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与冢
作者:陈琢瑾
柠檬香
柠檬香 自由1
    有时候,我们很难描绘年轻时的爱情是一种什么滋味,就像一杯莫吉托,有人觉得它甜,有人觉得它酸,甚至还有人觉得它涩。然而哪一种都不是它的味道,也都是它的味道。决定味道的也许从来都不是那杯酒,而仅仅是尝它的舌头。年轻时的爱情或许也是如此。

    自由

    1

    刚上大学的时候,很多都不习惯,不习惯六个人一间宿舍,不习惯一米宽的小床,不习惯食堂的饭菜……总之,集体的生活从来都不是我喜欢的。

    刚到学校的第三天,我就洗破了一件外套和一条裤子。我以为衣服一定要使劲的搓才会干净。直至那天,在我用去一个小时和半袋洗衣粉洗那几件衣服之后,我才发现,也许不是这样洗的。

    宿舍的其他几个人好像也差不多。一周后的一个中午,我们正坐在宿舍吃饭,忽然闻到一股怪怪的臭味。开始以为是菜有问题,但在惊恐的仔细闻过各自的饭盒之后,断定那臭味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散发出来的。

    小郭问:“是不是有死老鼠?”

    翼龙说不可能,因为这栋宿舍楼是刚建好的。

    小海于是把头伸向窗外,仔细的闻了闻外面的空气,“不是外面的。”

    “是这个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刘哥在门边看见了三个桶子,里面都是浸在水中的衣服。

    “我的衣服,应该干净了。”上铺的大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跑到门边拨了一下,于是一股俨然乡村茅厕一样的气息开始在整个宿舍里蔓延。

    “不要弄了,臭死了。”

    “怎么搞的,衣服也会泡臭的?”他一面费解的说着,一面把那几桶衣服拿到外面去倒掉。回到宿舍的时候,依然很是疑惑的样子,“上面明明写的是全自动洗衣粉……”

    从此,大陈就有了一个“帮主”的绰号,丐帮的帮主。而班里的人也不再用大陈、小陈区分他和我。

    虽然换了个新环境,身边的人一起相处的都还不错。但我还是老样子,不太爱说话,也不太习惯与人相处。没事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或是睡觉。

    开学半个月后,有天小伊来我们这边的校区,顺便来宿舍看我。

    我们应该算是有缘,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同班,大学还同校。

    那天她来,我倒也没觉得什么特别的欣喜,因为尽管一直是同学,上了高中以后,也只是有几次上课无聊的时候传传纸条而已。

    不过宿舍那些人就忽然兴奋起来了。这也难怪,我们班是机械系第三代和尚班,一个女生都没有,甚至刚开课那天还有个同学因此心灰意冷的想要回家复读。

    而那天在宿舍里和小伊闲聊的时候,好像是有提到过吃火锅。恰巧那时天气也开始渐渐的转凉,结果她走了以后,宿舍的几个人就开始对我轮番轰炸,让我约小伊宿舍的女生一起出来吃火锅。

    我总觉得麻烦,所以一直说等她们那边女生都有空的时候再说。

    又过了一周后的周三,小伊来宿舍的时候我不在,她也只是留下话,让我周六上午去他们宿舍找她。

    于是因为想象力的丰富,忽然令宿舍的几乎每个人都相信,可以约几个女生出来吃火锅了。

    在他们无比坚定的眼神与言词中,我也几乎要相信,真的是火锅、火锅、火锅。

    周五的下午,我们就在校外包了一家小饭店,并且为了保证原料的新鲜,甚至调味品都是买了新的放在那边,等待着第二天的联谊。我有理由相信,那晚,宿舍每个人的梦里都是美女、美女、大美女。

    翌日,周六,天空还是一片暗蓝的时候,宿舍里的闹钟就开始齐声高唱。我郁闷的睁开眼睛,拿起床头的腕表,朦胧的视线里,指针在五点三十分的地方嘲笑着这群**的勤奋。

    很快的准备好一切,翼龙和锋陪我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在太阳升起时,满怀憧憬的在外语系宿舍区门外的门岗那里打了电话。

    他们出来的时候只有两个女生,一个是小伊,另一个不认识。

    “怎么只有两个?”锋小声问。

    “不要紧,这次只要能和他们寝室联谊,下次就会多了。”翼龙说得就好像有一套完整的计划。

    “我们去吃火锅吧。” 我对小伊说。

    “啊?什么火锅?”

    “他说的啊,你那天让我周六来找你。”

    “我只说让你来找我,没说吃火锅啊。”

    我无语,望了一眼旁边的翼龙。

    “那、那下次吧。下次一起吃火锅,我们先走了。”翼龙在冒冷汗的尴尬中打着圆场,和锋两人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寝室联谊就靠你了。”随后,晨光中,两个惆怅而悲壮的身影渐行渐远。无疑这顿无中生有的火锅,他们两个注定将荣幸的成为全寝室的赞助方。

    “你想吃火锅?”他们走后,小伊问我。

    “不是,他们说的。”我说,“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她也是和我们从一个城市来的。”她指着她旁边那个高佻的女生,“yuki。”

    “你好。”那个叫Yuki的女生向我伸出她的右手。

    “你好。”而我只是浅浅的一笑,“不好意思,我不习惯握手。”

    小伊于是撇嘴一笑,对有些尴尬的yuki说:“你不要理他,耍酷是他的本能。”

    然后三个人开始了压路机一样的工作。

    其实我对于散步那种事是最不感冒的。即便是在丹桂花开的秋天,雨后初晴的上午,情调那两个字也只存于梦里而已。

    “我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Yuki忽然小声的对小伊说。

    小伊于是好奇的问:“你喜欢过的那个?”

    “不是的。”她忽然脸红起来。

    我也觉得有些尴尬,“我要回宿舍了。”

    “要不要帮你介绍她做你女朋友?”小伊拖住我的衣袖小声在我的耳边这样问我。

    我没说什么,一切都很突然,并且我又似乎无法像从前那样的冷漠,忽然变得无措起来。

    “你有女朋友吗?”Yuki大概是见我没有说话,于是向我小声的问了一句。

    “应该有吧。”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起熙,事实上,我们自从高一那个暑假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只是偶尔通个电话。

    小伊听了我的话,很是不满的说:“什么叫应该有吧?你那个哪里能算女朋友?”

    “我先回宿舍了。”我说着转身走了。并不是我不喜欢yuki,只是因为小伊的语气我不喜欢而已。

    那个下午,我坐在学校的球场,水泥的看台依然因为昨夜的一场雨透着湿气,在弥漫着水雾的阳光下,淡淡的桂花香溢满了狭小的天空。

    因为我的关系,小伊的宿舍最终也没能和我们寝室联谊。为此,我还被翼龙他们埋怨了好几天。不过自从翼龙混了个学生会干部后,那种埋怨也就渐渐的听不到了。
柠檬香 自由 2
    我在那个学校遇到的第一个麻烦,应该是在那个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有天中午下课,在宿舍区的门口,我被保安叫住。

    我跟他去了保安室,问他什么事。

    他说学管办有通知下来,说什么要整顿校风,从仪表开始,让我把总是遮住半张脸的长发理了。

    听了他的鬼话,我只是不以为然的说:“学管办的文件我看看。”

    “没有文件,口头传达的。”他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无聊瞎扯,大概也只有他这种猪脑子才会以为有人会信。何况那时教我们道德修养课的老师就是学管办主任,而我们从来也没听他说过这样一个通知。

    虽然知道那个傻蛋保安是没事找茬,但我也无心去和一个白痴去计较,只是他没完没了的纠缠实在是有些叫人恶心。于是我只好一本正经的耍耍他:“我情况比较特殊,我每个周五下午都回家的,你可以去问的。”

    “嗯,你说。”他问,“什么情况?”

    “我每个星期都要赶回去排节目,今年省里要上报中央台春节晚会的,知道吗?”我开始认真的唬那个土包子,“我们的头发要留长了做发髻,不然用假发髻,万一在台上掉下来就完蛋了,所以上次省文化局领导来视察的时候都说了,就算用生发剂都要让头发长长。”因为我从高二开始就说话结巴,这段话足足说了有五分钟,不过那个保安却依然听得很是有兴趣。

    “你们真的要去春节晚会表演啊?”

    我真没想到这么拙劣的鬼话居然也有人会轻易相信,我告诉他说,“还在等审批呢。所以我的头发不能理的。”

    “哦,那是。”他又问了一大通无聊的问题,一脸羡慕的神情。我于是又随便敷衍了他几句就回宿舍了。

    原本想,这么一件无中生有的破事应该也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这世界真的很大,大到连有天看见猪脸鸟都不会觉得稀奇。

    那个周日,因为火车晚了一趟车次,所以很晚才到学校。恰巧宿舍几个人也不知道白天去哪里玩,回来的时候食堂已经没菜了。

    在我带到学校的那一背包零食被分了个精光之后,不但没一个人觉得饱,反而勾起了食欲。于是几个人拖着让帮主请客吃夜宵。

    我们在食堂的小炒部随便点了几个菜和一打啤酒,一面吃着,一面听他们闲聊说笑话。

    就在我们正闲聊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我一下,“你上次骗人的吧?”我转过头看见那个保安,和几个高年级的学长。

    我没去理会身后那几个人,而是问翼龙:“你在学生会有没有听说让男生理短发的通知?”

    “没有,”他说着,望了我后面那些人一眼,“你们干什么?”

    “这个保安超搞笑的,告诉我说学管办通知让我去理发。”我刚说完,小海干脆就一口啤酒喷了出来,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这时,身后有一个人满腔怒火的大声说了一句“你们这些新生最好给老子识相一点。”从那语气,我猜那学长吃的大蒜毒死二十个吸血鬼都应该没问题。

    “懂不懂轮不到你们管。”翼龙站起来拍桌子的那一刻,我就预感到肯定要有事情发生。

    果然,那些酒精终于充分的发挥了它的作用。一帮人在食堂打了起来,幸好食堂的桌子、凳子是固定在地上的,不然也许我们会因为搞出人命而像小马哥一样超酷的流亡。

    即便如此,最后碎酒瓶一地都是,一个个头破血流。

    庆幸那天比较晚,除了食堂的厨师小胖没别人,不然传到学管办,我们都得倒大霉。

    但那件事还是没有就这样过去,那几个高届的居然还找了同乡会。庆幸帮主的同乡都很够义气,而且在那所学校里也多得夸张,所以最后找了上百号人来。结果那晚在校外约定的地点,因为人数的悬殊,那帮自以为有胜算的学长同志们远远的望了一眼便繁盛溜回去了。

    事后帮主告诉我,原来那几个白痴费尽心思想要逼我理发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中间有个人的女友在他面前说我的长发比他有个性。就这么点芝麻大的小事而已。

    因为那件事,令我感觉宿舍的那帮兄弟和以前的同学并不一样。尽管我依然不太爱说话,但我开始喜欢和他们混在一起,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的江湖情节。这让我忽然想起炎,不知道他在那之后的人生会否也如这时的我一样幸运。

    或许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的性格又开始有所转变,变得越来越像个正常人。

    那时,我们的专用教室在西校区,那栋楼曾在八九年的时候被封过,后来就一直用作存放试验用品和器械。直至在二楼安排了一个我们的专用教室,也依然冷冷清清,不太有其他人。

    不过旁边的化机楼时常会有老师,那里也种着几棵桔子树,只是不知道是谁种的,因为那上面挂满的桔子一直没有人去摘。

    我们觉得那些金黄的桔子如果不摘下来吃掉,等到熟透坏了就太可惜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令我们确信,不可以看着那些食物被浪费却视而不见。

    可是在两栋楼之间有一个呈倒梯形的坎,并且对面的铁门锁了,只能从窗户口下去再冲上对面化机楼的后院。

    在这项高难度的任务面前,我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平日自称爬树厉害的伟民和帮主身上。在我们威逼的眼神和“Hia,Hia……”的奸笑声中,他们无奈的决定表演一次人猿泰山。

    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只是就在他们返回来,沿着下水管爬上窗外的钢架时,被对面楼里的老师看见了。

    “你们不要乱爬啊。这样摔下去不得了的。”看来那个老师并没有发现他们兜在衣服里的桔子。

    但伟民却忽然慌了起来,毕竟那些桔子是偷来的,他抬起头来痛苦的说了一句,“不行了,我腿软。”

    “没关系,她没看见你偷桔子。”我们一面小声的安慰他,一面骗对面的老师说他们是捡掉下去的东西。

    “真的不行,我的脚还在抖,不能动了。”伟民苦笑着挂在窗户外面,一只手抓着钢架,一只手兜着面前那几个如同“鸡肋”的桔子。

    其实那时更倒霉的还是帮主,因为伟民在上面不动,他也挂在中间上不来,因为担心被对面老师看见他怀里的桔子,所以也不敢转身爬下去。

    好不容易翼龙和几个力气大的把伟民拽了进来,帮主在外面又不动了。

    “快上来,上课的老师快来了。”在走廊里把风的同学跑到教室门口小声说。

    “裤裆挂住了。”帮主无助的垂头看着他的裤裆。

    “快点,”而此时,就连在楼下放哨的大鸟都已经跑上来说,“老师已经来了。”

    “桔子先拿着。”帮主艰难的递着手中的几个战利品,然后两只手扶着架子,来回的轻轻移动,不过好像依然没有效果。

    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了。

    “帮主,再不上来就完蛋了。”我们正要递支笔给他,好装作真的是去下面捡东西。

    “吱啦……”只听见窗外传来撕布声,接着帮主穿着一条开裆裤从窗口翻了进来。

    那次之后,我们还偷过好几次桔子,最卖力的也依然是伟民和帮主。

    至今想起来,还会很怀念那些桔子的味道。似乎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桔子了。也许是因为那些桔子里有着特殊的友情与单纯的快乐,而那些是以后所吃的桔子中不再有的味道。
柠檬香 自由3
    一直以来,我都对流星很感兴趣,也许是因为至今也只看到过一颗,并且翌日还从电视上看到了人造卫星回收的新闻。

    记得大一那年的寒假,新年的第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外婆家的阳台上,逗着那只八哥说话。

    忽然,天上有一颗流星滑过,我于是本能的许了个愿。

    后来发现,原来对着流星许愿真的是会实现的。那个学期的几门考试后来都通过了。

    现在想起来真不知道那时是什么脑子,居然许了个三科考试通过的愿,真是傻的可以。不过也许如果不是一个简单的愿望,大概也就难以实现了。是单纯,还是傻,谁知道呢?

