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谣
作者:濮颖
邻水码头
邻水码头 三 临水码头
    这里的人习惯上把大运河叫做上河,运河外的河道都称之为下河。这里地势低,水网稠密,湖荡相连。故而码头很多。

    用一两块大石头安在河边,能踏上两只脚的就算是码头。打几根木桩在水里,上面搭一条长木板的码头最常见。考究人家的码头用石条砌成整齐的台阶,一级一级从岸上一直伸展到河里。码头的边上树多。最常见的是垂柳,柔曼浓密的枝条倒挂在水面,半条河便溶在了浓阴里面。此刻的水面犹似浅淡的水墨底色,清晰地衬映或青或黄的荇藻,灵动自如的鱼虾。浓阴外的水面波光粼粼,阳光的斑点与满河的微风一起在水面上跳舞,明灭闪烁,变幻迷离。码头安静地卧在水岸,任由河水温柔地亲吻。风起的日子,水波荡漾,一层层的涟漪撞击码头,飞溅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

    夏日清晨的码头是女人们的集结地,尤为热闹。你看那谁家的新媳妇,趿一双红拖鞋,夹一盆脏衣服,簪一朵栀子花,步履轻盈地走向码头。放下手中盆,脱去脚上鞋,把一双白净净细腻腻的小脚浸到清凉的水中, 惬意地舒口气,蹲下身去欣赏水中的身影。一夜熟睡,女人的面容红润光洁,身姿袅娜,水面的影影绰绰更显了女人的妩媚与柔软。掬水,擦一把脸,眸眼更亮,捋一下胳膊,浑身清凉。想一想还在床上打酣的男人,女人的脸红了一下,抿一抿嘴角偷偷笑了。不一会,邻家的女人们都陆续地走向码头。洗脸漱口,捶衣刷鞋,连锅碗瓢盆都一股脑地端到码头,女人们一边大声拉话,一边低头做着手里的事情,在水色淋漓中,在清凉河风里,快乐就如这纯粹的河水,简单而明净。、

    码头的夏日也是男孩子的乐园。七八个黑不溜秋的淘气包,齐刷刷站在码头上,只听得领头的一声令下,扑通一个猛子就扎进水里,水面一阵波澜壮阔,转眼不见踪影,别着急,过一会你就会看他们泥鳅一样的脊背在水里钻来钻去,一会儿会摸上来几只河蚌一把螺蛳,有时也会举起一只破碗或是一只旧鞋。在大伙的嘲笑声中做个鬼脸,又重新扎入水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们便在大人的叫骂声中悻悻上岸,挨个站在码头上用凊水洗濯身体,然后快速转个身,褪换衣裤,露出跟全身的黝黑极不相称的白生生的小屁股。磨蹭着,极不情愿地跟在大人们的后面回家去。

    月色初上的时候,码头也是热闹的。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赤裸着上身,穿一条宽大的裤衩,肩上搭一条半旧的毛巾,赤脚来到码头上。有的蹲着,用毛巾湿水擦拭健硕的身体,有的干脆站在水里,畅快地戏水。他们在码头上放肆地说话。他们说天气,说收成,说女人。说女人的时候也是是男人们最快活的时候。他们说谁家的媳妇屁股大,谁家的老婆奶子尖。但是他们从来不说未出嫁的姑娘。每每说到此处,大家都会大笑着相互调侃:“你摸过?”,“没”。“眼睛给你干什么的?非得要摸过啊?”,“没摸过不算!”,“我碰过行了吧?”,“怎么碰到的?我们也要碰!”,“简单啊!明天大早你到一人巷,趁着小媳妇提篮子出来买菜,你跟她对面走过,保你碰上!”“哈哈哈!”。在下河,有很多狭窄的小巷,只能容一个人走。两个人对面过时,得侧身才能勉强过去。据说很多女人过小巷时因为太窄经常与男人“擦胸而过”而吃亏,特别是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因此一人巷又被称做“擦奶巷”。说到此处,便有女人在边上大骂“不得好!”,一边扔过一只羊角酥(很酥嫩的瓜果),或是一条挂刺的小黄瓜,男人伸手接过,在水中简单捋过,“啪”,用拳头敲开羊角酥,连皮带种地吃下肚。小黄瓜“咔擦”掰成两段,咬一口甜滋滋,脆生生。晚风吹过,河水清凉。夏日的暑气顿时便消了大半……

    夜色渐浓,码头上也会有三五个女子来洗头发。她们谁都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将长而柔密的青丝在清澈的水中濯来濯去,不一会用干净的毛巾擦干,再用一把细齿的木梳仔细地梳理,码头边上整齐地摆放着刚从头上卸下的各色发卡,发带等漂亮的头饰。那一刻正是:“夜暮风徐来,月满灯阑珊。清水濯芙蓉,闲落碧玉簪”……夜深沉,码头也恢复了宁静,直到次日的清晨。

    不知从何时起,码头随着河水的干涸,自来水的普及早已废弃不用。码头上秀美的村姑,顽劣的孩童,粗犷的男人,绝妙的风景也不复存在。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故乡的码头才似一桢发黄的老照片,映在我心灵的最深处。
邻水码头 四 我的小学
    我的小学

    六岁那年的夏末,我离开祖父母,来到父母亲的身边准备上小学。父母亲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小镇,我随他们住在政府大院后排的小平房里。院子很大,很深,很安静。一条青砖铺就的甬道两侧是高大的广玉兰和巍峨的雪松,齐腰高的冬青树就像一道天然的围墙。树很高,很多,很茂盛,把院子遮盖得几乎不见天日,那个夏日在我的记忆里特别的阴凉。院子里没有几户人家,那个夏天感觉特别的漫长和孤寂。午后的时光多半是坐在台阶上看树林中的麻雀打架,读几本小人书,想着在祖父母身边的无拘无束,听前院办公室里模模糊糊的嘈杂声,等待着爸妈下班归来……在这里经常遇到的人就是传达室的王伯伯。

    王伯伯成天戴着一顶旧军帽,脖子上挂着一个口哨和一串钥匙,他每天在大院里进进出出,可以用钥匙打开每个办公室的门,手里总拿着一叠报纸或是提着五六只热水瓶。伯伯很和蔼,每次见到我都停下来跟我说话:“快了,快了,等上了学就不孤单了……。”

    终于要开学了。可新建的小镇还没有学校,我只得去离家四五公里外的一个村小去读书。那时候的村叫做大队,这个大队有一个颇具时代气息的名字叫“红升”,一定是取“东方红太阳升”的意思。那座村小自然就叫做“红升”小学。学校跟大队部连在一起,前后各一排瓦房,一幢青砖,一幢红砖。两幢房子之间便是操场,西边两张水泥乒乓球桌,南北两只篮球架。东北角上一个简易的伙房。

    初到学校,什么都觉得新鲜好奇。感觉小朋友的脸上手上有点黑乎乎,好像用水也不能洗清爽。没有小女孩穿像我一样的紫色百褶短裙,雪白雪白的领口绣着粉色花苞的的确良衬衫。也没有人梳像我一样光滑乌亮的马尾巴,脚蹬一双乌黑锃亮的方口小皮鞋。

    老师们很喜欢我,可是小朋友都不爱跟我玩,课间活动时我都是站在教室门口或是窗前看他们快乐地嬉闹,幼小的心里会感觉到一丝不愉快。当然也有开心的时侯,那就是每天上午的九点钟。母亲在邮政局工作,每天都会托送报刊到大队部的邮递员叔叔给我捎来副餐,通常是一只红彤彤的苹果,两只奶黄色的蛋糕。估摸到九点钟左右,我就会把眼睛瞟向窗外,准会看见一个穿绿色邮电制服,骑着绿漆自行车,车后座两边挎着绿色邮政包的叔叔。我知道那沉甸甸的包里有我美味的早点。副餐是下课后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去吃,老师热情地给我削果皮,有时也会给我倒上一杯白开水,我就慢慢地享受着这份骄傲与幸福,眼睛斜着挤在窗口偷看我的黑乎乎的小脑袋,心里溢满了得意。

    渐渐地,有一首童谣在班上流行开来。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好吃龟,爬草堆。生鳖蛋,抱小龟。大的抱了九十九,小的抱了一笆篼。大的留着卖,小的全都炒咸菜。炒不熟,扔上屋。滚下来,哇哇哭。奶奶问我哭什么事?我说屁股戳根刺,奶奶拿针给我挑,我把屁撅得高。”,开始我也觉得好玩,后来知道了这首童谣是针对我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都爆发了,哭成一个小泪人。

    虽然那会人儿不大,可是很会思考。经过了这件事,我终于明白了该怎样跟小朋友打成一片。苹果不在办公室吃了,用铅笔刀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先尝试着给邻近我座位的同学们吃,看准嬉闹中哪些人具有号召力和影响力,把蛋糕掰开送给着给他们吃,一开始,大家都挺扭捏,也有的表现出不屑。可毕竟都是六七岁的孩子,在那样物质匮乏的年代,谁能经得起苹果和蛋糕的诱惑?没过多久,大家都接受了我的馈赠,初步表现出对我的友好,也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领袖时代就要到来了!

    果不出所料,一颗“明星”渐渐升起,课间的操场上不仅有了我活跃的身影,我还是分组游戏时大家的抢手牌,更是帮派拉拢的重点对象。再后我也感受到了小朋友们的淳朴和真诚。我成了实实在在的领军人物。那时的我可以爬到一人多高的树杈上手拿柳枝做指挥棒,让一帮猴孩子在树下忠实地听令。

    当然,让小朋信服的还有我双百的成绩,校会上流利的演讲,六一节优美的舞蹈,一肚子有趣的故事。……慢慢地他们常给我带烤红薯,晒干的馒头片,这些他们自己都不舍得吃。看着我闭着眼睛把馒头嚼得咯嘣咯嘣响,就会哈哈哈地开心大笑,却怕我噎着又马上到伙房的大水缸里舀来一瓢清水。我们躺在教室后的一块干净的草地上看天上的白云像棉絮一样随意舒展,我们用一只破旧的竹筛网水里的小鱼,赤脚站在婉柔的水中感受着母亲手一般的温存。我们躲到桑树林中吃桑葚,嘴巴染得乌紫,再互相用袖口给对方消灭罪证,我们在河边的灌木丛里剥野蔷薇的皮,吮吸一丝清凉的甜。我们用一根未抽穗的麦秸伸进麦田旁的小洞,用小手轻轻拍打洞口,一边咒语般的轻唤:咪咪,咪咪,快出来。不一会就会吊到一条肥耷耷的青虫……我们捉天牛,掏蜜蜂,到蚕豆地里摘蚕豆穿成佛珠挂在胸前装罗汉,去玉米田中掰玉米棒,把那串金色或是青色的穗子摘下粘在下巴底下扮老生……

    不知不觉中,,我在这所小学度过了三个年头,到了小学四年级,镇上办了学校,我只得离开了红升小学,离开了这片童年的乐土。珍藏在我心中的小学前三年啊,就像一道美丽的七彩虹,常常浮现在我人生风雨后的朗朗天空。
邻水码头 五 白虾
    白  虾

    高邮湖盛产白虾。白虾通体透明,虾壳极薄,晶莹如玉。是家乡人餐桌上的寻常美味。每年的五月中旬到七月下旬是白虾大量上市的季节,这时的白虾肉质丰满,虾籽满腹,味道极其鲜美。

    白虾出水后即不能活,虾壳会慢慢变成灰白色。菜场上的白虾成篓成筐的卖,这些虾才出水不久,虾壳未完全发白,虾身还微微蜷曲。等到虾肉泛红,虾壳死白时,就会价钱大跌,多由人家买回去喂小猫或是乌龟。在高邮,即使寻常人家,白虾的吃法也很多,一般做炒菜。掐去虾头,剪去虾芒,跟韭菜一起是白炒,佐料就是食用油跟盐,白虾经油后虾壳微微变红,混在碧绿的韭菜中颜色特别好看,也清爽,味道是极鲜的,很下饭。跟洋葱同炒就是红炒了。洋葱配上几根青椒丝与白虾同入油锅,加生抽,糖,少些醋。这道菜里多了许多配料的味道,虾味不是很突显。毛豆炒白虾也不错,刚上市的毛豆剥出豆仁,青格格的豆仁上蒙着一层乳白色薄薄的膜,本来就是够鲜的食材,加上白虾同炒更是鲜上加鲜。每次做这道菜时我还特别地加上一点鸡汤勾芡,索性让它鲜美到极致。

    白虾最经典的吃法我认为是用盐水白煮。鲜活的白虾价格高,也很少见。一般是傍晚时分去湖边去碰碰运气。夕阳西下,湖边的桥爪之下会有十来个渔民出售刚刚从湖里捕捞的鲜货,运气好的时候会看见一个小塑料盆,里面游着一群白虾,长长的虾芒在水里抖来抖去,青薄的虾壳在水中清透无比,甚至可见虾背上几丝淡蓝色的筋络。用清水装好以最快的速度带回家,打开灶头,锅内放少许清水,大火烧开,直接将透活的白虾投入沸腾的水中,淋少许食盐加盖,等到加入虾的水再次沸腾就可以装盘了。此时的虾全身淡红色,身体紧紧蜷缩,虾芒长长软软的耷拉着,黄色或紫色的虾籽都集结出来,凹凸在虾腹的周围。白虾自身的鲜美之味纯正天然,没有一丝雕琢。

