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琢瑾
我出生在一个“不伦不类”的家族,之所以此处用到“不伦不类”这个词,只因了我实在无以用一个时代人言的主流去定义它。
父辈的家族,早年是浙江上虞的一户书香门第,亦是大地主。直到上个世纪民国初年,太祖父在上海开办商行,这才在后来又多了一顶资本家的帽子。
父亲曾说给我听的有关这个家族的故事是从1942年开始的,那年他于上海出生,祖父亦在他出生前几日于上海染伤寒辞世。
往后,因战乱、因时局的动荡,商行渐不景气,遂而倒闭。再之后,太祖父便受洋人所聘,年薪照六万银洋来算。原本既是如此,家境也应是宽裕的,只是一家人却过得节衣缩食,甚至需大伯父去庆和钱庄做会计来贴补家用。
之所以困窘如此,只因了一句太祖父于后辈说了一生的话,“吃亏便是最大的便宜。”那些年里,家里上上下下的许多人于此皆是不能理解的。尤其是每回家里已然入不敷出的时候,依然会有人上门来借钱,太祖父亦是不加犹豫的借出去。而于此,唯有当时供职于新闻日报的大姑妈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直到几年后的解放前夕,家里人才知道大姑妈地下党的身份,才知晓以往太祖父借出去的那些钱是流向了革命二字。
于今时的我,对这一段家族的过往,对这一个家族没落的沧桑是心怀感激与庆幸的,亦是有此才促成了此后我的《石库门》与《香色愁华年》。
而从文之初,我始终最想要去写的还是那一段沙场血染的历史,却无奈始终受限于种种,而不敢提笔于纸上。
我的外公和外婆都是江苏射阳人,外公是个年少时便从军浴血沙场的老革命,只是这个老革命却在他二十岁的那年娶了一个十七岁的地主婆,这个地主婆就是我的外婆。但就是这样一个读着三字经和穆桂英长大的地主婆,却将她父亲的百亩良田里结出的粮食都奉于了外公的部队。
外婆一生节俭,老来更是有过之,桌上的剩菜即便在冰箱里进进出出几日,哪怕是只剩了一丁点,亦是不舍得倒掉。每回我们这些小辈说她,外公便会帮着外婆说我们,“你们这些人都应该放到过去去过过苦日子。”
外公有糖尿病,原本老干的医疗是全免的,可每回非到一双腿肿到深紫,夜里睡不得觉,便绝不肯去医院里占那一席床位。
年幼时,我最爱看打仗的电影,每回外公陪我看着电影,都会笑说,当年他打仗的时候每回伤重下来都是哭爹喊娘的,他的战友亦是如此,只是伤好了又再精神奕奕去上战场。哪里像电影里像块木头不知伤痛。
记得千禧年的时候,大舅病逝,但即便是那天,外公亦是忍着没有落一滴眼泪。可就是这样一个坚强了一辈子的人,每回对我说起当年的那些故事,说起那些沙场裹尸的战友,却不免要泪湿眼眶。
这世上有太多平凡的人,平凡到许多在历史的长河中甚至没能留下一个名字。可历史往往就是因了无数平凡的人在发生着不平凡的转变。这些平凡人的意识里也许没有那些高级到高不可攀的主义,亦没有那些先进到遥不可及的思想。他们有的只是于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热爱。你可以说他们的情怀太狭隘,也可以说他们的理想太简陋。但在我看来,他们却有一颗高尚质朴的心,而这高尚与质朴却是我辈难以企及。
也许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或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一生中,会有一年的春节我们要在医院的病房里度过。看着窗外远处的天空绚烂的灯火,看着病区的走廊上悬挂的一只只火红的灯笼,没有多一丝节日的欢喜,反倒是平添了心里的忧郁,郁结如窗外黄昏时渐起的雨云。
我们总是觊觎像守护的天使一样眷顾自己的人生,也总以为我们是无比的坚韧,坚韧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摧垮。而当意料之外的不幸降临时,我们才发现,我们甚至不及天使的一片羽毛。
2014年1月23日,在急诊室的三个小时里,在急诊医生一次次推断的可能性中,我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忐忑,经历了庆幸的惊喜,又跌入了绝望的深谷。
也许只有这样的时刻,我们才会忘了什么是梦想,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前途,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不重要,所有我们为之奋斗的、所有我们拥有的都可以毫不犹豫的拿来作为命运的交易。也只有这一刻,我们才会清醒的看到,生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除夕的夜晚,当远处的天空因满天的烟花而绚烂时,同病房的一个老奶奶走了。新年的钟声敲响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中年男人的失声痛哭。新年的第一缕晨光在冬日少有的和风中暖暖的洒满病房的时候,隔壁病房的一个老爷爷也走了。面对生死,我们是如此的幼稚,幼稚得忘了所有成人的矜持,变得一个结论就足以令我们欣喜若狂,一个消息又足以令我们痛不欲生。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因为别人的离逝而忧伤,就像我从未想过,如我这般冷漠孤僻的人,也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变得与人无异,莫名的渴望着彼此的慰藉。我更不会想到,有一天,当我那颗荆棘缚满的心放下所有的戒备会是在一间普通的病房里。
这里是身体的炼狱,却又仿佛成了灵魂的天堂。在这里,每一天都有人离开,不同的是,有人走的无奈,有人走得庆幸。
而命运也许依然是眷顾我们的,从急诊室转到住院部的第二天,父亲被最终确诊为腔梗,这又令我们看到了希望,也许从来也没有一种希望会比这一刻的让人惊喜,俨然喜获新生。
不尝苦便不知甜之所珍,不遇死便不知生之可贵。
也许人生就是如此,所有的不幸都像幸运一样,是我们所无法逃避,所必要经历的,既然要来,便怀着一颗必要去渡的心安然处之。
也许我这一生都会记得这无比漫长的一段看不见所有日出的长夜,记得这夜弥漫的郁黑,也记得这夜里绚烂的灯火。也令我看到,我们最珍贵的是什么,在我们的身边最值得我们珍惜的又是什么。
前些时日,有朋友送来一本《小团圆》,且再三说此书来得不易,一再劝读。只是我如今却已是不爱读书的人,直到昨夜觉着失眠,这才将她读了一遍,读来却是几乎要颠覆此前那篇《民国女子》留下的印象。不过黄昏醒来,细细一番回味,倒是觉着昨夜读了她,这两人那一段前尘往事仿佛才算是读了个完整。
这世上的爱情,有多少起初就是因爱而生,难讲。但有多少是**而起,想来却是数不尽。而爱情终是俗世中来,无论历经几番仙境也终要往世俗中去。这兴许便是命运,看似玩笑一般却又残酷得鲜血淋漓。
言归正传,若非最初苏青寄去那两期《天地》,胡兰成便不会在意这世上有张爱玲这样一个女子。如果苏青没有告诉他张爱玲的地址,他想去见她这事或许也就不了了之。倘若那天他在她那里吃了闭门羹便自讨没趣的回转去,那她或许也就无所谓还有一个胡兰成来敲过她的门。
但“如果”究竟是一棵什么树上结下的果子,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亦没有人得以尝过。
1943年11月,他方才历过一场牢狱,尚未得完全的自由,身在南京休养。那时,苏青寄了一期《天地》去他那里。
原本他于报刊杂志是不大爱读的,可那期杂志里的一篇《封锁》却令他不禁要被它吸引,以至于他读了一遍又一遍。那时的他想来于她是有几分神往的。于是他往苏青那里写了一封信去,问“这张爱玲果是何人?”