    那年一月底过农历年,因此令寒假变得很短,二月十五日就又开始上课了。到学校的那天,从拿到一本高数的教材开始,我就感到末日又要来临了。庆幸那是公共课,所以每次去大教室,我都会选最后面的位置快乐的小睡。

    而另外几门课也够呛,任课的是几个极具个性的元老。

    尤其工程力学,那个教授是个极其和蔼的人,很平和,也总是一副笑脸,典型的老学者。但是有一点令我们受不了的是,他对于素质的要求简直苛刻的夸张。

    翼龙是上课的时候最喜欢打哈欠的,而他每打一个哈欠,那位老同志就要用去半个小时对我们进行与课题完全无关的素质教育。

    尤其是当夏天的脚步止于我们身边时,素质教育的课时就明显的拉长了。

    那时的教室没有空调,有的只是几个吊扇而已。但在南方湿闷的夏天,风扇几乎是形同虚设。

    于是上课的时候,俨然吊死鬼一样喘息的,觉得风不够大不时抽出纸巾来擦汗的比比皆是。

    “啊呀!你们这哪里像上课的样子。”老同志于是又本能的开始了他的素质教育课,“素质是很重要的,我们上大学那个时候,连风扇都没有,但是没有哪个同学会擦汗、扇风,做课堂记录都来不及……”

    正当他将课题转向素质教育时,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翼龙忽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外带一个哈欠。

    “你们读书真是太不认真了。”此话之后,开始了长达十秒的叹气,在那极富个性的长叹之后,他的言语随着那思绪于时光的长河中向着遥远的年代悠然折返。那堂课仿佛已然不是工程力学,而是名为老师的年少时代。

    最终,伟民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教室的门口,“嗒”,随着开关清脆的一声,风扇渐渐的停止了它的华尔兹。老师也终于回到了年迈的现实。众人于是在汗水的折磨下沉默的安静了。

    第二个有个性的人物,就是教发动机原理的老烟枪同志,他也是个很和善的人,甚至于还很随和,在校门口还开了一家照相馆,以至帮主时常捉些蝴蝶什么的,跑到他那里去“过塑”。

    不过这位老同志最大的嗜好不是摄影,而是抽“喇叭筒”,“喇叭筒”这种东西我想从前上山下乡搞过四清的一代人应该都不陌生,就是拿张小纸,把烟丝放上去,然后卷起来。

    他喜欢喇叭筒并不是因为抠门舍不得买香烟,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烟瘾已经不是那些烟焦油几毫克的香烟可以满足的。

    有一次下课,闲聊的时候帮主和几个人抽烟,也孝敬了一根给他老人家。

    “一根?”他皱了皱眉接过那只烟,拍了拍帮主的肩膀说,“开玩笑啊,这怎么够,再给几根。”

    于是帮主再次拿出烟盒的时候,他干脆自己倒了两三根出来,把过滤嘴都扯了,一把塞在嘴里,点燃抽了两口之后,依然不满足的皱了皱眉说,“你们这些烟不够劲啊,来抽抽我的。”说着从包里拿出一袋烟叶和几张纸。

    从此之后,帮主几个再也没敢在他面前抽过烟,据说是那次抽过老烟枪同志的烟后,一个个咳了三天。

    不止如此,老烟枪同志抽烟的频率也实在惊人,几乎间歇不到两分钟,于是讲课的时候在忍耐的极限也不禁要卷个喇叭筒,每次还会笑着不好意思的说,“我上公共课的时候也要点一两根,没办法,人上了年纪,有些毛病改不掉了,他们都很理解我的,你们不会不理解吧?”言毕,再以一声无奈的“嘿嘿”做最后的总结,他的绝招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令我们无计可施。

    我们的理解无疑是建立在自我痛苦之上的,专用教室毕竟不如公共教室的三分之一宽敞,而他那个大烟囱一样的喇叭筒,时常令我们从自己身上闻到金华火腿的味道,总在不恰当的时候勾起食欲来。

    至今想起曾经那个教汽车制造的老师,仍会忽然想到干脆面的味道。因为他的多动症,所以我们亲切的叫他小浣熊。而恰巧他又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之所以说是好时代,其实也只是因为那时有个牌子的干脆面就叫小浣熊。

    而最要命的,就是他那可以超出银河系去的联想能力。因此只要是他的课,总是只有最初的三分钟是在讲汽车制造,渐渐的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忽然一个大转折,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打仗如何少死人?”在我们一脸费解的望着他时,他已经开始绕着教室跳跃着前进,一面兔子一样跳跃着,一面口中继续用心的讲解,“所以真正打仗的时候和电影里是不一样的,冲锋要像兔子一样前进才能减少伤亡。”

    有时候我们甚至会觉得他是在开军事讲堂,或是自然学科什么的,因为他在三分之二的课时里说的那些,是我们的大脑所无法和汽车制造那本教材联系起来的。

    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就会完蛋。但是人类都像他那样联想,我想世界也许会在更短的时间内完蛋。

    不过他那个人倒是不错,从来没有因为资格老而摆过架子,就是过于活泼了一点,甚至有时讲课讲到兴头上,还会一跃跳上讲台,仿佛疯狂的阿道夫在柏林广场做演讲。

    这令我们不禁时常要设想,若然他和那位极其重视素质的工程力学教授在一起,会发生怎样的趣事。

    也许那会成为两个人的无奈,或者成为一场持久战。谁知道呢?
柠檬香 自由 4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有点像在混日子,又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什么事可做。和尚班的缺陷也许就在这里,少了女生的刺激,男生早已丧失了激情。

    有天晚上,锋从食堂回来,兴冲冲的对我们说,他有个重大发现。

    我们于是开玩笑说:“食堂的豆腐是猪脑?”

    “不是,是……”

    就当锋迫不及待要说的时候,伟民又进来了。“今天澡堂好多人‘死’。”

    于是我们学着他那带着方言的普通话问:“伟民,你死了没有?”

    “死了,等了老半天终于死了,连衣服都死掉了。”伟民早已经习惯我们学他那带着地方特色的普通话闹着玩,但他也总有办法戏弄回我们,“你们还不去死,等下澡堂关门就死不成了。”

    “不要紧,等他们都死过了,我们再去就没有人抢着死了。”

    “啊……我快要崩溃啦!”锋终于无法再忍受我们没完没了的打岔,“我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要说。”

    “女生?”当提到振奋那两个字,几乎宿舍的每个人都是这反应。

    “今天我在食堂看到一个女的,以前高中和我在同一个学校。”锋说,“他们宿舍还有好多女生。”

    整个宿舍就这样忽然的热闹起来,其实我也有点兴奋,只不过表面上装作无所谓而已。

    从此,和尚班的宿舍开始时常的有女生出没,并且越来越多,这也许就是连锁反应,从一个宿舍到一个班,再扩大到整个宿舍区。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关系网。

    而我还是老样子,因为不太爱说话,也因为结巴不能多说话,所以一直也只是和宿舍的几个人比较熟,出了门就又习惯性的沉默。也许是觉得和不熟悉的人说话会很累,甚至有点痛苦。也因此,除了宿舍的几个人,几乎每一个见过我的人都确信我是不好相处的那种人。

    锋很快就和那个高中与他同校的女生有了进展,两人时常双双出没于食堂与自习室。

    只是后来的有一天晚上,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上去有些郁闷。还没等我们问,他就开始自言自语,“不太适合,我们真的不适合,暗示了那么多次都没反应,算了。”接下来,是他长达十分钟的个唱时间,演唱的歌曲,是那时依然很火的“心态软”。

    “你不泡,那让给我吧。”小郭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能泡上就你泡吧。”看来锋是真的已然绝望。

    那个学期的后半期,学校为了安排来年第一批扩招生的住宿,在修建新宿舍区的同时,对现有的做了临时调整,有些女生暂时的搬到了男生宿舍区里,只是在宿舍楼下加了铁门。

    而小陆,那个锋高中同校的女生也搬了过来,距离的拉近,无疑令小郭更加的蠢蠢欲动。但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小郭居然会跑到他们宿舍楼下大声喊,“我爱你,小陆。”

    其实据小郭后来说的,他是故意念快了弄出那个效果的。因为小陆的宿舍是520,所以小郭那天喊的是,“520,小陆。”不过不管怎么样,他那招还真是让人长了见识,第二天,两人就开始交往了。

    因为之后不久,锋也交了女朋友,所以锋之前和小陆那段也就渐渐的淡漠,没有如想象的尴尬。

    自从他们陆续的有了交往的女生之后,就变得有点婆妈起来,尤其喜欢介绍女生让我认识。有时,我甚至会出现幻象,看见他们的唇上生出长毛的黑痦子,苍白的脸上一对红艳的大胭脂。

    那时的我,并非真的已然于爱情绝望,只是因为之前在电话里,熙对我说,她会考我念的大学。所以我想,以她的成绩要考这所大学应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也只剩一年,所以我就这样一直的等待。

    后来有个周日,我下午回到学校,宿舍里坐着一个女生,看见我时显得有些羞涩。

    等她走了以后,伟民笑着告诉我说,“她看上你了。”

    我于是问他:“又是谁这么好心介绍来的?”

    “这个可以,长得不错,身材又好。”翼龙的脸上泛起一丝陶醉的表情,“而且是她跟我说想认识你的。”

    “看你那副猥琐样,八成是你自己喜欢上了,你这个**,干脆把你女朋友甩了,再泡这个。”

    “等我想死的时候我会考虑的。”翼龙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有没有点点的想进学生会?”

    “没兴趣,”我说,“忽然问这个干嘛?”

    “最近总有女生跟我问起你,问我有没有看过你的右脸。肯定是对你有兴趣。你入学生会搞不好还能为我们寝室谋福利。”

    “福你个脑袋,你就说我的右脸烧坏了,所以才用头发挡住的。”

    “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蠢。”翼龙说,“我跟他们讲,我们宿舍有只黑狼……”

    听着他兴致勃勃的瞎编,我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慵懒看了他一眼,“下次能编个更传奇一点的吗?我想当金刚狼。”

    “不如我们干脆换换绰号,都叫狼好了。”翼龙每次来劲的时候,是葛洲坝都挡不住的,“黑狼,红狼……”偏偏轮到伟民的时候,想不出什么合适的颜色。

    这时小海在一边也被激起了兴致:“伟民每次笑起来那么娘,干脆叫他母狼。”

    和尚班的宿舍终归是无聊的,无聊到外人眼中的乏味也成了顶顶的乐趣。

    “那不便宜他了?不能叫母狼,叫女狼……”

    一整个晚上,就围着这些绰号绕来绕去,直到把每个人都糗了个遍,笑到肚子痛,大家才为了忘记饥饿**睡觉等待天亮的面包。

    那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有喜有忧。考试过后的几天,他们都忙着与各自的女友浪漫的小别。我却忽然感到有点孤独,有点无所事事,买了车票后,在图书馆坐了一下午,视线停留在窗外的时间远多于对着手中的书。

    他们对我说,人都是善变的动物,像我这么死脑筋将来肯定会后悔。其实我也不确信,我也不知道和熙究竟会以怎样的关系继续。也许我如此等待也不是纯粹的因为爱情,只是心里害怕会愧对一个人,如此而已。

    原本那个暑假,我是想去看熙的,但因为她开学就高三了,我明了暑假补课是必然的事情,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去看她。也许是因为希望一年后她会出现在我就读的学校,并且让宿舍的兄弟看到我的等待不是愚蠢的。
柠檬香 自由 5
    从大二开始,因为讲课的老师课时安排的比较紧,在各个教学楼之间赶不及上课。所以我们临时又在工科楼安排了一间专用教室。

    但不幸的是,那个学期开学不久,有个女生从工科楼的顶层跳下来自杀,就落在我们那间教室的窗台下。听说仅仅是因为一次考试的失误,于是无法承受这种打击,就这样从工科楼的楼顶跳了下来,结束了生命。