    白虾做“醉虾”,品位也高。丰子恺的《吃酒》里写一个酒徒,每天傍晚在西湖边钓虾,一次只钓三五只,就用清水濯过,蘸了酒吃。这也叫醉虾吧。肠胃不太好的人群不宜多食醉虾,做这道菜时黑胡椒跟姜末要多一点,还可以加腐乳汁,醉虾放在玻璃盅内,打开盅盖,能蹦出一两只来,这样的鲜活真的很诱人。虾壳薄易用舌头剔出,虾肉细腻易入味,醇厚酒香与虾肉的完美结合绽放在舌尖,那是一种很独特的味觉享受。

    白虾也多用来挤虾仁,把虾放冰箱里冷冻后取出化冰,或是加碱水,这样的虾肉容易离壳软化,便于挤出。挤好的虾仁用保鲜袋装好,加适量水冷冻起来,可以随时食用。虾仁加少许猪肉肥膘剁成馅可做虾丸。

    到了白虾快下市的时候,买三五斤回家,先吹干水气,再加食盐在锅里煸炒炕干水分,最后放入竹匾里晒上十几个太阳,等虾身完全脱水变干后收藏。到了秋冬,可以用这些干虾做菜。烧豆腐时加一点,炒青菜时放一些,青菜豆腐里就会多出一份虾肉的美味。

    表姐早年旅居国外,很少回家。每年秋冬时节,姑母总会寄去亲手制做的高邮湖虾干。“远望可当归”,想象着表姐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的夜晚,一边看着在家乡拍摄的视频,一边品尝家乡的虾干,乡愁就在家乡的味道中漫漫地弥散,故乡的人与事也会越来越清晰在眼前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白虾跟许许多多的食材一样都是自然赐予我们的美味。我们应当学会感恩懂得珍惜。我喜欢吃虾,更喜欢这座美丽富足的水乡城镇。
邻水码头 六 腌蛋的季节
    腌蛋的季节

    清明前后,是腌蛋的日子。我的家乡是一个水乡,养鸭的人多。数不清的芦荡和湖塘是天然的养殖场。水里的虾米、小鱼、螺蛳是鸭子的绿色饲料。家乡的鸭是名鸭。肉极香嫩。鸭蛋更是闻名天下。

    家乡人不善用鸭子做菜,既做不出北京的烤鸭,也做不出湖南的酱板鸭,南京的桂花鸭。最多是入冬时节,用鸭子煲汤,一到冬季,街上大小饭店的门口就挂出了“老鸭汤”的牌子,鸭汤特有的浓香味和飘散在街头的氤氲热气,总让人在萧索的冬日里感到阵阵的暖意。

    家乡人善腌蛋,正月一过,大街小巷就多了挑着箩筐卖鸭蛋的乡人,一边走,一边吆喝“鸭蛋,高邮湖的鸭蛋”。高邮湖的鸭蛋在家乡人的心目中是最好吃的蛋,因为高邮湖水质好,鱼虾多,自然环保。也有人吆喝“鸭蛋,正宗高邮麻鸭蛋!”高邮麻鸭和北京鸭一样位居全国名鸭之首。家乡的鸭种大都是麻鸭。也有人家养一种小梅鸭子,个小,肉粗,无香味。还有一种鸭,叫绍之鸭,也不是系出名门,但是鸭蛋与麻鸭蛋很相似,极易混淆。

    麻鸭蛋个大,蛋壳有青、白两色。蛋黄大,颜色橙黄。煮熟的蛋,空头小。蛋白清细嫩,蛋黄油沙红。冠有朱砂和红太阳的美誉。著名作家汪曾其先生在作品中就有详细的描述。

    随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买蛋的人来到摊前,通常会捡出其中的一只,迎着阳光照照,透过薄薄的蛋壳,可以看出蛋黄的大小来。确认鸭蛋的品质之后就谈起价钱,价钱一般不高,按斤计算,一般人家买十斤左右,也有买二十斤的。蛋买回家以后,用清水洗净,在阴凉处自然晾干。腌制的方法有两种:盐水浸泡、黄泥包裹。

    盐水是用冷却的开水将盐化开,将鸭蛋浸入其中,一般按十斤蛋一斤半盐的比例。还需放入一点料酒,去膻增香。盐水腌蛋易破,不便存放。相比而言,用黄泥包裹就科学多了。用温水化开盐,加黄泥搅拌成糊状,将鸭蛋裹入泥中,再用塑料纸套好,包装独立。腌好的鸭蛋最好是放入瓦坛中,置避光通风之处。鸭蛋从腌制到食用的时间一般在四五十天左右,清明左右腌好装坛,到端午节的时候就可以吃了。家乡的端午节有许多风俗:“系百索”,“打蛋络”、这个蛋络就是用来装鸭蛋的,至今还记得小时候“碰蛋”的游戏。那时节的鸭蛋腌制时间不长,只有一丝丝的咸味,正适合白嘴吃。吃一小口,放鼻子边嗅嗅,到了中午,也舍不得吃完。

    家乡有许多蛋品厂,产品质量非常好。品种也多。外地人来这里,都要带一些蛋品回去。家乡人送亲友,也必送鸭蛋。超市的货架上随处可见各种品牌的蛋品。卖鸭蛋的专卖店也多如牛毛。可是,家乡人还是喜欢自己腌蛋。哪怕只腌三五斤。因为,在家乡人的心中,腌蛋,已经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是习俗,是情趣,更是一份浓浓的乡情。

    清明时分,莺飞草长,家乡人用自己的一双巧手,腌制出了闻名天下的鸭蛋。绿茵茵的湖滩上,金灿灿的阳光下,家乡人一声“咦啧啧来”,希望便在清粼粼的波光里荡漾开来……
邻水码头 七 小马
    小马姓胡,属马。叫什么,知道的人不多。他二十年多年前就在这所百年老校做零工,按属相排下来看,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小马个头不高,人挺精神,也有力气。说话嗓门很大,咬舌严重。那是因为他先天舌系带发育不良,幼年时父母也不晓得找口腔科的医生矫正,以致落下现在这个毛病。小马命苦,跟牛郎一样,从小父母死得早,跟着兄嫂过。兄嫂对他不是很好,经常饱一顿,饥一顿。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也没给他好好张罗,好年景一下子就过去了。

    十多年前,他讨过一个老婆,当然不会跟牛郎一样幸运地遇上美丽善良的七仙女,而是亲戚们费尽周折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一个贵州女人。男欢女爱的日子过了几年,就是在那几年里,小马的瘦长脸变成了小国字,瘪瘪的肚皮也在不知不觉中挺来起来。大家经常寻他开心:“小马,这些年没见你老婆肚子大,原来是你怀上了。”小马听了一点不恼,乐呵呵地摸摸自己微微突出的肚皮,憨憨地笑着说;“是的,快三个月了”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女人跑了。卷走他可怜的一点积蓄,也没给他生个一男半女,丢下他至今孑然一身。有人问过小马恨不恨那个女人,小马摇摇头:“人家到底跟我过了几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情似海深,该我命苦。”

    “屋漏偏遭连阴雨”,没有多久,小马在一次施工中意外受伤,校方可怜他孤寡,给他治好伤并收留了他,签了长期用工合同,还特地分了两间闲置的校舍给他。从此,无依无靠的小马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这个学校有很多香樟树,每天天不亮,小马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香樟树下。香樟树长在校园主甬道的两侧,落叶多,还结一层酷似小蓝莓样的黑色果子,果子硬硬的,用脚踩上去咯蹦一声响,冒一股紫黑色的液体。小朋友觉得很有意思,下课时经常三五成群地去踩落在地面上的果子,踩碎的果子壳粘在甬道的水泥路面上,黑色的果汁就会黏在水泥路面上,形成一块一块的黑斑。小马心疼地面被弄脏,大早就起来清理,一边弄一边叽里咕噜地埋怨。课间的时候他也闲不住,不时去追赶踩果子的调皮猴。为这事他还专门到校长室上访,校长很重视,为此开了专项会议,果然,孩子们不再踩果子。路面看起来清洁多了,小马很开心。      

    这所学校里除了香樟树,还有孝慈竹,红枫,枇杷,牡丹芍药,金桂银桂,山茶蜡梅,春桃冬青。小马自然而然地又做起了花匠,浇水,剪枝,施肥。看不见他做了多少,只知道三月春桃朱砂染,八月桂花一垄烟,冬日的第一场朔风吹过,你站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闻得到蜡梅的暗香浮动。六月一到,黄灿灿的枇杷挂满枝头,大家都说这是小马的功劳。

    其实小马也挺精明的,他知道“王小二子下面,看人兑汤”的道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点不犯嫌。在他的眼里,“县官不如现管”,总务主任比校长的官大,因为他属后勤组,总务主任就是他的直接领导。他也单纯好骗,平日里有老师指派他做事,他没那么爽气,但只要说一声:某某主任让我请你怎么怎么的,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跑。这一招屡试不爽。但是他也有热心帮忙的时候,平时常跟他打打招呼,拉拉话的,有废弃不用的旧薄本让他收去卖了废品的,他都能记在心上。小马也会做人,学校食堂的泔水,剩菜饭他会收起来,隔三岔五送到兄嫂家中喂猪。兄嫂也会念及他此时的好处,到了过时过节带他回家吃顿团圆饭。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小马依旧孤身一人。大家舍不得小马,都叫他趁早找个对眼的,将来老了也好有个伴。小马却说不着急,要找就得找个有文化的。都说西天大雷音寺悬梁上的蜘蛛终日听如来讲经,日子久了也染了佛性。小马二十多年生活在这座书香校园里,多少也沾染了一些文化味,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怪。

    大家都说小马傻,不会想心思,从没见过他有不开心,不满足的时候。我想,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孑然一身的他望着窗外的星斗,眼中一定会有一滴晶亮的眼泪。
邻水码头 八 七月半
    七月半

    中国民间有三大“鬼节”:清明,中元,寒衣。中元就是农历七月十五,俗称“七月半”。佛教称作”盂兰盆节”。这是一个围绕着祭祀鬼魂为中心的节日。

    祭祀是华夏典礼的一部分。大千世界,祭礼繁杂。不同的民族有自己的祭祀文化。扬州风俗谚语中就有“早清明,晚大冬,七月半的亡人等不到中。”。不同的祭祀日,祭祀活动的时间也各有不同”。清明祭祀越早越好早,冬至这天宜晚,七月半这天最适合在午饭之前。

    祭祀的饭菜一般四样:红烧肉、凉粉、青菜烧豆腐、鱼。米饭一碗,竹筷一双,香炉烛台一副。米饭是先盛在一个小碗里,再倒扣在另一只稍大的碗中,最后将筷子插在米饭上。小时候,我无事就常学着大人祭祀时的样子扣米饭,插筷子。祖母见了立即跑过来拔去筷子,倒回米饭:小祖宗。插不得!不作兴!

