人群?这是个不小的难题。

    抓阄,这是民间最公平的方式。抓到最后,剩下了梁娟儿还没有归宿。梁娟儿到底跟吴实还是阮兴无走,这是个难题。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六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那抓阄的场面一上来也算平静,43颗黄豆粒除了一枚排除在外,21颗被涂上了灶烟灰,42个人抓,抓到黑色灶烟灰豆的走到一边,剩下的21人站一旁。那个1枚就是梁娟儿的。大伙都站好了,等待吴实和阮兴无各自带队逃亡,时间滴答,人心也是扑通扑通地跳的慌。生命流离于一瞬,刹那的惊心动魄全在于当下的大势。

    吴实说:“大伙别怕,一定要心齐,否则都活不了命,船上的武器和木器各队一半。”

    阮兴无也不甘示弱,他说:“我们这队和他们不能走一条路线,他们上岸,我们走水路。”

    各队准备行动。阮兴无的话音未落,吴实插话道:“最后一枚黄豆怎么办?”这时候大伙方才从整队肃穆的紧张气氛中缓过神来。大伙不约而同将目光齐刷刷地一起朝向了梁娟儿。

    只见梁娟儿神情自若,削瘦的面庞绽出了几丝冷峻,单薄的青衿却有着披坚执锐的繁华。她说:“你们都走,我断后”。这么一说大伙才明白,此刻他们面临着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境地。上了年纪的人干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呼:“你是仙姑下凡,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那!”经这么一个表情和动作,大伙一起跪了下来。急的阮兴无对着吴实大吼,这女的这么回事?你搞什么鬼啊?

    吴实一脸无奈,赶忙道歉解释。

    此女乃宋代韩世忠元帅夫人淮水东楚州梁红玉后辈,我也是与她素昧平生,只是在此船上偶遇,哪知道她有元帅夫人之气。罢了,罢了。

    阮兴无毕竟年少时与盐商闯荡江湖,在扬州城见过市面,然后在平江府做理发店,自然听说过一点前朝往事。听说面前此女乃梁红玉后辈,大惊失色,连忙拱手作揖说:“难怪大伙称你仙姑,或许真是元帅夫人再世,接受我一拜。”

    吴实从没有见过阮兴无有过这样的严肃,他心想,这世界真是怪,你说这套礼节吧,凡人平时是用不着的,以为有多么的此道那道,一进入境地,这些东西都会了。什么是礼节啊,就是你对你敬佩的那个人使用了你心里最想做的最想说的,这些就是礼节。问题是,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说的不想说的,做的不想做的,什么鄙陋啊,粗俗啊,还不是别扭出来的那一套么!

    夜幕降临了,河面上的风越发奇冷,人群中有些骚动。这个异常的举动令吴实不安起来,他一个眼神瞟进了阮兴无的心里。

    我上岸,你用“加勒比”,大船归韩娟儿,如何?吴实带着商量的口吻问阮兴无。阮兴无伸出手来一个比划,两个男人的大手拍到一起,“啪”一声,夜风里的对拍声异常响亮。阮兴无说:“兄弟,记住你是阮兴无,我是吴实,今日一别,但愿今生还能见。”,阮兴无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这是一把理发剪,阮兴无大手一掰,顿成两半,一半递给了吴实,哪日相见,以半片剪刀合二为一为证。两个汉子紧紧抱在一起。

    只见梁娟儿已经到达舵位,大喊一声,船到码头,车到站。大伙走吧!吴实看到了梁娟儿的神情淡定从容,内心不禁一紧,她才是全船人的救命恩人,他也是一个逃兵,只是一个体面一点的逃兵。想着心里荡起了几分羞愧,他想继续装到底,否则这群人在他手上也会白白送死。那时杀人者就是他吴实。

    “姑娘,敬我一拜,我会来见你的。”吴实说这话时,喉咙里泛起一阵堵,克制住的哽咽还是流露出来了,他慌忙地干咳了几声。这莫名而来的尴尬的确来的不是时候,这时候,人群中骚动更大了,不走,今夜可能都走不了。

    “勇士,赶紧走吧,梁娟儿无意表达,这船人就靠你们俩了,如有时日,我们定相见。”说着拿起一把扑刀割下了几绺发丝顺势绾了一个结给了吴实。吴实一看梁娟儿这举动,惊讶得目瞪口呆,连忙说:“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子的,我吴某铭记在心。”

    “上岸,黑豆的上岸”,吴实喊道。

    “黄豆的上船,快,上船”,阮兴无急忙冲着大伙喊。

    只见混杂的人群骚动更大了,原先整好的队伍乱得不像样子,吴实有着后悔。这样的场面怎么能够让他们有时间表演呢?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人群里有磨磨唧唧的,有暗自诅咒的,还有推推搡搡的。面对此景,吴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担忧,阮兴无也发现了问题的严重,不禁脑门一皱,两人一个会意赶紧各自跑到自己的队伍里。

    “加勒比”靠拢了上来,这条曾经是张员外对外当车马的行船,改成了“海盗船”偷袭官船,现在成了一条“义船”。噔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跳船声,船也晃得不行,有几个人又顺着船沿向返回官船。阮兴无急的暴跳如雷,说:“这是干什么子呢?干什么子呢?不要命啦?”

    有人开始吼叫起来了:“我们不上你们的当了,你们是什么人?我们要回去?回苏州。”阮兴无撑开散着桐油味的布帆,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扑通”一声,起事的那个人滚落到水里……顿时,船上鸦雀无声,“加勒比”一路驶向茫茫的黑夜。

    吴实数了一下人数,发现船上多出了3个人,这下连他自己就是24人。当初分配物资的时候按照21人分的。这样子,意味着另外三分没有基本的财货。

    吴实主动拿出自己的一份,梁娟儿看到此景也拿出了自己的一份。他们的举动引起了一阵哗然,人群中一下站出五人各自拿出自己的一份。吴实说,你们各拿一半即可,这样加上梁娟儿的一半正好凑全了另外三人的物质。

    一阵夜风过来,空气中多了几分凄厉,偶尔传来几声河狸拍水的声音。吴实熟悉河道汛情,只见他趴在船沿用吊桶扬水,划了一阵,绳子在他手里攒出了勒痕,他手一收,吊桶提了上来,他借着烛火看了一下水色,微微一笑,对着梁娟儿说:“姑娘,我们到了!你多保重!”夜色里,两个年轻人无声无息地互相瞄了一眼,各自收回本已经非常奢侈的目光,船缓缓地靠岸,小舢板放了下水,大伙拖拽着用麻绳做成的绳梯一个个的上了舢板,10人一组往岸边划去。吴实第一个跳上岸去,第一组上岸,第二组又上岸。

    茫茫吴淞江上,一艘黑魆魆的大船在漂荡,而江岸上一群互相说不出名字的人群向芦荡从中跃进。没有人知道天明会是个什么样子。
上部 日出江花 第七章 海斗量福祸
    初秋的河面上一片沉寂,上塘河是去不得的,那里通向阊门,有重兵把守。枫江向南连接吴淞江。这条古运河的路线的确是帮了这帮不愿北上江淮的平江遭徙的市民。但皇帝诏书马虎不得,否则就是欺君治罪,罪该万死。两支逃亡的队伍一路南下,一路向东北。一个陆路,一个水道,其实,他们并不清楚自己要到哪里去?其实,他们哪儿也不去,就是要回到自己的平江府。然后,此刻的平江府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平江府了。

    古书云:“惟太祖自得国以后,有心偃武,常欲将百战功臣,解除兵柄,只因北方未靖,南服亦尚有余孽,一时不便撤兵,只好因循过去,但心中总不免怀忌,所以草创初定,即拟修明文治,有投戈讲学的意思。”太祖的怀忌的故事民间甚多。据说,太祖元夕出游,市上张灯结彩,并列灯谜。谜底系化一妇人,手怀西瓜,安坐马上,马蹄甚巨。坏了,太祖还朝命刑官查缉做灯谜的市民,拿到杖死。刑官莫名其妙,奏请恩宥。自然不成,刑官遵旨照办,后才想起原来谜底便指太祖太后马大脚。

    所以,在张士诚盘踞多年的平江府听到一老妇人说张的好话,这能不引起太祖的重视吗?沈秀沈万三可怜啊?太祖早就瞅上他们了。太祖自己写诗道:“百僚已睡朕未睡,百僚未起朕先起。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一丈犹拥被。”太祖入金陵,要修城墙吧,但是缺钱,于是,与沈秀商量。皇上的意思不言自明嘛。两人商量好,一人一半,沈秀即刻募集工役,日夜赶造,结果比皇上提前三天完成。你想想吧,会是什么后果。然后让他筑苏州街,沈秀用了茅山的石头,太祖说好,你不审批,治你死罪。罪名竟然是擅自挖掘山脉。马太后出面力保,不得已打了几百大杖发配云南戍边。结果沈秀病死路上,家财充公。如此戏说民间枚不胜举。但说,这人跑了,那可不是小事啊。

    话说知府、诸将一筹莫展,禀报金陵圣上,那可是守土有责,军纪法纪不容,从上到下一路追究,没有一个逃脱得了。不禀告,若有一天,圣上知晓,那又是欺君之罪。同样,个个治罪。报与不报,两派争的面红耳赤。知府行政一方坚持通报,守将坚持不包,承诺把逃亡者一个不留缉拿回来。知府则说,到了地方就是刑官的事情,与你守将没有关联,军方不用插手,两派互不相让。这番争论不要紧,恰恰给那帮闯祸出逃者让出了逃跑的时间。

    差人来报,在枫江与吴淞江之间发现一只疑是官船,大堂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知府毕竟是地方一把抓,守将还得请求知府的官粮养活下属。其实,他们两人与其说是争吵,还不如说是互相推卸责任,一旦上面查办下来,把问题可以推向对方的一种策略,或者是自我保护,也是背向达成了一种攻守同盟的默契。老司机总有老办法,老狐狸自有保存自我实力的套路,当然,遇上太祖未必能得逞,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否则,皇帝就给你们做了。这也是道理的一种吧?

    会办的结果是,虽不报皇上,但是必须在一周之内将问题彻底化解,不留蛛丝马迹,否则后患无穷,对谁都没有好处。

    知府骑马走陆路,守将率水军走水路,一路向吴淞江方向疾驰而去。

    韩娟儿一夜无语,惟有江上的偶尔飞过来鹭鸶给她捎来几许安慰。她抛锚,即刻做了简单梳洗,仿佛她已经预料到自己将面临的那些不测。她不想死,所以,她要体面的活。活的虽不能像他姑祖太那样壮阔和惨烈,但她想尽可能安静地活下来。梁氏后人不再钦慕做“烈士”而是做一个体面的人即可,有口饭吃,有个地方能躲风避雨即可。

    “船上的人听着,限你在一个半个时辰之内主动投降,否则就不客气了。”先到的知府人马中有主官开始喊话,而且喊的非常专业。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韩娟人还是不想有所回应。看看没有什么动静,知府亲自喊话。大胆刁民,竟敢偷船,胆大不成,赶快上岸自首,否则,严惩不贷。知府毕竟是有水平,人家不提什么逃亡之类的话,让你不要往那方面去想,你真的希望坏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啊?

    话说守将的水军借着东风,一路张帆结队,气势汹汹。来船直接并列与河船,持矛的士兵纷纷跨越到韩娟儿的船上,士兵们甚是好奇。劫持官船的人呢?守将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空船?抑或是劫掠官船的水匪,守将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见官船的前舱蹿出一窜火苗,顿时两只船烧了起来。守将大声说,放筏子,筏子。筏子就是舢板,不同地方的人说法不同而已,守将和几个护卫上了木筏子,离开了大船,大船上来不及逃跑或是身上有火跳水而死的还不在少数。

    这一来,问题复杂了。在岸上看的清清楚楚的知府则不这么看。他认为这是守将故意销毁证据,存心害他。人心实在太复杂。知府急的直跺脚,不知怎么办才好。师爷还是反应快,连忙说:“大人,依我看,你还是向皇上修书一封,陈情事实为佳。”真是什么地方出什么人啊,知府不干,说你是存心让我找死啊,你看看他们不主动去寻死,我们为什么偏要去找死呢?我看见船明明就是他们自己烧的,他们不去,官船不是好好的嘛?大家说,是还是不是?这一说不要紧,好像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暗示。话就按知府大人统一口径这么办好啦?