    那自杀的原因于我们而言是费解的,费解得想起来会不禁噗哧一笑。不过也许于她而言却是坚定的有如磐石。有时不得不感慨,无论怎样的生命都以不同的方式表现着她的脆弱,唯一能令生命坚强的只是一颗心,并且唯一能将她毁灭的也仍然是那一颗心。

    我们都是些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但却并非因此就对灵异没有畏惧的情绪。更何况那栋楼是两面教室,走廊夹在中间。因此在冬天还未过去的时候,每天的下午,当采光面的窗户背光时,大片的深灰色玻璃窗就会令教室变得很是阴森。因此,坐在这样的教室里,一直就这样提心吊胆的,总感觉贞子小姐会从教室的电视里忽然冒出来。直至过了整整半个学期,我们才渐渐的淡忘了那个女生跳楼自杀的事。

    不过命运也以特殊的方式于我们做了弥补。那年开英语课,恰巧其他大教室安排不下,于是系里临时决定由一个年青的讲师来给我们单独讲课。

    那个讲师大概二十五六岁,英文名叫Cathy,虽然是外表普通的女人,却有着兼具可爱与成熟的性格。

    也许是我心理的扭曲,令我从来都有畸恋的幻想,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有一个姐姐,也许我会爱上她,很爱很爱。那种倾向令我的思绪将Cathy悄悄的藏匿于幻想。

    但可以确信的是,我只是喜欢那种幻想,而不曾觊觎那会成为现实。也许是因为本能的条件反射,令我无法相信于幻想的美好存于现实也会依然唯美。

    后来有一天,她似乎对我的英文名很感兴趣。

    “Sawol?”那天下课的时候,她忽然问我,“你起的名字有点像古董。”

    “嗯。”我只是浅浅的一笑。

    她于是笑着说了一句,“不过很特别。”

    我不知道那微笑何以会对我有着隐隐的吸引,也许真的是有一点点的喜欢上了。

    不过睡我上铺的帮主好像对那个Cathy有着更浓郁的兴趣,甚至于有天晚上,还说梦话大喊着,“Cathy,快点快点,来亲一个吧!我等不及了……”

    恰巧那天我们都睡的很晚,有幸听到了帮主这句惊世骇俗的梦话。于是在后来时常于公共场合的大声调侃中,几乎整栋宿舍的人都知道了。从此,为了不让自己说的梦话被传到外太空去,帮主没少请我们吃夜宵。

    记忆里,从大二开始,生活就渐渐的走向低谷,不顺的事也像是变得越来越多。就仿佛天空在晴朗之后,总是会泛起些许的愁云。那似乎已然是这世上不变的规律。

    在那个秋天,大地开始微微的睁开金黄的眼眸,而天空也日渐憔悴的时候,正是丹桂的花期,整个校园里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那令我忽然想起一年前,与小伊和Yuki的那次约会。其实我明了,在我的心里,是喜欢那个叫Yuki的女孩的,只是因为与熙之间那份飘忽的情感羁绊着,令我无法迈出那小小的一步。

    后来的有天下午,小伊陪她的一个同学来这边玩,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闲聊到一些有关情感的琐事,那时我才知道,Yuki已经和一个男生交往了快半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忽然有种很失落的感觉,心脏就像紧紧的收缩着。就连那晚睡觉的时候,毯子压在身上也像是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翌日起床的时候,觉着喉咙有点痛,于是去药店买了点消炎药。偏偏祸不单行,不知道是药有问题,还是其他的原因,在吃过药的那天下午忽然发热38度。原本想回家,可是周六还有一门科目要补考,又不得不留在学校里。

    那几天尽管吃了很多药,可是依然时好时坏,也始终没有退烧。小海他们劝我打针。可是我自从曾经看新闻说有人被旧针头感染艾滋之后,我就再也没敢打过针。

    周五的下午,我干脆请了半天假,躺在宿舍里。正巧那天小海也感冒,去打了针回来,躺在宿舍里没去上课。

    我借了根温度计,夹在腋下,抽出来一看,还是38度,难怪视线里满空的黑花花愤怒的开放。

    “陈……”小海不时的叫我。

    而我无力的重复着回答他,“还活着,放心好了,死不了的。”

    “还是去打一针吧,我陪你去。”我连着三天反复的发烧,小海他们也被我吓的够呛,总担心我会烧的翘辫子。

    “没关系的,明天回去我再看医生。”我有种预感,只要熬过这晚就不会有事了。

    就这样,又熬了一个晚上,庆幸第二天烧有些退了,不过还是感觉有些难受,考完试回家后又烧了两天,一直到周一的下午才返校。结果第二周的周三继续发烧,就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了差不多两个星期。

    至今遇到感冒发烧也还是习惯那样硬撑着,记忆里好像已经十多年没有打过针了。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仅仅只是因为曾经的一条新闻里说,有些医院回收旧针头,造成患者传染艾滋。

    那段时间生病的时候,教英语的Cathy有好几次带药给我,都是她以前感冒的时候吃过觉得有效的。那种关心似乎已然变得有点不一般。

    后来的有天下午,我们只有两节英语课,而她的课时好像也是一样。于是那天下课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的时候,她叫住我问,“感冒好了吗?”

    我笑着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的药。”

    “不用谢的。”她的脸上是浅浅的微笑,“一起去喝杯茶吧。”

    我没有拒绝。在校内的那间茶舍里,我们坐在靠窗的地方,下午的阳光透过侧面的窗户照进来,洒落一地,温暖的样子。

    “你好像不太爱说话。”她如此问我时,脸上依然不曾遗忘微笑的表情。

    “嗯,”我回答她,“因为结巴。”

    “不是吧?”她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没看出来。”

    “真的,”我说,“因为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后来的有天早上起来就忽然结巴了。”

    “你还真是特别。”

    “也许吧。”我好像真的不懂两个人要怎么找话题,尽管那时我是很想找些话题来聊的,可是曾经太久的自闭令我不知道与人相处可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尤其是面对一个女人。

    “今天总算天晴了。”她望了一眼窗外,“已经是秋天了,这样晴朗的下午也许会变得越来越少。”

    “也许吧。”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是那三个字?”她有点好奇的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了一句,“和我没话说?”

    “不是的,我想我只是不太习惯聊天。”

    “那和女朋友呢?”

    “不知道。”

    “你还不是一般的奇怪。”她说着又笑了起来。

    “事实上,我和她只见过一次面。”我说,“而且那次聊的全都只是一些书而已。”

    “我猜她大概对你也会有点好奇。”

    “也许吧。”

    “又来了。”

    望着她笑的样子,我只是不好意思的一笑。

    那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虽然有点尴尬,但却感觉很好,尽管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那是怎样的感觉。

    那之后不久,有天周日晚上,翼龙叫我和锋一起去学校的影院看电影,起初并不知道他们还约了几个中文系的女生。后来在影院门口遇上,才知道又是他们刻意安排的。

    那时我好像真的没救了,在不认识的女生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结巴得一塌糊涂,只能沉默。结果无论他们跟我说什么,我几乎全都是一样的回答,“也许吧。”大概他们在问我名字的时候,我也是那样回答的。谁知道呢?所以至今我依然记得那晚看的电影是成龙的“我是谁”,而那几个女生叫什么却一个也没记住。

    自从那次以后,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我是已然被风化的木头,没救了。
柠檬香 梦也何曾到谢桥 1
    学校的秋天并不像想象的浪漫,连日的阴雨也令人在郁闷中生出发霉的错觉。或许也正是因此,难得的连续几日晴朗就不免令人在矛盾的思绪中做出什么夸张的事来。

    那个周五的中午,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在化机楼后面的草地上晒太阳,几个人说着各自不顺心的事。锋忽然坐起来,点了支烟,郁闷的抽着,一只手拿着打火机点着一片像是芦苇一样的草叶。

    “小心起火。”这时帮主提醒了一句。

    “这怎么会起火?”就在锋的话音刚落的瞬息,一阵西风从天空的尽头飘然而至,抚摸着那个小小的火苗瞬间茁壮的成长起来。

    “完蛋了,真的着火了。”于是我们在某人的惊呼声中一个个惊恐的站了起来,用脚在燃烧的荒草上拼命的踩。

    “不行了,不行了。”小海忽然惊叫起来,“鞋底都要化了。”

    在那一声惊叫之后,我们才意识到,在迅速蔓延的火势面前,用脚踩的灭火方式,最终只会令我们闻到烤猪蹄一样的香味。于是有人开始扯树枝,帮主和伟民几个也从化机楼看门的老头那里借来了水桶和水盆。

    就这样,整整忙了一个中午,火终于灭了,不过那块草地也变得黑乎乎一片,不时的一阵风过,吹起黑白的灰在碧蓝的天空跳起落魄者的舞步。

    只是这世上,凡事都会有正反两面的。尽管那片草地不幸的没了,可是我们却意外的发现了野兔子。对于从来没有捉过野兔子的我们,那简直就是一件令人兴奋得要死的事情。

    在第二周的周二下午,我们没课,而班上那帮人的女友有课。因此,那成了我们唯一统一的空闲时间。

    在过了四天之后,那片草灰已然因为与土壤的爱情而被同化了,即便风过,也不会再吹起脏兮兮的尘埃。

    我们开始在那个地方撒网式的搜索,只是为了找到那只兔子的窝。终于在长达半个小时的搜索之后,大鸟有了发现,于是猛然站起身来,于狂喜中大喊了一声:“这里有个洞。”

    于是小海和伟民几个跑了过去,拿石块把洞口堵了起来,还用脚在上面踩了踩。尽管从来没有捉过兔子,但狡兔三窟我们还是知道的。

    只是,大概我们在上面动静太大,还没有找到其他的洞,那只野兔子就跑了出来。我们从来也没有想到,兔子也可以跑那么快的,除了灰褐色的毛皮,甚至看不清它的样子,和温顺可爱的小白兔比简直差远了。

    “小陈,往你那边去了。”小郭忽然喊了我一声。我这才注意到那只蠢兔子居然朝我迎面冲了过来,但偏偏我最怕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你们快过来啊。”我盯着那只迎面而来的兔子,紧张的朝他们大喊。

    “先堵住它。”这时的他们看上去比我还要着急。

    望着那只兔子越来越近,我已经克制不住心里的恐惧,扯开喉咙“啊……”的嚎了一声。

    那只兔子也似乎被吓得猛然停住不动了,站直身子,竖起耳朵望了我一眼。

    “好机会,快抓它。”赶过来的翼龙在旁边喊。

    “我怕这东西。”我站在原地回答着翼龙,也祈祷着它不要再朝我靠近了。

    没想到那只兔子简直不是个兔子,居然能听懂人话,听说我怕它,居然哪儿也不逃,就往我这边钻。

    瞬间提升的恐惧感简直要令我崩溃了,我用力的一脚踢了过去。可那只兔子临时来了个急转弯,那瞬间的急转弯仍是我至今看到的最完美的一次漂移。而因为看到如此完美的漂移,我也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我的脚踢在了一块废旧的水泥盖上,为此还体验了三天的铁拐李。

    记忆里,那次好像是最后一次班里自发的“集体活动”。几乎全班都出动去抓一只野兔子,虽然最终还是没抓到,不过还是很开心。

    尽管于已然成年的人而言,那似乎有些幼稚,但或许也正是因此,那份回忆才变得特别珍贵。

    在那年圣诞节的前一周,我收到Cathy的礼物,一个“橘右京”的手办,之前我一直想买的,只是那时,像那种动漫周边产品,在大陆的很多城市都几乎买不到原版的。

    我记得我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起过我喜欢收集这种人偶,尤其是喜欢“橘右京”。所以这令我更加好奇何以她会送我这个礼物。

    也许那时更令我懊恼的,是我全然不知她喜欢什么,我不知道要回赠她一个怎样的圣诞礼物才合适。原本想问一下他们,可是又有点犹豫要不要把收到Cathy礼物的事说出去,也许是我的心里有点多余的顾虑,但总觉得还是不告诉他们也许比较好。

    就在平安夜的前一天中午,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偶然遇见她。她好像是去找资料,在二楼的阅览室那个靠近窗边的位置,她坐下来的时候,发现了坐在对面的我。也或许是看见我坐在那里,才走过来的。

    “你也在这里?”她小声的问我。

    “啊?哦,嗯。”

    “看书看累了?”她大概是看见我面前那本合上的《古文观止》。

    “哦,不是,”我说,“这本书以前看过了。”

    “那你还借来看?”她有点疑惑的望着我。

    “其实我是来吹空调的,下午没有课。”我说,“对了,谢谢你的‘橘右京’。”

    “啊?什么‘橘右京’?”

    “就是你送的那个人偶的名字。”

    “哦,喜欢就好。”她说,“其实我也不懂那个,有个朋友单位组织去日本旅行,让她帮忙带的。”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收集这种人偶?”

    “好几次下课都听你在说,所以……”她像是看到什么,有点好奇的转移了话题,“你那是写的什么?”

    我垂目看了一眼面前的纸片,指着那个问她,“这个吗?”

    “嗯,可以给我看看吗?”

    “可以,”我把那张纸片递给她,“是今天准备借的书。”

    “这么多?”她看上去显得有点惊讶。

    “嗯,”我说,“不过不是要借回去看的。”

    “那借了干什么?”