    祭祀的饭菜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点好香烛,就开始烧纸钱。纸钱是黄色的毛边纸,上面揰了很多长长的圈眼。烧纸前家里的男丁将把毛边纸一张张的叠好,叫做“划纸”。过去烧纸的必须是男丁,女孩子烧了老祖宗收不到。很分明这是男尊女卑的思想。现在就不一样了,只要心诚,只要有孝心,谁烧都一样。除了毛边纸,还有金元宝,银元宝。都用锡箔纸折成。烧纸的时候,家里的大门要打开,好让亡灵进来。

    纸钱烧完,按长幼顺序磕头,念叨祝祷。一切完毕后,一大家人洗手吃饭。所以七月半这天既是祭祀的日子,也是全家人相聚的日子。

    除了在家,还有很多人家在寺庙里祭祀,更显庄严。每逢祭祀日,极乐庵与镇国寺的香火特别旺。极乐庵在城南的一条巷子里,规模不大,倒也精致齐全。镇国寺因唐代的一座七层方塔——镇国寺塔而得名。此塔建于唐僖宗年间,历尽风雨,有南方大雁塔的美誉,外表虽斑驳陈旧,却风采依然。千百年以来一直骄傲地屹立在运河中心的绿岛上。特殊的历史传说,特别的地理位置,镇国寺因此闻名。去镇国寺,有水陆两条路。陆路从长虹卧波的运河二桥过去。水路从琵琶闸乘坐专门的渡船。这条船不收费用,渡有缘之人,渡天下众生。夏夜,我最喜欢站在运河堤上远眺镇国寺的夜景:水中央,一座孤岛,孤岛上,一座古刹。这一切倒影在绿宝石一样的河水之中。水中岸上连为一体,影影绰绰,如梦如幻。果然是“不惜秋波重一转,水中陆上两相宜。”。

    记得小时候,有一年的七月半,祖父带领全家人祭祀。村干部来找他,叫他不要搞封建迷信。祖父头都没抬:“什么叫封建迷信?烧纸看人心,上代传下世。”今天看来,祖父的简单朴实的话语中其实蕴含了丰富的道德与伦理的内涵。祭祀活动是活着的人对离去亲人的一种感激和怀念,是与另外一个世界的对话。是灵性的自发,是情感的延伸,是最基本的信仰。这里饱含了生者对死者的思念,对生命的敬畏。也是人类种族和精神的一种延续。

    这几年总梦见逝去的祖父母,都在七月半之前。不是对我说鞋子坏了,就是衣服旧了。醒来满脸是泪。一到七月半,我就会去镇国寺祭奠他们。在这里,我虔诚祈愿,告诉他们,虽然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但是亲恩难忘,牵挂还在。
邻水码头 九 童年旧事
    童年是在一个叫陈家庄的地方度过的。村子不大,住着三五十户人家。一条清透蜿蜒的小河将村子分成两半。爷爷家住在河东的村头,门前有一棵碗口大的歪脖子野枣树。隔壁家也有一棵野枣树,比爷爷家的树粗好多,要两个小孩合抱才行。树杈也多,长的像把大伞。两棵树都向外斜着长,顶上的枝蔓连接在了一起,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春天到的时候,满树的花,淡黄淡黄的,老远就能闻到甜丝丝的味道。下河洗衣的姑婶,下地劳动的叔伯们走到树下都会抬头看一眼,用力嗅一嗅。树下的那只大黄犬半伏在松软的地上,惬意的摇着尾巴,褐色的眼睛温柔的看着过往的乡邻。一阵风吹过,树上落下些许花瓣,顺着风洒落到水面上,成群的鱼苗顶着这些花瓣随着水波的起伏跳着欢快的舞蹈。屋顶上有几缕炊烟升起,一只油冠水亮的公鸡悠闲地踱着方步,寂静的午后不时散落着“咯咯咯”的声音,那是觅食完的鸡群在满足的打嗝。

    几场杏花雨过后,不经意间,树上已挂满了枣,青的发亮。孩子们的眼睛从此就长在了枣树上,走到树下自然就慢下脚步,勾勾的望着树上的枣,食指早就抠在嘴巴里,就等着端午粽吃过,野枣变成红黄色的时候,扛一张板凳来树下“等枣”。

    “等枣”是一件很耐心的事情。枣子是不会自己从树上掉下来的,就是熟透了,也要用竹篙打落。这里的等枣,其实是等喜鹊、灰雀把枣子啄落下来。那会儿的鸟儿特别多,叽叽喳喳满树都是。即便是这样,啄落的枣子也不多,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等枣”的心情。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竖着耳朵听,听见轻轻的“啪”一声响,一个个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声音传出的地方,往往收获甚少,一个中午也许就只有几颗不太成熟的、还被鸟雀啄去一口的野枣,孩子们却兴奋的很,脏乎乎的小手捏着落地的野枣象征性地在衣袖上擦一下,就分食开了。一人就是那么一小口,那股新鲜的甜蜜,成功的喜悦是大人不能体会到的。后来爷爷奶奶不许我跟大伙一起猴,我就坐在旁边羡慕的看着小伙伴们听枣落,追枣跑,拾枣吃。羡慕的同时想了一个戏弄人的主意:乘大伙不注意的时候用小石子往树下一扔,“啪”的一下,看着大家立马起身满地寻枣的样子我就捂着嘴偷笑。没过多久,我的伎俩被识破了,再后来,玩这个把戏的孩子越来越多,扔石子成了“等枣”过程中的一个快乐的游戏。待到秋风吹过,满树都是红彤彤的野枣,大人用布铺在树下,全家出动,用竹竿打,用力摇,摇落的是欢笑,收获的是幸福。第二天,全村人家的桌上都会有一碗甜甜的野枣……

    童年的冬天也是欢乐的。堆雪人、打雪仗、跳太阳、打钱堆、抓石子、挤墙角。孩子的笑闹声把和睦的村子闹腾的热气融融。最喜欢过年了。不说腊八粥,送灶神,打稻墩,贴门联,放鞭炮,压岁包,单单想起蒸馒头这件事情,我都会笑出声音来。家乡人一到腊月家家都要蒸馒头,每到这时,乡邻就跑到爷爷家打招呼,让爷爷看着我不能到他们家里去。原来家乡人有个说法:不让胎发未剪的孩子出入蒸糕馒的屋子里,不然糕馒蒸不熟。乡里人特别重视蒸馒头,甚至把馒头蒸的好坏预示着来年收成的好坏。我从小因为脾气特大,哭性忒长,爸妈太宠,几次胎发都没剪成。所以,不能出入蒸馒头的人家。可就是有那么一年,隔壁有个叫“国英”的大姐姐,一条油亮亮的长辫子,一双黑闪闪的大眼睛,偏偏就不信这个,那天她们家蒸馒头,她负责在灶膛口添柴烧火,早就约好我到时候从灶膛口后面那扇木窗子爬进来,木窗子是正方形,矮矮的,我垫块砖头,用脚勾住窗台,猫着身子低着头,大姐姐一伸手就把我接了过去。我躲在草垛子后面,不敢说话,就跟国英姐姐打手势做鬼脸,灶膛里的火烧的旺旺的,我跟大姐姐本来就因兴奋发红的脸被映得更红更热。国英一边烧火一边问她妈妈馒头好了没有,她妈妈就在锅台口笑着骂:馋丫头,急死了!

    终于,馒头蒸好了,一屋子的热气,湿湿的、濡濡的、白白的,香香的。国英拍拍腿上的草灰跳出来问馒头蒸的好不好?只听她们家人说:好!好!好!从来没蒸过这么好!国英姐姐一声叫唤,,我就灰头土脸的从草垛子后面连跳带爬的钻出来了……那个春节,我开心的不得了!爷爷逢人便说胎发不剪照样可以蒸馒头!

    近些年,总是梦见小时候的情景,也常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好多年没回家乡了,听说那两颗野枣树早就锯了,因为结不了多少果子,味道也变的有些酸涩。也不知道家乡人一到腊月还蒸不蒸馒头,是不是也不让胎发未剪的孩子出入蒸馒头的屋子,还有没有一个泼辣的姐姐把一个未剪胎发的孩子悄悄的藏在自家蒸房灶膛口的草垛子后面……
邻水码头 十 红薯
    小时候吃红薯,是因为物质匮乏。西北风一吹,眼睛便盯上爷爷的那垄红薯地。在一个阳光满满的午后,爷爷脱下他的老棉袄,从堆满犁耙锄锹的厢屋里找出一把锃亮的灰叉,握在手里试了试,结满老茧的大手向在窗下看小人书的我一挥,我便雀跃地跟在爷爷的身后,顺手从墙角拾起一把钝锈的小弯刀,爷孙俩英雄气概地走向那片丰收的红薯地。

    拉开枝蔓纠结的藤,跺跺鞋上的黄土,爷爷开始挖红薯了。一脚踩下灰叉,凝结的土块被翻开,随之出来的便是一个个裹着泥土,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红皮小娃娃。有的像人参长着长长的须。有的刺破皮肉,流出白色的浆汁。我蹲在垄边,两只小手在泥土中翻检着红薯,兴奋地大呼小叫。等到太阳西斜,微风吹来一丝寒意,爷孙俩已经提着一篮红薯凯旋而归。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烤红薯。乘着奶奶做晚饭的当口,拿几个红薯放进灶膛,奶奶把红薯埋在炭灰里面,我就在边上守着。隔一会就猴急地问熟了没?奶奶让我出去玩一会,说等粥好了,红薯差不多就熟了。

    米粥的香味弥漫开来的时候,奶奶用灰钳把裹在炭灰里的红薯也夹了出来,红薯的外表已经烤的黑礁一样。冒着腾腾热气。迫不及待的接过红薯,滚烫的红薯在两只手掌里翻来覆去却舍不得丢下。一会儿就变得温热了……

    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剥开红薯烤焦的外皮,金黄的薯肉展现在眼前,夹着木炭和泥土芬芳的气味朴实醇厚,香的没有一丝雕琢和做作。捧着红薯在手心,一下子竟不舍得去吃。直到爷爷催着我怕凉了吃肚子疼,才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味……那个年代,人们跟红薯有着深厚的情缘。

    上个周日的午后,太阳也是满满的。收拾好家务便百无聊赖的坐在阳台,看孩子们嬉闹。突然想起小时候烤红薯的事情来了:“走,我们今天烤红薯去!”孩子们像我小时候一样雀跃起来!说干就干,打开院门,找来几块砖头垒成一个小小的灶台在背风处,门前有些枯萎的芭蕉叶正好当燃料。俩孩子不知从哪找来劈开的竹竿,一脚一脚踩成小片。给女儿一些零钱,让她去不远的超市买来两斤红薯,一切准备就绪……  

    芭蕉叶有点湿,点着了又熄灭,我从摩托车油箱里倒来汽油助燃,果然,火势汹涌,浓烟滚滚。俩孩子在我的指导下往火里添小竹片,一边添,一边跳,跟着火苗一起热烈的舞蹈。冷灶终于热了,我们把红薯埋在了炭火里面。

    等待的时间总是觉得漫长,孩子们围着灶台直转。一会儿就要动手翻,总被我拦住。看着他们,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好温柔,儿时在灶台边的守候一下子又清晰在眼前。随着阵阵香味,我知道,红薯熟了。

    烤熟的红薯,依旧是焦黑的外表,孩子们一人一个捧在手心,也是舍不得吃。我就像当年的爷爷一样怕他们吃凉的坏肚子,在我的催促下,孩子们开始剥开红薯的皮。剥开皮的红薯依旧是黄色的心,淳朴的味。孩子们的小手黑了,嘴巴黑了,脸颊黑了,笑声萦绕在初冬暖暖的午后,我的心也是暖暖的……

    怀念儿时的红薯,怀念逝去的岁月。
邻水码头 十一 我的中学
    我的中学是一所乡镇中心初中,随乡镇的名字叫做“卸甲中学”。这所初中与众多的初级中学没有太多的区别。数十间教舍,两排师生宿舍,几亩菜地,食堂西边是一排猪圈。

    学校的后面一条不算太宽的河,记忆中河水很清。河两岸一排垂柳,树下长满了带刺的灌木,最多的是野蔷薇,枸杞子。印象最深刻的是初冬的枸杞,饱满透明,红得直逼你的眼。野蔷薇开粉紫的花,不大,密密杂杂地挤在一起,热闹得很。蜜蜂嘤嘤嗡嗡,电线上站满了燕子。

    河上有一座歪斜的木板桥,人走上去来回摇晃,吱吱作响。却丝毫不影响我们课间休息时走过去。因为桥那边是我们的乐土。

    过了桥,是大片的树林与农田。桑树,榆树,还有一种很高很瘦几乎不长枝桠的树,听红梅说这树叫做“二月意杨”,做火柴梗的。秋风吹过,叶子簌簌地落下,满地金黄。

    桑树很矮,很密。人钻进去便看不见。初夏时节,桑椹熟了。红的,紫的,黑的。酸酸甜甜,那段日子里,我们的嘴巴总是紫紫的,像电视剧里的蓝色妖姬。

    农田里种菜,分很多块,一畦一畦,萝卜,山芋,豆角,一年四季都不闲着。萝卜的根总是露出泥地,红的,白的,黄的,色彩鲜明,不由人不想去拔一个,拧断叶子,在袖子上蹭蹭,一口咬下去,像雪梨。

    山芋相对没有萝卜那么诱人,茂密的藤蔓纠结蔓延把田垄遮得严严实实,想吃山芋必须带上工具,刀或是铲,还要拉藤刨土,麻烦。

    学校里有劳动课,每周两节连在一起。经常帮食堂剥蒜头。有个女生叫陈华,她曾经跟我打赌生吃三颗整蒜,换我口袋里的大白免奶糖。当她吃到第二颗的时候,眼泪直流,嘴巴张得大大的,丝丝吸气,我立即夺下她手上的蒜,把剥了糖纸的大白兔塞到她的嘴里,从那以后,她便成了我的死党。

    猪圏里养的是黑猪,自习课的时候能够听到啰啰啰的声音。那是食堂的老李在喂食,猪猡们听到喂食声便欢腾起来,呼噜声哼哼声此起彼伏,不由人停下笔侧耳听一听,肚子居然也咕咕地叫起来,原来已经是下午的第四节课了。

    校园里整洁干净。小路边上有树,清晨的树叶上会有露水,风吹过来的时候飘来清新的味道,像水一样地流淌。校园里有很多年轻的女老师,她们的脚步总是很轻,脸上挂着微笑,很美。

    最喜欢上晚自习,点一盏煤油灯。玻璃罩擦得雪亮,一人一盏,灯光晕黄,与天上的星星互相交映着。班主任静静地坐在讲台上备课或是批改作业,教室里一片沙沙声,像蚕吃桑叶。

    张老师跟张师母又吵起来了,在夜色中听得很清晰。大家笑笑,因为第二天早上,张师母依旧会笑吟吟地浇她门前的几棵月季花,张老师在旁边同样笑吟吟地看着如月季花一样娇艳的妻子。