苏青在后来的回信中于此问只答了三个字,“是女子。”随回信一同寄去的还有后一期的《天地》,上边亦少不了张爱玲的文章,且登了她的一张照片。
那时,他对这位叫张爱玲的女子便有了见上一面的期许,这期许不只是因了好奇,或许也有几分亲近的遥想,否则他何以会因了一篇文章、一张照片便傻里傻气的高兴。
此后不久,他得获自由,离开南京返去上海。那日,他一下火车,便往苏青那里去,一番宛转,从她那里问得张爱玲的地址。
翌日,他便去了赫德路爱丁顿公寓她的住处拜访。然她真是如苏青此前提醒他的,果不见人。
这一面虽未得见,但他终是不甘心的将一张写下他地址与电话号码的字条从她的门洞里塞了进去,请她得空时能与他见上一面。那时的他,在她的面前,倒似有几分低到尘埃里去的意思。
她看着塞进来的那张字条,心里是有些犹豫的,只是这犹豫却也无关见与不见的纠结。毕竟于这上门来的人,她并不陌生。此前,他的文章她也是读到过,亦是欣赏。且他入狱时,她还陪同苏青去周佛海的家里替他求过情。若要说她对他没有一分的好感,那她也断不会去为他做那样的事。
只是她素来不善与尚且生疏的人之间交际,且她这般笔下芸芸众生的人,想来平日确是不大愿见人的,毕竟人面见得多了,人世便假得看不清。所以这公寓便是她“最合理想逃世的地方”。
但翌日的中午,吃过午饭,她看着那张字条,却终是往他那里挂了一通电话过去,且这边电话方才放下,她便起身往他那里去了。
他住的大西路美丽园离她在赫德路上的爱丁顿公寓并不远,故而没多久,她便已身在他的门外。
只是这初见却是令他有些意外。眼前这个女子,几乎是见不着她文字里那些女人一分的摸样。甚至在他的侄女胡青芸看来,她那一袭衣装无异于奇装异服。直令他只觉是一见她的人,便与他想的全不对。
他觉着她全不像一个作家,坐在那里,就像个女学生,却还没有学生的成熟,脸上的表情,是怀揣心事的少女那般一本正经的摸样。无疑,这第一面,她与他平日里惯见的女子是全没有一分相似的。
那一刻,在他的眼里,她没有一分的美,但她的美却是能经得住人的心去欣赏的。那个下午,他与她谈了许久,谈时下流行的作品,谈他在南京的事情。多数时候,她在他的面前是一个静静地聆听者。一连五个小时,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坐着,宛然故友一般渐无顾忌的聊起来,直到时近黄昏,她起身告辞。
他送她,弄堂里,两个人并肩走着,他不经意的说了一句,“你的身材这样高,这怎么可以?”她听得几分诧异,却终是未因他这贸然的一句起反感。于那言下之意她兴许也是几分明了。
那一刻的光景,弄堂里那一道狭长的天空,应是晴也不似那般明朗的晴,暗也并非那般暮霭的暗,绵白的云上一抹冬阳的光景隐隐约约是暖得几分**。
第二天,他便又去登门拜访。他像是寻见了知音,与她一坐下来便有说不完的话。那个下午也是如此,在她的房里,他只管说,而她只管听。到他说起她的祖父张佩纶与李鸿章的小姐那段佳话,一来一去才有了相谈的话题。后又说到他在南京下狱,她说那时她竟也动了怜才之念。
她与苏青去周佛海的家里替他求情那件事,他也是听说过的,虽只觉那是不通政事的人幼稚,却也是几分欣慰,亦有些许自喜。
一连几日,他频频去往她在赫德路的爱丁顿公寓看她。他料想,她也是如他这般盼着相见。但后来一日,她却忽然写了信来,叫他不要再去看她。
倒不是她真就不想见他,相反,对他,她是已然有几分心怡的。但他毕竟是有妻室,更还有一个应英娣在南京。所以,这才写了这样一封信去。倒也不是真有心要与他断了往来。否则,他再去见她,她又何以仍要欢喜。
那日,因他说起《天地》上曾登过的她那张旧照,她便取了出来赠他,且在那照片的背面还提了字,娟秀的写着,“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字里行间,尽是一个女子小鸟依人般的温婉。
他只觉着,她的内里是丰富的。若要拿一件东西去比她,想来水晶应是再合适不过,光里色彩斑斓的一块,每一面皆有她的美,每一面皆是她却也不尽是她,丰富得不是谁都可以有。
这之后,他返去南京就职。竟不免时常觉着孤寂,这孤寂倒不尽是因了男女间的相思,更像是身在一片喧嚣里,听不清别人说些什么,亦没有人来听他说些什么的孤寂。这使他又不得不时常的想起她来。于是每回回到上海,他必先要去赫德路的爱丁顿公寓,与她伴在房里,仿佛是有说不尽的话,直到黄昏将尽,方才肯回他的美丽园去。
但她也是有着种种他不习惯。她确不似她笔下的女子,那些女子皆宛然是上海的天气,晴是雾霭散不尽的晴,雨又是淅淅沥沥总也落不尽的雨。她是晴便要碧空万里,雨便会倾盆而下的。
但她也非总是那一面,偶尔她也会拿童年的旧事当笑话说给他听,亦会拿她十四岁时写的《摩登红楼梦》给他看。他只觉她如今的性情是那时便已然定下了的。既不迎合谁,也不由谁去迎合她,懂得便懂得,不懂的便由他一边去。仿佛她的世界里,始终是个大大咧咧的孩子,永远的干净利落。
他那时亦是怜惜她的,生怕她也似那些战时的文人一般清寒。时常回到上海,便会拎着一只皮箱,里边满满的装着钞票送去她那里。她爱钱,于此她从不避讳,于他送来的钱,她亦欣然收下。
情到深处往往便要生出愁来,爱的深了,想的便远了,想的远了,于是清晨的一片云也宛然要聚成黄昏的一场雨。原本她于他的情是止乎于理性的,然而到了那一步,她于他也不免偶尔要生出一丝无奈的幽怨,一如她对他说的,“你说没有离愁,我想我也是的,可是上回你去南京,我竟要感伤了。”然她又明白,他在她这里就只是来来去去亦可以。
觊觎,渺茫,再是期许,这般的反反复复,一个高傲的女子,那一刻,在那个男人的面前,宛然是真真的低到了尘埃里去。
1944年8月,他结束了他的婚姻。他与她终得以结为连理。是年,他38岁,她23岁。
婚后,他与她亦有一段短暂的美满,一如寻常夫妻的新婚燕尔。
逢着天晴的午后,他会与她同去附近的马路走走,她会穿一袭桃红宛然闻得见香气的旗袍,穿那双静安寺庙会买回来的绣花鞋子,因他喜欢,他在时,她便总穿。
有时夜晚,她会与他挨得很近,坐在灯下,一番玩笑过后,她便又抚着他的脸,温婉的一声“兰成”。