    看官有所不知,吴地有个习俗,凡大小船只到某地有大买卖,必定带香烛纸钱,鞭炮蜡烛,敬河神之用。古有北方传说西门豹治邺,对河神的嗤之以鼻成为佳话。但南方民间似乎对此仍然极为浓厚。这火就是从鞭炮处燃起来的。可鞭炮总不可能自然吧?没错,就是韩娟儿亲自点燃起来的。

    而她自己已经从前舱门偷偷泅入水中,只剩两个眼睛浮出水面。夜里她竟然将前舱盖子底下凿出了一块活板出来,在官兵上船的那刻,她一个鸽子翻身,转体720度下,鬼使神差地跃入水中,别说岸上无法看到,就是在船上的人也无法觉察水面的变化,只是水面漾出几朵涡纹交织成的花儿。这是何等的技艺啊。难怪当年梁红玉面对数倍于己的金军,带领家乡妇女组建的水军助韩世忠元帅挺进长江,成功狙击来犯的金人。梁红玉擂鼓进军的场景仿佛在韩娟儿那轻捷的几个举止动作中全部展现了出来。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八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梁娟儿逡巡了全船的所有角落,当他到前舱看到那撬开的裂缝顿刻就明白了,那是原先逃亡者们干的事情。要说这官船该是质量最好的吧!细看看你就明白,很多木板都不是整条的,而是段板截上去的,皇帝当是不知,也许建国之初,国运废弛,国库空虚所致。这样的船只怎能打仗?梁娟儿陷入一种担忧的境地。当务之急是怎么样逃出去。按理说,她作为梁氏第十代后人对江淮之地并不陌生,但是故地的种种凄凉也是让她再也无法回到先人的故地。

    在官兵跨上官船摇晃不定混乱的当儿,她一个翻滚从前舱的豁口滑进了河里,顺势抱住了那根从船上截断的木板。她用腿一瞪,顺着河流向下游淌去,初秋的河水依旧凉到身子骨,饥肠辘辘的梁娟儿一度进入迷迷糊糊的昏厥,官兵救火的嚷嚷声又惊醒了她,“我不能死,不能死……”只见河面上一个即将消失的身影顺着湍急的水流向下游右岸渐渐靠近……

    话说明朝初定,大明皇帝太祖元璋为人事问题折腾得焦头烂额。武臣立功,要推徐达、常遇春,文臣立功,要推李善长、刘基。刘基知太祖秉性,不肯受命,李善长官至右丞相,日益居功自傲,为此太祖忧心忡忡。后来终于得来机会,将李善长法办。李善长之后,汪广洋接替李善长,胡惟庸任左丞相。而作为征粮重镇的苏州府出现了严重的督粮不力,太祖对苏州知府采取一年一换,等到知府陈宁任职苏州,手段极为残忍,竟采取“烧铁,烙人肌肤”,此人是太祖重用之人,连他的儿子也看不下去,于是建议他不能采取极端手段征粮,他竟用杖击其子直至死。如此,官民矛盾已经在苏州激化。富人更是难逃劫难,上文已经交代,连太祖元璋也在动这样的心思。此时,胡惟庸的地方势力蠢蠢欲动。皇帝也是急的很。

    这帮逃亡者也是吃了豹子胆了。一个曾经是对手张士诚的旧部且想象力无穷的吴实巧遇上混迹在盐枭之地的剃头匠阮兴无,突地又冒出一个前朝十代韩世忠元帅夫人梁红玉的后裔梁娟儿。这事儿在偌大的明朝本不算是个事儿,区区小民自不配天朝的强大基业。但这事儿偏偏不在他地,恰是在天朝的南都畿辅、财赋首地加上文化重镇的苏州。难道打脸不成,恰遇上这是胡惟庸的势力所在地,几重力量在此博弈,这才给了这几个小民有了捣蛋的可乘之机。但说这几股力量中,李善长根深蒂固,尾大不掉;胡惟庸居心叵测,后来居上。

    张员外自从死了两个伙计,自己得亏了吴实与阮兴无的挽救,才以保全了性命,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自己的旅船相送两个救命恩人。不料,知府却是催粮紧的很,特别是对他等一干有田产及织机户催粮增税,态度有恃无恐,他自然也是昼夜心思忡忡,精神颇为不济。张员外时常想起自己的大难不死,竟有几分侥幸,他常寻思那两个异客到底是什么人?又去了何方?农商兼具的思维在那时算得上是人杰了,他对自己戏剧性的遭遇同样充满了一种宿命之感。话说着,忽听得田头一阵吵杂,那声响区别于寻常。张员外不禁向外一看,只见几个伙计围着一个人叽叽喳喳,张员外一看行事不对,庄园里打死人找地主。在他的地块上打死人,他张某逃不了干系,看此情形,张员外三步并两步,匆匆忙忙赶到田地,却见一个年轻女人眉清目秀,只是颧骨有些高,看那态度已经昏死过去,张员外疾呼邻人老医周道人相救,周道人安排家中女性帮衬着清淤暖身、号脉喂汤,一阵忙碌,总算将女子从频死的境地挽救了回来……

    这女子不是外人,正是随水漂至到张员外的十里荷塘之侧,被几个挖藕的伙计发现,从湖泥塘里拽上岸来才得以留下一命。

    张员外是仔细之人,加之自己曾经的落水经历,自是对梁娟儿的遭际颇为好奇。但是碍于性别及乱世的忌惮,也是轻描淡写,只询问为何落得如此境地。梁娟儿看得面前的张员外慈眉善目、仁厚待己,也就和盘托出从苏州城被羁押至阊门,然后上了官船,从常熟的尚湖之滨遇到两义勇之人,然后从运河逆行,一路到吴淞江,再从犬牙中逃出,如此一说。张员外即刻知晓了来龙去脉。原来如此,不曾想两义士救他之后,竟然一路向北追得押苏州城市民去江淮官船,内心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如果深究,那只改装的船正是出自张员外之手,张员外知犯不报,窝藏包庇之罪,还有助虐叛君的死罪。

    事已至此,如何了得。但想自己的身家性命得亏了两义士,否则早已葬身鱼腹,这么一想,张员外心里微微平复了许多。真是一报还一报,人生自不得消极,受人助得助人,自古已然,顺势而为,张员外如此一想,更加坦荡。听得梁娟儿说起自己是韩元帅梁夫人的十世后裔,自然敬佩万分。心想也是天意为之,否则怎会如此巧合?内心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决意收留梁娟儿,只是为了避嫌,得隐名改性,就着张姓以义女称呼,外人一概不论此事,就将沉匿于乡野之地。,以防官兵追查,性命叵测还牵连旁系。

    张员外如此精心,让梁娟儿颇感意外,自是一番推辞,一者担心连累张员外,二是自己的亲人在乱世之中不得下落,自己无心安居,当以乞者寻之方才安心妥帖。一番执意,张员外自是好言相劝,如此混乱,一时半会未必称心,不如休整待机出发也是良策。当然,两义士行踪也是他们共同的话题,毕竟人生偶遇,已然这样,不如顺势待之,也算是完成一项义举,自然不足与常人道,心仪者自是心领神会。

    梁娟儿觉得去织机房为宜,并以学徒名分藏匿众人之中。张员外仿佛一夜之间长了许多心眼,其心路自是经过了一番常人无法想象的历程。

    张员外本就一乡野庶人,只是荫了祖上的德分,承继了三代以来积累的田亩,鱼米之乡,植桑养蚕也是天运自成的习俗。纺纱织布,漕运物流,随着运河的繁盛,这些都在江南盛行开来。张员外安心自得,自从经历了落水之过,他的想法与以前不一样了,特别是梁娟儿的一番言语更使他明白家国如此一辙。以往的尧舜皇帝之事只觉遥不可及,与普通黎民更是相去甚远。如此云云。不曾想,眼前所经历之事,恰恰无一不与国运苍生息息相关。只觉得自己略知晓一点圣贤之事并不足以解释诸如此事。脑洞大开,倍感欣喜,却又无处寻得解决办法。

    民如草芥,此话恣肆;生民如炭,道理皆出于是。张员外自知人生寥落莫过于此。想那二义士,如此坦荡执一,倒觉得有几分快意,进而为自己收留梁娟儿这伟大之作徒生出豪迈之感。此为大与小,也亦谓伟与劣,普通人知晓如此之差分,精神之势无异于一次彻底的涅槃。

    面对苍天,一度四顾茫然的张员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上部 日出江花 第九章 脚底花明江汉春
    却说这年秋季江南大水漫天,一年的好收成几乎泡汤,而朝廷的征收任务有增无减。苏州是江南福地,贡献给朝廷的赋税也是全国之最,苏州府台的任免都与贡献朝廷的实绩挂钩。常言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苏州府的官员平均一年一换,大凡到苏州任上的官员都是朝廷信任甚至是刻意栽培的官员。明制有官田与民田之分,“民田多归于豪右,官田多留于贫穷”的现状令朝廷甚为不满。

    金炯任苏州府台却与户部尚书滕德懋一唱一和,向太祖奏请均平官民田则。圣上不以为然,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刑部你给我下去查查什么情况啊?原来你金炯自己拥有的官田竟然多于民田啊,你替你们自己说话。金炯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冒犯了圣上的底线。金炯何许人也,乃是张员外的远房亲戚,要知道,打老虎也是连着苍蝇一起打的。张员外也有织机和民田啊,张员外想想,连那沈秀都被皇帝玩死了,他张某人算什么呢?在官府查办金炯的当夜,张员外紧急召集家中一干人等把金银细软能装的一齐装上,一只弃用的沉船被雇工从后湖里拉了出来,除淤情洗,扯蓬搭台,一阵忙碌,张员外唤来机工侄女,工钱结清遣送回原籍。

    梁娟儿的去留成了一个张员外的难题。梁娟儿倒是自告奋勇,主动站了出来。她一个欠身陈情于前说:“蒙张员外给予小女搭救之恩,如今遇到危难,古有花木兰,今我权当你一差役护卫大人,大人请勿推辞。”梁娟儿说的情深意切,张员外也是慈善之人,本无意推辞梁娟儿,看着祖代经营的老宅不禁老泪纵横,在离开老屋之前,张员外从泥墙洞里推开一扇门,原来是个夹墙板,里面有两把长土铳,还有一个颇为沉重的木箱子,张员外暗示船工小心把木箱搬运上船,并用稻草覆盖严实,自己则抱起土铳擦拭起来。看那船工满头大汗,肩上的木箱里大概就是火药、松香和硫磺了……

    船工进屋催促,依照经验,朔月二更时辰落潮,须趁顺水天亮前也许能够逃脱,否则前路还真不好说。梁娟儿牵起张员外夫人的手正欲向外走,张夫人哇啦一声大哭,只见她抚摸着廊柱一步一回头,灯笼的光线不好,差点磕到了张夫人,梁娟儿一个箭步背起了张夫人,另有其他家眷人等,一行八人快步上船,梁娟儿与船工一起摇橹撑篙,总算在子夜时分,行船出了漕可泾,径直向淀山湖方向驶去……

    张员外累了,小眠了一阵,不曾想。水面上突然有了异常的响动,船工和梁娟儿同时吃了一惊,难道遇到了水怪不成?传说中的漕可泾到吴淞江一段有过水怪,但没有人真正看见过,也传说下雾天气,有人看到过飞鱼,从淀山湖方向飞来的怪鱼。张员外也颇感意外,他在河流上穿梭了几十年,也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的鱼怪。因此,对河面上的声响倍感蹊跷。行船有些摇晃,家眷中有人率先尖叫起来。张员外赶紧制止住,以便被巡查官兵监视或是遇到了水匪。

    张员外听说过水匪,江南的水匪不同于江北的盐枭,无非是一些残部为了活命乘机打劫良民,还有就是赌徒穷光蛋为了偿债或是亡命天涯前捞点路费,所以,杀人越货的并不多见。遇到水匪一般都采用谈判就可以活命,这也是江湖上的老规矩。张员外对水匪倒是不太上心,但是要是遇到所谓的东洋倭寇那情况就极其复杂了。

    张员外定了定神,继续察看河面上的动静。河面上湍急的水流声确实有些怕人。张员外看看星空的图形,算了一下,大概抵达了甪直境内。张员外指着一处芦苇说,靠岸泊船。船工听命,一个回旋舵,行船转了一个圈,直接停了下来。梁娟儿守着木舵,一动不动,像个哨兵,称职的哨兵。

    河面上的声响倒是没有了,但芦苇荡里并不安静,像有千军万马在疾驰。一溜风过后一排芦苇压地,忽地万头攒动。梁娟儿本已敏感,现在更觉得不同寻常。她惦记着他们,会不会他们也在这里?他们现在怎样?这些问题盘缠在她的脑海里。万一遇到水匪又当如何?她把在官船上带来一把刀紧紧攥在手中以防意外。

    大明初定,江山虽然在皇帝手上,但是觊觎权力者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权力的奢望。草民疲于奔命之时,才是位高权重者蓄意行事的最好时机。难怪皇帝对苏州的府台高度戒备,对江南的富商忌讳如深,因为他们一联手,皇帝也是足够的麻烦,底层出身的皇帝明白啊?所以,他才感慨嘛!“百僚已睡朕未睡,百僚未起朕先起。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一丈犹拥被。”当皇帝不快活啊!所以,才找你张员外、李员外、周员外的麻烦嘛。

    张员外也睡不着,他估摸着情况会向坏的方向走,他需要对策,以不变应万变。他这一走去哪儿啊?何处是家园?这才是他亟需解决的难题。西是不能去的,锡澄运河可以去江北,但是一路上都是重兵把守,西有皇帝老儿的首善之区。北则是古城扬州,西北则是皇帝的老家啊。只有向东,一路向东,东北也行,大不了去盐枭之地,做一个快活的盐枭。张员外想到这禁不住有些兴奋。

    船舱里传出的鼾声和孩子的磨牙声打断了他的畅想。这一船老小怎么经得起折腾,转念一想,张员外情不自禁地伤感起来。梁娟儿看到了张员外的细微的悲戚之声,蹑手蹑脚走近张员外。小声说:“大人前方可有投靠之人?”,这一问也问住了张员外。“有倒是有,松江有我远方的表亲,只不过兵荒马乱多年不联系,不知道有甚变样?”梁娟儿低语道:“我曾与阮兴无、吴实有约,如果能够找到他们,或许我们会有转机。此外,可以沿大宋文天祥南奔之路回溯江北,也许是一条生路。”此话一说,张员外一喜,说:“甚合吾意”。

    约莫四更天时分,河边的嘈杂声中终于现出几个人头,水鬼一袭黑衣,从一只类似现在的潜艇中钻了出来。说是潜艇,其实就是一只改装的气囊,这在遥远的明代还真是稀罕之物,比如怎么解决排水问题,氧气问题,还有夹舱的设置。这是个需要特别交代的,否则看官们会觉得是胡说八道,就像前文我提到了的“树船”一样。

    这样的装置可谓是南北物件的结合,为什么呢?北方的骆驼皮配上南方的大木桶,正是这样精心组合成就了古代的一只潜艇,也就是用骆驼皮包着一个仅能容纳一个人大小的大木桶。大木桶里氧气供人呼吸,骆驼皮防水,透过骆驼的眼眶膜可以瞅见水面上的船只和甚物。

    蛙人和潜艇是古代南方人最为神奇的创造,这在皇帝那儿也是稀罕物。正是这些私人的怪念和奇想保全了智慧者的基因。否则,掉头的都是这些先知先觉者。

    这几个水鬼也就是蛙人。从未见过水鬼的张员外大吃一惊。船工一看苗头不对,一个鱼跃翻身,竟然跳进了河里,任其挣扎,也没有人想出办法来。梁娟儿一跃身也跳进河里。她一个鹞子翻身,死死拽住了船工的头,一把拎到船沿,将他一把推了上来,船工哆嗦,一个劲儿喊“大人饶命,大人救命”。张员外冲他一个“呸”,再看梁娟儿已经走到水鬼面前。一身凌然,颇有义士之风……