    至今还记得,年迈的老校长戴着老花镜,佝偻着身子,踮起脚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漂亮的行书:做自己的主人。

    窗外一阵阵热烈悠长的蝉鸣,栀子花开了,又到毕业季。
邻水码头 十二 食蟹
    我是在水乡长大,对螃蟹这个鲜活美味的家伙一点也不陌生。小时候称之“庞海”或“毛海”。水渠中,小河边,甚至稻田里多的是。也不算什么稀罕物。“秋风起,蟹爪痒”,中秋一到,便是赏菊吃蟹的好日子。一盆秋菊,一壶好酒,几只紫蟹,在清秋桂子浓郁的香气中把盏持螯,耳边流淌着细腻婉转的越剧,或是华美隽永的昆曲。不觉便想起《红楼梦》中咏菊赋蟹的诗句来了。说到赋蟹诗,还是黛玉的那句最妙: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吃蟹总得有人捕蟹。我舅舅会“掏毛蟹”。一截稻草,在蟹洞口撩来撩去,螃蟹误以为是食物,便会缓缓从洞中出爪子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手逮住蟹爪往外轻轻一拽便成了。一个下午,总能掏到五六支。运气好,也有八,九,十支的。回家后用塑料板刷将蟹身刷洗干净,特别是毛乎乎的大螯,然后往清水锅里一扔。水开蟹熟,老远就闻到鲜腥的味道。

    捕蟹有专门的工具,蟹笼是最常见的:鱼网固定在铁圈上铁圈上下留有一定的间隙,基本上在20-30公分左右。里面放些小鱼小虾做诱饵。螃蟹爬进去觅食便出不来了。

    去年的秋天,我到泰州的溱潼,为的就是品尝溱潼的“簖蟹”。在中国文字中,这个“簖”字就是专门为江苏泰州的“溱湖”而生的。“簖”是溱湖里专门捕蟹的工具,将竹枝或苇杆编成栅栏直立在水中,以截断鱼,蟹去路继而捕获。所以,溱湖的蟹称之为“簖蟹”,“溱湖簖蟹”名列“溱湖八鲜”之首,声名远播。

    “人在江湖”,螃蟹也有它的江湖。阳澄湖,洪泽湖,溱湖,长荡湖,金湖,高邮湖,浓装重彩,让你应接不暇。前几天朋友送来几斤高邮湖的螃蟹。打开蒲包随手拎出一只:蟹壳坚硬如铁,呈黛青色,蟹肚洁白干净。团脐下部饱满微凸。捏蟹腿,蟹腿长有力,看大鳌,蟹鳌粗且壮。尤其是爪上的一缕缕金毛更显生猛。“好蟹!满天下,谁共高?”

    小时候常听祖父说世上两种吃相最难看,一是吃西瓜,二是啃螃蟹。现在看看都是老黄历了。如今,西瓜做成果盘,用牙签挑着吃。吃螃蟹更了不得,有人发明了一套吃螃蟹的工具,剪刀,锤子,耙子,一只蟹能吃个整的出来,不得不佩服食蟹之人的精细。

    螃蟹性凉,所以要佐以姜醋,白酒。烹饪中以清蒸为上。洗净,扎实(蒸熟时爪子不掉,蟹肉不干)蒸时将腹脐朝上,以免膏油渗入锅内。

    秋后的习俗很多:团圆祭月,归宁赏菊,登高望远。螃蟹自然是不可缺的。我喜欢吃蟹,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鲜美,更多时候,却是在回味。回味我们生命中连行渐远的记忆与刻在骨子里的文化传承。
邻水码头 十三 外婆桥
    记忆中的童年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的老家在苏北沿海的农村,外公是一名军官,五十年代中期因为工作需要全家迁移来到这里。年轻时的外公英俊,外婆漂亮。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合的一对。外公和外婆很恩爱,外婆什么都听外公的,他们育有四个儿女,我妈是老大,依次大舅,小舅,小姨是他们最宠的幺女。

    刚来这里的时候没有房子,外婆举家租借老乡家闲置的旧屋,过了好几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后来政府安排他们住进一个破四旧时废弃的祠堂,祠堂很大,颇有古风,但是很旧,四围也没有人家,大白天家里都阴森森的,夏天里特别凉快。

    院子很大,院门朝东,木头栅栏,一把黄铜的老锁旧迹斑斑,院门上方搭城了凉棚,外婆称做“场亦或敞”,我至今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字。外婆在院子里植了几株樱桃,一到夏天,圆溜溜的樱桃挂满指头,像无数个晶莹闪烁的红玛瑙。樱桃归小姨摘,她用一把剪刀仔细地剪下来,轻轻地放在小竹筛里,用凉水洗过并养在大碗里,晚饭后纳凉才从厨房里端出来,大舅吹笛子,小舅吹口琴,小姨唱歌,唱的就是“樱桃好吃树难载,社会主义等不来。”,我在他们的面前绕来绕去,像只快乐的松鼠,累了就睡在敞下的大竹床上,大舅用蒲扇给我扇风,待到露水下来的时候,小舅会把我抱进屋里去。

    外公那时候任一方书记,手上有一定的权力,但是一生清廉。外婆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书记娘子,为人低调谦卑。政府大院她几乎从来没有跨进过一步。更不会像别的书记夫人一样过着夫荣妻贵的生活。外婆能吃苦,一直在外面找杂工做。她拖过板车,铰过棉花包,织过草帘子。铰包的时候她带过我,我坐在边上看着她用一把木柄的钢针狠狠地插进麻袋口,用麻绳穿过钢针的眼,再像铰衣服一样把袋口铰封起来,然后再扛过沉甸甸的麻包,把它们扔到一边。外婆铰包很快,背包却很吃力,夏天里她的后背总是湿漉漉的,不一会就会泛起一层白白的东西,那是盐霜。有汗水从头发里滴下来,落到外婆的眼睛里,外婆眨着眼睛,试图用胳膊肘去擦,我从口袋里掏出雪白的手帕,踮起脚尖去帮外婆,外婆弯下腰就着我,说;“乖,外婆要赶工时,你在边上跳个舞。”我就会放下手中的物什,大大方方地边跳边唱“红星闪闪放光彩。“跟外婆一起干活的人个个夸赞我,外婆很满足地笑着,手上的活干得更快。

    外婆也严厉,什么事情都讲规矩。她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那时候我特别调皮,夜里不肯睡觉,缠着外公给我讲故事。累了一天的外公精力总是有限,讲着讲着就瞌睡了,我就拼命地哭,外公只得睁开眼睛继续讲,然后把我抱在膝上哄我睡觉,我会越发哭闹得厉害。外婆就会大声训斥外公;”把她扔外面去!让她慢慢哭!吊不死的茄子哭不死的娃!",外公为难地看着我,再看看外婆,外婆瞪着眼睛看着我们,眼睛里充满严厉的光芒,我吓得乖乖闭嘴。

    那时候的冬天特别冷,屋檐下常常挂着尖利的冰凌。两个舅舅住在朝北的小房间,我跟小姨睡在朝南的大房间,中间隔着一扇门,像套房一样。睡觉前的我喜欢疯,疯到嘴巴干,然后咕咕地喝水。到了夜里憋尿,又离不开热乎乎的被窝,常常故意尿床。小姨在梦里被凉气惊醒,急得不行。那会没有太多的被褥,也没有洗衣机,洗被子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外婆知道了一定会打我。小姨于是向哥哥们求助。两个舅舅便叫我们睡过去,他们睡过来,两个青年人用身上的热气将我尿湿的床单焐干。看到有人替我焐床单,我以后更加肆无忌惮,时间长了床单上便有了一股臊气,小姨实在睡不下去了,便找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洗被单,外婆很欣慰:老丫头到底长大了,懂事了,晓得帮我做家务活了。小姨晾着床单,眼睛乜着我,我在床单后面窃笑。

    外婆白天在外面干杂活,晚上回家打草帘子,正屋的东边是一间厢房,里面堆满干净的稻草,稻草下面是一架打草帘的工具,外婆弓着腰,一把一把地织草帘,手上满是老茧和倒刺。草帘织好卖给粮站,价钱很低,外婆不嫌,她说“牛栓在树桩上也是老,到底可以挣两个钱贴补家用,丫头小伙正在长身体,要吃。还多了一个小馋猫!”每每听到这里,我就嚷嚷着要回爷爷奶奶家,威胁外婆说她嫌弃我,要我父亲以后不管她们家的事情!我母亲比下面三个弟妹大好多,也争气。外婆常说以后老了一定是要大女婿养老送终,包括带出三个弟妹。外婆听了扬起巴掌在我面前晃晃:“小白眼狼!还不如我家的大黄!”

    大黄是外婆家养的一条土狗,全身黄色。大黄很忠诚,也机灵。每天伏在场门口,一双褐色的眼睛盯着过往的行人。外面任何人的东西它都不会吃,只认家里人喂的食物。外婆打草帘的时候,大黄就睡在外婆的脚下,只要大黄竖起耳朵,轻快地窜到门外,低声呜呜的时候,一定是外公披着月亮归来。

    每年腊月的时候,小偷便猖厥起来。外婆总是叮嘱家人:“腊月荒天,防火防盗”。因为有了大黄,院子里的萝卜干,咸肉才没有像后面庄台上的人家被小偷顺走。外婆更喜欢大黄了,经常给它加餐,不是多添半碗剩饭就是加一根早被我们啃得缺缺丫丫的肉骨头。

    那一年外公病了,胃癌。外婆肩上的担子更重更沉。她执意要与我父亲一起带着外公到处求医问药,辗转上海南京各大医院之间。那时我也跟着他们到处走。为了节省开支,外婆叫我逃火车票,我不愿意,说她“坏思想”。外婆的眼泪掉下来了,她看了看躺在一边孱弱的外公,从手绢中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交给了乘务员。

    第二年暮春的时候,外公走了。享年48岁。来人吊唁期间外婆没有在人前嚎淘大哭,出殡的那天,外婆梳洗得干干净净,安静地坐在外公的灵柩前,手抚棺木,像是要与外公一起赴一个正式的集会,一直送到殡仪馆内。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外婆便昏倒在地上…

    那时舅舅与小姨都已经到外地工作,家里只剩下外婆,我和大黄。我跟外婆睡在一起,夜里常常被一阵窸窣声惊醒,那是外婆抱着外公的骨灰盒坐在床头悄悄地抹眼泪。外婆一直舍不得离开外公,所以坚持不将外公的骨灰盒下葬,直到十年以后才在儿女的劝说下将外公的骨灰送回老家去。

    阴雨连绵的夜里,大黄经常狂吠。外婆走到窗口对大黄说:“不要叫,是家里人回来了。”,大黄真的安静下来,我问外婆:“是外公回来了?”,外婆点头说:“是他回来了,你怕不怕?”,我摇摇头:“不怕,外公是亲人”。外婆把我抱在怀里痛哭:“外公再不会回来了!不会了!”,我睁大眼睛,开始在黑暗中寻觅外公的影子,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今年的重阳节,远在他乡的小舅胃疼住院,检查结果胃癌晚期骨移,短短十八天时间撒手人寰。临终前小姨把他搂在怀里,他清醒时对小姨说:“想爸爸,想妈妈,想回家”。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三十六年前外公的样子。下周三已经是小舅的“五七“了的祭日了,八十七岁外婆至今还不知情。我不敢想象到过年的时候,外婆看不见她的儿子归来,该如何向她解释。

    去年春节,已是风烛残年的外婆跟我约定:百年之后,给她做一场佛事,还清今生的罪孽,希望在那边能与外公相见。(她的儿女不信佛)我郑重地答应了她。今天我想,外婆不仅要与外公相见,还要与小舅相见。

    想到此处,我泪眼朦胧。恍惚看到外婆和外公就像京戏里的两个老生,跌跌撞撞地相拥在一起,我的小舅在边上吹起了口琴,琴声悠扬,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邻水码头 十四 祖父
    祖父离开我们很多年了。梦里,我常见到他。一身洗的发白的粗布夏褂,一双沾了新鲜泥土的黑布鞋 , 两只长满老茧的枯瘦大手,浑浊的眼里满是疼爱的目光。

    祖父是个地道的农民。他聪明,能干。木匠活,瓦匠活,都会做。没跟师傅学过一天,全凭着眼睛看,脑子记。活做的很漂亮。家里的鸡舍,猪圈都祖父自己砌的,小工、师傅一把下,连内行都叫好。他还有一个绝活:“堆草”。在农村,稻子收获后,稻草要堆起来,灶膛里做燃料、冬天铺在床上当褥子用。他堆的草,一层一层,结结实实,像一座座小山。速度也快。全村没有谁能够比得上。小时候,我们常爬到他堆的草堆上,炫耀着祖父的胜利成果。祖父则把灰叉搁在肩上,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眯着眼睛看着我们在草堆顶上嬉戏。眼里是满足,喜悦与骄傲。

    祖父会种菜,老家屋前有一块菜地。记忆中,一年四季,蔬菜瓜果从不间断。在老家的日子里,我总是喜欢坐在地头,看祖父在菜地里忙碌:松土、浇水、施肥、治虫。祖父一边忙,一边跟我唠叨。我就在他的唠叨中知道了:这一块青色厚皮胖墩墩的大椒叫灯笼椒,也叫菜椒,不辣。那一片尖尖的,红红的,角向上翘翘的瘦长椒叫朝天椒,冬天吃的辣椒酱就是用它磨出来的。茄子又叫“夜开花”。紫红色的像蛇一样弯弯曲曲的豇豆叫盘阳豇,紫色的扁豆叫油扁豆,青色的扁豆叫草扁豆。

    我津津有味的听着,祖父不紧不慢地的讲着,过一会,我就端起放在地上的一碗凉开水,送到祖父的嘴边。祖父不大的眼睛就眯起来,咕噜噜的一口气喝完,夸张得连连砸嘴,然后用晒得黝黑的手臂擦去嘴角的水珠。乘着这会的功夫,我就帮祖父捶背。他的背有些佝偻了,我天真的说:“爷爷,爷爷。你的背驼了!”