    “只是堆在床头而已。”我说,“我有点厌倦读书,所有的书都不想再去读。不过喜欢闻书的味道。”

    “你的思维总是怪怪的。”她说着不禁笑起来。

    “真的,也许是小时候有太多的书都是被逼着读的。”当我又忽然想起年幼时那年春节的《离骚》时,我不禁要忧郁起来,“所以后来变得很不喜欢读书,可是读书却又成了我的习惯。”

    我不知道她会否明了,但见着她淡去的微笑,我想她也许是了解的。

    她只是看着我,不经意的说了一句,“我对你倒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啊?”她的话让我不免一惊。

    “不是那种有兴趣。”她笑了笑,有一点尴尬的将脸侧向窗外。

    “我知道,”我好像是个极易伤感的人,莫名的就会忽然的忧郁起来,那仿佛已然成了积习,于是我浅浅的一笑,站起身来,告诉她,“我先回宿舍了。”

    “回去睡一觉,心情就好了。”她转过脸来,依旧是恬静的微笑,让人有种温馨的幸福感。

    “没事的,我只是习惯了而已,很快就忘了。”我于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去三楼借书然后回宿舍。

    事实上我的确是如此的,时常会忽然的忧郁起来,甚至沉溺于其中。但只要一阵清爽的风过,或是一缕阳光的滑泻就令自己又忘却了,片刻的欢喜起来。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神经质。

    而那年的年末,最终我也没有想到要送她什么圣诞礼物好,而我也不知道我如此的费心于一件礼物,会否是因为在我的心里已然有特殊的情愫在萌动,但我想,即便如此,也是不会超越暗涌的界限的。

    于是那年的圣诞夜,我没有去见Cathy,而是和其他几个同学去学校的俱乐部看了一场舞台剧。

    据说那个舞台剧是几个院系合力排演的。其实也还不错,有些情节还蛮感人的,尽管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时他们演的究竟是个什么故事。

    那晚、舞台剧结束以后,还有一个通宵的圣诞狂欢舞会,只是因为我不会跳舞,只好和大鸟、伟民一起回宿舍。

    回去的路上,偶然看见Yuki,坐在一个男生的脚踏车后座上从身后擦肩而过。伟民和那个男生打招呼,好像是他的同乡。于是那辆脚踏车停在了面前。

    Yuki看见了我,只是没打招呼,我也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们好像也不是很熟,更何况,我有理由相信,那个骑车的是她男朋友。在这种场合也许很容易被误会,而搞得大家都尴尬。

    有时候我真的有点恨自己,恨自己有太多的顾虑,令自己变得很累,也总是陷于懊恼。

    “你还好吧?”最后还是Yuki这样问了我一句。

    “嗯,还好,圣诞快乐!”我只是笑了笑。

    “你们认识的?”那个坐在脚踏车上的男生问。与此同时,伟民和大鸟也用一种惊异的目光望着我。

    那些目光令我忽然感觉极不舒服,就好像是做了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刚来学校就认识了,Yuki是我以前一个同学的同学。”我如此的解释着。

    “你不用解释这么清楚,我不是她男朋友。”那个骑车的男生于是笑了,又看了Yuki一眼,“你说的是他?”

    Yuki没有回答,就那样沉默着。但我想,我已然能猜到那个男生问的那句意味着什么。

    “带我回宿舍。”伟民忽然对着那个骑车的男生说,“反正顺路,我懒得走了。”

    大鸟也跟了上去,两个人坐在那辆脚踏车的后座上,于是他们三个人骑着一辆车在路灯下摇摇晃晃的远了,这条夜晚看不见前路的路上,就只剩我和Yuki。

    “我送你回宿舍。”我像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她依然只是点头,没有说话。一直到快要到宿舍的时候,她才问我,“你女朋友怎么样?”

    “我也不太清楚,我们很少联系。”

    “如果对女生太冷漠,她是很容易就会爱上身边关心她的人的。”她看上去很认真,“我是说真的,也许你不喜欢听。”

    “没有,谢谢你。”我无奈的一笑,“只是我这人好像就是这样。”

    她于是笑了笑,“不用送我了,就快到门口了。”

    “那好吧。”于是我站在原地,只是远远的看着她走进宿舍区的门,才又转身回宿舍。

    其实我那天有点想问她和她的男朋友怎么样,只是不知要怎么问才好。我发觉,也许我真的是喜欢她的,只是我始终像是被什么束缚着,那束缚也许是与熙之间越来越飘忽的感情。
柠檬香 梦也何曾到谢桥 2
    圣诞过后,那一个学期就快要结束了,很快就可以放假回家过新年,我是那样想的。对于学业,我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紧迫感,总是得过且过的态度。也许是因为我对于自己所学的专业并没有兴趣。仅仅只是为了上个大学才会来读书而已。

    临近寒假的时候,忽然有通知,说考试结束后还要完成一个课程设计,课题是设计一个变速箱。

    然而即便是一个简单的变速箱,三张图也够我们画上一个星期的,还要计算数据,编写说明书,至少需要十天。

    我们于是开始了在学校最漫长的两周,起初还好,一般考试结束后一周内,食堂还会继续营业,而宿舍也依然供电供水。

    但不幸的是,因为一开始找资料就无从下手,我们这一群菜鸟仅仅编写说明书就用去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当我们坚持到第五天的时候,食堂的大门就残酷的关上了,并且翌日的早上,没有看见屋顶上冒出蒸气。我们便意识到,没有早餐吃了。

    第一次在大冬天的早晨,跑步到校外的小店买了几个包子,可怜吧唧的夹着潮湿的寒风吃进肚里。

    更要命的是,绘图室在校园的中间位置,从那里走到校门口就需要半个多小时,出了校门还要走十来分钟才能到小吃一条街。因此,每天走着去的时候几乎都饿的两眼发花。即便是吃饱了,走回绘图室一路上消耗的也差不多了。结果每次都得吃到撑得不行了才回来。令那些饭店挂牌“吃饭不要钱”的老板不禁要发表“饭堂惊诧论”。

    不止如此,还因为在绘图室里的那些图版上,历届学长的诗文实在又令我们不禁要去观摩一番,结果大大的影响了设计的进程。不过那些图版上的笑话和黄段子,也令我们在那段苦难的日子懂得了什么是穷开心。

    但苦难的日子仍在延续。因为校外的那条小吃街原本就是以赚学生的钱为宗旨,所以一到放假,生意清淡,那些店主自然也就提早关门回家过年去了。

    当第七天的中午,我们在饥饿中长途跋涉走到那条街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已是一片萧条。阴沉的天空,潮湿的街道,不时一阵寒风吹过,几片沾满污水的纸屑在无人的街巷孤独的飘摇。

    “完了,今天没饭吃了。”食量最大的帮主和伟民说话时,眼神中充满沧桑与绝望。

    “还有一家没关门。”大鸟忽然兴奋的高喊起来,尽管那声音大的实在有些惊人,但我们却丝毫也没有感到夸张,更或许全部的注意都集中在了那家没关门的饭店。

    “老板,来盘西芹炒牛肉……”我们就像是从荒漠中逃生的幸存着,迫不及待的大声点着菜。

    “没菜了。”老板的那三个字简直就像一个惊雷在我们的头顶炸响,令我们甚至就像被闪电击疯了一样。

    而与此同时,饭店的老板也许是感到了非同一般的杀气,望着一双双仿佛饿鬼一样的眼睛,一脸无奈的说,“真的没菜了,今天本来打扫打扫卫生就关店回家准备过年了,不信你们到后面看看,连厨师都回家了。”

    “给弄点吃的吧。”那也许是有生以来,我们第一次为了吃顿饭弄得如此可怜。

    老板看着我们可怜吧唧的样子为难的说,“只有面条和一些青菜了。”

    “那就阳春面吧。”我们颓丧的等待着只有电影里才会看到的阳春面,没想到也终于要摆在我们的面前。是该欢喜,还是忧愁?也许过了这顿,连阳春面都没得吃了。

    正当我们商量着去市里的超市买几箱泡面回来度日时,更不幸的消息又传来了。翌日起,宿舍将停水停电。

    “怎么办?”这三个字是在停水电的前一天,我们说得最多的三个字。

    “不如图纸带回家画吧。”有人近乎哀求的对班长说。

    但这并没有得到一致的赞同,因此,我们还得留下。

    当我们去银行,看着各自的存折上,除了回家路费的预算都不到两百快钱的数字时,似乎也意识到,即便校外的饭店仍在营业,我们的那些钱也是没有可能熬过接下来的一周的。

    在之后的每个吃泡面的日子,我们时常懊悔的回想考完结束那天的那个酒池肉林的晚上,在幻想中凄凉的吞着每日味道不变的泡面。悔就一个字。

    第八天的晚上,当我们回到宿舍区时,一片漆黑,恰逢南方的夜晚总是月黑风高,忽然有种阴森的感觉。

    推开宿舍的门,从早晨忘记关掉的窗户迎面吹来一股寒风。

    “聂小倩来啦!”我忽然兴奋的大喊了一声,恰巧小海打开应急灯,直接照在我的脸上,顿时一片惨叫,大概整栋宿舍楼里寄宿的鬼都被吓跑了。

    其实原本我的脸没有那么恐怖,只是不幸的是,那天我的侧脸在门上刮破了一个小口子,于是就贴了快创可贴上去,结果被小海那盏应急灯一照,据锋后来形容的,那块创可贴就像是一块腐烂的面皮,并且因为我的另一半脸是被长发遮住的,俨然“午夜凶铃”一样恐怖得令他们再也不愿想起,甚至之后的几天晚上,他们会刻意的回避我的脸。

    第九天,当图纸差不多完成三分之一的时候,我们开始憧憬着踏上回家的归途。但不幸的是,正如有人说的,“绝望于生,希望于死。”,那的确是事实。而那个“有人”就是我。

    那一天,因为总想着完成设计回家洗个澡,睡个自然醒,再坐在电脑前边吃零食边玩游戏,令之后两天的进度都一下子慢了下来。

    好像最后一次洗澡是在第七天,在校外的一个人工温泉澡堂洗的。但当我们望着日渐寒碜的钱包,明了让家里寄钱也无非远水的事实,我们知道,从那天以后,在学校晚一天完成设计,就要多一天不能洗澡。或许也正是那次,令我们终于体会到,为什么男人要被叫做“臭男人”。

    课程设计的第十天,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于污渍的想象令身体更加的不适,终于,在那晚回到宿舍,我们决定将停水前储存的水用去一半洗澡。但即便如此,在零度徘徊的气温下,要洗个冷水澡简直不亚于上断头台。

    我们在宿舍脱光了衣服,提着装满冷水的桶子跑到没有灯光的洗手间,不断的深呼吸,排成一排做了差不多十分钟的热身运动。最终在伟民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掀开了鬼哭狼嚎的序章,整个宿舍区的夜空下响彻一片撕心裂肺的叫声,仿佛子夜的山林里,迁徙的怪兽回望故乡的嚎叫。

    不仅是那足以吓死人的“鬼夜哭”,在微明的应急灯的光影中,一个个“苍白鬼”正极力的翻着白眼,仿佛被摄去魂魄的傀儡一样吓人,令我们甚至不敢看彼此的脸。

    在漫长的十分钟后,终于结束了那次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次洗浴,回到宿舍依然不禁要大吼几声,仿佛除此无法抵御那侵入骨髓的寒气。

    但很快的,更痛苦的事又发生了,当我们于每一个细胞的刺痛中擦干身上的水时,皮肤的神经末梢忽然感到被烈焰灼烧一样的烫。

    于是我们只好无奈的打开窗户,就如同无可救药的疯子,在零度左右的寒夜,赤身站在窗前拼命的吹着冷风,一阵阵的怪叫。

    整整折腾了半个小时,才一个个的打着喷嚏钻进被窝里。那晚,温暖地好像从来也没有在哪个冬天睡得如此舒适。尽管翌日的早上起床时,几乎每个人都感觉喉咙嘶哑的说不出话来。

    课程设计的第十一天,我们在绘图室用电热杯煮泡面被发现了。原本是不太会被发现的,只是因为我们开始对轮流煮面失去了耐性,于是就在墙上仅有的两个三相插座上延伸了四个插线板。尽管那时的电热杯算不上大功率,但是几个电热杯同时加热就俨然一个大电炉。

    终于在后来的有天中午,墙上的插座在“啪嗒”一声之后,用一缕青烟在我们的意识中写上了“短路”那两个字。

    原本这种行为是要受到处分的,不过庆幸每个教室都有单独的保险,因此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并且因为我们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诚恳的坦白,于是就那样被宽大处理了。只是楼里的值班老师不再允许我们带电热杯去绘图室,而且从此每天都会来突击检查,看看我们带的水杯上有没有插孔。

    无奈之下,我们干脆扛着图版、丁字尺,就像“出埃及记”中的希伯来人一样,长途跋涉回到了我们的专用教室。

    自从那一日开始,我们从早到晚轮流的煮着泡面,完全的忘却了三餐的标准时间。而每一刻溢满整个空间的都是各种泡面的味道。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无论何种泡面的味道都总会令我不禁有呕吐的感觉。