    那不是梁红玉再世么?张员外的内心涌起一股暖流。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十章 菡萏相销翠叶残
    这梁娟儿也算是识得一些世面,且不说在家族中有这么一位家喻户晓抗金的偶像,但是她祖上从偏僻的淮东跨越长江到富庶的江南,也算是有些故事。骨子里的仗义与担当,贸然地使得她与自己的亲人离散开来。不曾想又遇上了救她于死地的张员外。本以为隐姓埋名,再北去寻找自己的亲人,哪里想到张员外竟也遇到人生劫难。

    在不知去路的河上突然冒出“水鬼”,这令梁娟儿有些无所适从。俗说:“恭敬不如从命”,只见她恭恭敬敬地对三个蛙人道:“各位客官,小女子远道而来,多有冒犯,还请客官见谅。”話毕,一个躬身作揖,礼节尽数,实在无可挑剔。只见个高的一个蛙人冲到梁娟儿面前,一把夺过梁娟儿别在腰间的朴刀,梁娟儿眼疾手快,一个720度转体下,竟然从高个蛙人的臂下绕到来人的后面。蛙人顺手操起一柄钢叉向梁娟儿掷来,梁娟儿一个弯弓仰面,钢叉从梁娟儿的面上穿越而过,飞向了河心。另两个蛙人一看气势不对,“扑通”一声跳下水去,水面上即刻升起了一个漩涡。梁娟儿好生纳闷,这个像“江猪”一样的“潜水艇”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梁娟儿的心思在张员外一家的安危上,对蛙人的来者不善高度警惕,只见这个蛙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禁看了一下张员外,张员外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旋掉黑色外套,一个反侧身扫狼腿,一个大手反操横劈下去,正中蛙人的腰间,蛙人“哎呀”一声,穿进了河里,河心冒出一串长长的气泡……

    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吴淞江上渐渐升腾起水雾来。依照经验,水匪会在此刻下手,一者行船失去防范,轻易得手;二者掩人耳目,不易觉察。张员外安顿好家眷,与梁娟儿一起摇橹划桨,乘着河水退潮加快行驶。船工失魂落魄,一脸的哈巴相。船到周庄境内,张员外稍稍喘了口气,但是周庄也不太平,这个地方早已经被太祖皇上看中。要不沈秀怎么可能落得那样的下场。

    下午时分,船过了锦溪,在即将抵达张浦码头的时候,张员外平静地给了船工一些银子,握着船工老许的手说,你在我家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既然遇到这样的难事,我也无以报答你了,这些碎银带上,找条便捷的顺路回去吧。老许本就是个孤儿,在张员外家打杂了许多年,自己也不知道父母是谁。这一来,老许千恩万谢,知道自己做人已经突破了底线,留下也是无趣,便一口一个“员外万福,员外万福”。

    大伙上岸,张浦也是江南的繁华地啊,前面的周庄可是沈秀沈万三的衣胞之地。小孩子们嘟囔着要吃“万三猪蹄”,这情形之下,哪有心思吃猪蹄。张夫人一个劲儿的哄孩子,我们到松江吃,那里有整头猪,都是“万三”牌的。小朋友们不相信,张员外虎着脸说:“万三都被人吃了,他会回来吃咱们。”吓得小朋友们跑开远远地躲在几个姨娘的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张浦小街上冒着热气的“奥灶面”,鸭油熬出的红汤诱得孩子流出了口水。备齐了一些吃喝和防寒的物资,船又出发了。一直向东。

    看官有所不知,沈万三应太祖邀请在去金陵筑城的路上,曾经翻船落水。当时有人就预言,说沈老板必出大事,你看一出门就翻船了。结果一语成谶。沈万三出事之后,太祖皇帝对江南富商一直动尽了脑子。民间传言,沈万三的船里有黄金万两,本是进贡给朝廷的,结果船翻之后,只能将自己的外地投资的股份撤了出来。皇帝不满意,这才这么一点啊。但是,自那以后,吴淞江上“水匪”的故事多了起来。

    张员外对这样的事情也早有所闻,只是不当一回事。毕竟,对于他这样的读过几天书的人而言,习惯靠自己的智慧来经营家业。他想重新找一个安宁的地方好好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张员外的迅捷的举动还是让梁娟儿有些好奇,她想,员外的一掌下去到底有没有劈死那个蛙人。蛙人为什么没有追上来,或者那片芦苇荡里有没有千军万马?矜持的梁娟儿哪里好意思问张员外。倒是张员外开朗,主动与梁娟儿说起四更天的那段奇遇。

    “大凡在河里混吃的,打劫是一时的,真正聪明的是在找资源”张员外有些自言自语,梁娟儿是懂非懂。

    “成色好的沙子,河滩上的玉色都是宝啊”张员外补充了一句。

    梁娟儿这才明白张员外话里的意思。

    “那水鬼和‘潜水艇’呢?”梁娟儿借机问张员外,张员外咯咯一笑。那玩意不就是在探测水下的财物吗?沈万三的金银终有一天会出水的,只是我们未必能看到了。说罢,竟然露出几分暗自神伤。

    “难怪他们不杀我们,原来他们的眼里只有河底的金银啊!”,梁娟儿恍然大悟。

    “错啦,果真我们动了他们地盘上的物甚怎么可能逃脱得了。”张员外把话说的毫无余地,这令梁娟儿脑洞大开。

    原来,这看似平静的河流里还渗透着这么复杂的人事沧桑啊。                        

    一路向东,无话。

    眼看就到了淀山湖,淀山湖对面就是松江府了,松江离大海很近,大不了漂过海去。张员外自己说了一句傻话,这傻话说的梁娟儿鸡皮起了疙瘩。她的亲人在哪里?她要找到他们。

    淀山湖的北侧再向北就是大江,我跨过江去,还有吴实、阮兴无他们在哪里?还有42人的队伍呢?这些都浮现在梁娟儿的眼前。

    正午时分,一片吵杂声惊吓起全船的人,对面烟雾腾腾,梁娟儿本能地提刀站立在后橹的旁侧,这是保护船只正常航行的姿态。张员外则拿出了土铳,他示意舱里的家眷埋于舱内,没有他的指令,不得出舱露头。大人,小孩吓得不敢哭出大声来,只有呜呜咽咽的啜泣声和大人打哑语的支支吾吾声。

    即刻从芦苇荡里冒出三只船来一起向行船包抄过来,迎面而来的是一只木船,左右两侧是个略微大于舢板的小木船。张员外填充好火药,把土铳架在一块石头上,还有一把土铳架在棚顶上。他示意梁娟儿埋伏起来。梁娟儿死死地握住橹舵。不让行船偏离了航向。这阵势还真的让对手有些头皮发麻。隐面来的大船看行船没有停下的迹象,竟有些想对冲的态度。张员外点燃了药芯子,上下齐发,木船顿时燃起了大火,左右一看不对劲,急忙散开去。木船上的人纷纷跳水,左右船只见死不救。

    眼睁睁看着几个水匪沉于河底,待靠近一看,张员外傻了。这船竟是他送与他人的船。只不过经年失修,已经剥蚀得厉害。扑火之后,船只尚可用。于是就拖在行船的后面。

    梁娟儿也认得这只船,她想到他们一定就在这里,这么一想,她浑身有着使不完劲头子。

    于是,行船的速度更快了,依旧一直向东。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十一章 意匠惨淡经营中
    河上的生活寡淡得无以复加,孩子们开始极不耐烦了。几个大孩子嚷着要回家,女人们感觉也唬不住大孩子,就跟他们说:“哪里还有家,船就是我们的家啊。”

    孩子们受不了了,竟然以嚎啕大哭来抗议大人们的举动。怎么办?是上岸还是继续行走?大家意见不一。张员外最终决定改变去松江的打算。

    世事难料,恰逢其时,胡惟庸加强了对松江、太仓等海防的监管。阊门楼爆炸事件和官船被劫掠,市民逃跑事件均以内参的形式一并呈到了大明太祖手上。太祖大怒。责成兵部、刑部联合调查。河面上的巡查的船只开始增多。对张员外的船只严加盘查,这令张员外倍感意外。白天几乎无法行走。

    一大队官兵一踏上大船就对那只旧船起了疑心,火疾斑斑,船头两檐还有“青面獠牙”的独角兽的木拐头。主官决定扣押船只,张员外与主官论理。

    “我们遭遇水匪,差点命都没了,你看我们这一船老小”张员外边说边用手指指向家眷们。

    “奉上级之命,我们例行检查,请你配合”,主官也是有着一股风度。

    “我不知怎么算配合?”张员外追问了一句。

    “我们需要检查你的船里有无违禁物品”主官直接陈述了意图。

    看到官兵们严阵以待的样子,孩子们都被吓得哭了起来。张夫人护着孩子,生怕他们有什么闪失。

    “大人,我们这一群老小也是投亲而来,一路辗转,怎么也不可能做匪徒啊。”梁娟儿插话道。

    “我们也是奉命执行上级任务,请你们配合。”主官显得文质彬彬,不像个粗人。

    “那你们想怎么个检查?”梁娟儿续问道。

    “人全部到我们的船上,我们检查所有的物品……”主官一脸不高兴,态度上开始有些激动。

    正说着,水面上半浮着一只“江猪”,官兵们看到“江猪”立刻兴奋起来,有人嚷嚷,快去抓“江猪”,这可是不错的美味。主官看下属骚动显得非常不高兴。厉声呵斥道:“都给我站好”。

    突然, “江猪”渐渐向官船靠近过来,不安分的官兵竟要用长篙去捅“江猪”。只听见一声“轰响”,水面上冒起一个水柱,“江猪”爆炸了。官船被炸出了一个洞,顿刻大水灌舱,好几个官兵掉进了水里,船上的官兵急忙抛下木板以作浮力救助。主官气急败坏。连呼“反了,反了”。

    乘着混乱之际,张员外和梁娟儿扯满帆,将橹一个急划,行船离开了官船。张员外对神秘“江猪”的出没感到惊恐。他听过去过东洋的人说过,倭寇才有这种东西。“难道淀山湖有倭寇?”一连串的疑问在张员外的脑海中盘旋。

    “大人,我想跨过大江去,我要找他们,可否将你的另一只船借给我?”梁娟儿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她这个想法在心里也盘算了好多天,现在终于憋不住了。

    “情况这么复杂,危险太大了,不能这么冒失啊?”张员外安慰梁娟儿。

    “我想找到吴实和阮兴无”梁娟儿知道他们救过张员外,于是直言不讳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前有倭寇,后有追兵,插翅难逃,我不主张你单独一个人走。”张员外据理力争。

    “现在不是走的时候?如果要走我觉得还是从陆路走安全,看这形势,水路更加麻烦,千年太平水道自此不再有太平咯!”张员外说得有些伤感。

    “也许,我能找到他们”梁娟儿喃喃自语。

    “不行,你还是不能走,”张员外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看法。

    “我得找到他们,”梁娟儿说的声音非常细小,生怕惊动了舱里的其他人。

    “据我判断,淀山湖必有一场大战,你没看到那个爆炸的‘江猪’吗?那是倭寇才有的东东啊”张员外有些惊魂失魄。

    “倭寇是什么?”梁娟儿露出了几分天真的姿态来。

    张员外说:“通常就是流传的所谓的‘水鬼’”,他其实并不知道典籍中已经有明确的记载:明谢肇淛《五杂俎•地部一》:“亦使浙直诸军士因之习於海战,倭寇之来,可以截流而御之。”《明史•外国传三•日本》:“有捕倭寇数十人至京者,廷臣请正法。”

    大家可能有所不知,苏州最大的封侯人是陆聚,他与当朝丞相胡惟庸是好友。苏州知府经常邀请陆聚回乡看看,毕竟偌大的江南是你陆大人的故乡啊。陆聚对胡丞相敬重有加,并以师徒的关系相称。

    因此,江南实际上控制在胡惟庸的手上。有些时候看起来是对江南利益的看中,其实背后是朝廷权贵之间的博弈而已。皇帝多疑,生怕自己被朝臣集体玩于股掌之间。因此,对苏州府台平均任期几乎不足一年就换掉,可见人事问题的复杂。这样形成了明代特有的一套相互牵制的体制。

    令张员外同样不安的是他自己前面的路也是迷茫一片,国家初定,生民凋敝,国家需要“休养生息”,需要发展的时间。因此,反战也可算上是最为朴素的思想,一直存在于那一代人的心里,流淌在血脉里。可是人性的贪婪,对财富的欲望阴魂不散,哪里有利益哪有就有争斗与狡诈。

    “你如果实在要走,我就把我另外一根火药枪送予你,希望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张员外开始教她如何使用土铳。

    土铳可以远距离射击,而且散点面积广,因此,杀伤力也大。

    那只“加勒比”虽然已经物归原主,但是人是物非。梁娟儿觉得非常蹊跷,怎么可能遇到的阮兴无使用的这只船。

    它有至少有以下几种可能,阮兴无被倭寇杀害,倭寇抢了他的船;还有就是这群人已经融入当地,这只废弃的船只被水匪使用;还有就是没有用途了,“加勒比”被送人了。无非就是这三种情形。如果是被倭寇抢杀了问题就大了,胡丞相不会不知道的,但是皇上就未必了,除非他这个大秘书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

    梁娟儿下定决心离开了张员外,她要寻找她的那一鎏长发。

    在孩子们的啼哭声里,梁娟儿向张员外夫妇磕了一个响头说:“感谢救命之恩,前程无数,但愿老天有眼,你们尽快脱离河海,上了岸就习惯了。”梁娟儿说的的确是事实。江南实业自古繁盛,河湖上的流动作业者给予社会有不安定的心理因数,因此,民众对渔民普遍存在着一种不信任。

    告别了张员外,梁娟儿自己操作起“加勒比”向淀山湖的东北方向张帆而去……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十二章 背西风酒旗斜矗
    官兵在淀山湖上遭遇“水雷”袭击的折子送达朝廷,太祖正在为新朝内部的复杂的人事烦心。右丞相汪广洋是个平庸的老好人,在任上干了两年,太祖发现此人不行,而左丞相胡惟庸却是一个快手,太祖觉得行,于是就将汪广洋的职撤掉,胡惟庸顺理成章地升任右丞相,掌控着大明的行政事务,分管中书省。刘基对胡惟庸的能力颇为怀疑。

    胡惟庸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下作的事情当然他说的比别人高明多了。

    话说胡惟庸升任右丞相后,对刘基的毒舌耿耿于怀。刘基说:“惟庸得志,必为民害”