    “爷爷老罗!不中用了!”

    “我不要你老!”

    “我的孙女都这么高了,爷爷能不老吗?”爷爷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白胡子在微风中飘动着。

    “那我不长高,爷爷就不会老了!””傻孙女!”祖父的脸笑成了一朵金丝菊。

    祖父会撑船,从老家到镇上,有一段水路,老人家常撑一条水泥船带我和弟弟到镇上玩。我们坐在中间的舱中,祖父站在船头,手执一支竹竿,一声吆喝“坐好了!开船了!”随后用竹杆往岸上轻轻一点,船便缓缓离开码头,就在那些美丽的日子里,祖父教我认识了水花生,鸡头米,紫浮萍,野菱角。认识了青桩、翠鸟、白头翁。还有风蚂蚁、水蜘蛛。第一次知道荷花“出污泥而不染”,做人要像它。童年的我们似懂非懂不住的点头。

    春天,祖父带着我去挖野菜:马齿苋,野药芹,枸杞头,荠菜子。一边挖一边唱“三月三,荠菜花开赛牡丹”“端午花,端午戴,过了端午无人爱”。我就跟在他的身后,摘野花,扑蝴蝶。编两只花环,小的套在自己的头上,大的就给祖父戴上。祖父开心的抱起我,不无欢喜的说“看我的小孙女,手艺多巧!”

    犹记得有一次,我在村头的草垛里拾到几只鸭蛋。跑回家喜滋滋的交给祖父,叫他给我用葱花炖了吃。祖父不答应,他用一只竹筛子盛了鸭蛋,搀着我的小手挨家挨户的去寻问,却没有人认领。祖父来到村委会,说明了原委,大家都让祖父把鸭蛋拿回家,祖父沉思了片刻,从衣带里摸出一张纸币,交给村会计。“这鸭蛋,我买下。”回家的途中,祖父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乖孙女,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一根针,一根线,不是你的,都不能要。”那晚的葱花炖蛋特别的香,祖父还喝了几口酒。以后的日子里,我再没吃过这么香的炖蛋了。 长大后,祖父随我们来到城里,那时的他真的已经很老了。常坐在巷口遥望老家的方向,一坐就是半天。那一年的正月初四,他生日前的一天,祖父离开了我们。弥留之际,我守在他的身边。祖父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呼吸由沉重变的轻微,继而细若游丝。手也慢慢的松开。我急切地叫着爷爷,却没有一丝反映。我俯在他的耳边轻声吟唱着“三月三,荠菜花开赛牡丹”,祖父干瘪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窝里流下两滴浑浊的眼泪……

    昨夜,我又梦见我的祖父了,黄昏里,他惬意地靠在门口张老旧的黄藤椅上,半眯着眼睛,嘴里含着一根烟斗,烟嘴儿一闪一闪,或明或灭。
邻水码头 十五 月到中秋
    说到中秋,不得不说月亮。说到月亮,就不得不提扬州。

    “霜落寒空月下楼,月中歌唱满扬州”。扬州人最懂月。

    2003年的中秋,应妇联之约,我们全家参加了扬州市家庭才艺大赛,其中的朗诵这个环节,我就用了配乐散文“扬州月色”,也许是扬州人对月亮有着深厚的感情,这篇散文感染了评委和观众,最终获得了优秀的成绩。从那时起,我对月亮,又多了那么一种情愫。

    扬州人爱月,也喜赏月。犹记小时候在老家的中秋:一座青砖铺就的院落,一架妖娆蚀骨的蔷薇,一缸红白相间的荷花,一张古朴的矮脚方桌,墙外的桂子花香裹着清风的霓裳不约而至,和着桌上的月饼、芋艿、毛豆、菱角的气息,一切都在静静的等待,等待那轮皎洁的圆月揭开梦一般的轻纱,把明媚的清辉洒向人间。

    月亮升起来了,清香也燃了起来。几盆娉婷袅娜的金丝菊就静静地绽放在庭院的一角。一壶美酒,几只螃蟹、一碟老姜切成丝整齐的排列在浓郁的香醋中。庭院深深,月色朦朦,静谧中流淌的是一家人的雅趣和康乐。

    扬州乐,清夜赏中秋。扬州城里赏月之处最妙还是五亭桥,据说八月十五这天,五亭桥下,每个桥洞都可以看到月亮,  连同空中之月,成了十五月儿十六圆的别样趣解!“面面清波涵月影,头头空洞过云桡,夜听玉人箫”。兴浓时泛舟寻月,听丝竹之声声,沐凉风之习习,此情此景真可谓天上人间。   扬州人乘船赏月、寻月又成中秋之风。除了五亭桥,瘦西湖的“月观”也是赏月的好去处,那是一座敞轩,在小金山的东麓,我去过,但不在中秋。至今还记得郑板桥的手书楹联:“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这是何等美的意境?

    月亮在扬州人的心中不仅是善与美的结合,更是圣洁的神灵。所以,赏月还需祭月。中秋是硕果累累,万物丰收的季节,祭祀的物品自然是很丰盛的。其中最不能少的是“子孙藕”。扬州地处水乡,盛产莲藕,一支多芽的莲藕在中秋节这天用红绳仔细扎好,放在洁净的盘中,枝节齐全,芽稍完整,象征着子孙绵延,合家团聚。

    扬州人过中秋还有“送节”的习俗。母亲给“出门”的女儿送,婆家给未过门的媳妇送,送节的礼物很多,但是月饼是不可少的。现在延伸了,朋友,亲戚,家人之间都送,送的是情谊,是关心,是孝敬。是彼此之间表达关爱的一种方式。

    记得今年的中秋,女儿挽着我在河堤散步,想到再过两年她就该外出求学了。以后的中秋我们会在两地赏月,  心中不免一丝惆怅,女儿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我说;“妈,中秋的月亮在哪都是一样的圆。”,我笑了笑,傻丫头,妈知道你在宽慰我,你也曾经说过,“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扬州美,最美是月亮,杨州醉,醉美在中秋。
邻水码头 十六 冬至
    冬至,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就是冬天到了。从冬至这天起,就进入了“数九严冬”。所以,冬至这天又叫做“进九”、“入九”。

    民间把冬至这天看得很重,有“大冬大似年”的说法。这天和“清明”“七月半”一样, 俗称“鬼节”,有“烧冬”的习俗(即祭司先人)“早清明,晚大冬”,指的是祭祀的时间。这可能是和季节气候有关吧,清明时节已经入夏,气温高,凡事乘早凉。冬至气候严寒,要等气温回升一点。

    冬至这天白昼最短夜最长,奶奶在世前常念叨:早到中,吃饭梳头功。我问奶奶什么意思?奶奶告诉我:冬天日天短,起床后吃饭梳头的功夫就到了晌午。冬至这天的夜是真正的漫漫长夜,太阳很早就落下西山,早晨却迟迟不肯露脸。过了这一天,白昼会慢慢变长,过了春节更甚:“过了冬,长一葱。过了年,长一田。”这里的葱和田亩都成了计量单位。可见农谚的朴实与生动。

    冬至的习俗很多。北京人冬至吃馄饨,河南人吃冻耳朵,就是饺子,浙江人吃糯米饭,我们这里冬至的早晨通常吃汤圆。汤圆有很多种馅,芝麻,豆沙,桂花、小时候吃过猪油白糖馅的,我最喜欢荠菜咸肉馅的汤圆。碧绿鲜嫩的荠菜,晒得红油发亮的咸肉切成丁,加茶干,海米,笋沫做陷揉搓成圆溜溜的丸,开水下锅,接过几次生水,用漏勺搅拌,不一会,汤圆就像剥了壳的鸡蛋浮在沸腾的水面上。咬开外面雪白粘腻的面粉,那股无法形容的鲜美就绽放在舌尖……

    冬季是万物收藏的季节。最宜进补。“冬天补补,春天赛虎”。冬季的进补各各不同。有食补、药补。依据个体不同形式各异。我吃的膏方叫做固元膏,是一位中医根据我的身体特质配的,用的是上等东阿胶,枸杞,人参,还加了养颜活血的三七,药材是没话说,工艺也不差。只是味道很特殊,黄酒加上驴皮的滋味确实不好闻。食补我就知道的太多了,家乡人习惯一个九一只鸭,老鸭汤在九天特别畅销。其实鸭子性凉,不应冬天吃。可能因家乡是水乡,鸭多且肉质鲜美的的缘故吧!南京人却是一个九一只鸡。冬天天气冷,牛羊肉也是不可多得的滋补品。家乡人以前不会做牛羊肉,都买卤菜摊、熟食店里的冰羊和熟牛肉。近几年很会做了,特别是有临泽一家叫做王四瘪子汤羊已经做出了品牌走向全国。汤羊就是羊汤,一碗羊汤,几块羊肉,切几根胡萝卜丝去膻,就着一只叫做“金刚脐”的八角形面食做点心,或是下一把粉丝,味道鲜美异常。早起或黄昏,喝一碗羊汤,手脚都暖暖的。牛肉汤多是用烧饼做点心。扬州东圈门外一家清真牛肉汤馆的味道就特别好。近几年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不能食牛羊肉,总觉得冬天对我来说少了一点什么。

    冬至也是家乡人开始腌肉风鱼灌香肠的时候,冬至到春节一般都三五十天左右,这时开始腌制,正好过年享用,再普通的人家都要腌一点,谁家门前要是少了这些,就多了一分萧条,少了一点气氛。

    “晴冬烂年”一说是指冬至这天天气好的话,过年一定是阴雨雪天。现在由于自然生态的破环,地球环境的改变,这个民谚很少应验了,但是无论怎样,丝毫不影响老百姓随遇而安,平和泰然的生活态度和千百年来传统文化的积淀传承。
邻水码头 十七 端午
    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端午节是民间自然形成的传统节日,由屈原而起。不是哪个帝王的钦定。可见千百年来,老百姓的心愿和力量,总能汇集成无人能够阻挡的滚滚洪流。

    我对端午最早的印象却源于幼年看过的戏文《白蛇传》。端午节这天,法海教唆许仙骗白素贞喝下雄黄酒,显出了原形。于是有了“水漫金山”“断桥相会”“雷峰塔倒”的故事。也许就是这个缘由,在众多的传统节日里,我偏喜端午节。

    喜欢端午节,还因那满树火红的榴花,香气四溢的粽子,圆溜溜的鸭蛋,青格格的菖蒲,餐桌上的令人垂涎的“十二红”。端午节吃粽子,就像西方人平安夜吃烤鹅一样,因粽与“中”同音,端午节又与高考时间相近,所以有考生的人家对于“吃粽子”特别的讲究。裹粽子是中国人的绝活,我大舅裹的粽子更是一绝。他裹粽子不用线,就一把竹子削成扁针,针的尾部留一只洞眼,粽叶尖尖的尾巴就从这个洞眼里穿过勒紧粽子当线,粽子包裹得漂亮又精致。粽子一般分三种:光粽子,(上等香糯米用棕叶裹好)。甜粽子,(米中加蜜枣、红枣、红豆)。咸粽子(米中加咸肉、香肠、还有鲜肉拌成烧卖馅的)。我喜欢吃咸肉馅的粽子,每个端午节,大舅总是给我单独裹一些。这么多年总学不会裹粽子,成了我莫大的遗憾。(嘉兴的肉粽也好吃,但过于肥腻,棕叶陈旧。)每每想起端午节自家裹的咸肉粽,心里就美滋滋的。

    端午节家家有插菖蒲的习惯。菖蒲又叫“水剑”,和艾叶一起挂在门上是辟邪的。端午前几天,许多人就一手提着菜篮,一手提着一束菖蒲艾叶,那一串串青绿的颜色很是好看。小孩子们穿虎头鞋,有的还在脑门上画一个王字。单位食堂有位小王师傅,手很巧,会结“蛋络子”(用七彩的丝线编成连接在一起装鸭蛋的网),端午节前特别忙,大家都请她结络子。有奶奶给孙辈们结的,有姑姑给侄儿们结的,有给自家孩子结的。食堂的餐桌上五颜六色的丝线,大家围成一团,边看边学。过节的气氛特别浓郁。

    端午节中午的饭菜很特别,都要跟“红”字连在一起。还要凑足“十二”样。俗称“十二红”。红烧黄鱼是必不可少的。端午前后,超市的生鲜柜上挤满了买黄鱼的人。市场上也一样。黄鱼不是我们这一带的特产,所以吃的少,只有在端午节这天,才排上头号。虾,苋菜,西红柿都是正宗红色,还有咸鸭蛋,煮熟剖开,那红彤彤的蛋黄也算是红。其他的菜都是用酱油红烧或红拌。记得小时候问母亲“怎么没有十二个菜?”母亲指着韭菜炒螺肉说“喏,韭菜韭菜,就已经是九个菜了!”原来,十二种菜是可以这样来凑数的。

    还记得女儿小的时候,我在端午节那天教过她一首童谣“五月五,是端阳。榴花红,杏子黄。菖蒲绿,艾叶香。吃粽子,撒白糖,龙舟下水喜洋洋”。遗憾的是我们这里没有赛龙舟,只有在电视里见过。屈原的故事也在端午时节飘香的棕叶中传诵了一年又一年。如今,女儿已经会给邻家的孩子们讲述端午与屈原,教唱那首童谣了。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的身影,我常常想:“她们以后的端午节,也会吃粽子,撒白糖吗?”