    并且因为教室的桌子太低,我们不得不整天弯着腰在那上面描绘着一根又一根的线条,偶尔直起身来,都仿佛腰骨就要断裂一样,那痛苦绝不只是寻常的酸痛可以形容。

    第十二天的下午,图纸终于完成了。我安逸的坐在那里,也懒得再去煮那包泡面,只是从楼下看门的老头那里买了一小包茶叶,泡了一杯热茶,干嚼着泡面,悠然的望着窗外的天空。那一刻我的悠闲,不知道令绘图进度慢一点的他们羡慕到怎样的地步,也痛苦到怎样的境地。

    1999年1月28日的下午,教室窗外的天空深沉中透着淡淡的蓝色,悬着最后一片枯叶的树枝在湿寒的风中轻轻地摇曳。灯光明亮的教室里,手中的茶杯飘散的热气中逸着淡淡的茶香,泡面在口中干嚼的声音听来俨然碎裂的心痛。

    好想谈恋爱。在那个下午,于仿佛禁止的沉溺中,我忽然的发现,九年来于爱情竟是如此的渴望,就这样突如其来的萌生出不能抑止的忧伤。

    也许是那紧张之后的片刻安逸,令我于恋爱的憧憬与冲动中平添一丝伤感的情绪。而忧郁的表情也影响了身边的每一个人的情绪。为了排解这突如其来的忧伤,我们都确信只有靠恶作剧来摆脱心里的沉重。

    那晚,直到晚上九点,伟民和大鸟几个人的图也依然还差一点点没有加完粗实线。我和锋、小海几个决定先回宿舍。

    在宿舍楼那个阴森森的楼道里,脚步声的回音在耳边飘荡时,锋忽然想出一个恶作剧的高招。

    于是在他的提议下,先回宿舍的几个人开始了周密的部署。

    大约半个小时后,楼道里传来了伟民他们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直至在寝室的门口,其他人回了各自的宿舍才安静下来。

    我们从宿舍里清楚的听见,伟民慌乱的拿着钥匙找钥匙孔的声音。终于,在半分钟后,那个门顶着一张凳子,发出有如墓穴被打开的声音。

    伟民刚进门就大声的问,“你们在不在啊?”

    我们只是躲在各自藏匿的地方无声的偷笑,没有回答。

    “你们在不在啊?”伟民第二次如此的问而依然没能得到回应之后,开始自言自语,“大概是睡着了,白天累了,躺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他重复的喃喃自语。

    “你们不会真的睡着了吧?”从他已然颤抖的声音里我们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心里的恐惧,“不要吓我啊。算了,不洗脸了。糟糕,想上厕所,谁要去厕所啊?一起去啊。”

    而与此同时,我们已经快要笑晕了。但这个恶作剧还没有真正的开始,我们只能憋着一口气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算了,明天早上再上厕所,反正不急……”伟民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最终还是决定直接**睡觉。

    脚步声越来越近,借着窗外一点微明的光影,躲在桌子下的我已经看见了他的脚。于是我轻轻地伸出冰冷的手,在他的脚踝上摸了一下。

    “啊……”一瞬之间,那一声惨叫只惊得窗外几棵树上的鸟雀满空乱飞。

    与此同时,小海忽然拨开蚊帐,从伟民的床里跳了出来,一跃跳上桌子,又消失在对面的上铺阴暗的角落。

    伟民那时的叫声与原地奔跑的举动,令我们确信,这突如其来的恶作剧已经快令他崩溃了。仅存的一点善良令我们打算就此打住,不再玩下去。但没想到正当我们笑着站出来的时候,锋忽然从伟民上铺的位置拉开蚊帐,拿应急灯从里面照着,整个脑袋从床沿耷拉了下来。

    于是在那个应急灯的微光中,看着那吓人的一幕,所有人的视线不经意的掠过彼此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齐声大叫起来。就连其他宿舍的同学都惊动了,凑在一块儿在漆黑的宿舍楼里追追打打。那一晚,简直成了万圣节的晚会。

    就那样大家一起闹了整个晚上,直到感觉肚子饿,才安分的回到床上,开始我们最擅长的解决饥饿法,睡觉。

    至今想起那晚,依然不禁会要笑出声来。也许很多快乐真的是随着年月的远逝而不会再拥有的。庆幸,我们曾经拥有过了,于回忆里留下了永恒的快乐。
柠檬香 梦也何曾到谢桥 3
    寒假结束后,回到学校不久,锋和翼龙之间不知道什么原因起了不小的矛盾,甚至于锋集结了班里的一些人,最终联名撤销了翼龙的班长职务。而在新的选举中,翼龙也拉拢了一些人推举旭成了新一任的班长,令锋没能如愿的当上。为此还掀起了一场风波。

    尽管后来大家都和解了,但却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和睦,总感觉像是缺少了些什么。

    只不过我的生活还是照旧,也不曾卷入那场小小的风波,始终与每个人都有那么点距离,但又不至于疏远。

    英语课在第二个学期依然在继续,也依然是Cathy在任教。她和我也偶尔会在没课的下午,一起去那间小小的茶社喝茶。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喜欢那种氛围,习惯了那种淡雅的清静。

    直至那个周二的下午,她语气神秘的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那天的天气很好,好像是入春以来的第一次放晴,被阳光照着,暖暖的感觉,空气中也不再有寒冬的湿气。

    我们就那样,在校园里走了很久,我好奇的问她,“去哪里?”

    她也只是神秘的朝我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你一定会吃惊的。”

    就这样,我们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一直到那座很久以前人工堆成的小山上。

    她站在那个小山坡上,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对我说,“就是这个。”在她的身后是一颗樱花树。

    “樱花?”在一片青绿的松树中,那棵刚刚发出花芽的樱花树显得很是鲜艳,淡淡的粉色,很温馨的感觉。

    她告诉我说,“是我中学的时候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种的。”

    “好漂亮。”

    “嗯,”她点了点头,只是那微笑中却漾起一丝忧郁,“不过这几年,几乎每年都只有我一个人来看樱花。”

    “分别会不会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你呢?”她忽然问。

    “什么?”

    “成长的纪念。”

    “我的过去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尤其是对于人。离别对于我或许是一种解脱,只会感觉幸福。”

    “没有朋友吗?”她好奇的问。

    “小时候的朋友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所以想起来也会觉得很平淡。”

    “我是说中学的时候,中学的那个年纪应该会很想和朋友在树上刻字,或是埋一盒录音带什么的留给将来做回忆吧。”

    “我没有,中学……没有什么好值得回忆的,即使有,也是一种负担。”

    “你总是会让人忍不住要对你好奇。”她于是笑了,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我也只是一笑,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问她,“听过一首叫‘Cuchulainn’的曲子吗?”

    “没有,好听吗?”

    “嗯,那首曲子像极了回忆时的心情。”我说,“从最初的记忆开始一点点的回忆,直到距离现在最近的地方。”

    于是,我在她的沉默中哼起那首曲子。

    “有点悲凉。”她说。

    “到了四月的时候,这些樱花开始飘落,应该会更美的。”我抬头望着那片湛蓝的画布上零星的粉色。

    “我更喜欢三月的樱花。”她于是笑了。

    “会让人觉着伤感的也许才是真实的。”我说,“幸福的短暂,也许就是因为她有着把漫长的痛苦化作温馨的魔力。”

    “有时候,你会让人有一点点的心痛。”她忽然望着我,“强迫着自己冷漠,是什么会让一个人变得这么痛苦?”

    “不早了,我想我该回宿舍了。”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独自的转身走了。

    那天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和她单独相处过,就连上课,也总是坐在教室最后面的位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也许是因为她快要触到我心里隐痛的地方,但我不想再忆起,我想要忘掉,把所有的过去全都忘掉,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的记忆,我都不想再要。

    四月莺飞草长,正是枯木逢春时。每日从窗外望去,总是一片生机盎然。只不过这世上始终不会有统一,尤其是在生与死的界限。

    那天早晨七点二十分,我如往常一样去食堂买牛肉面和油条,正当我端着早餐,边吃边走到宿舍楼下时,发现围了许多人。

    我依然津津有味的吃着,牛肉面和油条一直是我早晨起床半个小时后很喜欢的搭配。

    我从很少的围观的人中挤到前面去,看见几个人从楼道里抬出一副担架,担架上是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东西。当我看到一支有点淡紫色斑点的脚时,才知道那里面是个人。

    “传染病也不用裹的这么紧吧,不会憋死吗?”我一面吃着沾了牛肉汤的油条,一面小声的自语。

    “都已经死了。”旁边有人说。

    在听到那人的话之后,我符合常理的一阵快要呕吐的表情,甚至于逼真到一滴眼泪差点从涨红的脸颊滴落。其实那时我根本不想吐,只是感觉继续津津有味的吃东西有点像在欣赏一个人的死亡,不太好。

    午餐的时候于闲聊中,才知道早上抬出去的那个人是前夜睡着的时候死于心脏病。之前就住在我们楼上的寝室。

    “小陈,”当知道这一切之后,他们又来了兴致,故作一本正经的对我说:“你要好好挺住啊。”

    我就猜到他们会拿我开涮,但面对他们的玩笑,我也有我的办法去捉弄他们,于是我开始尽可能的夸张的描述我在那个早晨所看到的,“今天我看到那个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身上一块块的紫色的斑,那个应该就是尸斑吧。不过奇怪,上次工科楼那个跳楼摔变形的女生怎么没有尸斑呢?会不会尸体受到压力表皮破裂了,血肉模糊看不清……”

    他们终于听得吃不下去了,一个个哀怜的看着我说,“这位同志,我们知错了。”

    这一直是我利用吃饭时间对付他们的绝招,并且他们一直没能对此产生免疫的抗体。

    就在那天晚上,翼龙临睡前的一句话,几乎令每一个人整晚都没能安神。“今天楼上刚死人,你们又总是聊死人,小心那人晚上还魂来找你们。”

    为此,睡前原本只上一次厕所的习惯忽然就都变成了两次,临睡着的时候又爬起来去了一次厕所。尽管厕所的灯坏了,黑漆漆的,不过那时才九点多,走廊里还有人,所以尽管脑子里无法克制的老想着死人的事,也没觉得太恐怖。

    倒是半夜就变得不太妙了,醒来的时候,看了看枕边的表,微明的荧光中,指针分明的指在一点的位置。但我却忽然很想上厕所,这种反常令我忽然觉得有点诡异,平时我从来没有半夜去厕所的习惯,可是为什么偏偏今晚要去厕所呢?而且还是那个没有灯光,一片阴森的厕所。

    以前从一本书上看过这样的描写,说是厕所是极阴之地,因其污秽,神灵不近。尤其月阴之时,时有鬼魂于此出入幽冥与灵界之间。

    恐惧开始在思绪的幻想中不断的蔓延,逐渐突破所能承受的界限。于是,在反复的思想斗争之后,我最终决定,忍到天亮。

    但不幸的是,在我于浅浅的睡意中仿佛度过千年,睁开眼睛,侧身拿起手表,竟痛苦的发现,指针距离凌晨两点甚至还有一段小小的距离。

    而当我再次想要闭上眼睛,强忍着睡到天亮时。于忍耐中的痛苦却令大脑皮层兴奋得无法休眠。

    我感到极限越来越近,也许几秒钟里就会要爆发洪水。终于,我忍无可忍的从床上坐起身来,在片刻继续忍耐的尝试之后,我断定那样必定会酿成一场洪灾,于是硬着头皮拉开蚊帐,下了床。

    只是令我不曾想到的是,我的拖鞋刚刚于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忽然,一个个脑袋都从蚊帐里钻了出来,兴奋的问着,“上厕所吗?”

    “嗯,你们都没睡?”我惊讶的望着那一张张俨然是灾荒年里望见大米的表情。

    “走,一起去,”一阵凌乱的穿拖鞋的声音充满整个宿舍,接着在重复的“憋死了。”之类的埋怨声中,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奔向那个漆黑的厕所。

    “等下一起回宿舍啊。”那几乎是走进洗手间的一刻,每个人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

    忽然不知道是谁,先跑到走廊里,大喊了一声“有鬼啊!”

    结果里面其他慢一拍的人,在那一声惊呼中瞬间的慌乱起来,有的更是“前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就急匆匆的飞奔了出去,有的甚至于路过外面洗手间的时候,一只脚上的拖鞋已然先一步飞去了走廊上。

    大约半分钟后,那一条走廊有好几个宿舍的门都轻轻地开了,纷纷的探出一个个脑袋来,几乎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句,“你们上厕所吗?”

    “有没有一起去的?”