    这话够重的了吧,他还不罢休,打赌说:“若使我言不验,还是百姓的幸福呢。”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胡惟庸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刘基给撕了。

    此时的苏州东官兵遭袭,加之太祖的苏州府移民计划受到反弹,使得朝廷对苏州的府治异常不满。胡惟庸认为,这是刘基的势力在作祟。中书省管地方事务,意味着胡惟庸有连带责任。

    江南侯陆聚的面子很大,胡惟庸一般会把苏州府的事情与陆聚商量。苏州的府台自然也会看陆聚的脸色行事。这个利益圈可了不得啊,苏州府是太祖的粮库和金库。也是朝廷财政运转的引擎。谁敢马虎。因为有太祖的宠臣胡惟庸把守,其他人自然是插足不了的。因此,无论是吴淞江上的“水匪”也好,淀山湖里的“倭寇”,还有江北和温州的盐枭都与这个利益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密得令人窒息。

    刘基知晓太祖的性格,所以一直置身事外,一直拒绝为官。太祖遇事依然会找刘基商量,刘基业直言不讳说自己的观点。

    关于地方事务,刘基说:“皇上,设巡检司吧,否则下面的事情你知道,不能光听汇报啊。”

    太祖说:“卿言之有理”

    不久,巡检司成立起来了。地方官也知道,巡检司的人就是皇上派下来的,怎么样使得他们回去直说好事不说坏事,所以使出了各种招式,目的就是糊稀泥。

    查办了苏州前府台金炯之后,连坐了不少地方官员。张员外是金炯的亲戚,有自己的田地,还是个方圆几十公里人人都熟知的大织机户。这查下来不可能没是吧,三十六计走为上,张员外是吓得跑了,可一路上并没有消停,竟然遇到了那么多的蹊跷事。

    淀山湖上的“江猪”爆炸事件还真的报告到了朝廷。太祖大怒,责令胡惟庸严查。胡惟庸责成刑部尚书吴云亲自到苏州调查。原先的兵部和刑部联合调查组随之撤销,以防部门之间相互推诿。为此,兵部尚书蓝玉极为不满。

    蓝玉也不是等闲之辈,洪武十四年秋季,蓝玉受钦命,以左副将军身份协助征南将军傅友德率步骑三十万远征云南。洪武二十年,又与大将军冯胜一起远征辽东,后来冯胜出事,遭太祖惩治。蓝玉以大将军身份再征漠北,直捣元营,元太尉蛮子人头落地,生擒次子等家眷百余人,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

    胡惟庸的一意孤行,令蓝玉异常不悦,因此,兵部对地方事务也是无限**。当然,自从“江猪”事件之后,蓝玉感到当仁不让,他认为此事非同小可。暗地里,蓝玉利用金炯遭处置的契机,秘密调查“江猪”事件。

    于是在苏东、江南有两股力量在暗自较量,严重地威胁着太祖的权威。这也使得太祖对此类事件的敏感,换相换将也极为频繁。

    江南侯陆聚因此成了各派拉拢的势力。陆聚按理说他作为太祖的命臣理应独立,但是他在胡惟庸和蓝玉之间频繁搞些小动作,美其名曰:“两边都不得罪”。其实两边都在利用他来牵制地方势力,同时达到不花力气就能维稳的效果。陆聚对上面的的行事方式也是心知肚明,乐得其所,顺势而为。

    不巧,张员外在送走梁娟儿之后,正欲从淀山湖西侧的蔡浜上岸,一队巡查的官兵将他们围堵在岸边。任凭张员外怎么磨嘴皮都不曾凑效。这是蓝玉的授意下的兵部所为。在把家眷安顿好之后,直接将张员外羁押到大营进行秘密审讯。

    张员外说起来也是一个汉子,但是哪里经得住关押和连续的审讯。

    在迷迷糊糊中,他交代了一桩事实。

    “我把我的一只船给了救我的两个年轻人,后来他们跑了,后来我又遇到了这只船,只是这船上的人是来偷袭我们的,结果被我的土铳击中,死了他们的人,其余的跑了。”

    秘密调查官把张员外的供述统统告知了蓝玉,老谋深算的蓝玉暗自窃喜,终于找到了一条线索啊。对于,金炯亲戚这事,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全是你张老板自己心虚,但是,资助要犯作案可是死罪。但是,不能让他死,死了就没有价值了。蓝玉这方也有别的计划,因此,张员外在关押了两个月后,又回到了苏州的漕可泾镇。这令周围的邻人大为惊愕,占据他家的地和房产的那些居民显得极为不耐烦。他们当然不希望张员外再回来,满以为这张家人消失的,怎么一下子都冒了出来。邻人不干了,纷纷指责张员外是个奸商,甚至就是个间谍。居然还有人去报官了。这一保官又被新升任的知府拿到手上。毕竟他是前任金炯的亲戚啊。

    蓝玉指示苏州方面必须暗地保护张员外的安全。新任知府可不知道这个张员外与军方有什么关涉。直接拿下关进了大牢,择日处决。理由很简单,金炯是朝廷要犯,根据明律,株连九族,再加上畏罪潜逃,罪加一等,数罪并发。

    应天巡抚周忱与蓝玉有私交,周忱暗示苏州知府况钟不可贸然行事。这事才算压了下来。

    此时,胡惟庸坐不住了,他授意吴云向太祖弹劾刘基,吴云密奏太祖,说刘基和金炯有瓜葛,利用吴地作为据点起事。太祖非常不开心,一想到自己屡次让刘基任右丞相,刘基连面子都不给,非常窝火,但是刘基有水平啊,在建国前他的计谋都管用,几乎没有失策过啊。在心里太祖觉得刘基就是个才。但是你刘基不能反我啊,你不当官无所谓,我同样给你相位的俸禄的。但是你蓄意想谋反那可是突破了底线,不行。念你为我建国有功,就饶你一死吧。但是俸禄要停掉,否则,何以服众?

    说到做到,刘基的工资全部停掉。断了炊的刘基也是郁闷啊,知道自己被胡惟庸玩了。也知道太祖可能要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了,想到此,一阵窝心的痛,连饭也没法吃。太医开的药方不少,但是越吃越难受,越来越无力……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十三章 长沟流月去无声
    虽说江山已定,但治理起来并非易事。东南北毗长江,东临大海,形势极其复杂。

    当年张士诚拉着十八人在高邮城击退元兵百万,此后张大王以此要挟元廷要求封王,元廷不允,张则自号吴王。后来乘吴王西征一度将地盘扩大南到绍兴、中有江北的通泰、高邮、淮安、濠泗,北达济宁。后来一直盘踞于平江府城。平江四周为太湖、澄湖、尚湖、淀山湖,这一带水网密布,芦荡纵横,水势深浅不一,广则烟波浩淼,窄则沼泽淤地遍野。太祖元璋为此伤透了脑筋。

    军中都知晓张士诚实盐枭的首目,气量不足,但行事谨慎,极其狡猾。手下有一养子俗称五太子,个头不高,但弹跳力极好,平地能跃起丈余。除此张士诚还豢养了一班勇胜军,这帮人据说都是剧盗出身,张士诚给赏予他们银铠锦衣,赐美号“十条龙”,这十条龙骁勇善战,的确也没有辜负张士诚的厚待。张士诚的大弟张士德驻守常熟,小弟张士信驻守昆山,一西一东遥相呼应。

    后来,张士德兵败徐达、常遇春守将赵德胜。将他缚之应天,粒米不进,活活饿死。再以后,太祖元璋下令围城,力剿张士诚。其阵容强大堪比武装到牙齿,飞炮流云,将平江城围的水泄不通,城里人插翅难飞。葑门为徐达军,虎丘是常遇春,娄门为郭兴,胥门为华云龙,阊门为汤和,盘门则由王弼把守,西门是张温,北门是康茂才,东北是耿炳文,西南是仇成,西北是何文辉。十一将围城,世上绝无仅有。可谓里三层外三层。

    张士诚的勇胜军试图从西门偷袭常遇春,那知常遇春侦查到此消息,移师盘门与王弼汇合,张士诚亲自督部出援,结果被联军逼至沙盆潭,张士诚连人带马坠入潭中,十条龙下水相救,结果死了九条龙,只剩一条龙护卫张士诚遁入城中,后竟不知去向。

    战斗之惨烈,堪为明史中的精彩之章,后人也是寥寥数笔,一带而过。自张兵败自缢,貌似一段历史自此结束。其实,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亲兵旧部,乃至偶像粉丝数众,绝非一朝更迭就斩草除根得尽,只不过换种形式隐遁于民间而已。

    看官有所不知,那条死里逃生之一龙后来在张士诚燃宫自缢之时,竟然改头换面混入联军之中。

    同样,长江南岸、太湖流域从来就没有安静过,虽然太祖完成了大明的统一,对于南方广大水域、西域乃至漠北而言,这些地方的残余势力虽然不至于颠覆国家,若是偏远守军或是守臣不力,地方小规模的骚乱和割据也并非绝迹。加之东北的高丽和日本的流倭不时从海岸侵扰沿海渔民点,海防不力也是当时的历史条件所限。因此,淀山湖、吴淞江上出现的异样也就不足为怪了。

    陆聚作为江南侯,对江南一概事比较关注。一方面他得给胡惟庸面子,同时他也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得罪蓝玉,虽然和平年代兵部的势力比起建初要弱化的多。胡惟庸对陆聚也是有所顾忌,毕竟陆聚在江南有自己的强大后盾。当初十一将围城,独是俞通海作为后卫,率部进军太仓、昆山、崇明和嘉定,都是陆聚作为内应和布阵,如果没有陆聚的外围密密匝匝的保卫,十一将围城也是力不从心的。蓝玉对陆聚也是极其尊重,因为蓝玉是陆军出身,对水军的情况不甚了了。因此,秘密调查水军情况,对于蓝玉而言本身也是难题。兵部需要南方都统的支持。

    陈宁心狠手辣,征受租赋时若有民不从,竟用铁烙人,人称“陈烙铁”。张员外本来是陈宁要重点整治的对象,因为有了周忱的托付,陈宁对张员外格外的热情。张员外也是受宠若惊,但也无可奈何。内心巨大的落差众家眷自然无从知晓。往日的繁盛虽然不再,但是日子安宁之外,少不得有官员来访,这令四邻刮目相看,自然不敢有人再说三道四,搞的不好,自己倒是没有好果子吃。

    兵部暗使调查机构人员乔装打扮,以渔人面孔在吴淞江一带明察暗访,刺探水匪情报。张员外常常一身便装,出门也不与家人招呼。久而久之,张夫人难免嗔怪,抱怨张员外不务正业,老夫妻也少不了拌嘴的时候,这令张夫人伤心不已,痛陈如何费心尽职,落得老境凄凉。

    张员外自然有口难辨,只是唉声叹气,陈述人生诸多陷阱与险境。张夫人知他受过囹圄之苦之后,饮食起居大不如前,夜晚常有莫名惊恐之状。张夫人感觉夫君一定是精神受了强烈的刺激,痛惜之余对张员外倍加体恤,不再怨言絮语。

    话说一干武装人员扮成的渔人再度深入吴淞江地区秘密调查,进展并不大。这令蓝玉不为恼火,对内部人员随即作了较大规模的调整。同时自己也以调研的身份前往苏州府。蓝玉的行为被胡惟庸上报到太祖那里。太祖大为不悦,但碍于蓝玉以往的战功,也就免于追究。

    张员外回忆起那夜三更时分,在漕可泾水域曾有三四个“水鬼”出现。其中有一只类似“潜水艇”的器具出没。“水鬼”都是蒙头的黑衣,无法识别面孔,也不说话。一阵交手之后,“水鬼”逃跑,也无虐杀之心。兵部再度增派密探前往吴淞江水域进行侦查。

    对张员外的陈述,兵部要员也曾怀疑过。时间、地点没问题,但是没有旁证,所以,对张员外的话暂搁置一边,并对张员外的行踪进行监视和调查。疑点包括收留过两男一女,还赠予对方相关船只,目前船只也不知去向。因此,有理由判定张员外极有可能就是“水匪”的人。在征得蓝玉的同意之下,兵部将张员外秘密抓捕至龙潭。

    张员外的失踪令陈宁莫名惊诧,一方面他明令地方官员不得散布任何消息,另外一方面他将张员外失踪的事报告给了江南侯陆聚。陆聚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感到情况骤变。他预感必有一场大戏在后面。

    话说刑部尚书吴云抵达苏州时,张员外已经失踪。吴云将此事密函胡惟庸,胡惟庸指示必须找到张员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事对吴云和陈宁都影响甚大,搞的不好,自己的人头都难保。

    陈宁直接供出了周忱曾经插手这事给他打过招呼。胡惟庸大怒,斥责陈宁心猿意马,身在曹营心在汉。陈宁曾任中书参政坐事出任苏州知府的。此前,曾任松江知府,陈宁以朝廷命官自尊,施暴于民实在违背了朝廷的本意。其子陈孟麟劝其收敛,陈宁竟以杖百致死。令人毛骨悚然。

    胡惟庸以此将周忱与蓝玉视为同谋。并稳住了陈宁,让其配合吴云调查张员外的下落。

    眼看着刘基渐渐不行了,胡惟庸流露出一丝不明不白的笑意。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十四章 但寒烟衰草凝绿
    却说张士诚敢死队的那个一条龙在张士诚进入内室与夫人见面的那刻就跑了出来。联军已经进入到内城。性急之间他去了张士诚常去的理发店,在那家理发店里做了乔装打扮。理发店的老板认得张士诚的人,否则在战火纷飞的时刻早逃命了,但是张士诚的人来,他也不敢跑,所以也就配合他,做了发型,换了衣服。装扮成一个商贩混入联军的队伍里。

    在巷战时,这条龙一个箭步从后面死死钳住一个卫兵的脖子,然后拖进一间僻静的屋子一拳砸碎了卫兵的脑盖,扒下此人的衣服,迅速换上将自己装扮成一个突击的卫兵。后来联军大部分撤退随着部队转战江西南昌攻打陈友谅,这条龙没有走潜伏下来。阊门遣散时,他又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只不过他已经由一名敢死突击队员蜕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狂想者。据说这个病症是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才会出现的。