    “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端午节的到来,也意味着夏天的到来。常常憧憬起端午节的情景来:在榴花烂漫的院落,一个衣裙飘逸的女人,亲手包裹清香的粽子,看着孩子在身边绕来绕去,厨房弥漫着十二红的香味,一家人围在桌边讲着白娘子与许仙的爱情,讲屈原,离骚,汨罗江。一起享受着这个既美丽浪漫,又承载着厚重历史的节日……
邻水码头 十八 浪漫七夕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迢迢银河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到七夕,人们想起的一定是秦观的这首《鹊桥仙》:一对久别的情侣在秋风白露之夜,在浩瀚银河之畔相会了,一年的相思只为了等候这一夕的佳期。这一刻的美好,却抵得上人间所有的相聚。然而,才相见,又分离。回顾佳期,似梦似幻,无奈,无奈。于是有了“两情若是久长时……”这是爱情颂歌中的千古绝唱。

    “花明月暗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难出来,教君恣意怜!”,这首词,也是写相会。这是南唐后主李煜与小周后女英的相会。风轻月暗,南唐小女子女英急匆匆穿花破雾,怕穿鞋小跑会在台阶上留下声音,干脆脱下鞋子提在手上,扑向她的情郎,浑身打颤,却压低声音喊出了心声:我出来是多么的困难,你今晚一定要恣意地怜爱我!这一声,娇滴滴,热辣辣!

    说七夕,除了牛郎织女,一定要说到李煜。李煜与七夕是分不开的。因为他生于七夕,死于七夕。生在帝王家,不是他的选择。他只想做一个通常意义上优秀的男人。他细腻温和,相貌出众。他爱生活爱艺术,他沉醉于艺术沉醉于爱情。他不喜欢杀戮,他不能闻血腥味。所以,他失去了江山,但他却赢得了顶级艺术。他是存在于审美存在于爱情之中的美神与爱神。

    失去江山后的李煜被囚禁在赵光义的宫中。赵光义嫉妒他,出身卑贱以及文化自卑下产生的极度嫉妒最后酝酿成了腾腾杀机。最终他强暴了李煜最心爱的女人女英,赐李煜一碗“牵机药”。(《默记》中介绍:牵机药者,服之前却数十回,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也。)

    李煜死了,女英也昏死过去,她不吃不喝自毁容颜,就这样随着她心爱的檀郎去了。这一夜,正是七夕。李煜与女英的死,丰富了今天的情人节。

    然而时下西风东渐。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越来越喜欢过洋节。2月14西方情人节,如今是中国人过的最欢。红玫瑰、巧克力、钻戒、烛光晚宴、豪华套房。直白、张扬、炫目。既无“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含蓄,也无“七月七日长生殿,殿内无人私语时”的隐秘。

    小时候,听大人讲,农历七月初七的夜晚,月亮升起的时候,坐在葡萄架下,可以听到牛郎与织女的谈话。可是,谁也没有去试过,三百六十天的等待才换来这相聚的一刻,谁又会忍心去偷听这对情人的私语呢?

    银河之端,寂寂相守。鹊桥之上,浓情蜜意。谁能体会他们分离的苦痛,心底的相思?谁能体会得到他们久别重逢的欢愉?这一刻,才是他们的节日、是绮丽浪漫、风情万种、却不能朝朝暮暮的情人节!

    七夕的浪漫还在于浓厚的民俗文化。“乞巧”就是七夕民俗的核心。“迎风批七彩,向月贯玄针”。七月七日的夜晚,明月当空,清风习习。一群女子在月下穿针乞巧。月色朦胧,女儿家用七彩丝线对月穿针,谁能穿过,谁就乞得了巧。那时节,满院的香衣丽影,姹紫嫣红,俏语娇音。好一幅生动唯美的画卷。

    扬州人在唐宋时就有乞巧之风。夜间,女儿们用瓜果陈于庭院之中,第二天看瓜果上有没有蜘蛛网。如有蛛网织缀,就是乞得了巧。“五色瓜盘中,蜘蛛浪做巢”七月瓜果正香,蜘蛛喜缀,所以都能乞得巧。蜘蛛在扬州一带有喜蛛之说。这又是一件很祥和美满的预兆!

    除了乞巧,还有“拜织女”之习。女儿家在明月初升之际,结伴而出,在院子里摆上一张桌子,供上鲜花瓜果,向遥在银河之上的织女乞讨智慧,以求让自己的女红做得更精致更娴熟。当然,还会默默在心头企盼织女能赋予她们一段幸福美好的姻缘。这一天,是女儿家最开心的日子。所以,七夕又被称之为“女儿节”

    再过两天就是“七夕”,那天的风一定很轻,月光也一定是柔柔的。
邻水码头 十九 家乡的元宵
    家乡有古语:“懒婆娘就盼个正月半”,正月半就是元宵节。元宵节注定是热闹的,这一天无论贫富贵贱,,不分男女老幼,举国欢腾,普天同庆。仿佛只有这个节日最能演绎盛世的光景。旧时的女人在这一天可以名正言顺地步出家门,看舞狮子,踩高跷,跑旱船,放烟火,听小戏,疯上一整天。所以便有了开头的这句古话。

    五天年一过,就是灯节。从十三晚上上灯到十八晚上落灯共六天,正月半是正日子。这天晚上家家吃元宵。家乡人管元宵叫大圆子,也叫汤圆。新舂的糯米粉细腻香粘,包上各色馅心:黑芝麻,红豆沙,猪油白糖,荠菜咸肉,香芹茶干,青菜海米……黄昏时分,一个个圆溜溜,白生生的汤圆便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小竹匾或是册盘里。洗净沾满白粉的手,女人就往灶膛里添火,里锅里放水,等男人将鞭炮点燃,汤圆便在沸水中翻滚开了。

    各屋的灯都点起来了。寿字灯,福字灯,珠子灯,琉璃灯。一屋子的灯啊,温暖明亮,映得满堂喜气,显得如意吉祥。祖父会做灯,做得最好的是兔子灯。篾子编好骨架,白纸糊就肉身,朱砂点成眼睛,玫红的胭脂用水化开来,浓淡有序地喷在兔子身上,最后再安上四个轱辘,一只玲珑逼真的兔子灯就成了。点上蜡烛,兔子灯明晃晃地,把我和弟弟的小脸映得红通通,暖融融。祖父把牵线仔细地绕在我们的手上,我和弟弟便“嗤溜”一声,将兔子灯拖到了广场上。不消说,那里早已是灯的海洋。蛤蟆灯,莲藕灯,金鱼灯,荷花灯……咕噜噜滚过去,咕噜噜滚过来,烟火在空旷的夜空画出缤纷的色彩,村头广场的今夜当是红火火的一片,热腾腾的一片……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月亮升起来了。新春的第一轮圆月格外的清朗洁净,完满如镜。“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样的夜注定也是一个浪漫的夜。“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姗处”。也是那一年的那个夜,小太平从大明宫走出来,邂逅了她的薛郎。“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的笑容。我十四岁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的向往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旅行,它使我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拥有了那种诱人的被称作藕断丝连的甜蜜心情,我爱这座城市,因为有他的存在。我望着元宵夜长安街的车水马龙,彻底将灵魂交给了他。”诗人笔下有太多元宵节唯美多情的爱情故事。元宵节又成了我们中国人的“情人节”。

    元宵过后,传统意义上的春节就过去了。孩子忙开学,商铺忙开门,游子整理行囊,怀揣心愿,再一次踏上追梦的行程……
邻水码头 二十 烟花三月下扬州之瘦西湖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清明小长假正值阳春三月天,于是便走进了如诗如画的瘦西湖。

    瘦西湖原本是一条护城河,系蜀岗山水流向京杭大运河的自然河道。原名保障湖,因其蜿蜒绕过长春岭(小金山),所以又叫做长春湖。此湖位于扬州的西郊,两岸风景秀美,可以与杭州西湖媲美,所以又称之为西湖。清乾隆年间有位叫做汪沆的诗人将她与杭州西湖做了一番对比,写下这样的一首诗:“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尽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也有诗人写过“天下西湖三十六,此湖堪比黄花瘦”。瘦西湖因此得名。确实,扬州西湖秀丽婉约,一个瘦字传神点睛。瘦西湖犹如一位娉婷女子,袅娜含羞在扬州的怀抱之中……

    瘦西湖融南方之秀北方之雄为一体,人们利用她湖道纵横交错的自然环境在两岸进行修筑构造,到了康乾时代便形成了今天“两岸花柳全傍水,一路亭台直到山”的湖上园林。

    进到瘦西湖, 一湖春水窈窕曲折,沿着湖岸你就走进了一幅次第展开的美丽画卷。瘦西湖的中心有一座湖心岛,与镇江的金山很相似,因其面积不大,故名“小金山”,又名长春岭,风姿绰约,玲珑别致。山上月观花墙琴室花厅,依山傍水,风光绮丽。小金山北有一座钓鱼台,当年乾隆皇帝在此钓鱼,扬州盐商为博天子欢心,早将金色鲤鱼挂于钩上,时间一久乾隆皇帝看出端倪,问此湖中怎么全是鲤鱼?盐商答道:“凡鱼怎敢朝天子,天子金钩只钓龙”。鲤鱼俗称龙鱼,乾隆皇帝顿时龙颜大悦。钓鱼台也是观景的好地方,东西南北可将瘦西湖中的五亭桥、熙春台、凫庄、栖灵塔等精华景点尽收眼底。小金山南麓的月观又是赏月的好去处,郑板桥手书楹联:“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更是意境无限。

    说到盐商,就需道说瘦西湖的白塔。瘦西湖中的白塔是一座藏式喇嘛塔,形如壶顶,塔顶鎏金。相传扬州盐商为了为了奉迎乾隆帝下江南一夜之间用白花花的盐仿照了北海公园的白塔。可见当年扬州盐商富可敌国。在白塔的周围可以看见一圈几乎与塔齐高的树木,远远望去,就像给白塔挂了一道珠帘,白塔在其间影影绰绰,真是独具匠心。

    五亭桥是瘦西湖的标志性景点,又叫莲花桥,因其建在莲花梗上而得名。这是一座风格独特的石拱桥。造型典雅优美、端庄大方、又玲珑巧妙。桥上建有五个亭子,中间稍高,四周较低,又像是一朵莲花盛开在湖面之上。亭与亭间有廊相连。廊沿之下悬挂着风铃,微风吹过,叮咚之声清脆悦耳,宛如琴音。桥下有四翼,由大青石堆砌而成,分置十五个桥洞,每当月满之夜,桥洞中各衔有一轮明月,加上天上一轮,瘦西湖中十六个月亮交相辉映,随着碧波荡漾,银光点点,此情此景、令人陶醉……

    徐园是瘦西湖中的园中之园,原来是桃花坞的旧址,在长堤北端,是军阀徐宝山的私家花园。园子不大,却是精致到了极点。园中四季皆景,翠竹森森,绿叶田田、鹂鸣翠柳、雪映梅花。更有那参差山石,碧水池塘,姿态各殊、风采不一。