    “我也上厕所,一起去,等下一起出来啊。”第二拨人马踏着我们的足迹,在一片拖板的吧嗒声中混乱的奔跑。

    那次,好像是第一次那么多人集体半夜上厕所。其实平时也还好,只是恰逢那天早上楼里死了人,所以人也就因此变得有些神经紧张。我甚至至今也隐隐的觉得,正巧于楼里死人的那天不同常规的半夜小便,也许真的是因为有什么鬼在作怪。

    那个学期的确是多事之秋,尽管盛夏的脚步已然临近。

    那时,我们认识一个食堂的师傅,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做面食可谓是一级棒,几乎宿舍的每个人都爱吃他的正宗兰州拉面。

    于是时间长了,我们就经常去食堂的小炒部吃夜宵,大家因此也就混熟了。因为他很胖,而且个头不高,所以后来我们都习惯叫他小胖。

    小胖是个很敦厚的人,个性也很开朗,所以有他在,总会听到许多有趣的事。尤其晚上吃夜宵的时候,炒饭或是拉面里总能多一小勺米饭,或是一小撮面条。不过我们这些厚脸皮也从来不会不好意思,每次都得寸进尺要多加一个鸡蛋或是一块牛肉,然后再拖着他灌几瓶啤酒下肚,最后散场回宿舍“呼呼”。

    小胖总是会于闲聊中提到他的妹妹,也总是说他的妹妹很漂亮,弄得帮主几个成天闹着跟他要照片看。

    他说他妹妹还在念高中,因为家境不富裕,为了贴补家用,供妹妹读书,所以他才千里迢迢从西北到这座南方城市来打工。

    而他的理想也很简单,就是希望他的妹妹可以考一所好一点的大学,将来会有好的前途。

    每次说到他的妹妹,他那张脸上都会充满希望的喜悦。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一脸希望的喜悦,我都会忽然有种莫名的惭愧。也许是因为不禁要那他的乐观去对比我那已然锈蚀的颓废。

    但这个世上的很多事都注定历经波折,无论那是鸿图霸业,还是仅仅为了实现一个单纯的愿望。这也许就是现实的残酷。命运的任性令它从来也不会审视恶作剧的该与不该,更不会有丝毫的怜悯。

    后来的有天早上,我们去食堂买早点的时候没有见到小胖,而平时每天早晨都是他在做牛肉拉面的。

    在好奇的问过食堂的其他师傅之后,才知道前一天晚上小胖出事被送去医院了。好像是用手把肉按进绞肉机的时候,手指被刀片打到。

    于是那一整天,几乎每个人都在夸张的想象中浮现一幕幕惨不忍睹的画面。也的确,被绞肉机的刀片打到手指,稍微的想象一下,也会觉着浑身要禁不住的抽搐。

    不过那天晚上,小胖来宿舍玩,才知道情况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夸张。但也的确是很不幸,他右手中指指尖的第一个关节以上被打去了一半,用砂布缠绕着,并且那只手始终竖在面前,不可以低于心脏以下的位置。

    不过小胖依然是乐观的,也像往常一样和我们开着玩笑,还问我们,“今天早上有没有吃肉包子?有我的肉在里面。”

    可是我们看着他,却是已然笑不出来,我只是犹豫着问了他一句,“还能做拉面吗?”

    “没事,就少了一小节,拆了纱布照样做。”他那时是如此说的,说的时候是一脸的自信。只是一周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他。

    听说那件事,因为属于个人操作不当,所以学校按规定只能给予他医疗费,而没有任何的经济补偿。因此,在小胖的手复原期间,无法工作的他也便拿不到一分钱薪酬。为了减少生活的开支,为了能省下尽可能多的钱,让她的妹妹可以毫无顾忌的参加高考,小胖在后来的某天,带着剩余的医疗费坐上了回家的火车,甚至于临别前也没有来跟我们道别。但我们都清楚,之所以没有道别,也许是他并不想离开这里,也许是他仍然希望还能回到这里,还能在晚上和我们一起灌啤酒,跟我们讲他的家乡和他的妹妹。

    自从小胖走了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去那个食堂吃过夜宵,也不再去食堂吃早餐。也许是因为再也无法那么开心的吃着一盘蛋炒饭,或是端着拉面,缠着小胖让他往里面多放块牛肉。

    大概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因为无奈而留下淡淡的忧伤,也正是那忧伤令回忆变得难以遗忘,于一次又一次的想起时,不禁快乐的一笑中流下一滴感怀于曾经的眼泪。

    只是有一句话确是近乎永恒的真理,“无论正经历痛苦抑或颓靡,生活都仍要继续。”
柠檬香 梦也何曾到谢桥 4
    很快的,四月了。有天下午,坐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我忽然想起那棵樱花树,有点想去看看,只是我忘了去那里的路。不知从何时开始,于任何的记忆都必须等到变得遥远才会渐渐清晰,并且越是遥远,越是绝对的只剩回忆,那记忆才会清晰的令自己也惊异。

    忽然很想见Cathy,可是却又像是有点害怕见到她。不知道那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

    当电话接通以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拨通了她的电话。我也自然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正当我想要挂掉的时候,她说,“樱花开始飘落了。”

    我有点好奇的问她,“怎么会知道是我?”

    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告诉我种着那棵樱花树的地方之后,电话就挂断了。

    虽然到这所学校已经一年半,可是我好像还是会迷路,也许我真的是个已然失去方向的人。在用去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我才找到她说的地方,而那里距离图书馆的位置其实不过几百米而已。

    沿着那条碎石铺成的小路,走上那座人工堆成的小山,远远地望去,零星的花瓣纷纷而落,成为这山丘美丽的负担。

    她站在离那棵树不远的地方,而那棵樱花树的旁边围了不少人,那些好像是学校附属高中的学生,在放学后躲到这里来约会。

    她在看见我的时候,笑着说了一声:“来了?”

    “嗯,”我只是点头,“你怎么会知道是我?”

    “因为今天是周二,下午没课。”她说,“而且我想不会有其他人给我打电话自己又不说话的。”

    “你不是说,相比四月,你更喜欢三月的樱花吗?”

    “可是那并不说明我不会喜欢四月的樱花。”她的脸上没有微笑,平淡得仿佛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如果给自己强加太多的绝对,人生会错过很多的,就像我会错过曾经满天落花的美景……原来四月的樱花并不像想象中的会令人伤感,反而很漂亮,很自由。”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沉默着。于一时的沉默中,不远处几个高中生窃窃的私语变得很是清晰。

    “你敢亲亲我吗?”

    “这里有很多人诶。”

    “敢吗?”

    “敢……”

    那几个高中生说着躲到松树林里去了,阳光里,漂着零星的花瓣的天空下忽然安静下来,安静的就连微风拂过耳边的声音都变得很是清晰。

    “你敢亲亲我吗?”

    “啊?”我惊讶于她会如此问我,我甚至以为是我的错觉令我听错了。

    “敢吗?”当她的脸静止在我的视线里,我才确信那不是错觉。但我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也许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只要回答我就好了,敢吗?”她再次的问。

    “为什么这么问?”

    “有些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对你讲。”她说,“也许我说了,你会不高兴。”

    “说吧。”

    “你不觉得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了吗?”她的一只手轻轻的握住我的胳膊,“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后果,都有那么多的顾虑。”

    “我没有,”我感觉我不是她说的那样的,“我只是……”

    “你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她没有让我的话说下去,而是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不然为什么给我打电话都会犹豫得不说话呢?”

    我似乎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尽管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像她说的那样,就像我走在路上却忘了方向。

    “多给自己一点空间,别把自己束缚得太紧了,好吗?”她言语时,一双淡淡的忧郁的眼神静静地望着我,“你真是个会让人心痛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令我感觉有种从未有过的温馨,很安逸、很平静的感觉,就像是在秋日的黄昏,躺在湖中的舟上,吹着清凉的风,望着余晖中的天空。那也或许是我封闭的心中想要依偎的安全感。

    只是我却因为她的话变得很是矛盾。我究竟是怎样的,好像就连自己也不了解,也许是一切都习以为常,就连自己也茫然的顺其自然了。

    五月,对于有的人而言,是不幸的一个月,也或许这世上每天都必然的会有不幸的人。

    五一节的假期过后,回到学校的那天下午,家住本市的大鸟也回到了宿舍。这令我们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平时的假期,他总是会到上课的那天早上才返校的。

    事实上,那天下午,他也的确是有些反常,一个人坐在桌边,一声不吭。平时他是很爱闹的一个人,可是那天我们跟他开玩笑,他也只是沉默。

    那个宿舍里,我应该和他是最熟悉的,因为我总是忘记买手纸,所以总是习惯拿他的手纸用。弄得他有段时间藏手纸就像藏金子一样。而他也总是喜欢在晚上临睡前冲进蚊帐抢我的零食,有次还把我的蚊帐弄了个大窟窿,被我逼着在第二天缝了一个下午。

    “怎么了?”我跟他开玩笑,“你不会来大姨妈了吧?”

    “没有。”他依然还是一副萎靡的样子。这令我们更加确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往常早就开始在宿舍里追追打打了。

    “是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他还是那样回答。我们也不好再问,心想可能是和女朋友之间闹了什么矛盾。

    那天晚上他也没吃晚餐,整整几个小时,就那样在桌边坐一会,或是回到床上躺一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直到十点半宿舍熄灯,他才点亮一支蜡烛,又趴在桌子上坐着。

    我把头伸出蚊帐外,望着他,没有说话。他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过了很久,忽然说了一句,“我妈去世了。”

    “怎么会去世的?”几乎每个人都因为那句话从床上爬了起来。

    “医疗事故……”他没有再说下去。

    那晚,整个宿舍的空气都像是忽然的凝滞了,沉重的让人感觉像是要被什么压碎。

    大鸟整晚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整晚都那样坐着,后来回到床上,也只是靠着墙坐着。我们也不知道要怎样去安慰他,也或许任何的安慰都显得无济于事。

    我忽然想起以前,以前他总爱吃“人人佳沙琪玛”,那时我总爱和他开玩笑说不要吃那个“人人讲杀你妈”。尽管我知道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但却忽然因此而内疚起来。

    大鸟的家里是那种双职工家庭,并不算富裕的那种,因此,他的母亲忽然去世,于他而言不仅只是失去亲人的痛苦,更意味着很多烦恼将接踵而至。

    半个月后的有天,他跟我们说,他可能读完这个学期下个学期就不再继续读下去了。

    尽管我们一再的劝他,但似乎还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后来,甚至于那个学期还没有结束,他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学校。临走的那天还像过去一样笑嘻嘻的开着玩笑,像个大小孩一样在宿舍打打闹闹。但我却分明的看见,那眼神中已然不是曾经单纯的快乐,更像是多了些许强忍悲痛的沧桑。

    临走的时候,他把一袋卷纸都给了我,说:“下次不用到处搜了,每次藏哪儿都能被你找到。”

    我只是勉强的一笑,说了一声:“保重。”

    就这样,他成了我们中间第一个辍学的兄弟。而那次的离别完全不同于曾经,隐隐的令人压抑得伤感,甚至于之后的一周都不时的有种仿佛无法喘息的抑郁。

    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英语考试的结束,也意味着,从此不再会有那么多的机会见到Cathy了。

    那个星期,我没有回外婆家,因为约了Cathy周六见。那个周五的下午,我第一次提着两桶换洗衣服进了宿舍区的洗衣店,扔进了那个我确信洗不干净的杂牌衣机里。可是后来我却发现,好像和家里的洗衣机洗出来也差不多。这令我不禁觉得,也许之前只是心理暗示的想象。

    周六的晚上,我和Cathy依然在那间茶社里约会,尽管说成约会也许并不太合适。

    那间小茶社总是那么冷清,仿佛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什么人。而徘徊在耳边的也总是一首幽怨的风笛曲。

    我们坐了一会儿,她才问我:“考的怎么样?”

    “英语?”我说,“估计过不了。”

    “如果真的那样,可以来找我。”

    “我不想补考。”

    “那怎么办?”

    “再说吧。”我说,“不只是英语,上学期的高数和工程力学也没过。”

    “都不打算补考了吗?”

    “嗯,没那个打算。”

    “可是拿不到文凭怎么办?”她像是忽然有点担心的样子,“我想你也许误会我上次对你说的话了……”

    “我知道,”我打断了她的话,“不是因为那个。”

    她于是沉默了,端起那杯红茶在唇边停了片刻,又将茶杯放回桌上时,与玻璃桌面的轻微碰撞,发出短暂而清脆的声响。

    “对了,我接下来的课时安排几乎都在一教楼那边,以后可能不太容易见到了。”过了很久,她才如此说。

    “是吗?”

    “不想对我说点什么?”

    “啊?”她的话令我忽然有点无措,“哦。”

    “就说这个?”她于是笑了起来,“有时候觉得你真可爱。”

    “没有啊,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有没有喜欢过我?”

    “啊?”她最近说的话总是会突然的令我感到无措。

    “心里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有,还是没有?”她望着我,那表情令我惊异她会如此平静的问我这样的问题,可那在我的心里何以会变得如此复杂呢?

    “这也很难回答吗?”她于我的沉默中再次的问。

    “嗯,”我垂目望着面前的茶杯,小声说,“我有女朋友。”

    “那和我的问题有关系吗?”她好像已然执着于让我回答那个于我而言极其复杂的问题。

    “我想是的。”我说,“如果仅仅是问感觉的话……”

    “我问的只是你的感觉,”她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打断了我的话,“不然你认为会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忽然觉得脑子有点乱。”

    “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她似乎在那最近的每次与我聊天都会或多或少的刺痛我,却又令我俨然在那痛过之后感到一丝莫名的轻松,“有时候把心里的感觉变成语言,并不会因此而要负什么责任,也更不会变成对另一个人的背叛……”

    “如果我没有女朋友,我想我会爱上你。”

    “嗯?”她忽然因我的话而停止了她的言语,有着一点点诧异的眼神望着我。

    “是真的。”我说,“那你呢?”