有时雨夜从剧院回来,她会在车上坐去他怀里,宛然寻常人家小姐的娇气。
许是因了他,她这一世才做了一回食了烟火的女子。
而时局终是动荡,他所盼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终是一场空梦。他心知,“时局要翻,来日大难”。而将临的大难,又何止是他,这婚姻、这爱情更是如此。
是年11月,他去往湖北,接编《大楚报》,此后与她便是长久的分离两地。
而他终是耐不得寂寞的,那风尘中的寂寞于他而言更是难耐,便总要寻个人来相伴,倒无所谓那来伴者是谁。这便像那爱吃红烧肉的人,没了红烧肉就食不下咽,便要饿死。那爱长跑的人,一日不跑便仿佛要生了病,亦要病死。习性大致都是如此,改不了的,即便要改也是来生的事。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他化名张嘉仪,只身逃亡浙江诸暨,投奔高中同窗斯颂德家中。后又由其庶母范秀美送其前往温州娘家避难。而就是这一路,他与她之间竟有了夫妻之实。
1946年2月,分隔半年,她离开上海去往温州见他。然他见着她竟是有惊无喜,更是一脸怒气。当她见着在此地伴她的范秀美,便也明了他那怒是因何。他虽是不说,但他与她的关系,她是看得分明的。
然她毕竟不是寻常的女子,便也不会像寻常的女子那般在一个男人面前将种种酸楚尽写在脸上。她只是夸范秀美长得漂亮,要为她作画像。只是才画了几笔,她便一脸凄然的画不下去。待到范秀美走后,她才告诉他说,“我画着画着,只觉得她的眉、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你,心里好不震动,一阵难受就再也画不下去了。”
她是记得那时的夜晚,她与他坐在灯下,她抚着他的眉毛,说,你的眉毛。抚到他的眼睛,说,你的眼睛。抚到他的嘴,说,你的嘴。那时她会不经意间便温婉的唤他一声“兰成”。亦要他也这般的唤她一声“爱玲”。那时的回忆,到了那一刻,纵然是甜也已然是甜得发涩了。
她离开温州的那天,下着雨,他去送她。船要开时,他回了岸上去。她一人撑伞立在船舷边,伫立涕泣了许久。她明了,她已然是离岸的船,他那一方彼岸终也留给别人去停靠了。
1947年6月的一天,他收到她的一封来信,信里写着,“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这世上有些爱情生来本不是爱情,只是时间的关系,有些人有些事顺理成章便成了习惯,成了习惯便觉着仿佛是离不得。一如有人清晨起来便要喝上一盏清茶,仿佛哪天早晨缺了这一盏茶便是不得了。结果有天早晨茶罐里果是空了,且一天又一天的空下去,这人却也依然是好好的活着,只是早晨起来再无所谓那一盏清茶,因为习惯变了。情、它毕竟是比不过福寿膏,不是染了便离不了。它不过是酒,醉时眼里的满天满地,醒时望他便也不过一隅。
江南三月,雾锁青山,烟波浩淼。
湖畔,无数游人驻足而望,望的却非这钱塘景,只因那玉人颜。
船上,她蛾眉轻蹙,侧卧雕栏,一颦一笑,薄了春光,醉了钱塘。
“风凉,回吧。”乳母细声一句。
她莞尔一笑,立起身来,却蓦地呆了,望着岸上的人,欣忭的一句,“是他吗?”只是这欢喜却也怯怯的小心翼翼,仿佛是那易碎的憧憬。
那岸上的人终不是她话里的他,那又如何会是他呢,如今他身在金陵,又何以会抛下荣华来会她这样一个风尘女子。
可那岸上的人除却一身的落魄确是像极了他的。那一刻,她倒是想着那人就会是他,许是因了家道中落,他便返来投她的。只是那终不是他。于是她因这失落笑了,却是笑得几分凄然。
乳母见了,知她这凄然为谁,奈何一叹,“忘了吧,男儿皆薄幸的。”
这话听来是这般的熟悉。那天,她对他许下芳心,转身便也是听见乳母在她耳边如此的一句。她听了,却终是义无反顾的爱了。
那年春天,桃花如雨,一轮莹魄,两盏清酒,耳际是琴瑟合鸣,怀中是如胶似漆。
那夜,他对她许下誓言,矢志不渝。那晚,她许给他一生。
他以为,此生便这般朝夕相对。她以为,一世便这般终老。
然一封金陵来的家书却叫他愁上眉梢,两难抉择。一面是情,一边是孝,他无从取舍,可这世间又何来两全。
那晚,一壶清酒化不开他的愁肠,一曲离音却解了她心中的缱绻。
炉香灭了,琴声止了,她侧卧他的怀中,凝眸行云半遮的羞月,细若风吟的一句,“回金陵去吧。”语间却是那般的恋恋不舍。
别时,他许下诺言。她信了,却无语相送,待他远去,方才哀婉的自语一句,愿将华年付君心。
他回到金陵,从此深锁府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注定千般无望。可思念又岂是这深宅重门锁得住的,他的魂依旧在那千里之外的钱塘,他的心依然只记着西泠桥畔的那个苏小小。
日复一日,他宽了衣带,她瘦了相思。
她日夜的北望归路却望不见归来的故人。她等了,盼了,可他终成了北去的云,不似雁南归。
那日白雪纷飞的清晨,她释然的笑了,笑若离枝的飞花。弃了便被弃了吧,忘了也便被忘了。她只记下那一寸光阴的美景,她只记着那一夜痴心的**。至少那一夜,他语中的矢志不渝是真的,至少那一刻,他爱她的心不假。
她不再等了,不再等一个不归的人。她却又在等,一颗如玉的心止不住的思念迫她痴情的等,只因她许过,愿将华年付君心的。
那天的湖畔,她见着他时,她以为那便是他了,可那终不是她盼归的人。纵然不是她盼归的人,她亦解囊相赠,只因他困窘难当,只因他像极了他。
他感激不已,许下誓言。她却只莞尔一笑,饮至微醉,道出前尘旧事,言语未尽,便又于帕上咳下一抹殷红。她心知,她是已无光景再去等了。她提笔于一纸红笺上,“替我去一遭金陵吧。他若还记着那誓言,便将此笺予他。”
他于那笺上只见了一句,愿将华年付君心。
这年,南齐灭了,金陵城破,他带着那一纸红笺于乱世中寻见了他,却已是一座孤坟。
他返去钱塘,然那西泠桥畔却也已是楼台空锁,昔日佳人早已瘗玉埋香。
他独上空楼,凭栏而望。暮霭终是散了,夕阳如醉,落英成殇,一杯清酒化了愁肠,却已断不清那杯里红的是残阳的光景,是风里的飞花,还是那一缕不能断绝的香魂。