    瘦西湖景区有很多景点:玲珑花界、石壁流淙、水云揽胜、二十四桥、熙春台、绿竹轩…扬州之美,自古由来。六朝时即为游览胜地。历代名人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孟浩然、王渔洋、姚鼐、石涛等都曾在此留下过足迹。更有诗词作证。最具代表的是杜牧的那首:“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到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写过这样的一首诗:廿四桥上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坞,柳絮飞来片片红”。更有李孔昕的一首:“二十四桥月如钩,黄花开遍瘦西湖。西子范蠡今若在,不到杭州到扬州”。这里的二十四桥也是最具扬州代表性的景点之一,关于她的说法有很多。有人说扬州水多,自然桥多,二十四桥是泛指。也有说杜牧笔误,应该是二十四娇误写为二十四桥,扬州自古多美女。也有说二十四桥就是桥上桥下有二十四级台阶。不管怎么说,二十四桥如今已经是扬州的代表,二十四桥景区也是瘦西湖中的经典景区。

    秀美瘦西湖、美丽的扬州城,烟花三月,等待着你的到来……
邻水码头 二十一 烟花三月下扬州之何园
    何园原名寄啸山庄,因园主人姓何,遂称何园。

    何园座落扬州徐凝门大街上,四围环境不怎么好,喧闹中有点散乱,何园就安静在这片喧嚣杂乱的市井之中,有点落寞不孤,大隐于市的意思。

    何园主人何芷舠,曾任湖北道台,离任后归隐扬州,购得“片石山房”后进行历时十三年的扩建才形成今天的这座大型园林住宅。主人风雅之士,取陶渊明《归去来辞》中“倚南窗以寄傲”、“登东皋以抒啸”的意境给园子取名为“寄啸山庄”。园子既有东方园林的精华亦揉合了西洋建筑的格调,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何园面积不大,确是很精致,整个园林创意独特,构思精美,令人遐思无限……

    园子整个分四块,东园、西园、住宅区、片石山房。东园的建筑群中我最喜欢的是“船厅”。厅为船型,台阶前用鹅卵石、片瓦铺成水波状,让人感觉舟在碧波中,人在水上游。特别是厅前廊柱上的楹联:“月做主人梅做客,花为四壁船为家”。这种浪漫无为、超然于世的意境不由人不安静躁动的心,回归了一种宁静致远、淡定如菊的情怀。

    西园是何园的主体,楼台豪华、层次渐密、山石空灵、回廊曲折。水心庭玲珑别致,蝴蝶亭富丽堂皇,桂花厅古木森森,绿意盈盈。这里要说的是复式回廊,复式回廊是何园建筑的特色之一,回廊曲折逶迤,它将整个何园的建筑都链接起来,也是我们游览何园的一条旅游线路。漫步回廊可讲整个园景尽收眼底。

    在何园的最东端,有一座园中之园便是“片石山房”。它的前身为“双槐园”。是清代画坛巨匠石涛叠石造园的唯一遗迹。山房门厅处置一滴泉,水池前一座水榭。水榭中有一书屋,一座老树根做成的棋盘,中间一井,水声叮咚犹似琴音,就在对面墙上又有一漏窗,窗外之景透窗而过犹如一幅图画,一座水榭便兼含了“琴棋书画”之意。观景到此,心中不觉升起无限感慨:一代大师石涛将亡国之恨寄情山水,叠石之中将悲情愤意化为佳山秀水,正体验了他的:“白云迷古洞,流水心檐然。半壁好书屋,只是隐真仙”的诗意。

    片石山房假山丘壑之中还有一景:“水月镜花 ”,这个水中之月堪称是一绝,光线通过留洞,映入水中宛如水中圆月,并且能根据观赏角度的变化成阴晴圆缺。墙面之上又置一面铜镜,园中之景映在镜中。

    何园景色优美,意境无限。何家是当时的名门望族,何芷舠与清朝重臣李鸿章、洋务代表张之洞,光绪老师翁同酥有姻亲关系,与大画家黄宾虹是亲家,其孙何世桢曾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参与过和谈。何家更是书香门第。何家是翰林之出,,何芷舠的孙辈何世桢、何世枚留洋美国,兄弟皆为博士,他们当年创办的持志学堂便是今天上海外国语学院的前身。中科院院士何祚庥就是何氏后人……何园亦是一座底蕴深厚的文史馆。

    观何园,不仅徜徉山水秀美,体味园林艺术,更是感受一种文化,一种意蕴悠长的中国文化……
邻水码头 二十二 烟花三月下扬州之个园
    个园座落在扬州内河风光带的盐阜路上,是两淮盐总黄至筠的私家住宅。也是扬州明清保留完好的私家园林的经典代表。她与北京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苏州拙政园并立为中国四大名园。个园的名字很独特,不仅因为园主人号“个园”,更因主人酷爱竹。园中修竹万竿,月光之下,竹影婆娑,犹如千万“个”字,清代诗人袁枚有:“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个园由此得名。

    中国文人大多喜欢竹,竹姿态高雅、色泽如碧,更具“正直、虚心,有气节”的高贵品格。郑板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张九龄:“高节人相逢,虚心世所知”。《扬州春词》有“有地唯栽竹,无家不养鹅”。竹是个园的精华,个园的整体布局采用古典园林前宅后园的传统形式,在造园上以竹石为主。植竹以品种丰富为旨归,万竿千姿,蔚为大观。叠石以分峰用石为特色,叠出独一无二的四季山,南北称奇,名闻遐迩。此外更有三路豪宅,宏达微著,余光遗响,彰显了一代盐商家居生活的奢华气象。由于置景独特,构撰巧妙,于疏朗开阔之中,别有一种曲折幽深引人入胜的境界。 进入个园便是:赏竹、看山、观豪宅。

    个园竹多,品种达六十余,两万多杆。不说:佛肚竹,龟甲竹、斑竹、箬竹、鹅毛竹,最吸引我的是:“黄金间碧玉”,一片碧海之中忽见一丛枯黄的竹竿,仔细上前一看,原来竹竿是金黄之色,竹叶碧色如玉,不由得人不啧啧称奇。

    曲径通幽,是江南园林的审美要素之一。而悠长纤瘦的竹林小径,在体现园林意境美方面更胜一筹。进入何园的竹林生态区,即有一条数十米长的小路穿越其间,竹影横斜,竹香清幽,筛光漏月。行至竹径尽头,可见一匾额上题着“竹西佳处”。竹西”的来历,出自晚唐诗人杜牧吟咏扬州的诗句,“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到了宋代词人姜夔这里,又有“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词句,后来人们便用“竹西佳处”来指称扬州。“竹西佳处”在这里回归了字面的本来意义,显然是在提示人们:此处竹景最佳。仔细琢磨回味,你会恍然大悟,其实,真正的竹西佳处,都在这条竹林小径上呢。走过竹径是一条由桂花树枝叶交错形成的林荫小径。桂花的花期大多在中秋前后,前后可持续二十天左右,不过盛花期也就一个星期的样子,此时天清露冷,所以亦有“冷露无声湿桂花”的说法。每到花开的时候,满园都浮动着清清悠悠的芬芳,令人沉醉。这时,你若是来游园就可以尽情地享受这甜蜜的幽香。微风拂过的时候,细碎的桂花便如雨一般纷纷扬扬,落满你的发稍和衣襟。穿过这条林荫小道,一座两层的木质楼阁展现在眼前。这就是“丛书楼”。从名字可以知道这是主人藏书、读书之所。值得一提的是:进入书楼你看不到上楼的楼梯,原来楼梯在书楼后用假山拾级而上。一来取“书山无路勤为径”之意,二来是主人黄至筠怕迎来送往影响儿孙们的学习,可谓用心良苦。桂花在古代有“蟾宫折桂”之说,有飞黄腾达之意,原主人在园中植桂花、置书楼当然是希望子孙后辈才华出众,仕途通达。

    个园的建筑分三路,分别以“福禄寿”为主题。园子主人的起居之所冠盖豪门盐商第”,一厅一梁,一堂一柱无不显示主人家的奢华讲究,印证着扬州盐商财力的雄厚。

    汉学堂是大宅门主厅,是黄家正式的礼仪接待场所,此厅面阔三间,抬梁式,柏木架构、柏木轩梁,亦称之为柏木厅。其大陀梁宽六十公分,厚四十公分,古朴雄浑.古朴简单,整个构架造型简练,全无清代的繁复多变,当为明代遗构。厅内家具陈设为扬州传统布置格局,桌椅所有文饰均为竹叶形状。迎面挂着对联和中堂画轴的叫“太师壁”,条案上摆着瓷帽筒、石插屏和花瓶,谐音“平平安安”。中堂盈联;“咬定几句有用书可忘饮食,养成数杆新生竹直似儿孙。”此联为板桥所撰。从这里我们不仅感受到主人对竹的崇尚和挚爱,同时也感受到了他对子女的殷切期望,希望他们向竹一样正直、虚心、有节。再看两边抱柱为:“三千余年上下古,一十七家文字奇。”主人黄至筠的工笔花鸟、人物小品也有一定的造诣。清颂堂、清美堂、餐厅卧室、东西火巷这里不一一细说。

    个园中的四季假山是独一无二的,春夏秋冬一年四景皆在园中。春山由笋石太湖石,修竹桂花共同组成,门外的竹石图惜墨如金,洗练的表达出人们对春天的向往和珍惜。太湖石堆叠成的十二生肖闹春图更是将春意点染。夏山以湖石山景为主,用的都是瘦透皱漏的上等太湖石,植以高大的广玉兰树,松柏盖顶,湖石如云,浓荫四壁。如果说春山是开篇,夏山是铺展,那么秋山就是高潮了。秋山用黄石堆砌,气势磅礴,植物以枫树为主,间以松柏,秋山面西。每当夕阳西下,苍松翠绿,枫叶似火,黄石如锗,一切如在画中,极具意境。然而我最喜爱的却是冬山。冬山用的是宣石,又称雪石。“愈旧愈白,俨如雪山”。因为宣石的主要成分是石英,石英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背光之处皑皑露白,犹如残雪未消。冬山植有三株腊梅,几丛天竺、一棵榆钱。腊梅,分别为“冬前素”、“扬州黄”“素心梅”花期不同,颜色不一。整个冬天都梅花疏影,暗香浮动。天竺的红色与腊梅相互映衬,再与白雪形成鲜明对比,可谓匠心独具。榆钱树植入其中更是营造出“老树昏鸦”的暮冬之境吧?冬山最可贵的是“有声”,墙壁之上的风音洞共计二十四个,不仅代表着二十四个节气,更是传递出冬日寒风之声。然而就在这冬山的西墙之上有两个个漏窗,隔墙春山之景又透过其中,映入眼帘,延伸了我们的视线,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冬日过后便是万紫千红。观到此处,我的眼角竟然有些湿润,这里不仅是园林之美,更是一种人生的意境。

    与其说个园是一座园林,不如说她是一篇精致的散文,一首绝妙的诗……
邻水码头 二十三栀子花开
    栀子花开在春暮夏初,端午前后。六瓣,绿蒂,白花,黄蕊,香气浓郁地掸也掸不去。“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村妇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栀子花是属于乡野的,粗厚的花朵虽不细致精巧,确是敦厚结实,一如乡下姑娘的气质。栀子花喜欢绽放在农家小院的一隅,或是寻常人家的庭前屋角。一开始,青绿色的花骨朵害羞地躲在茂密的枝叶里面,慢慢地,慢慢地,青色之间泛出了零星的白,像是一缕月光或是一点雪花轻沾于此,花事从此就会渐渐地繁密起来。等到花朵全都绽放的时候,远远看去,满眼银涛雪浪,玉脂琼瑶,真的是夏日里一幅沁人心脾的清凉图画。

    栀子花欲吐花蕊的时候,品质最好。摘下来放在盛满清水的大瓷碗里,第二天碗里就是大团大团的白莲。盛开的栀子花放在蚊帐里可以除蚊,放在抽屉里能够驱虫,记忆中祖母喜欢把栀子花用别针挂在胸前,深蓝色卡其布斜襟大褂上飘荡着两朵雪白的栀子花,这是祖母和栀子花留给我最深的印象。

    栀子花的生命力强。剪一根枝头,插在湿泥里,不几天就会长出根须。栀子花可以是单株,也适合群植。单株的安静,丛植的热烈,韵味不同。相同的是纯朴的姿态,抖擞的精神。

    生在小城,有幸可见栀子花开,闻得栀子花香。清晨推开窗,满面而来的便是凉风裹挟的栀子花香,迷离醉人。这也是初夏的味道。走在青石板上,听流水潺潺,看榴花似火,不时间有阵阵浓香扑鼻,这便是栀子花的香气。不消去找,她定在某个角落里绽放。不经意间,你会在拐角处的草丛边上,枇杷树下,竹篱深处看见栀子花的身影。她就这样婷婷地立着,舒展着健美的青春。再一转眼,你会看见一个头插栀子花的姑娘,挎着一篮沾满露珠的栀子花,红扑扑的脸庞,清纯纯的微笑,甜蜜蜜的乡音:“栀子花睐……”小城的夏天就此愈发生动了。

    有人不喜欢栀子花,嫌她粗俗,不似白兰花一样玲珑,格调高雅。我确是很喜欢。我和栀子花相随相伴一起守候在这座美丽的小城,也算是“生与斯,歌于斯,情爱融于斯”吧?我想在这座小城里 ,没有了栀子花的夏天就不能称之为夏天。
邻水码头 二十四 看戏
    、母亲是小镇的金牌话务员。她嗓音清脆,吐字清晰,语速稍快快。有线电话那会她就是小镇的“信息中心”,可以知道诸多老百姓不知道的秘密。母亲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用她的话说“懒得打听”。