    “我一直希望你会和你那个女朋友分手。”她于是笑了,端起那个茶杯,细细的抿了些许已然失去温度的红茶,“开玩笑的。”

    “是吗?”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嗯。”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有没有对你女朋友说过‘我爱你’之类的话?”

    “那个……好像没有。”

    “打个电话告诉她吧。”她说,“女生会因为没有听到过那三个字而感觉不到安全感的。”

    “那样吗?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都清楚彼此的感情。”

    “那是不一样的。”她的手中依然端着那个茶杯,只是端着茶杯的手侧向自己的耳边,“女人的心是会不断的流离的,随时都会游离一个少有安全感的地方,靠向另一个温暖的地方。”

    在她这段话之后,仿佛注定了必然的沉寂,我们就那样安静的坐着,直至很晚。

    在茶社的门口,她只说了一句,“以后可能就很少有机会见了。”尽管她是笑着如此说的,可是我却从那言语中感到一丝如我心里的忧郁。

    那个学期,直到放假,我也没再见到她。
柠檬香 梦也何曾到谢桥 5
    大二那年的暑假,外公过七十大寿,又少不了一个人多的寿筵。

    其实我是最不喜欢那种场合的,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人,而且国人习惯的那种表面客套与奉承都令我反感。而我在妈妈家的几个晚辈中偏偏又是最年长的一个,于来祝寿的人敬酒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找家服务生漂亮一点的酒店吧。”每逢此时,这都是我不变的建议。而最终,哪里会有一家酒店的服务生都符合于我的审美呢?可是在那种场合,我唯一苦中求乐的方法也不过是花月与美女共赏而已。

    原本那天下午的寿筵熙会来的,可是她的妈妈来了,而我却没有看到她。

    在他们几个大人小聚的交谈之后,我把母亲拉到一边,问她,“熙什么时候来?”

    母亲告诉我说,“她今天不来了,她妈妈说她这次高考没考好,不愿意出门。还有些事我晚上跟你说。”

    我只是点头,没再说什么。

    因为熙没来,那一个下午,我的心情都一直莫名的有些糟糕。甚至后来给外公祝寿的时候,还忘了要说些什么。

    庆幸,我有一张讨长辈欢喜的乖脸,没有因此遭到那些长辈的非议。或许也是因为他们谈着各自孙女的事,没太在意。

    还有,每逢那种场合,都总是有人对我说,“我家里的某某某和你差不多大呢。”之类的话,然后我们家的家长就会把我贬低一番,夸夸别人家的小孩。他们也是差不多的方式。

    这种莫名的谦虚总是令我极度的反感。尤其是在那之后,他们还会问一些彼此的小孩有没有交往之类的事,偏偏他们那些朋友家里几乎都是女孩,结果总是越说越投机,甚至于后来给人感觉就好像几家都已然说定了亲事一样。

    尤其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每次他们开这种玩笑乐此不疲的时候,还要把我叫过去。尽管我从来都确信这世上没有人不爱听赞美的言词,但那些人于我的夸赞真的令我极不舒服。甚至于总令我感觉那是在拿我取乐。

    而于那样的场合,那样的时间,我几乎已成积习的一句话,“要是时代倒回一百年,我一定会因为妻妾成群幸福死的。”让大家都来尽情的感受一下尴尬是何种美妙的东西。

    不仅如此,每次在那种菜肴丰富的酒宴上,到了最后,我都总是饿着肚子回家吃零食。在那种场合,讲究礼节、吃相都成了积习,甚至于如今,偶尔忘了规矩,也依然会隐隐的感觉父亲在旁边提醒。所以至今,我参加过的所有酒宴,几乎每一次都是饿着的。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别的小孩会为了参加酒宴欢喜的时候,我就希望自己可以一个人留在家里消停的吃碗牛肉面。每当我如此对人说时,别人都是费解的眼神。不过这个世上,也许人永远都是注定缺乏对别人的了解的。

    那天晚上,母亲告诉我,熙刚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和本校的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开始交往了,后来那个男生高中毕业上了一所国外的大学,不过两人依然一直有电话联系,而那时熙就有了出国留学的打算。

    “哦。”我只是平静的说了一个字,后面的我没有继续听下去,也没有兴趣再听。

    “她妈妈也是最近才知道,今天刚告诉我的。”

    “我知道了。其实这些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在学校有交往的女生,多了去了。这样反而更好。”我冷漠的说了一句,然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整整一个晚上。

    我不知道心里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为此我从高一的那个暑假开始,于等待中度过了漫长的四年,而仅仅只是在那一刻,在那几分钟的时间里,那几句话就令这等待成了虚无。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心里是恨,还是悲。失落的感觉像游丝一样的徘徊,却又似乎只是隐隐约约。

    “爱情那鬼东西。”在距离小学六年级的那个冬天八年之后,那句话第二次从我的口中说出来。

    整晚我都坐在窗边的地板上,没有开冷气,甚至连风扇都沉默的没有丝毫的动静。我就那样坐着,平静的没有一滴汗从额角渗出来,也或许是我没有察觉。

    我想我对此并没有太多的伤感,也许那份感情原本就很飘忽,只是我的想象令她变得太真实。于我而言,或许也没有对她的怨,如果有恨,那大概也是对自己的。

    我第一次如此痛苦的尝到悔恨的味道。我恨自己于自欺中一直相信那感情会在重逢时延续。我恨自己为了这样一段注定沦为虚无的感情,一次又一次的放弃了对心仪的女子说“我爱你”的勇气。

    命运就是喜欢如此的玩笑,而当我们无法改变时,也只能陪着命运痛苦的笑,如此而已。

    我很想可以流泪,只是那一整个晚上我都没能流下一滴眼泪。也许是因为真的没有感到丝毫的忧伤。只是有种压抑的痛苦而已。

    那个暑假忽然变得极其漫长,我几乎每天都是在家里重复的玩“心跳回忆”,从早到晚,有时甚至通宵达旦,生活毫无规律。

    几乎那个游戏里的每一个女生都在那棵许愿树下出现过。因为了解了那个游戏的规律,所以后来甚至最难得到的藤琦诗织也出现在了那棵许愿树下。只是生活里的爱情却没有任何的规律可寻,所以无论那个恋爱养成游戏玩得多好,回到现实,我的爱情也依然是一片空白。

    在那个暑假结束后的新学期,正是大学开始扩招的第一年,因此对学校的住宿做了调整,我们要搬去新的宿舍区。

    原本住218的我们一下子连升三级,住到了新宿舍楼的519,不仅如此,新宿舍距离工科楼还很远,至少要走半个小时。为此,很多人赌气干脆和女友在校外租了房子住,过上了惬意的小夫妻生活,自己烧饭做菜洗衣服。

    而大鸟走了以后,只剩七个人的宿舍一下子又少了四个人,三个人的宿舍显得冷清了许多,甚至于有时还会不禁感怀于此时的凄凉。

    不过好在我是个很容易就习惯新环境的人,不到一周也就不再有什么凄凉的感觉了。

    开学不久后的又一个周二的下午,那天下午没课就像是五十年不变的规律。而我在无聊的时候,去图书馆随意的借一本书,坐在靠窗的地方整整一个下午发呆也似乎是不变的规律。

    那个下午大约四点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开始向着东方远远的顾盼,深黄色的余晖从窗户斜映进来,一片伤感的颜色。

    我不经意抬头的瞬间,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Cathy,那张桌子上堆满了工具书,而她也像是在忙于什么,一本一本的翻阅着,做着记录。

    她在直起身像是在想些什么的时候看见了我,于是那张脸上拂过一丝微笑,如我一般的表情。

    那个下午,我们就好像已然成了不太熟悉的人,甚至没有坐到一起,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微笑,仅仅一个平淡的微笑而已。我忽然有种失落的感觉,于那种失落中竟莫名的伤感起来,仿佛是丢失了生命里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难以抑制的悲伤。

    在离开那个图书馆之后,我去了那个种着一棵樱花树的地方。秋天也许真的近了,地上枯落的松树的针叶已然依稀可见,只是几个月前飘落的唯美的樱花已然不再有丝毫的痕迹,只剩下一棵孤零零的樱花树在那里而已。

    记忆里,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Cathy,从此,她就只片刻的出现在偶尔的回忆中。
柠檬香 梦也何曾到谢桥 6
    大三的第一个学期,十二月的时候有两周的金工实习安排,那段时间应该是大学的那几年最后一段开心的日子,倒并非是对金工实习有兴趣,只是一帮人又有了机会一起瞎胡闹而已。

    最初的几天铸造和电焊实习还好,自从第三天开始锻造,那台小汽锤就令我们兴奋的忘乎所以起来。

    当我们想象着武侠片里的铁匠铺走进那个锻造车间时,俨然要震破耳膜的轰隆声和那些不安分的机器,令我们的想象在一瞬间碎裂的同时,也猛然的在神经末梢强烈的刺激了一下。

    无论什么事情,看着别人做都总是很容易的,并且由此而生的自信的感觉总会令人跃跃欲试。

    老师傅才刚演示了两遍,帮主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旁边的一个铁钳,要到炉子里去夹钢料。并且帮主总是幸运的,他的举动居然没被老师傅发现,而且旁边还有三台无人使用的50吨小汽锤。

    直到帮主已经夹着一块被烧得亮白的钢料放在汽锤下,老师傅也依然没有发现。

    只是没想到,旁边的一个年轻师傅发现帮主的身份可疑,于是问了一句,“喂、你在干什么?”

    帮主依然兴奋的偷笑着回了一句,“实习的。”尽管那声音小的可以,也尽管老师傅聋的可以,但帮主的举动还是被发现了。结果被那位老同志严厉的训斥了一番,并且老同志也像是联想集团的创始人,从锻造的安全问题延伸到革命时期服从命令的重要性。

    而这一切无疑对于素来油盐不进的帮主等同于白费唇舌,而帮主最擅长的就是嘻嘻哈哈,这招总能令训斥他的人感到自己的无趣。事实的确是这样的,最后那位老师傅用尽毕生功力也奈何不了帮主,气得无语了。

    终于,可以开始锻造了,因为我们只是实习,所以是用50吨的小汽锤。只是那机器尽管看上去不大,但“哧、哧、吭哧”的声音还是有点恐怖的,感觉就像一头愤怒的奔跑了五十米的野猪。

    帮主第一个从炉子里夹出一块钢料,兴奋的朝我们笑着。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令我们都笑不出来了。

    帮主是个很瘦的人,不过却是班上力气最大的,曾经在比力气的时候,一个人提起过一块下水道的大水泥盖子。所以,对于锻造这种力气活,帮主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

    但不幸的是,那个汽锤好像是对帮主不大待见。当帮主夹着一块圆柱型钢料放在汽锤下,一脚踏上开关时,不禁毫无底气的说了声:“耶?打滑?”

    “刚才不好好听。”老师傅终于有机会继续训斥了,“放在正中的地方,不要老打一面……”

    但帮主好像根本没听进去,大概是因为他忽然感到不像想象的顺手,一时有点惶惑。

    “怎么夹不住了。”帮主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张,不过那张脸上依然在笑,只是笑得越来越像哭。

    老师傅于是也失去了他的镇定,甚至于像是看到了什么灾难的预言,着急得大喊,“快松脚。”

    “啊?”帮主回头看了他一眼,结果就在那一瞬,那块已然有些暗红的钢料从汽锤下消失了。

    “红铁飞了。”一声惊呼,四下一时乱如沙场溃败的残兵,混乱起来。

    不过不得不承认,我们的运气都还不错,那块钢料虽然被弹飞了,但却只是撞在另一台汽锤上掉落下来,在几个小小的火花之后安分的躺在了地上。

    无疑,这一次不大不小的事故,令老师傅又要以极其严肃的态度讲述安全的重要性,并且将话题延伸到几十年前的革命时代。

    第四天,车工实习,那个倒不错,感觉挺好玩的,尤其是刀具切割旋转的钢料时,那种感觉俨然就是快乐的无法形容,简直就像是世上最好玩的玩具。

    只是一天下来,回到宿舍就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以为是风湿着凉了,其实是一整天弯腰站着累的。

    尽管那时我们在实习的时候可以偶尔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但机床旁边的凳子看上去总是不那么干净,而我们又没有工作服。因此,为了不让自己累于洗衣服,最终还是宁可腰酸背痛腿抽筋。

    还好伟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在凳子上垫张纸然后再坐。只是如果拿雪白的图纸垫就太奢侈了,可是毕竟那时也很难找到作废的蓝图。最后,我们决定拿旧报纸垫,而且几乎都确信那是最合适的。

    只是在那天中午下班后,去吃饭的路上,走在后面的小海忽然大笑起来。

    我们回头费解的望着他那一脸的傻笑,问他:“笑什么?”

    但那时的他好像已经快要窒息了,甚至蹲在原地,笑得站不起来。

    “到底笑什么啊?傻了啊?”