1
成长中世俗的我们早已忘了初恋的味道,忘得如此决绝,只是因为那时的痛苦、那时的忧伤、那时的迷惘。
直到许多年后,我们在这世上遍体鳞伤,蓦然的回首望去,才发现,那时的痛苦、那时的忧伤,甚至那时的迷惘都是那样的幸福。
2
我们总是觊觎重回青春,只因那时的懵懂、那时的执着,还有那时的轻狂,令我们错过了不该错过的人。
而人生却注定了我们永别过往,于是成长之后,回首过去的我们变得无处释怀懊悔的惆怅。但青春的珍贵或许就在于它的不能折返,就在于那永远的遗憾。
3
有时候,我们很难描绘年轻时的爱情是一种什么滋味,就像一杯莫吉托,有人觉得它甜,有人觉得它酸,甚至还有人觉得它涩。然而哪一种都不是它的味道,也都是它的味道。决定味道的也许从来都不是那杯酒,而仅仅是品它的舌头。年轻时的爱情或许也是如此。
4
青春、就像一陀屎,当我们踩在上面的时候,总想着加快脚步,把这屎尽数的留在前进的路上。但许多年后,当赶路的我们疲惫的回眸,远远的望见这条寂寥的路上那陀遥远的屎,却又发现,唯有那上面绽放的花是这阴霾的天空下最唯美的一朵。
5
忧郁、有时只是一种习惯,就像偶尔怀旧的心情,和时而痴笑的惆怅。
6
当阴霾在天空郁结成疾,我们总是告诉自己,当晴空来临,这阴霾便会化作一片七彩的祥云,且会有一只英俊的猴子踏云而来,听凭差遣。
但尽管这雨季终会过去,我们却无从知晓,那晴空离这世界还有多远的距离,那只臭猴子还要和那个死和尚玩多久的玻璃。
7
时常会在落雨的夜晚站在窗前自语,告诉自己,也许明天、天空就会重现昨日的天空。活着、只需静静的等待从遥远的天方吹来春天的风。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云渺大师,方知这世上有多少高僧都曾如我这般,在自我的慰藉中终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看破了俗世。
8
如果情愫可以用化学的公式解析,那或许这世上的老鼠都是伟大的情圣,因为它们整夜的为了爱情不眠的偷米,却满足于两秒的激情。如果你看到此不屑的笑了,那就别相信感情的化学式。
9
落雨的夜晚,我抬头遥望那片死亡的归宿,望见深邃的夜空毫无光影,于是在落寞的低吟中忘却了快乐的痕迹,忘了也许徒步至另一个地方就是天明。
不过就算不曾忘记,生命也已然回不到那无忧的年纪。
10
孤独、也许是当你坐在晴朗的夜空下,极度渴望一个为自己数星星的人。
而年幼时我们从来不知这孤独的愁苦,直到成长令我们有一天蓦然回首,才发现,人生、是如此的凄凉。凄凉得就像手捧窝头坐在门口苦盼情郎的姑娘。
11
人生本应是怎样的颜色?可以染成怎样的颜色?于这一世的画卷上渲染的色彩又能否尽出自意愿之笔?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要么自己死,要么理想死,或者有幸者同归于尽。
12
人生、也许就是不断的失去,再不断的拥有,又不断的失去。
而生命,也许就是为了习惯这一切的痛苦,直至这无尽的痛苦化作唇边的莞尔一笑。当我们学会用这一笑去面对这一世轮回的结束,发现我们来时本就一无所有的超脱,那便是天堂。
所以,天堂是黑暗的,我们望见它时已然永远的闭上眼睛。
13
人生总是随着成长变得越来越**,就像这个不堪的世界一样,因为人类的进化而越来越残破。仿佛成长注定了就是一场罪恶,所以才有了死亡去救赎。
所以创世纪里上帝没有想到的事,启示录里他想到了。于是,神说,毁灭是好的,于是,人类、吧唧、歇菜了。
14
尽管有时我觉着自己不是人。但只是一面镜子,就令我感觉那想法的可笑。但也或许,只是我的目光不够长远,没能看透那镜中的世界。
有时候这个世界反过来也许更美丽,就像当年的“蛊惑仔”一样,原来黑帮也可以更美的。
15
爱情、在20岁以前,若然不够疯狂或许就不算爱情。如果那疯狂一直延续,便会成为奇迹。但若然疯狂在成长的理性中平静,也许就会有一个家庭。但在这一切发生前就瞬间的结束,那或许是命运在安排我们与伤痕一同成长。
一定要相信,命运就是一头沉默的羔羊,它永远是伪善的隐藏着那颗**的心。所以这世上的痛苦才变得如此千篇一律。
16
平淡的生活总令人憧憬悲剧中伤情的浪漫。而当悲情的波澜撕碎人生的风帆,人期盼的目光又总要回望那宁静的海岸,却已不能折返。
而即便享有一次折返的机会,人也仍会当那是一场恶梦,而不屑这失而复得的机会。这便是人生来的“贱”。
17
天使就在我们头顶的国度,以眷顾之名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在无奈与痛苦中自我救赎,却傻傻的感谢神的恩宠,这就是他们的娱乐,仅此而已。
这究竟是人的愚蠢,还是天使的狡猾。我们只能对那条伊甸园里的蛇说,你懂的。
18
我们总是不断在此生的途中小心的划上一个个句点,但命运却总是恶意的将那标点修改。许是它的幼稚与趣味的低级令它永远热衷于观摩困扰的游戏。
也许这就是人热衷于知晓命运的原因,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堪萨斯与密西西比,只要命运没有消失,人便永远不是最幼稚、最低级趣味的。
19
午后的细雨在玻璃窗上小小的天空里静静的蔓延,俨然催眠的水晶,让人的生命就像那滑落的雨水一样,飘落、流淌,回到**的天堂。
由此可见,雨水的天堂是下水道,而人日思夜想的天堂又会好多少。
20
人生的时间之所以短暂,许是因为我们用白昼来工作,用黑夜来睡眠,如此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疏远了时间的脚步,变成了时间的机器。
所以有一句话才因此流传了几个世纪,“懒人有懒福”。这其实是几乎所有人的梦想,只是因为实现的几率太小,所以令大多数人不肯言说。
21
爱情是那样的微妙,亲近总让人渴望逃离彼此的约束,而分离却又令人觊觎回到对方的**。
于是神就在人的床上开辟了一片战场,以缓解这永恒的矛盾。