    阊门楼爆炸事件中,他看到自己的乡党又被遣散到淮东沿海和淮水北竟然控制不住自己,但是隐情又不能表露,于是他居然大笑起来,彻底成了一个狂想主义者。

    后来就有了巧遇理发师的奇妙故事。

    这条龙正是吴实,他想起了张士信曾数日驻守昆山,昆山方向该是他要去的方向。于是从太湖到吴淞江之后,他就带着20人乘着夜色上了岸。

    那20人中有老人和小孩的,所以,上岸后情况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先是一个小孩肚子痛,带着跑了一段路终究夭折了。还有一位老人也出了问题,本来腿脚不灵便,哪里吃得消这么折腾,在经过一片沼泽地时一头栽进了水坑,一声不吭地沉下去,大伙忙于赶路,等发现有人掉队,原路返回寻找他时,他已经没了气息。

    最后大伙在吴淞江东岸陆家找到一个废弃的坟茔地悄悄藏了起来。话说这陆家也是陆聚的故里,因此官员流动的也比较多,陆聚隔三差五的还回来省亲。因此,昆山县府相对比较开放。吴实要寻找张士信的蛛丝马迹,但是“路引”成了最大的难题。

    各位看官可能对明朝的那段历史有所了解。太祖朱元璋出身贫民,他的土规矩比较多,他始终相信:“上古好闲无功,造祸害民者少。为何?盖九州之田皆系于官,法井以给民。民既验丁以授田,农无旷夫矣,所以造食者多,闲食者少。”他要恢复“上古”时的秩序:“将全国户口按照职业分工,划为民户、军户、匠户等籍,民户务农,并向国家纳农业税、服徭役;军户的义务是服兵役;匠户则必须为宫廷、官府及官营手工业服劳役。各色户籍世袭职业,农民的子弟世代务农,工匠的子孙世代做工,军户的子孙世代从军,‘不得妄行变乱,违者治罪’。”

    “朱元璋又要求,士农工商‘四民务在各守本业’,农民必须老老实实呆在农田上,不可脱离原籍地与农业生产,想弃农从商?那是绝对要禁止的;‘农业者不出一里之间’,他们平日里,每一天的活动范围,都必须控制在一里之内,‘朝出暮入,作息之道互知’;就算碰上饥荒,逃荒外出,地方政府也有责任将他们遣送回原籍;从事医卜之人,也‘不得远游,凡出入作息,乡邻必互知之’。

    居民如果确实有出远门的必要,比如外出经商,必须先向官府申请通行证,当时叫做‘路引’、‘文引’。

    法律是这么规定的:‘凡军民人等往来,但出百里者即验文引。’凡离乡百里,就需要向申请通行证,经官府批准之后方许启程;获准外出的商民,在按规定的日程回到原籍之后,还要到发引机关注销,‘验引发落’。

    发引机关对路引的审批必须严格把关,‘凡不应给路引之人而给引;若冒名告给引,及以所给引转与他人者,并杖八十’;‘其不立文案,空押路引,私填与人者,杖一百,徒三年’。

    如果居民不带‘路引’、擅自出远门呢?后果很严重,被官方发现、抓获的话,轻则打板子,重则充军、处死。法律还要求:凡军民无文引,……有藏匿寺观者,必须擒拿送官,仍许诸人首告,得实者赏,纵容者同罪。’(2017-01-03 吴钩 《》)

    吴实那套军服关键时候又起了作用,在陆家的一个兵站,吴实押解着20个人直接到兵站。兵站的人一看一个当兵的押着这么多人,有壮男也有老夫,就恭恭敬敬上来盘问来由。吴实娓娓讲起他在联军中服役,然后在巡查过程中发现了这帮盗贼正在锦溪意欲行事一家织户,于是就把他们押解过来告官。带头的卫兵将信将疑,狐疑的卫兵正在琢磨对策,他瞄了一眼对方,两眼相对,双方内心似乎都隐藏着一层不可告人的秘密。

    带头的卫兵“嘿嘿”两声,显得有些阴森,正当卫兵头目操起家伙向吴实劈来,哪知吴实一个翻掌将领头将官的宝剑死死攥住,此人转身反抽,吴实顺势一个反转胳膊倒旋一个弧圈竟将将官的脖子夹住胳膊圈之间。吴实来个半蹲,往下侧一拉,只听见“咔嚓”一声,将官应声而下,竟然蔫软地瘫倒在地上。20个人顿时从袖口和胸口掏出短刃或是带尖的石头一齐扑向了卫兵,卫兵人少,终究不是这21个人对手。几个识字的人抓起“路引”狂填了一阵。

    吴实轻声对大伙说:“此地不可久留,大家不要乱,乱了一个也跑不了的,向东就是大海,向北是长江,我们向东北。”

    如果继续向东顺着吴淞江就进入到松江府,松江府是出了名的棉产地,也是官府严加看管的地段。只有东北相对虚弱一些。当年宋丞相文天祥从元大都逃亡路线也是逆着这个方向北渡南归的,现在他们明显是一场南渡北归。

    大伙跟着吴实经历的那些日子见证了这个精神狂想者的种种行为,也算是服了他了。经他这么一说,大伙似乎也明白过来了。大家齐声说:“勇士的话我们听,大家都听你的。”

    一群疲惫不堪的“流寇”一路颠簸,从陆家向东,白天不敢走,只得夜间潜行,卫兵的刀戟长的不好带,捡短的拿。好不容易搞点吃的,大伙狼吞虎咽一气,擦擦嘴就走,有些人连厕所都来不及去,嘟嘟囔囔地向夜里猛地扎去。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十五章 锦瑟年华谁与度
    陆家是无比繁盛的,居然有了家庭染坊。这些家庭染坊规模虽然不大,但是非常气派,

    他们需要先在在刷过桐油的纸版上刻花,然后将花版一头固定于桌面,坏布沾湿置于花版下面。再将花版一角直立掀起。还要将黄豆粉加石灰作为防染浆,用水调和至黏稠适度,均匀刮于花版上。染缸调好颜色后,将浆布放入清水中略为浸泡,再平均地置入染缸约二十分钟。最后将布取出悬挂、透,风,不断挑动布面,使全部氧化均匀,以达到显色目的。染色和显色可依色泽深浅要求,重复多次。

    吴实点了一下人数,除了死去两个,一个掉队,一个逃跑,还剩下18人,其中两个女人。正是这家染坊成就了这18人。话说他们夜里悄悄潜伏在染坊门口,打更的看到这一伙人吓瘫了,舌头伸的好长。一个自称祖籍是松江黄道婆后裔的黄苗子说她懂得染坊的技艺。主人被惊醒,刚要大惊小呼。吴实一干人上去捆的捆,抬的抬,活咂咂的把一家人抬到一间仓库里。

    “大伙按我的说的步骤来吧,我们都化妆一下啊,否则都跑不掉了”黄苗子跟你招呼大家到染缸前,涂的沫的,一干人扯了干布扎在腰间斜批腰间的都有,吴实还是一身卫兵服。黄苗子专门给他加了色。

    临行前,吴实扔给主人五锭银子,算是对染坊的补偿。大伙乌拉一声就向陆家的北侧过去。临走前还赊了主人一辆牛车,牛走点慢,但是有了这个牛车,可以拉伤员也可以装载他们的行头和铁锅,不再需要人背着走路。

    但是牛是需要吃草和休息的,所以,轮流看管这只大水牛。这些生活在城里的人对水牛的脾气不熟悉,常常把牛脾气给犟出来,牛一来脾气大伙就慌了。所以,大伙对牛也是毕恭毕敬的,似乎有着哄着它的意思,给牛吃草时,寂寞的人儿还不时地给牛讲故事或是抒情一番,常常乐得母牛发出异常的叫声来。

    谁说古代的时间不是时间,出陆家也不容易,有关卡盘问的,还要检查“路引”。这次是黄苗子上前,他告发吴实胁迫他们这批远道而来的“生意人”,说着大伙把“路引”呈上。检查的卫兵看看吴实,又看看黄苗子,只见他嘴一噘,其他几个卫兵一哄而上,欲将几个人绑了。吴实看是在昆山的地盘上的卫兵,试探着问了起来:“兄弟且慢,我是李善长将军的部下,也曾在张士信的手下干事,请问诸位是哪个部的?”

    卫兵一听李善长、张士信,“扑通”一声都跪了下来。虽说李和张是两派人物,但对于士兵而言,都是自己的长官。只不过昨天是张士信,今天变成了李善长。基本的礼毕,商人凭“路引”可以放行,但是吴实不可以走。这是规矩。

    黄苗子一看形势不对,向侧面的老刘使了个眼色。老刘忙去牛车上搬下一捆燃好的染好的麻布点头哈腰地递给带头的将官,说:“一路上都亏他帮我们押送呢。要不是他,我们这些人早被强盗掳走啦!”

    吴实接着说:“长官,说来话长,这些人是陆聚的老乡,还有的是胡大人的亲戚啊,我也是受命执行啊!”说实在的,也只有吴实这样背景的人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官兵们看他那神气的样子,再看看那匹布还真是不赖,长官努努嘴说:“布带走。”

    黄苗子一听这话,扛起布匹就跑。也不管后面官兵的感受,吴实无奈地摇摇头,骂了一句:“拆烂污,系系特算哉”。

    这一骂可是漏了马脚,长官即刻反应过来了,举起长剑直奔过来。原来,他们已经接到军方的通缉令,严查境内说苏州话的流动商人和居民。

    正当将官冲来的时候,“砰”的一声,将官和三五官兵应声倒下,土铳的威力还真大。吴实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举起的土铳放倒了追兵。吴实惊讶不已,那不是梁娟儿吗?真是绝了!

    原来梁娟儿离开张员外一直向东向北,一直在吴淞江里呆着,靠水生物和简单捕捉的鱼虾度日。到了陆家正准备问路去刘家港过长江寻她的家人。没想到遇到了逃亡的这群人,土铳派上了用途。但也酿下了大祸。袭击官兵等于是谋反。

    大家的意见又有了分歧,走水路逃到公海上,还是走陆路跨海到岛上去。两派意见不一致。

    这次不能再靠抓阄了。情况异常的复杂,吴实清醒的知道,朝廷绝不会罢休此事。梁娟儿还是撇清干系吧!大伙儿对梁娟儿的两次救命异常感激,两个妇女围着梁娟儿嘘寒问暖。吴实说:“你们三个女的都化妆逃跑,或者异地隐姓埋名,方能活命。我们只能出海。”吴实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两个妇女不吭声,大概是吓坏了。显得六神无主,她们本来就没想到会这么复杂,要知道这样就不会阴差阳错地跟着这个“赤佬”跑了。夫人内心里忿忿然还是没能克制住。

    他们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一副不依不饶的扑向吴实。

    吴实被折腾的气急败坏。梁娟儿一看这架势,也是无计可施。倒是黄苗子等一干老邻居上前劝说。

    “事已如此,再说了,也不是吴某人劫持你们来的。”

    “上了贼船下不去,这是什么报应啊?”妇人还是不能平静。梁娟儿一路没少遭罪,但看此情形,她说,我还是一个人走,船给你们吧!我从陆路走。

    吴实心知肚明,梁娟儿是怕这些难缠的妇道之人。

    大伙凑到一起,在地里摸了点苞谷嚼烂充饥。偷偷上了船。

    吴实对梁娟儿说:“你还是别走,我们到江边送你到北岸不迟。”

    梁娟儿思忖了半会,略有所悟。答应了吴实的建议。大伙上了张员外的船,吴实一看“加勒比”顿刻想到了阮兴无。

    梁娟儿把遭遇张员外的搭救,以及与张员外一家在吴淞江上逃亡的事情一五一实地告诉了吴实。吴实说,阮兴无他们不是做了水匪就是被消灭了。面对茫茫的水面。吴实陷入到一片惶惑之中。

    黄苗子伙同几个壮汉用短刃把牛宰了,牛车被卸了生火。大伙偷偷吃了一部分牛肉,已经是好多天没有饱过肚子,好几个人还拉肚子。天气越来越冷,大伙担心河面结冰船走不出去,不是被官兵抓走就是被冻死在河面上,唯一的一张牛皮被做成了皮帆。扯着牛皮帆的船一直向北走。牛油熬制成冻疮膏,最次的油被寖上麻布做成了麻布油丝用来堵船底漏水的缝隙。

    船又上路了,朝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驶去。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十六章 情怀渐觉成衰晚
    阮兴无走的水路也是异常艰难,从太湖到吴淞江向东,结果船进入了澄湖。澄湖在淀山湖的西北方向。虽与盐商混迹多年终究是个打杂活的,自从扬州弄了点钱跑到苏州开了家理发铺子,也算是把扬州“三把刀”带了一把过来,羡煞了苏州人。连张士诚这样的大帅都到他的店里去。阮兴无知道张大帅也是道上的名流。碍于张大帅现在的地位和派头阮兴无自然不敢提及并不遥远的过去。自古英雄不问来路。

    张大帅到底是个率真的人,倒是主动与阮兴无说说江北的事,从泰兴说到兴化,再说到高邮、扬州。张大帅无不感慨那些年兴风作浪的岁月啊!这平江府邸虽然温柔可也是风雨飘摇啊,四周雷动。远不抵当年安卧在高邮城。阮兴无哪敢吱声搭话。一口一声的“诺”“诺”。

    阮兴无除了做小生意,他对苏州之外并不熟悉。也是阴差阳错上了“贼船”下不来了。面子也是非常重要的,你看看一个梁娟儿的小女子都敢担起后卫,我怎么就不能干一番事情来呢?一时冲动是心魔,事后他隐隐有些后悔,但是没有退路了,20个人跟着他逃亡呢。他要他他们带到哪儿呢?这一度使得他非常的迷茫。

    比起吴实的跑路来,这“加勒比”好多了。但是21人的吃喝也成了大问题。

    阮兴无问大家怎么办?

    大伙嚷起来了:“把我们送回去,我们要回去”,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阮兴无说:“好,要回去的请举手”

    话音未毕,齐刷刷地举起了25只手,有5人举起了双手。阮兴无走到他们跟前压下了他们的另一只手。说那是投降的姿势,非常不好看。

    阮兴无说,这样吧。船给你们,我一人上岸。大伙一听他要上岸,急煞了!