    他几乎已然笑得快没气了,“你……你们……自己看看……”

    “不说就开扁了。”我们几个人说着把他抬起来,往地上墩屁股。

    “我说,我说……”他仍然止不住的笑,“你们的屁股。”

    “啊?”我们这才发现,屁股上是特别明显的两个黑色的圆粑粑,并且在冬日正午的阳光中不时的闪亮着油墨的光泽。就连笑话我们的小海自己也没能幸免。大家这才意识到,都是报纸惹的祸。

    可是总不能这样在大街上走,那实在太丢人了,即便穿过小巷去饭店至少也要经过一条街的,如果一帮人甩着黑色圆粑粑的屁股走过去,被人看见一定会因这一幕而在午餐时面临喷饭的危险,那实在是我们的罪过。

    最终,不得已,我们只好在大冷天把外套脱下来,捆在腰上。一帮人如此协调的装扮,就像是刚游上岸来的小鸭子,更是冻得几乎要颤抖到抽筋的代价令我们愤怒的硬撑了两倍的饭量,以此来发泄。那时,饭店老板一定已经开始后悔答应我们在他的店里包月,毕竟米饭不要钱是他说出来的。

    好在伟民就在校办工厂附近租了房子,走十来分钟就到了。我们原来一个宿舍的几个人决定去他那里,把裤子洗干净,这样下午至少不用大冷天脱外套挡屁股活受罪。

    于是在伟民那个租来的冷清的小一室一厅里,一下子因为挤了七八个人而热闹起来。尤其是裤子洗掉晒出去以后,我们才发现里面穿的三层保暖并不像广告里吹得那么牛,于是一窝蜂的全钻到了一张床上抢被子盖。

    大概是人太多,也可能是那张床不那么结实,就当我们兴奋于抢被子盖时,从床下传来一声“嘎啦……”的巨响。

    “完了,快下来。”伟民第一个跳下了床。

    在我们下床,排成一拍,侧蹲着略微审视了片刻之后,发现倾斜的程度足以令伟民晚上翻个身就滚到书桌边。

    不仅如此,我们好像还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洗过的衣服凉在夏日正午的太阳下,二十分钟就能干,可是12月正午的阳光却比仲夏子夜的月光温暖不了多少。

    当我们急着准备去实习工厂的时候,才发现晒在阳台上的裤子依然湿漉漉的。结果大到煤气灶、电取暖器,小到电吹风全用上了。那天简直成了伟民的灾难日。

    那次实习,好像每天都总有点小状况,不是差点把铣刀打坏,就是在磨床上把工件给磨黑了,更或者干脆把钻床弄得卡死。

    不过那次做的几个小零件,和几道工序做出来的小榔头至今我依然留着。也许是第一次在掌心磨出了茧,第一次浅尝到工作的艰辛,于是冥冥中,那几个小东西就有了不寻常的意义。

    同时我们也都明了,那次实习之后,这一生,大家都不再有第二次机会凑在一起工作了,我想总需要一点什么东西去纪念那不再有的时光。
柠檬香 梦也何曾到谢桥 7
    金工实习结束的那个周五的下午,我回宿舍收拾东西,打算像平常一样回外婆家。

    只是在回到宿舍区的时候没想到会遇见Yuki,原来他们宿舍也搬到这边来了。只是那天我们没有说话,尽管我很想和她打个招呼,但最终也只是彼此相视着默默地一笑。

    好像就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感觉面前有一堵墙,令我一再的犹豫,一再的彷徨,无法摆脱自我的**去片刻的**。我感到痛苦,那种潜意识的矜持令我仿佛于不知不觉中陷入更深的痛苦。

    明明我已然没有与任何人交往了,理所当然的就不再有什么羁绊,可是当见到Yuki,我却还是不能说出那句话。

    好像无论哪一刻,都总会有我顾虑的事情。我不知道Yuki是否依然在与其他的男生交往,我担心若然她有男朋友,我再对她说喜欢会令她困扰,甚至令彼此变得更尴尬。我就是这样,也许我这种怪癖的性格注定任何感情于我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一年,仿佛总有很多的事情不尽人意。就在那周回外婆家的时候,听说大舅住院了,肝癌,并且肝硬化,尽管医生一直没有绝望的表示,但无疑,家里的气氛还是一下子变得很是沉重。那年的春节也因此变成我有生以来过得最沉闷的一个新年。

    不仅如此,那个春节的年初三,我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父亲过来对我说,“大伯父可能不行了。”他的声音很沉重,那是十多年来,我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悲伤的情绪。但我知道,他是不会流泪的,他和那个家族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所经历的一切变故,我想即便是末日的降临也不会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丝哀怨的神情。但那一刻,我却从他的脸上分明的看见了难以掩饰的悲伤,分明的听见他言语时的哽咽。

    父亲原本出生名门,只是在那个战乱的年代整个家族一夜之间变得困窘不堪,甚至于除了家中几代人的藏书,其他拥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失去。不仅如此,祖父也在那时病逝了。一时间,偌大一个家族的重担压在太祖父一个人的身上,但却因为太祖父一生尊崇的“吃亏就是最大的便宜。”所以,尽管家道中落却依然在家财外流。为此,大伯父与二伯父不得不也挣钱养家。

    父亲是个感恩的人,因此时常记得,若然不是大伯父与二伯父,他与三伯父是念不到大学毕业的。

    而他如此的执着于书,也是因为太祖父临终前的一句话,“书一定要读到底。”尽管那句话于今天已然叛逆的我而言也许是有些不屑的,但在那个年代却足以成为唯一的目标。所以父亲这一生都在不断的读书,不断的研习。

    这些都是那晚父亲对我说的。也或许是那一刻起,我才明了,何以他会在我身上寄予如此多的厚望,何以要在我年幼时就逼我读那许多超越我年龄的书,甚至令我时常感到窒息的痛苦。

    我忽然又想起父亲曾反复的于我面前读过的《五猖会》来,也许父亲真的是有父亲的无奈的。一切成就的背后,势必注定会有一个不幸的少年时代。毕竟这世上的一切都是需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如此的反思之后,我忽然感觉到那许多时光被荒废的可惜。也许原本是有更多有意义的事可以去做的,而我却在曾经的贪玩与颓废中虚度了。

    就在我返校的前一天晚上,在外婆家看电视的时候,父亲打电话来,说大伯父已然去世,并且让我不要回去,翌日直接去学校,以免影响课业。

    我至今依然记得,那天晚上电视的午夜剧场在放“骇客帝国”第一部,是那时我一直想看却没看成的电影,可是那晚我却没能记住电影的情节。我只记得躺在沙发上,望着电视里闪动的画面,直到那部电影放完很久,我才意识到,也许该睡了。于是很平静的去睡觉,直到第二天早早的返校。我没有感到我的眼角有过湿润,只是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空白,就像是失去了一小块什么,隐隐的觉着有种暂时不能适应的空缺。

    在那年的樱花盛开的时候,大舅也去世了,家里的每个人都在哭泣,只有我依然是平静的,没有感到眼角的湿润。

    守灵的那晚,我独自坐在一角的长椅上。忽然想起很多事,想起小时候,大舅做好菜的时候总会跑到外婆家叫我去一起吃晚饭。想起我被他家的小狗吓得大哭的时候,他总会抱着我骑在他的肩上……想起刚上大学的时候,他说我头发太长,我那时还很烦的说不关他的事。忽然很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但我却明了,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忽然很伤心、很压抑,就仿佛心脏快要碎裂一样。只是,没有流泪。

    大舅的遗体火葬的那天,我最后一次见到那张永远沉睡的脸,小声的说了一声“对不起。”如果再有一颗流星从头顶的天空滑过,我会希望他能听见。
柠檬香 梦也何曾到谢桥 8
    大学的最后一年,国外的几所大学派交流小组来学校回访。在听说我们前往国外的大学继续深造可以免试入学之后。在那个冬天,班里有几个人开始有了出国的打算。

    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想去日本,理由很简单,只是想有机会去那里看看人家的漫画工作室。只是想单纯的看看而已,毕竟我已然不再奢望几年前的那个梦想了。在这一生,也许再也不会让那只手提起笔来画出任何一根美术的线条。

    只是那没有得到父亲的同意,他的理由是,机械方面的专业,去俄罗斯的学校会比去日本更有收益。最终,我同意了,也许只是我已不在乎去哪里,只是想要找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算是索马里大概我也不会拒绝。我感觉自己有太多的困扰,也许一个人孤独的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无暇再去想起那些困扰。

    那时,身边的人满怀着憧憬将要走出国门,而我却是全然相反,我只是时常的踌躇。那也许是因为在我的心里总感觉是为了逃避什么才会如此的急于离开。

    当有天黄昏,我听见楼下有人朝着围墙对面的女生宿舍大声喊着Yuki的名字时,我困惑的心像是忽然明了那急于离开的理由,也许只是因了我想要去爱却无法对她启齿的那个人,令我想要见到却又会在见过之后莫名的失落与无奈。

    后来的有天中午,我和伟民从外面吃过饭回宿舍,在学校的门口遇见小伊和Yuki,那时的我们只是随意的寒暄了几句,我甚至没有与Yuki说上话,我们只是默默地望着彼此,就这样擦肩而过。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告诉她,我喜欢她。在梦里,她一直微笑着,没有言语,但足以令我从那微笑中感到我内心深处极其渴望的爱。

    梦醒的时候,窗外的天空依然是一片沉黑,我打开床头的一盏小灯,静静地坐着。

    “你不会又梦见她了吧。”伟民从蚊帐里探出头来,睡眼惺忪的望着我。

    我蓦地从床上跳下来,穿着一双人字拖踉踉跄跄的跑到女生宿舍区的门外,死乞白赖的磨着看门的大妈往Yuki的宿舍挂了一个电话。

    可就在电话接通的一刻,我想要告诉Yuki,我想和她交往的时候。电话那端,她的室友却告诉我,她已然乘这晚七点的火车去了另一个城市。就当我近乎绝望的时候,小伊从那头拿起电话来,告诉我说,Yuki走时曾经拜托她,如果我来找她,就替她告诉我,她也爱我。

    那一刻,我欲哭无泪,不知是该惊喜还是失落,是该庆幸还是懊恼。这不算错过的错过,却不知何时才是相逢。

    在那最后一个学期,毕业设计结束后,已是五月了,我甚至忘了在早春的时候去看那棵校园里唯一的樱花。而此时已然过了花期,即便再去,或许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是Cathy却始终会留在回忆里,忘记不了。我的记忆就是如此的奇怪,越是逝的久远的东西就越是清晰,以至那条通往樱花树下的路在心里至今也清楚的记得。只是或许我的步履于现实中已然没有可能再走在那条记忆中的路上。

    五月快要结束的时候,距离离校的时间也越来越近,身边的人也很少再聚在一起。不记得是哪天,我忽然决定,不去俄罗斯继续所谓的深造,也许是因为未来六年的路是我的预想所无法触及,而我已然习惯了一切都存于自我的计划中。

    于是,当如同兄弟的朋友一个个背着行囊远去时,我重复的在一个站台轻轻地挥动着右手,甚至于感到有些麻木,只是那麻木却又是酸痛的。

    后来的有一天,一次意外的邂逅让我遇见了小伊。

    那天,我们找了一家咖啡屋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她说着她的感情,说着她曾经交往又分手的男生,一直说着。而我,一直沉默的听着,只是我的心里一直的揣测,我此时的心情究竟是失落,还是憧憬。而我没有答案,我只是对自己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迷惘和一丝微漠的悲哀。

    那年的6月21日,我最后一次站在那个学校,在一个人拖着行李走出宿舍区的时候,尽管我反复的告诉自己,已然没有可留恋的了,可是却依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就在我回头的时候,有两个女生正向我跑过来,尽管我不知道是否因为我,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那两个女孩中,有一个看上去有些羞涩,站在我的面前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不时的抬头望着我却总是欲言又止,就像一只小白兔。

    我问她:“有什么事吗?”

    她吞吞吐吐的回答,“我……我大一……”

    “不好意思,我已经毕业了,”我只是浅浅的一笑,让她看见我身旁的行李箱,“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找在校的学长或是学姐的。”

    “哎呀,你真是,”她旁边的那个女生像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对我说了一句,“她喜欢你。”

    “不是的,不是的……”那个腼腆的女生忽然因她朋友的那句话变得有些无措。

    “什么不是,你真没用。”那个性格泼辣的女生说着从她的手里抢过一张纸条,递给我,“这是她的电话,你要是也喜欢她就给她打电话,她很可爱的。”

    我只是微笑,没有回答,把那张纸条塞进了口袋里。

    “你……会不会给我打电话?”身后传来那个女生害羞的声音,紧张得会溢出不能掩饰的希冀。

    “也许吧。”我回头望了她一眼,依然是平淡的微笑。

    那个下午,坐在火车上,我一直看着那张纸条上的号码,不时的想起那个女孩羞涩的表情,“爱情真是有趣的东西。”当于自语中不禁说出如此的一句时,就连自己也一时莫名的惊异,何以会突然有这样的感觉。

    在那个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看了一部很久以前的电影,“那年夏天宁静的海”,不知道为什么,重复的看了很多遍,却仍然想要继续的重复下去。尤其喜欢电影里“Silent Love”的旋律。如今想来,那时会喜欢那部电影到迷恋的地步,或许不是没有原因。

    在家里平静的度过了三个月后,九月,我开始了新的生活,真正的走进成人的世界,开始了年幼时企盼的大人的生活,只是此时已然无法体会那渴望成长的心情,幼时单纯的梦想也已逝无踪影。

    成长、也许注定是一条在起点时渴望冲刺,却又渐渐的觊觎折返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