22
我曾去往山中的僧院静心修行,当我以为已然超脱出世的那天清晨,站在寺里的钟楼上,望着远方,我却依旧渴望去看见那远山背后的世界。
由此我想,对于那些香火鼎盛的寺庙里既玩网游又追时尚的和尚,还是动用宫刑比清规戒律人道些。
23
昼与夜,光与暗,俨然一切都是如此针锋相对的存在。却何以我们仰望天空,一切的来去都是如此的悄然。
那是因为我们不曾明了,日与月从来都是如此的**。
24
这世上最唯美的思维莫过于反思,只是这世界却无缘唯美,于是善于反思的圣人往往就这样被怯懦的庸人埋没于脚下。
25
如果天降的雪是失堕的天使失去的圣洁的翅膀,那沼泽的白莲会否就是失堕的人绽放的罪孽之花。
26
在这个黄昏,我仿佛已然望见天边云彩的飘逝,那是因为风。
这世上原本是无风的,只因一个呼吸,于是就有了风。有时、片刻的屏息或许是勉强的挽留,但呼吸却毕竟才是生命的延续。
27
我喜欢种花,每当一盆花的根已然腐烂,我就会把依然活着的花枝嫁接到另一棵植物上,只有如此,来年的春天,才会开出更美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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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是因为相遇。而陌生的熟悉,或许已然是在预言一生的别离。
29
这世上会有什么是不被填满的吗?看似虚无的蓝天被空气填满,看似空然的宇宙被光与黑暗填满。而空白的思域被填满的也许正是迷茫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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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便开始了,结束的时候便悄然已逝。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如同初春第一朵花蕊的绽放,深秋最后一片枯叶的飘零,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本应哀而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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瘾、就像每个人精神里独有的商标,它将一个又一个人区分开来又细分层次,于是这世上有了工作狂,有了瘾君子,有了赌棍,有了酒鬼、烟鬼和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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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憎恶癌细胞,我们却生为地球的癌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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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究竟是当她不在时,心里滋生的想念。还是当她站在眼前,也依然无法停止于她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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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活着的人只有两种,渴望公平的人,与推崇不公平的人。前者总是觊觎后者的死绝,而后者却始终站在那里,在那些活着但已死去的人艳羡的目光中冠冕堂皇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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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单纯的渴望光芒,但光芒是迷乱又浑浊的,它的纯洁暗藏着混乱的色彩,比六欲还多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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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演奏了一篇又一篇的乐章,可灯光亮起,却发现台下空无一人。你落寞的看见,你的心就像这空荡的剧场一般的孤独。
而我又何尝不是孤独呢。也许正是孤独令我们相遇。可我们的孤独又是那样的不同。你和我,就像歌德遇见了巴赫,注定了1+1是那样的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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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一杯咖啡,你说它是幸福还是痛苦。杯中有糖的人永远不会了解,幸福从来就不在那杯咖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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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这一刻的不爱,会成为下一刻的爱。只是那一刻到来之前,聪明的人选择相信它不会到来。