    又嚷叫起来,“不行,你这是什么意思,甩下我们跑啊,不可能。说着大伙一起上前就要揍阮兴无。”

    阮兴无想死的心都有了。

    阮兴无说,既然这样,那你们推选出一个代表作领队吧,这样内耗着没有一个活命逃出湖的。况且官兵们也在追查这事,迟早我们会被绞杀的。事不宜迟。

    一个癞头的年长者站出来说:“依我之见,还是你来当领队,我们这些人平素喝喝茶的,也不懂江湖这一套。”

    大伙一看这阵势,不少人有转过话茬说:“成庄主说的对,还是你来吧”。

    阮兴无沉默了良久。微微一笑说:“那我们一路向北,跨过长江吧!”

    众人那里肯依,又大嚷起来:“我们就是不愿过江才遭此罪,不过江,不过江。”

    阮兴无看着这群人心里不免一怔。

    眼看着一场大风即将来到,阮兴无手握橹舵,目光一片茫然。一个浪头侵来,船晃荡了一下,吓得船上的人大呼小叫。这一歪人颠倒一侧,加剧了船的吃水。又一个浪头到来。船身迅疾倾斜,舱内顿刻进水。一阵混乱之后,船底向上,一干人全部倒进了澄湖。

    阮兴无起于水上,终于不了在水上。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心爱的“加勒比”始终和他在一起。他也得亏了一伙人的帮忙才把船弄出水。代价是船有对方的一半股权。阮兴无急了:“那你给我另一半啊,否则我怎么带走我的另一半。”

    对方人多势力大,有一个人举起刀就要向阮兴无砍来。一个络腮胡子的拽住了那个举刀者。说:“这成何系统,船有人家一半产权的,保护产权人的利益,历来是我们的做法,杀人这不符合规则。”阮兴无对这套理论实在是听不明白。心想,只要你不杀我,给我吃喝,就算我给你们打工的吧!这么一想,阮兴无也就不说什么了。那里知道这伙人还搞来了字据,请阮兴无签字,阮兴无那里会写字啊,哭笑不得。结果是咬破手指画了一个押。一方一份,阮兴无将之塞进了棉袄的夹层子里去了。美美地吃了一顿,沉沉地睡去。

    阮兴无看他们议事说事,就是不明白这伙人是干什么的?有时他会好奇地凑上前去探个究竟,但是都被他们劝开了。一连几次都这样。阮兴无没事干了,心烦意乱。他想吴实,想他的“树船”,那是他和吴实的发明。他一想到那20个死鬼,又不免心里发麻。他不是存心杀了他们,是天意啊。他便这么想了,否则他心里总觉得堵的慌。

    夜里,这伙人又是呱里呱啦一阵子,不懂他们在搞什么。船离开了澄湖一路又向淀山湖方向疾驶而去。湖上白天开始出现官兵的船只,阮兴无点蜡烛示意比划给他们说:“夜里可远航的,对方点点头,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但是情况渐渐复杂起来,湖面上的官兵越来越多。夜里也有官兵了。阮兴无和这伙人开始钻进芦荡。阮兴无发现几条船的后面拖着好几个黑黑的皮囊,似乎皮囊里还有人出没,这令在河上闯荡多年的他来了神。

    他寻思道:“这是什么好玩意”,怎么远看就像一头死“江猪”呢。

    阮兴无对于“江猪”的兴趣彻底得罪了这伙人。一天,那伙人开会,一起讨论阮兴无的一半资产的问题。

    一阵叽里呱里之后,他们拿出合同,示意阮兴无也拿出那张画押的草纸来。对方在另外一张纸上写上了赎买他的另一半,请他签字,另一半的质押居然是一把洋刀外加两锭银两。然后在芦荡里用木筏子将阮兴无送上了岸。

    上了岸的阮兴无不敢久留,一阵狂奔,昏天黑地,一头栽倒在一个村庄的地里。

    不久,就来了一队官兵对嫌疑人等进行追查。阮兴无就势滚进了一个沼泽地,虚掩的芦苇挡住了他。一条命总算保了下来。

    淀山湖戒严了,所有来往船只都要进行安检。阮兴无把洋刀偷偷埋进了沼泽,在沼泽地的边上,插了一颗死去不久的树干,有个鸟巢的树干。

    他用一锭银子换来了渔网,他想在淀山湖边做一个打鱼营生的自由人。

    浩浩荡荡的淀山湖终究是大明江山的一部分,岂能容下杂七杂八的人等吆五喝六。阮兴无的太平日子随之也将结束了。

    澄湖沉船事件与淀山湖土铳冲击官兵的事件一并报到朝廷,苏州知府被革职。同时,朝廷派巡检司督办案件的侦办。既要肃清水匪湖患,还要严查官员腐败。特别是勾结外倭测量中国水面事件。

    不久朝廷再下旨:“沿湖所有道口严加防范,入江水道和内湖航道屯兵驻扎,设置检查站。对沿岸所有渔民点进行彻底清查,对人员身份进行核查登记。”

    阮兴无也是被重点清查整治的对象。他自述来自扬州做杂役的,后来老板溺毙,走投无路只得沿岸乞讨和打鱼为生。官兵推推搡搡把他拉进了遣送站。遣送回原籍是不可能的,按官兵的说法是,到滨海的农场去。阮兴无一头雾水,彻底懵逼。

    其实他有所不知,吴实和梁娟儿那群人也正在向滨海农场方向而去。因为那里地广人稀。说的好听的是农场,其实就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阮兴无要去的扬州和泰兴只能做梦去吧。押运他们这些盲流的官兵气呼呼地抱怨朝廷,抱怨这些让他累成痞的盲流。要不是朝廷如此关心,否则早一剑将他们全劈了,省的让他折腾的够没完。看着傻乎乎的官兵,阮兴无为自己的深藏不露又沾沾自喜起来。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十七章 一棹碧涛春水路
    刑部尚书吴云上书太祖弹劾刘基之后,胡惟庸一派上升的势头很快。蓝玉与刘基没有多少瓜葛,但蓝玉与胡惟庸一个是武官出身,一个是文臣。蓝玉心里不服气,倒是对刘基的为人充满了敬意。

    一日,蓝玉接到内侍的通知,说刘基归天了。太祖大恸,竟然伤心过度,体力不支了。蓝玉知道太祖与刘基之间的感情。自己也是感慨不少。自从调查官外派到龙潭之后,目前还没有特别要紧的信息传来。蓝玉急得团团转。他要给太祖一个惊喜,大大的惊喜。同时,他要让胡惟庸的底子漏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个人真面目。

    张员外自从被军方看中之后也被征调到龙潭基地做培训。主要是培训他的潜水能力和反侦查能力。这对于一个苏州的士绅而言,还真是一门全新的课程。张员外极不适应,好在他识水性,也是一个好把式。自从到了军方基地之后,张员外的真实姓名也就完全消失了。

    古老的潜水艇在上面我也说了,是内层的木架子,外膜用防水的骆驼皮包裹着,接口处用骆驼油熬制黏合。木架子开有天窗,骆驼的眼膜处就是潜望镜。人钻进去用类似于鱼鳍的外接装置在水中浮游。当然,这时的潜水艇主要靠水面船只的牵引,潜水艇与航船保持适度距离,以便于光线看到水底的情况。

    军方需要通过训练反潜能力来压制日渐高涨的寻宝热。世传吴淞江上的沈万三的金银船沉船事件已经引来了外倭。外倭就是利用潜水艇这样的设备寻找沈万三的沉船位置。同时,私盐贩卖日益猖獗,部分官员也混入其中,朝纲弛紊,权贵结党营私。蓝玉的矛头还是对准胡惟庸。

    与此同时,陈宁作为苏州知府,他向吴云密报了张员外的失踪。吴云指示必须要查得张员外的下落。否则这事麻烦就大了。丞相胡惟庸等着结果呢?

    刑部发动各地地方衙役配合巡检司和按察使司秘密查验来往所有船只和行人,一场寻找张员外的大网随即铺开。

    陈宁将张员外家眷人等严加看管,24小时巡视,一经发现人员进出必须追查来龙去脉,吴云指示所属部员查验张员外以前所有的蛛丝马迹。张员外的夫人说出了两个重要细节,一个是张员外曾被人救过,同时他也救过一个女子,女子不知所踪。在淀山湖遇到水匪,土铳打死大船上的人,还有小船上的人跑掉了,其中有一条船就是他们自己家的。

    这些细节让刑部与地方知府联署办公的官员傻了眼。居然有这么一连串的事件居然都被淹没了。这么一扯,事情就大了。

    可以肯定的是张员外一定遇到了外部力量改变了人生轨迹,否则一个地主兼商人的人不会铤而走险,即便是因为怕受金炯处死连坐的影响,一个逃命的人若不是遇到威胁是不至于动用土铳反抗的。

    谁人救他的?他又是被什么人威胁了?一连串的问题让侦办的官员傻了眼。最后,联署官员断定必须查到一个关键的女人,因为此人知道其中的细节,这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一道道密令发出,沿途严加盘查流动的女性,严格实行“路引”制度,没有“路引”的一律扣押,伪造、涂改“路引”的一查到底。各口岸随即接到户部发出的公函。

    军部已经知道户部的指令,同时丞相府要求军部协助户部做好江防、海防的协同巡查通令。但蓝玉没有转发这个令。在龙潭基地,蓝玉的秘密训练部队增派了一个营的内卫。严加保密训练事项,龙潭临近江边,在江上利用水军团练训练的幌子之下,反复训练“潜水艇”的性能和人员在艇内的识别和驻留时间。

    水下压力大,木架子的空间尺寸相当讲究,在训练过程中出现了多次意想不到的事故。随着下潜深度的增加,潜水艇爆裂,人员伤亡。一度使得训练陷入僵局。蓝玉指示,必须寻找最好的材料做好龙骨。

    木架子不行了,下潜到10公尺就断了,上好的楠木也不顶用。军中工匠一筹莫展。之所以一直选用木质,主要是考虑这种材质比较轻,在水中还有浮力。如果换成陶瓷,皮囊的浮力大大减弱,无法做到自由上浮或是下潜。工头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匠师,他试过了很多材质,基本上部理想,琉璃、巴劳木、铁,经过上万次试验,最后决定还是用整架子的骆驼骨骼,也就是说,一个完整的骆驼只需完整地从内部卸除内脏和肌肉,保证完整性。人从骆驼的屁股撕开的口子进去。然后用针线缝好,用熬制的骆驼油黏合。这样保证防水和控压。

    张员外被编成了番号210,他主要是作为向导配合潜水部队下水搜寻其他的潜艇部队的踪迹,包括对江河底部的情况熟悉。因此,210潜水艇一般都是在前面探寻。为了不引起外人的注意,军方的官船统一改制为普遍渔船,在湖面上游弋,作捕鱼状,每个渔船都进行编队,水面上的编队对应水下潜水艇的编队,形成了一个阵势。

    军方还给每个渔船配置了“路引”,跨区作业的渔船,周忱作了担保,配发的全部是金陵的“路引”。这也是明代极为罕见的一段公案。

    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之时,蓝玉为自己部下所取得的重大进展暗自窃喜。可刑部的一道奏折打破了表相的宁静。

    刑部在澄湖地区接到报案,有20具尸体来历不明,刑部一看事态严重,就把情况向太祖做了陈述和报告。太祖沉吟了一会,说:“势必有人要谋发暗杀,或是盐枭杀人运货,也不排除倭寇所为。”,严查所属各路。一道道密令又从上面传达下来。

    刑部感到军方行踪诡秘,是不是有什么勾当。但是一时拿不出证据出来。吴云急的团团转,就向胡惟庸试探口气。胡惟庸直截了当地说:“当初遣送去两淮地区的主要任务是蓝玉将军,你问问他有数据报上,核对一下实际人数,然后让陈宁把苏州府的人口再加上核对一下。”吴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蓝玉啊,蓝玉。你还比得上胡丞相。吴云露出了几分颇为得意的神色来。

    阊门楼爆炸事件本身对军方就是一个考验,疏于管理,特别是土炮走火,自毁城池,落得人的把柄。令反对派喜泣若狂,而蓝玉当是措手不及。

    眼下,苏州移民事件的后续工作紧锣密鼓地来了,户部负责核查人口。军方协助调查在羁押过程中乘员的流动情况。一道道密令都指向蓝玉。两派,多派之间的博弈从来没有消停过。大明天子脚下看似安逸平稳,其实暗流一直在涌动。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十八章 暗香旧时月色照
    胡惟庸决定把阊门移民的事还是向太祖作一次汇报。太祖对此事极为重视,再三重申了高层的想法,这不仅关涉到海州南土地的开垦,同时,也是对两淮盐课可持续发展的一次人力资源上的补充。淮安和扬州两府要做好移民的接纳和安置。

    胡惟庸汇报了移民工作中遇到的难题,扬州和淮安二府鼎力做了不少工作。但是,在总结阶段,胡惟庸捅了马蜂窝,重点说了羁押过程中。太祖大怒,责令枢密院会同中书省调查移民过程中的移民滞留及官兵遇袭伤亡情况,追查谋反者,追究军中腐败。

    枢密院是最高军事机构,中书省分管六部。这样一来,大事须得向太祖汇报。具体由李善长和胡惟庸负责,这样一来就把刑部尚书蓝玉架空了。户部吴云到淮安、扬州二府调查人口情况。应天巡抚周忱和苏州府台陈宁核实苏州的人口情况,并对辖区内外来人口进行普查统计。

    李善长重点秘密调查江防、海防以及龙潭基地和内卫部队将领的腐败与治军不力问题。至于陆聚,这是太祖亲封的爵位,暂时还没有办法动到他,只能从外围突破。

    蓝玉知道胡惟庸在利用阊门事件压制他。而对于两艘运兵船在古运河遭遇劫持这件事本想压下去的,没有想到被胡惟庸抓住了小辫子。蓝玉觉得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于是,安排精干人马抓紧侦办,以最快的速度对此事有个明确的结论。

    原本被驱赶到滨海农场的盲流重新被押回苏州,对每位盲流人员进行隔离审讯。阮兴无被押进了大营接受审讯。

    阮兴无被饿了三天,吃了三碗盐饭,渴的要钻进地底下去。接着又被接受炮烙,折腾的奄奄一息。他终于扛不住了,迷迷糊糊地交代他是吴实,杀了官兵烧了船只,然后淹死了一起逃亡的20个市民。没有别的要求,但求一死。