于是这世上便有了那样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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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情与爱之间,永远没有一条界限,也永远都有一条界限。你懊恼于是谁模糊了那条界限,而模糊的只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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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先有了情,而滋生了欲。还是先有了欲,才生出了情。你就连鸡与蛋孰先孰后都分不清,又在这里纠结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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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爱只是一道题,你会得到多少种答案,如果你不是计算机,那还是算了吧。
42
生活总是变幻莫测,是变幻莫测令生活变得美丽。但你要知道,这话只有拽着头奖彩票的人才会相信。
43
你这一生有过多少次擦肩而过,有些遇见成了永别,有些遇见成了不散的阴魂。
44
你的前世曾有多少回千次的回眸,促成今生如此纷繁的孽缘。
45
幸福在哪里,它在你的过去、你的将来,还是一直与你如影随形。你总看不见它,是它认得你,而你总忘了它。
46
你生在异乡,从来流离,没有故土,就像孤儿一样。但孤儿会被领养。有一天,你也会被爱领养。
47
你深恶黑色的沼泽,但你依然会心怡沼泽中盛开的白莲一朵。
48
你说你迷惘了,分不清爱与情。是你分不清,还是你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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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是火,永远为爱燃烧。但火烧烬了纸,你又将烧烬谁……
50
成长、总是一条在起点时渴望冲刺,却又渐渐的觊觎折返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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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来就被隔阂,背负囚笼四处游走。以为朋友成群,其实孤苦伶仃。
渐渐地,分不清习以为常的孤独是超脱的意境还是世人眼中的同情,只知道无人问津的旅行成了囚徒放风的心情。
52
这世上最幸福的爱,莫过于彼此心照不宣的爱着却从未在一起,从这无论是往后还是往前,都是一段或长或短的痛苦。
53
雾起了会散,雨落了会干,你都会看见,但你看不见我,我只是风,只在你耳鬓幻听般婉转如吟。
54
从花蕊的绽放,到枯叶的凋亡,欢聚又离散,天空不为此欣喜,大地不因此悲凉。可是,为何我不能忘记曾经的相聚,不能释怀心底的离伤,一心留住年少的彷徨。
55
这世间的主流永远是征服与被征服。你可以成为强者,或者你学会忍耐。但别掉进冠冕堂皇的陷阱,期待所谓的关怀。
56
诸世皆是梵天一梦,而入梦者亦皆是梵天。我们所见彼此,不过是心念彼此,而彼此于此不过是一场泡影。 那世界,凡人、凡鸟兽,凡草木,皆不过是一树纷繁间的一片,同根一树,梦境相连。 往生,便往那世界去,而那世界又如何不是另一世界的我们入梦而生。 一梦复梦,凡梦皆世界。
57
若无恶,善从何来、又往何去。善恶皆在心里、皆在一念,相生、相克、相融、相化,是为平衡。一味消此长彼,是为执念,持执念者不能静观、不能静思,是为迷,迷者何以从真善。
58
缘,是我闭上眼睛,知风,知草,亦知你,皆在我身边,不论远近。
59
心,有时候就像一只塞得满满的箱子,再要塞一样东西进去不容易,而一旦塞进去了,要取出来就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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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发现,心在冰箱里放得太久,以为可以留住最初的新鲜,却失去了曾有的温度。
61
爱若隔世的遥想,唯美只因永不相逢。
62
极力的忘却中缅怀,心,罪孽于沉睡的未来。
63
才、为世所重,用之,为世所轻,自享之。
夜深的时候,火车在一个小镇停下来,我侧脸望出去,看见夜幕的车窗上与我四目相对的那个人,和我一样的模样。也许、这就是寂寞的旅行。
我第一次在旅途中放弃了最初的目的地,中途在这个没有灯光的小站下了车。
这是个美丽的小镇,美丽得你看不清它的轮廓,只看见它的天空一片繁密的星光。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星星,美得让陶醉的心无处去存放对陌生和黑暗的恐惧。