    哎呀,终于找到了最后一条龙。蓝玉大喜,这是意外的惊喜。细心的蓝玉觉得他自己报告给太祖有些不妥,势必会引起胡惟庸的嫉妒,加快对他的剿杀。蓝玉觉得此事交由李善长汇报太祖比较适宜。

    李府也是不能随便进的。高层有规矩,部员之间,丞相与部员都不能私自来往,大员府邸都是交错开的,即使来往都在内卫部队的视线之内。蓝玉趁着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去李府拜访李善长。

    李善长是太祖起始成就基业的功臣,军事上也是蓝玉的老师。一阵寒暄之后,蓝玉如实相告,人犯目前还没有处置,等候高层指示发落。李善长听说是张士诚的一条不死之龙后既吃惊又是大喜。惊的是居然把此人给找到了,心病可以疗治,喜的是军中的积弊陈案也有了结果。否则总是不明不白,人人不安。

    太祖听李善长一汇报,不禁大喜,特意召来蓝玉,大加赞赏。对一条龙的处置令蓝玉大惊失色。太祖说,十条龙个个都是好汉,关键时刻这十条龙个个勇猛异常,果敢护主,张士诚能养十条龙,我一条都不能养住吗?于是,要将此人赶紧请上殿来,由于用刑过重,最后是几个狱卒用门板抬到殿上请太祖过目的。见此情形,蓝玉吓得冷汗直冒。这个叫吴实的阮兴无被安置在李善长的手下。

    蓝玉对此后悔莫及,忌惮日后这条龙得势之后会对他用刑过重的报复。但一想太祖高兴,胡惟庸的计谋破产,不禁喜上眉梢。尽管调查暂告一段落,但是胡惟庸对这样的结果还是充满怀疑,他想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暗地的调查仍在持续。

    蓝玉对太湖水域的侦查计划也要加剧。除了白天的巡查之外,还增加了夜巡。同时,潜水艇计划的范围在加大,在蓝玉看来,对各大水域必须采用拉网式的侦探,否则,水匪以及地下情况无从得知。

    张员外毕竟上了年纪,训练起来也是力不从心,但是作为一个没有自由的人,也只是被迫参与。长期的水下训练,使得他身心憔悴。似乎得了抑郁症。郁郁寡欢,几次自残寻死,都被将官救下来。

    蓝玉觉得事态严重。作为对太湖水域情况异常熟悉的这个人不能让他死掉,凤阳、滁州的北方兵对水性不是十分熟悉,因此,对南方水性熟悉而又能对情报保密的人也不是太多,蓝玉想启用十条龙“吴实”。但是,太祖研究 把十条龙安置在李善长的麾下。他怎么能够得到呢?除非十条龙自己要求到蓝玉的部队。

    蓝玉打算试探一下情况。于是,蓝玉有意约李善长和 “吴实”到他的部下视察。当然,他最得意的“潜水兵”也受到了检阅。

    “吴实”在看到张员外的那一刻,张员外嘴巴张得好大,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救他的人居然是军方的大员。“吴实”看到张员外,觉得此人不是吴松江边曹可泾镇上有名的大户员外吗?两人本能地都向后退了两步。这个细节都被蓝玉看在眼里。

    蓝玉说:“两位莫非熟悉?”

    张员外急忙摇头说:“不认识”

    “吴实”说: “是在哪里见过,不会是张士诚的旧部吧。”阮兴无故意把话题绕开。蓝玉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内心感慨:这世界怎么这么小呢?但是,我不能让他们两个在一起,否则会出天大的问题。

    张员外自从见到阮兴无之后,精神比以前好多了。他觉得看到了希望。至少有一个大人物知道他,与他有过交集,他想好好表现,也许能够在老境能够回家老死在自家的床上,而不至于乱死在军中。

    潜水部队去一次太湖侦探都要一两个月,目的想弄清水下资源情况,还有就是有无外倭活动的蛛丝马迹,一并解决河上的水匪打劫商船和渔民的问题。

    但自从“吴实”来过之后,蓝宇觉得这个张员外显得碍眼,未来必定坏事。于是,一条新的计划在蓝玉的心理出现了。

    “潜水兵”的侦查工作照旧,不过,这次派出的小分队重点探寻吴淞江水域,张员外无一例外地打先锋。吴淞江水域水流湍急,深度也是高低不一,部队下了决心,一定要下潜到新的深度,一举找到沈万三沉船的黄金位置。

    张员外担心下潜过程中设备会出问题,对于他这个年龄的人,他觉得保险系数是一方面,关键还要救助系统,而这样朴素的想法在那样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得到保障的。然而,在他正准备好好活下去的信念的确立之后竟然遇到了曾救过他的理发师阮兴无,本以为会搭上他的关系早点回家。哪知情况变得异常复杂起来,使得他注定要把自己奉献给博弈者,成为他们绞刑架上的祭鬼。

    张员外照例带着梦想下水,潜到五公尺,八公尺,设备开始出现异常。十公尺,十一公尺,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张员外眼前一道旋涡袭来,他被一种神秘的力量裹挟着抛开,拽回又抛开,他想喊水上的人赶紧抓住他,可是淼淼宇宙,再也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再也没有人需要听到他的声音……
上部 日出江花 第十九章 笙歌散尽离人去
    阮兴无惊讶在自己临时的一刻居然能够把吴实与他分手时交代的一个关键字号用了起来。他对吴实其实并不了解,能够相识纯属偶然,至于后来的一系列行动都是人性使然啊?实在是没有能力逆袭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粗鄙生活的本相。一个“吴实”的名字居然让他改变了生活的模式,他觉得异常的惊异,又无比难受。他觉得很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最担心的是他不知道他的谎言会带来多么坏的后果,甚至是生不如死的后果。

    他想去找张员外,也许能跟他说的什么,这样他也宽宽心,如何把这个结给解掉。他就是一个手工业者,不配享受这份俸禄。会折寿的。皇帝的模样在他脑海里已经非常模糊了,那会他刚受过重刑,身体疼的难受,见过龙体也不管用,他依旧疼的锥心。现在,他感激皇帝的救命不死,但是他感到了对不起皇帝,救他不死的皇帝。他要见皇上,告诉皇上他不是吴实。

    李善长毕竟是元老,忙着自己的各种乐事,对于这个过去的对手手下的鹰隼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感,说起来也是碍于皇帝老弟的面子,否则早想砍了他。自己手下多少弟兄死在他们手上。阮兴无在李善长的眼里其实就是个囚徒,一帮人在看着他。

    相府之间是不能乱窜的,各个府邸之间不仅有必要的隔离,同时配备了独立的内卫军士,这些军士随时调防,互相之间也不常碰面,因此也无法形成串通一气的格局。阮兴无想出去散心,免不了想跃出森严的大院。然而,每次想走出大院的门都会被看家护院的将官劝说回去。久儿久之,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相府后院有个偌大的池塘,里面按照江南园林的标配,除了有假山、荷花,还有白灼、芍药、黄芪等药材品种,当然还有凤阳一带的大叶榉和杨树。灵璧石显赫地矗立在后花园的右侧,俨然是一道威严的屏风,将府邸的实景遮挡住了,又想是一道后视镜,藐视着城墙外万民的一切举动。

    左侧有一道高高的围墙,围墙外就是官兵们的营垒。软兴无常常遥望那垛城墙,金陵的城墙要比阊门的城墙高而厚,他好像这个何时出现一个洞,他会第一个冲进这个洞里,然后大摇大摆地出城。

    百无聊赖之时,他摆弄起自己的活计,一把剃头刀。这是到了营门之后,用了上好的膳食偷偷从一个给卫兵理发的小卒那里换来的。他把剃头刀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一个旋转,剃刀像是弹簧一样迅疾飞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逗得士兵们惊讶不已。他给士兵们理发,搞的大家受宠若惊,那理发的水平自不必说了,就是好看。乐的士兵们围着他转悠。

    有个胆大的卫兵说相府的后花园的乌桕树上有一只大鸟巢,鸟巢里蹲坐着大乌鸦。大乌鸦一到天暗或是有风就“啊、啊”的叫,叫的大伙心慌。他想把大乌鸦弄来给阮兴无剃个光头,然后将它绑在树上示众。无聊的阮兴无当然乐得其所。

    他说:“好吧,好吧,只要你们弄来,我一定给它剃成一个‘桃子头’”。

    大伙呼啦一声,相府的管家是个太监,他看卫兵要上树,急的团团转。阮兴无也来了兴致,说,大伙若带我过去,我可以用弹弓干掉它。北方的士兵不识弹弓,听说不用上树就可以弄下大鸟,也是兴奋异常。

    那时没有橡皮筋啊,这个材料可难死了大伙。阮兴无哈哈大笑,这个好办,好办!士兵们被他笑的六神无主。大伙平时除了操练这个大刀、长矛以及盾、戟这些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见识啊。

    给过阮兴无剃刀的那个壮实的小卒壮着胆子问:“大人,你见多识广,说说呗!怎么玩?教我一招。”

    阮兴无说:“有个办法啊,北方士兵不知道,南方士兵一定知道有两种材料有弹性。”

    阮兴无说:“你们去找黄中带青的柳条或是胳膊粗的竹子”

    他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

    阮兴无对这些工具当然不陌生,过去他在盐商的押运船上曾用柳弓或是竹弩作为防身武器,既可以远距离射击,而且看不出所用的具体武器,给官府侦破案件增加不小难度。

    柳条的效果当然不如竹片。竹片的弯弓不好做,几个士兵一起扳,结果都是断裂成两截,大伙一筹莫展。

    阮兴无找来柴火,青竹经火一烤,发出了青涩的香味。一会儿竹片上沁出了汗珠,只见阮兴无抓住竹片两端顺势往自己的膝盖上一磕,两臂一使劲,竹片竟弯了,他试探了几次,再水浸湿,反复几次,一根竹片变得弹性十足。在两端系上上好的牛皮带,在竹片的中心钻了一个孔,一把竹弓就做好了。大伙兴高采烈第围着阮兴无竖起了大拇指。

    阮兴无在他们的心中本来就是一个英雄,现在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阮兴无的小伎俩到底蒙蔽了这群士兵,在大伙射鸟的当儿,他察看了地形。屏风后面的池塘竟然流淌着活水。原来有一个暗道与护城河想通。这给阮兴无带来一个不小的惊奇。大鸟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的顺利,不过对这个行动,大家都表现出一种兴奋。也许百无聊赖的生活压抑得大家也太久了,缺少的恰恰是这些充满着智慧与生机的生活。

    阮兴无在没有完成士兵们射鸟任务之前,一个人悄悄躲在屏风后潜入到进水口,然后一头扎进了护城河。当有人发现阮兴无没了踪迹,这才慌乱起来。

    这事当然蛮不过李善长。李善长当然是老谋深算久了。掐指一算。足足一个时辰。估计不远,但是夜黑风高,到哪里找去?

    “放了吧,放他归山,主公会不饶他。”

    “不放,安插在他身边终究是根钉子。”

    “现在不是放不放,是人跑了,皇上也是是问的。”

    李善长想来想去,此事隐瞒不得,须得向皇上报告。

    太祖临朝,李善长禀报第十条龙逃跑。李善长本是惶恐,却见太祖没有气恼,而是钦佩起来。

    太祖说:“这条龙怎么跑都在我大明的土地上,请各位还是要把这条龙给逮住。”

    众臣心知肚明,一朝怎能容得两龙,尽管这个亡命之徒与太祖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却是太祖的心腹大患。

    三呼万岁之后退朝。李善长心事重重,他直接找到蓝玉商量对策。蓝玉和颜悦色,恭恭敬敬地敬拜老上司。他不敢得罪李善长,也得罪不起这个人。李善长毕竟是太祖起兵事的得力支持者之一。也是国家的重臣。

    蓝玉觉得此事蹊跷。背后一定有惊天的阴谋或是未了的政治危机。李善长也是武将出身,对战场上的一套自然是功夫在诗外。至于谋略基本都是刘基和太祖掌握。李善长没有倚老卖老,虚心听蓝玉的分析。

    蓝玉对弈过不少高手,他说看颜值不好说,但就气质不像是个骁勇善战的武士,其人行事风格和待人接物唯唯诺诺,磨磨唧唧,倒是有些市井气,能不列入鸡鸣狗盗之列已算恭维他了。

    李善长说:“这人不是你给弄来的嘛?”