我在镇上的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天亮的时候,我爬上旅馆的屋顶,看清这小镇的全貌。碧绿的半山坡上,一座座别致的房子仿佛零乱的建在小松木和矮灌木之间,沿着山坡自下而上的交错着,让我想起年幼时在书桌上用玩具模型摆弄出来的梦想。
有时候,我一分神,那些想法就会一环扣一环的延伸,像从海里吊起的带鱼,想起了这个也便连贯着想起了另一个,然后一个又一个,仿佛再也停不下来。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的梦太多,还是没有实现的梦太多,我已经分不清了。我只是又想到了我的旅行,旅行已然成了我的病,而病源是在我心里每个清晨都会听见的那个声音,她告诉我,这世上有一个人在等我,如我这般期待的等我。
我依然记得第一次听见那个声音,那是许多年前的一天早晨,那天醒来我发现自己左侧的胸腔里丢失了一根肋骨,没有鲜血、没有痕迹,就那样丢失了。后来我在每一个可以记下日期的地方都记下了那一天,我倒数着,数着一个人从降生到可以恋爱的年纪需要走过的岁月。再后来,我开始一次又一次的旅行,一次又一次的期待遇见那个等我的人,但爱情却总是来了又去。我一次次的告诉自己,一切都只是因为我还没有遇见那个等我的人。但心里偶尔却又清楚的了解,只是失去无法承受,所以才需要编造理由。
早餐的时候,住在旅店的另一个女孩和我挤在一张桌上,她总是抬起头来看着我莫名的一笑,接着又垂下脸去闷笑,一次又一次,像恶作剧,也或者那是她和陌生人打招呼的习惯。就像小时候,总有一个女孩会在每天课间操时,从楼上拿吃剩一半的面包扔我,那时、我的头发总是散发着豆沙的味道,为此我不知祈祷过多少次她早餐的面包会变成实心的。许多年后,我们又遇上,她告诉我,她那时很喜欢我,只是想吸引我的注意。但那时我就像讨厌豆沙一样讨厌她。而许多年后,那种讨厌在回忆中变成了喜欢,她却已然走进了另一个人的世界。
我看着面前的女孩,猜测着她的年龄,我又算起从我失去肋骨的那个早晨倒数至今的年月,我在想,她会否就是那个等我的人。也许我这样急着遇见,只是我不想再等,也或许,我只是不想再孤独下去。落寞、已然让自欺成了思维的习惯,成了心底最后一丝不能再割舍的甜蜜,尽管我从来都知道那甜的不是糖,那只是安赛密。
早餐后,我想出去走走,就沿着那条我乘火车来的铁路,它从这小镇的边缘和山坡下的一片红松林之间穿过,在这片青山绿水之间分外的显眼。
我在铁路的旁边并行的走着,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曾几何时,在郊外的黄昏,春游归来的我,也是会和小伙伴们快乐的奔跑在铁轨上的。但不知什么时候,走在铁轨上就会变得紧张,仿佛随时都会有火车从我的身上疾驰而过。也许是顾虑变得越来越多,慢慢的就成了习惯,而这习惯又令**和恐惧成了本能。
“喂,去哪儿。”我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我转过身去,是那个早餐时坐在餐桌对面的女孩。“这里离最近的城镇有七十多公里呢。”她撑开双手,两只脚在单轨上飞快的交叉着一路跳跃过来。
“我只是在这里随便走走。”
“我也是,一起吧。”她伸过一只手来,拉着我走去另一条铁轨上。我以为我会紧张,但我却忽然忘了所有**和恐惧的本能,也许是因为又有人陪我走在这铁轨上。
她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你闻到了吗?”她仰起头,陶醉的表情,“风的味道。”
我不知道风原来也是有味道的,也许我曾经知道,甚至也曾敏感于那风里的味道,只是后来有了越来越多的执着,于是我便忘了。我看着因那风里的味道微笑的她,是不是我也忘了快乐的本能呢。
湖面升起的雾霭已然漫过了红松林。我们走进不远处的小酒馆坐下来,隔着方格木窗,可以看见那片白色的雾正漫过小镇,又升上山顶,在那里化作天空的云飘向远方。
小酒馆里的人说,那雾是精灵的歌声,她心爱的人迷路在了一片遥远的山谷,她用她的歌声化雾成云为他指引回家的方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对面的她忽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仔细地想着,我曾为自己取下许多的名字,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挽留着我就要失去的快乐,仿佛每一个名字都是生命的又一次开始,可以让我从那些名字去幻想一些不存在的人生。最后我选了烬楠,不是为了湮灭过去,只是为了让别人看不见的过去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一点幻想的余地。
“我叫白菜。”她大笑着说,“又白又菜。”
我满口的啤酒喷得满桌都是。
“我的名字不错吧。”她一脸恶作剧的笑。那笑脸让我想起一个人,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女孩对我说,将来长大了她要为我生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的叫陈大力,女的叫陈花花,那时、她的脸上也是这样恶作剧的笑,无可比拟的纯真的笑。但许多年后,我甚至已然想不起她的名字。
那天晚上,她离开了小镇,没有和我道别,也没有留言,留下的只是我始终记得的那句“白菜”、“又白又菜”。
第二天的晨曦,太阳还未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我离开小镇,走进那片红松林。我想在离开前去看一眼那湖。
穿过幽暗的红松林走出去的时候,地平线上已然泛起红色的光晕,白色的雾霭也已从湖上升起。
我迎着那吹来的风闭上了眼睛,细细的雾从耳边飘过,我听见了,听见了那声音,细细的吟唱着,仿佛在唤我的名。
我睁开眼睛,太阳已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隔着火车的车窗,白色的雾阵阵的飘过,在玻璃上凝成晶莹的水滴。
我好奇的想,是我走进了谁的梦里,还是谁走进了我的梦里。
我遇见的,是你,还是自己。
晨光越过重叠的山脊染上薄雾缥缈的小河。岸边洗衣的棒槌声、女子的说笑声,走过廊桥的小贩挑着扁担哼唱的歌声,幽幽的回荡在两岸的山间,唤醒了贪睡的鸟儿,结伴飞过幽蓝的天空,又静若无声的消失在沿河的吊脚楼斗角的飞檐间。一切是这样的宁静而致远,仿佛可将一颗孤伶的心在此安然的寄放。
我站在窗前,指尖的茶杯在入窗的风里渐已冰凉,浓浓的茶汤从舌尖一直寒到腹里,像窗外的风,散了朦胧的睡意,醒了童真的旧梦。
窗外的阳光渐渐飘过了窗前,洒在窗下的露台一只死去的红羽鸟的身上,宛然天堂眷顾的灵魂,唯美得令人心伤。
我离开了旅店,走过青石板的庭院,走下院门外红色的石块堆砌的石阶,走过一座古色古香的廊桥,听着潺潺的流水从桥下宛然岁月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唯有这河水清新的味道飘散在风里,积年累月,一成不变。
走下廊桥,走过一条依山傍水的狭隘小道,耳际愈发的清幽,远远的,肩挑扁担赶去老街的小贩迎面走来,笑说一句我似懂非懂的方言,近时彼此的莞尔一笑,就这样擦肩而过,也许明日再见,也或许从此便永不照面。
我循着他远去的方向踱步折返,路过方才的廊桥,走过河边方木搭建的水台。宁静、渐渐的随风而去,鼎沸的人声远远地传来。循声望去,沿河的小街整齐摆放的小摊就像竹排一张接着一张,与道旁的门店织出这座小城素朴的繁华。
我驻足于一处,细看着那些机织的绣品,虽然这些早已寻不见土家手工织品的美,但即便是机器造就的千篇一律也仿佛依然在极力的缅怀古老的图腾。
“美女,买一副刺绣吧。”
我抬起头来,循声望去,是小摊后边坐着的阿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一副陈旧的老花镜,缠着高高的青丝帕,一袭绣着花边的青色满襟衣。
她望见我长发下久未修饰的脸,看着我拉碴的胡子笑出声来,那一脸的皱痕没了沧桑,尽是慈祥。
我忽然像个年幼的孩子般欢喜,这欢喜就连自己也觉着莫名,或许仅是因为面前这样一副和善的笑脸,于是便无所顾忌的放下了沉重的面具,像个天真又贪婪的孩子在小摊上点来点去,花去不多的钱,换来久违的欢悦。忽然发现,原来可以分享的快乐其实是这样的近在咫尺。
太阳渐渐的升起,河水渐渐的清澈。水车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宛然沉稳的智者,从不激流勇进,也从不片刻的停息。我像时间的过客与它擦身而过,走过河上的石墩,一步一步的跨过河去,激流就在脚边匆匆流淌,泛起白色的浪花。
我索性在河中的石墩上坐下来,脱下靴子,一双脚伸进冰凉的河水,朝着彩虹般的石桥望去,河流在它的身下就像巨人的阶梯,一阶、一阶,流淌的河水就这样被分割成一个又一个俨然通往精灵世界的瀑布。
“哥们儿,让让行吗?”背着登山包的陌生女孩儿像个十字架伸直了双臂,不满的低头看着我,左摇右摆心急的催促。
我为那一声哥们儿哑然失笑,站起身来,拎着靴子,赤着脚跳过一个又一个石墩,有时险些落进河里,引来身后的人一声惊叫。这一刻,我仿佛从河中的倒影又看见那迷失多年的无忧少年。
将近正午的阳光洒满了对岸的古城青红的石壁,城墙上的苔藓在过去的岁月中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留下一片片深褐色的斑痕铭记岁月的沧桑。
我在城墙下的树荫里一张长椅上坐下来,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零星的落下,随着习习的凉风吹过,那些零碎的斑驳就像夏夜的流萤飞得热闹。
我在这日暖的风里渐渐的微寐,惬意的忘了时间,忘了这是置身何地,甚至忘了生命的延续,我就像是融进了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就像这脚下赤色的岩石陶醉在这弥漫着秀水清香的风里,忘了岁月,忘了晨昏。
山城的黄昏是短暂的,短暂得甚至来不及于心间留住它的美。夜色渐渐的染上华灯似锦的河岸,古城在小贩刮擦着木蛙的声响中静静的睡了,又在霓虹的光影中化身夜的女神渐渐苏醒。白日里碧绿的小河在夜色中映出两岸璀璨的灯光,宛然华衣的少女娇柔的微寐,细哼着遥远的山曲,在如我这般俗人陶醉的眼中婀娜似舞。
一轮弦月悄悄的爬上了山脊,在清澈的天空露出一弯醉人的笑靥,映着下游的捕虾人扛着虾网轻晃背篓的身影,朝着归家的路渐渐的远了。
我走过喧闹的人群,走过情侣相拥的寂静水台,走过卖艺歌手**歌唱的廊桥,在番薯飘香的风中回到河畔的旅店。寂寞、俨然窗下远离灯火的廊桥,伴在我孤独的窗前。只是这夜,孤独竟也如此的唯美。
窗外云深鸟雀鸣,怀想伊人,知否心相印。夜月清寒风泠泠,几度斜阳丝丝雨。
铭心爱意春风韵,梦呓浅笑,云开满月明。欲语诉尽相思意,奈何梦醒叹伶仃。
夕阳斜影,花落池中水,涟漪无数渐消沉,徒然几分憧憬。
点点爱怜依旧,欲语思愁还休。漠漠凭窗远望,心随花隐枝头。
朝时雨,凄寒晚来风。欲比花落离恨苦,晨风朝露更匆匆,离人几时逢
江南夜,花月忆相逢。斜倚堍桥空祝酒,一曲萧寒谁与同,丝泪染清风
瑟瑟晚来风,沥沥深春雨。似锦香云尽摧(chui)残,莫道是熹娱。
且劝流风去,休助无情雨。待破凌霄指玉皇,还复花如许。
朝时雨,春夜晚来风。花落成冢失津渡,月迷香残泣乌篷。笛破祭长空。
云归处,素影夜萧凉。梦倚舟舷笙箫默,瞑闻琴瑟染枌巷。託醉拟痴狂。
红尘碎,涟漪月纷飞。
疏影不谖花默语,暗香犹待暮云归。
寒魄与相随。
泪凝霜,寒影染香闺。
月笼幽芳云中雪,风袭香雨尽彷徨。
顾影叹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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