    蓝玉回应道:“盲流中一定会混入旧营垒的残匪败将,我也是听他招供才给你保荐上来的。事已至此,我想还是通缉之后再审。”蓝玉心里也在为自己一时冲动酿成现在的后患愤懑不已。也为杀了张员外感到下手下急。张员外是可以作为此案对质的人。也许,张员外老婆知道这个人的。蓝玉开始将视线转向了张员外的老婆。
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二十章 阑干倚尽犹慵去
    假如说阮兴无不喜欢相府的逍遥自在也是矫情,但是一想到自己整日没有自由,这个日子可不是想要的。老百姓苦吃得了,就是闲不了。一闲无异于自闭,自闭无异于自毙。这是穷人的宿命,阮兴无最大的痛苦还部仅在于此,他是冒名顶替者,他实在没有这个勇气永远顶下去,顶得一时顶不了一世,那盖子拎起的一刻是多么的尴尬啊。

    穿越暗涌水道,也是对人意志的考验。常人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阮姓家族祖辈与水打交道,以至于后来的《水浒传》中多了几个姓阮的,这个阮兴无其实才是真正的原型人物呢。要是现在的水道更是不堪想象,毕竟那时的水清山秀啊,连个鱼虾也很少膘肥肉壮的。阮兴无摸着水下暗道的石壁逆水游动,像一条鱼顺着管涌道,必须一憋气到头,返回来将是死罪临头。水道好长啊,他感到了难受,似乎有些憋不住了。只有硬着头皮向前,管涌石壁好滑,根本无法抓住站立起来,阮兴无凭着本能继续向前游去。他试图站立起来,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管道的直径没有他的身高长,再向前——,终于站立起来,水里也有了光亮。凭直觉已经到了护城河里。他一喜冒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气,又一头扎进水里,像一条放生的鱼,自由地游向了生活的海洋。

    阮兴无游到了僻静的地方,躲避在一个河滨的暗角处。他四处张望,仿佛一只迷路的小鼹鼠,寻找更安全的地方藏身,他没有“路引”自然插翅难飞。他饥饿难忍,就在河边胡乱拔了几颗野生的芦笋大嚼起来。芦笋根连根,一拉一大把,盘踞在地里的千年芦笋被阮兴无扯动藤带动藕,这一拔还居然有个大洞,再看看里面,居然是一个大墓穴。阮兴无好奇地向内探过身去,足有一人多深,大墓明显已经被人盗过。阮兴无索性就住进了这个墓道里。

    墓道里的棺材板已经烂得不成样子,阮兴无也不想那么多了,他想好好睡一大觉。细细看去,墓里有些陶瓷残片,正好可以用来刨土和削木。阮兴无把主人的残骸整理到一个角落,用土埋好,算是一举两得。既让墓主人入土为安,又是对墓主人的尊重。自己磕头作揖,喃喃自语,暗示神灵:自己只是借给地方暂居,有了安身之法,一定原路退出。

    阮兴无做了一个自由而快活的梦,他和他的家人在苏州城团聚,吴实已经做了皇上,梁娟儿也成了皇妃,他呼喊他们,可他们就是不应,大家嘻嘻哈哈,一路狂奔,他奔的筋疲力尽,喉咙喊的都冒烟了,性急之间,他举起了他的半片剪刀,向吴实投掷而去,那是临别时他与吴实的纪念。恍惚间他被一阵旋风吹起来,仿佛又落地。

    一阵阵水波击的河岸哐当哐当的声音,他一惊,醒了。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渔火之下,一群人影在闪动,水里有一个黑黑的类似“江猪”一样的大鱼在来回游动,一会儿那儿的人开始手忙脚乱起来。阮兴无猫腰细看,大气不敢呼出一声,生怕自己被人发觉。

    忽儿他又看见河里冒出了一串气泡,船上的人“扑通”“扑通”地向水里跳去,阮兴无感到异常的好奇。

    “这是干什么的?”他本能地探头看了一眼,实在是目力所不能及。只见这些人从水底捞出了一个个坛子。

    “啊?什么东西这么沉?”阮兴无仿佛是他自己在提这么一个物什,眼睛看得有些酸酸的,居然忘记了自己该埋进墓穴把自己藏起来。

    他旁若无人的看戏,自己却不知不觉地被演者盯上了。突然,一把扣子套在他的脖子上,拉得他气都伸不出来,他只有跟着拉着的人快跑,稍向相反用力,估计脖子就掉了下来。这是套马的扣子,在木棒的一头栅上牛皮带做成的圈形套。只要把皮圈往人的头部一伸,脖子就被皮套扣上,死命一拽,脖颈骨就碎了。因此,阮兴无不和拉手对抗,而是朝着拉者的方向跑,这样,扣子用不上劲,自然也伤不到脖子。

    拉脖子的人被阮兴无的顺跑搞懵了,以往可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事,情急之间,拉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阮兴无借机挣脱掉拉扣,却不曾也跌倒进一个土坑内,一张网将他捆住。他被抬到了船上,为首的船老人是个黑脸,身材极其魁梧。一口一个江北腔。阮兴无听得懂江北话。

    “看见什么了?”黑脸问。

    “看到‘江猪’了”阮兴无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黑脸又问道:“还有看到什么了?”

    “圆鼓珑咚的坛子,大概是坛子。”阮兴无还补充了一句。

    “妈巴子的,你能装瞎了眼好不?”黑脸举起刀就向阮兴无看来。

    阮兴无瞅准机会,对准河心又是“扑通”一声,直接跳进河里了。又是一道扣子套在他的脖子上,他乖乖地又爬上船来。

    “想跑还是想死啊?”黑脸青筋暴暴地问道。

    “不想死才跑的,”阮兴无用江北话回答道。

    “乖乖,还是老乡亲啊,你是干什么的?”黑脸来了兴致。

    “打下手的,跑单帮的。”阮兴无省略了许多人生的经历,直接回到了原点。

    黑脸来了兴趣。好吧,跟咱们混吧!别跑了,到哪儿跑去,到处都在查缉。别跑啦,记住,有你吃的,喝点。想女人也给你解决。说罢,黑脸“哈哈”大笑起来。

    阮兴无这才明白,他又一次遇到了盐枭。盐枭就盐枭吧!人生大抵还是要回到原点,这大概就是人的归路与来路是多么惊人的一致。

    黑脸没想到,阮兴无竟然爽快地同意了。不过,他提出一个条件。黑脸把脸一沉,说:“你好意思跟我们谈条件,话多直接砍你去喂鱼。阮兴无这才不急不慢地说起一段段往事。黑脸这才缓过脸色,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连连夸道:“牛逼、牛逼,这才是做大事的人,你是做大事的。”说着指指他自己,又指指阮兴无。意思是,你好神奇,我们要跟你学习这套“脱计”。

    阮兴无的要求很快得到了黑脸的支持——整容化妆。这是个天大的难题啊。怎么整呢?不整容很快就会被官府识破。脸上涂黑灰不顶用,粘胡子也很容易被识别。这事难住了黑脸,当然也难住了阮兴无。

    正当他们无计可施之时,一个操胶东口音的大汉说。有办法。煮牛皮即可,黑脸忙安排人去集市上牵回一头牛来。大汉和几个助手把牛的四条腿绑牢在四根木桩上,牛动弹不得,任其砍杀,一张牛皮剥了下来,去毛熬在一口铁锅里,火烧了足足一个时辰。一锅胶黑乎乎地熬成了。大汉将一盆黑胶向阮兴无泼去。

    只听见阮兴无发出“哎呀”一声,应声倒下。

    当他再站起来的时候,大伙惊讶地发现他也有了一张黑脸。乍看去,已经与原先的那个人已经是迥然不同的一个人。

    原来阿胶就是这么炼出来的。阮兴无的一张阿胶脸,再也没有人能够认出来。他又回到了昔日的江湖上,无异于一个没有过昨天的人。从此,飘荡的水面上多了一个自由的灵魂,他在无边的水面上就像一只轻捷的海鸥,无声无息地跳着他自己的探戈。
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二十一章 花开花落自有时
    这陆路现在不好走,水路也是更加难走,自从澄湖里出现20具尸体,苏州府加大了对水面的巡逻的力度。朝廷也对水道加大了管制。尽管如此,水上的查缉主要集中在一些重点水域,吴实自然不敢闯**,且不说一路上他们为了化装脱逃打劫了染坊,梁娟儿还意外地用土铳袭击了官兵。这些都是死罪。

    这个带着传奇色彩的“加勒比”也是够单独写一部书的,从张员外落水到被救,再到吴实、阮兴无两人冒死到古运河打劫阊门到“两淮”去的遣送苏州城的市民,阮兴无在澄湖沉船事故,船典当给“水匪”,结果梁娟儿护送张员外在淀山湖遇到官兵,“加勒比”从官兵手中失而复得,如今又成了吴实、梁娟儿的逃命船。所以,“加勒比”真是名副其实的宝船啊。

    梁娟儿对这湖面上偶尔出现的“江猪”充满好奇,一想起吴淞江面的冷面杀手,还有淀山湖出没不定的“湖匪”,甚至都分不清官兵与“湖匪”的区别。这湖里到底有什么玄妙的故事或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万思不得其解。偶尔想问问黄苗子,黄苗子是个祖辈生活在苏州城里的“毒头老白脚”,有时说话做事“七弗老三牵”,“瞎七搭八”的不行。黄苗子对梁娟儿这样的“小鱼娘”也是 “戳气”的很。恨不能随时给她来个“戳壁脚”,让其像个“啊木林”。

    吴实对黄苗子的“愁头怪脑”也是看的清清楚楚,知道他是个“瞎混翘”的人,一般不去刻意的“拆烂污”,只当他是在“昏说乱话”。当然,黄苗子当众“豁冷浴”,吴实还是批评他不要“拎勿清”,更不允许他对梁娟儿的“寥寥册册”。因为,这样的“百爷种”早晚会出大事的。

    船上22个人的吃喝成了头等大事。好在梁娟儿发现了几只潜水鸟,那潜水鸟好大,也算一种梦禽,要抓住这样的大鸟可不容易。黄苗子这样的城里人看到这样的大鸟是没有法子弄的。眼睁睁地看着大鸟在湖里一潜一浮,一副昂扬的姿势。梁娟儿本能地举起土铳,被吴实一把拉住,黄苗子倒是对梁娟儿的土铳充满了神往之情。

    大鸟是不能让其跑掉的,众人要下水去捞抓。大伙饿的实在是不行了。吴实急的头冒汗说:“不行啊,下水会死的,不信你们试试看。”

    大鸟一身黑,脖子上一溜子白,嘴巴尖尖的,一双乌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在众人的面子摆出一副身姿,有些**人的意味。梁娟儿看到大鸟那骄傲的神态也是恨不能跳下水去抓住它立即烹了。

    船上的灶具也是原先阮兴无那船人搞的,简单的用砖垒之后用湖泥泥了一遍,从官船上卸下的一只铁锅,总算不至于饿死人。大伙瞪着大鸟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终于有人熬不住了。“扑通”下去了,大鸟一头扎到了水里,跳进水里的人扑了空,还是大家相助才爬上船来。第二个不服气,接着一个“扑通”,这个坏了,真的没能爬上来,直接喂鱼去了。

    吴实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喝令大伙待在船舱里别动,毕竟刚死过一个人,大家也卖乖了,连黄苗子那样的人也是嗫嚅着,动作有些窸窸窣窣上而已。只见吴实用细竹篙轻轻地神向大鸟,大鸟开始有些迟疑,猛地一个猛子扎进深水。一会儿头伸出水面,吴实的竹篙又伸到它的面前,这次大鸟大度地站到竹篙上。吴实轻轻将竹篙一提,缓缓将竹篙收起,大鸟乖巧地到了船上,吴实在它的脖子上栓了一根绳子,然后把大鸟往水里一扔,大鸟又是几个猛子,一下子脖子鼓了起来,吴实把大鸟收上船来,右手拎起大鸟,左手把大鸟的脖子一挤,大鸟嘴巴一张,哗啦,几条大鱼吐了出来。众人欢呼。大鸟尾随着船只一路向前。

    这只神秘的大鸟在吴实的麾下依然像一个听从命令的士兵。

    大家好生奇怪,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情。

    黄苗子自称自己无所不通,但是对于自然,对于生物他到底还是一个门外汉。大鸟的行动让他无比好奇。大鸟看到他好像不太理会,这令黄苗子挺有挫败感。他想教训一下大鸟,

    大鸟几次下水浮上水面,都被黄苗子用竹篙压住,大鸟这次扎得更深,出水的时候,大鸟头上被一张绳网死死罩住,吴实一看,惊叫了一声:“不好,水下有龙门阵”,黄苗子不懂这“龙门阵”是什么意思。这是一种机关,民用是捕大鱼的暗器,军用是用来侦探水下潜艇的装置。大鸟再也没有能够浮出水面来。

    只听见四面有几艘船只向“加勒比”驶来,哗啦,吴实把牛皮帆扯到最高位置,可是偏偏风歇了,一丝风都没有,逃跑是不可能的了,只有束手待擒。一看到有四五只船只过来,两个妇女吓得面如土色,一路上受到的惊吓太多了,这次她们到底没能顶住,一个跳了水,另一个一头撞向了桅杆,场面极其凄惨。吴实一看苗头相当严重,抓起一套衣服扔给了梁娟儿,三下五除二将梁娟儿的头发割了一半,胡乱地捆成一堆,用舀水的瓜瓢当帽子戴上,这么一来,梁娟儿俨然像个酒馆里文质彬彬的店小二。

    大船一靠近,就哔哩哔哩上来一伙人,腰里别着腰刀,说着叽里呱啦的话,大伙根本听不懂。

    吴实一看这来头不像官兵,倒是有些坦然。对方人并不多,但是个个拿着刀。梁娟儿暗示吴实舱内藏匿的土铳,吴实微微摇了一下头,意思是不管用。梁娟儿也是不露神色地静观事态的变化。淀山湖上两把土铳的确发挥了作用,吓跑了劫匪,但是这伙人来势汹汹,直接抓人翻财务,船上什么都没有。这伙人似乎没有罢休的意思。比划了一会,大伙也不明所以。吴实暗示他们蘸水画图。

    图画的大概意思出来了,原来对方是要劫持人质作交换的条件,这么一来问题大了,吴实做人质,谁有能力来营救,自己跑了,这伙人也就全部没活的了,连梁娟儿都会性命不保。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双方僵持着,对方终于开始杀人,一个上了年纪的闹肚子,刚要动腿,活生生地就挨了对方首领的一刀,顿时毙命,吓得几个人“咕咚”一声瘫倒到甲板上。吴实一看情形非常危险,于是跨上前一步,比划着自己靠岸找钱币来赎人。

    首领一个响指,乌拉船舱里弹出一只小艇,好像是一种皮革做成了,散发出一种羶味。吴实顾不了那么多了,暗示梁娟儿坚持住,否则没有一个活口。梁娟儿噙着泪花,紧蹙着眉头,用表情暗示吴实赶紧上岸寻求营救的办法。

    吴实用图比划着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一个罗盘表示地方,一个太阳代表着时间。也就是未来二十四的太阳出来,还在这个区域进行人质的交换。银子是三百锭,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吴实经历过大战,经历过无数生死,但是这回遇到了一个从没有见到过的种类。这令他多少有些毛骨悚然。他真的不知道未来怎么办,但是又不能不放弃这种约定,无论怎么说,这群人当中至少还有一个梁娟儿,他无法摆脱这样的使命。

    看了一伙众人,他打了一个拱手,转身跳进了送他上岸的小艇。众人看他上了小艇,“扑通”一起跪倒在甲板上,奇呼“恩人救命,恩人救命,我们就靠你了!”……

    凄厉的呼喊声响彻在静静的湖面上,向亡魂一样逶迤飘荡……
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二十二章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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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二十三章 落絮无声春堕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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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二十四章 断云依水晚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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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二十五章 春初早被相识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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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二十六章 故攲单枕梦中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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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二十七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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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二十八章 断云依水晚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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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日出江花 第二十九章 蓝霞辽海沉过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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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日出江花 第三十章 风烟雨雪阴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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