    母亲是十足的戏迷,她最关心的是文化站柏站长的电话,因为听他的电话就可以知道剧场哪天接到剧团(俗称戏班子),邮局与剧场一墙之隔,中间有一道圆门,开了门就等于进了场。母亲得于天时地利,一场不落。戏班子还没有到,她这个“信息中心”就开始宣传发布消息。她的消息来源非常准:什么班子,什么剧种,什么时间,什么剧目,什么场次,一直精确到男女主角分别叫什么名字。大家围在一起边听边议论,整个小镇为此闹腾起来,像煮沸的开水。

    剧场通常是唱扬剧,扬州扬,江都扬,镆江扬,还有安徽来安的扬剧团,母亲叫它来安扬。当剧场的大门口竖起巨幅广告的时候,剧团就快到了。广告是用水彩画的,浓墨重彩,青衣,花旦为主体,小生偏在一边,老生与丑角几乎不上,大红字体的剧目名称下面是主演的名字,至今还记得两个角:“李开敏,汪琴”。

    剧团还在路上时,母亲未雨绸缪,早就安排好工作,为了晚上好好看一场戏。她的票一定是贵宾票,第三排最中心,还是赠送。离开场还早,剧场门口就聚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孩子们牵着大人的衣角,欢天喜地地站在卖瓜子的小摊前,接过一毛钱一包的瓜子,像过年一样兴奋。卖甘蔗的很多,板车拖着,论根卖,抽出一根青皮甘蔗,拿起锃亮的钢刀,先斩头去尾,再砍成几节,剧场外面的广场上到处都是咧着嘴啃甘蔗皮的人。

    老人很安稳,早早进场寻了位置便不动身。男人坐着抽烟,一边仔细看着舞台两侧幻灯片上的字幕,目光里是此生难得的期待,一边等待着大红丝绒的大幕拉开,他便可以与心中最喜欢的那个女子相遇。女人与小孩总是穿梭在过道与座位之间,嘻嘻哈哈地说笑,安全门的门帘掀来掀去,若是冬日,会散去不少热气。

    开场前十分钟打铃,那一刻人们各就各位。女人们还在讲话,只是声音小了许多。隐隐听到谁家的谁家的男人与谁家的女人说不清楚,哪家大姑娘一点也不安分,然后就是低低的笑。也有像母亲一样安静的女人,手执蒲扇轻轻地摇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幕布,只等大幕徐徐拉开,与台上的人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经历那一场风花雪月,生离死别。

    大幕拉开了,一束追光打到舞台的中心。舞台上的背景道具静立着,司鼓与琴师们在台侧奏响了序曲。一场声与乐,歌与舞的大餐便正式开始。青衣甩着水袖翩然而出,柳眉凤眼,顾盼神飞。眉眼之间写着几多情思,水袖翻飞倾泻满腹心事,铿锵散板诉说复杂情怀。那一刻你的心会一紧,一动,一颤。一种感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睛里会有湿热的泪。

    来安县扬剧团里有一个演小生的,叫姜什么,记得不太清楚了。浓眉大眼,身板挺直,气宇轩昂,唱念做打功夫更是了得。只要他一开腔,一亮相,台下掌声雷动,一个接一个地叫好。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珠子定住了,手上的瓜果丢了一地。女人们跟男人吵架的时候便会说:你以为你是姜某某?你要是他,我累死了也心甘情愿!”

    不知道什么时候,戏台的边上围了一圏又一圈的人。他们默默地站立着,看得特别入神。台上台下早已融合在一起。台上人倾情演绎着才子佳人,台下人分明看到了时光淡去的胭脂。

    曲尽人散,剧场里的灯光与热气一样慢慢地湮灭。人们走在回家路上,唏嘘着舞台上的悲欢离合 ,夜色如水,没有人知道风从哪里来。
邻水码头 二十五 佳节又重阳
    母亲打电话来了:眼下已是寒露,被褥要换成厚的;不能再穿裙,慢性阑尾炎最怕着凉;早饭一定要吃好,别把胃饿坏;上班早五分钟出门,不赶慌;蟹油已经熬好,就等重阳节回家做我最喜欢吃的蟹油汪豆腐……

    重阳节也是敬老日,这一天除了登高望远,赏菊饮酒,吃重阳糕,便是归宁父母,所以每个重阳我必定回家。和每次回家一样,远远就能看见母亲站在路口翘首张望。或是在风中,或是在雨里。风雨几十年,母亲始终如一地等着我们归来。从村口站到巷口,从黑发站成了白发。当我们的身影落到她视线里的时候,母亲会急急地迎上来,先是爱怜地上下打量,继而搀过我们的手;“回家”。

    回家的日子,家中的院门是大敞的。门前的梧桐树像一把擎天的大伞,芭蕉还是那样青翠欲滴,几盆米兰整齐有序地摆放在门厅两侧,散发出阵阵沁人的花香……走进厨房,总能看见父亲系着围裙忙碌在灶台的身影。父亲背对着我们,肩胛瘦弱,后背微偻,满头华发,尤其是头顶的几根银丝看起来特别的刺眼。很多时候我轻声叫他,他竟然听不见。那时候,我眼前总会浮现起我儿时眼里的父亲。那是一个年轻俊朗的父亲:笔直的身板,浓密的黑发,一双有力的臂膀常常把我举到空中,毫不费劲的转几个圈。我常伏在父亲的肩头,和他一起高诵“黄河之水天上来……”“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父亲也常把我扛在他宽厚温暖的肩膀上从家中一直走到五里外地的奶奶家。可是,今天的父亲却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的老去,从他戴上老花镜的那天开始,从他嫌皮鞋烙脚改穿布鞋开始,从他念叨着要穿羽绒棉裤开始……好多次,我想用双臂抱着父亲瘦弱的双肩,可是,我至今没有做到,长大的矜持让我和深爱的父亲变得生疏,儿时与父亲的亲热已经定格为一幅温馨的画卷、成为一去不返的记忆。

    母亲也在不知不觉中老去:步履蹒跚,两鬓如霜。一双手粗糙松弛,青筋突兀,岁月无情地在她的手背上刻下了一块块褐色的斑迹。清晰得记得母亲年轻时的那双手:细嫩光滑,纤长似笋。那双手每天给我梳麻花辫,扎蝴蝶结,把我打扮成最美丽的“公主”。那双手在夏日的黄昏,用香喷喷的肥皂把我全身打湿,搓成一个个飞舞的泡泡,轻柔的挠着我痒痒的在澡盆里咯咯直笑、那双手在我病痛的时候,轻轻抚摸我的后背,拍打我小小的屁股,哼着人间最最温柔的曲子……

    忽然想起上次回家爸妈的对话来了:

    好像是丫头回来了。

    是吗?这孩子,一点声音也没有。

    你别唠叨,当心糊了肉丸子。

    老太婆,今儿的肉肥了点,不知道丫头不吃肥肉?

    小点声!我故意的。肥肉掺在瘦肉里,她不知道。你没见她这么瘦?我心疼。

    想到此,我的眼角湿润了。

    岁月如流。转眼又到重阳。母亲依旧会站在那个路口,等我们回家。
邻水码头 二十六 腌菜
    每年的冬十月是家乡人腌菜的季节。

    腌菜多是用雪里蕻与高大的青菜。家乡人统统称之为“大菜”。当西北风呼呼刮向菜园里的时候,女人们就像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指令,不几日,曾经丰盈饱满的菜地就会变成一片空白,地下只剩下几片孤零零的蔫了的菜叶。

    街上多了很多卖大菜的农人,他们将大菜用麻绳扎起来一捆一捆地立在板车上。“腌大菜来!”,一声叫卖,立马引来众多的妇人。论好价钱,抱着回家。多买的,送菜上门。

    一棵一棵肥美高大的青菜,雪里蕻整齐地排列在干净的水泥地面上了,摘掉老黄的叶子,用清水洗净,便晾在门前的绳子上吹干。

    大缸小缸都抬了出来,里里外外擦洗干净,大缸放整棵的大青菜,小缸放雪里蕻。

    码菜,一层大青菜上撒薄薄的一层盐,盐或生或熟,熟盐是用铁锅炒过的。码菜要码实,不能有空隙,码好的大菜用石头压紧,用塑料皮将缸口牢牢封紧,上面再倒扣一只蓝花大海碗,这缸腌菜叫做大咸菜。

    相对于大咸菜,我更喜欢雪里蕻。特别是雪里蕻炒肉丝,下面都用它来做浇头。我母亲从来不会腌菜,可是我们家的腌菜却吃不完,因为祖母在世时是腌菜的好手,祖母过世后,家里的腌菜出自大舅妈之手。大舅妈心细,手巧,她腌的雪里蕻脆生生,黄灿灿,香喷喷,看她腌菜,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大舅妈腌菜是要选日子的:好太阳,风平浪静。午后的天井里,她将水磨石的地面拖得雪亮,干净得叫人舍不得岔脚。两只洗净晾干的小菜坛立在方桌上,紫褐色的陶瓷釉面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晃人的眼。大舅妈必定是刚洗过澡,并剪过指甲,一身洁净的衣裤外面罩一件干净的护衣,她的面前是一只不锈钢的大盆(专为盛菜),一块长方形的白果树砧板,一把锃亮的菜刀。

    雪里蕻早就爽干水份,只见她果断地去掉外层老涩的叶子,只留下一半的菜心,然后细心地切碎。刀与菜心的切割声是那样的轻快细腻,沙沙作响。不一会,盆里就堆满了细碎的雪菜。

    切好的雪菜装坛,她会再一次认真地洗手。依旧是一层菜一层盐,不同的是边放边用双手将盐卤挤压出来,挤到差不多的时候,她会应我的要求放入一些姜末与切碎的辣椒丝。封坛口,照例用塑料薄膜,红绳勒紧缸口,封好的坛口上搁一块方砖,再用一张标签贴标上腌制的时间。做好这一切,大舅妈的脸便是热得红红的了,站立起来时总会扶一扶微偻的腰。

    大咸菜很家常,到了时候就从坛子里拾起一两棵,冲去盐卤切碎便好。小时候很多人家拌拌香油就着粥就吃了,考究的人家是炒熟了吃。汪曾祺先生曾经在他的文章里写道:“一到下雪天,我们家就吃咸菜汤。”,咸菜茨菇汤我们小时候几乎家家都吃过,最奢侈的是里面放几片咸肉。茨菇与咸肉先用菜油煸炒,炒到微黄加水,铁锅炖出来的必定是像乳汁一样浓稠的白汤,然后放入切碎的咸菜。装盆时,会撒上一层碧绿的蒜花。弟弟眼尖,手更快,总是在我还没伸筷子时便将不多咸肉片捞到自己的碗中,我看看他,他又不好意思地拈起几块到我的碗中,母亲会说:“你看还是弟弟好。”,家乡人常说大呆子二尖子的话总是不错的。

    我的家乡是水乡,鱼多。一到冬天,野生的鲫鱼成篓成筐的卖。大咸菜煮鲫鱼是冬季里的家常菜。中午鱼吃得差不多了,到了晚上喝粥掏鱼冻子,那滋味也是不错的。

    大咸菜绰水晒干后就是梅干菜,梅干菜烧肉冷了也不腥,夏天的晚上,用冷开水泡饭,吃冷下来的梅干菜烧肉,肚子吃得圆鼓鼓地,打个饱嗝都要回味一下梅干菜那种很特别的香气。

    还是喜欢雪里蕻,炒毛豆,炒白虾,炒干丝,一年四季随着时令任意搭配。菜油在铁锅里炼到冒烟时,将雪里蕻倒入油中翻炒,斜刀扑几只蒜头,干椒切成细丝,裹着油辣子的烟味炝到嗓子眼,这个味道才对。

    今天中午我做了雪里蕻炒白虾,先生说味道鲜美,打个嘴巴都舍不得丢。我告诉他舅妈年纪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腌菜了。先生听了怅然若失。

    于是又回想起祖母与大舅妈腌菜的样子来了,那些细节还未走远。我一边品味着口舌生香的腌菜,一边想着应该留住它的味道。
邻水码头 二十七 梅花雪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梅花,孤独静谧地绽放在万花灭迹的严冬,是为了等待她生命中的挚爱——白璧无暇,玉洁冰清的琼瑶,那就是雪。

    暗香疏影,月色黄昏。梅注定是寂寞的。尘埃不浸,芳姿珍重,梅天性是孤傲的。识得岁寒,花树堆雪,梅的生命是坚韧的。“当年腊月半,已觉梅花阑。不信今春晚,俱来雪里看”。“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梅与雪注定是梦相随、情相通、心相知、魂相伴的伴侣,虽不能朝夕相伴,却在属于他们的季节里书写了万情不及、内敛无痕的爱恋。

    梅无声的绽放,雪悄然的飘落。洁白无瑕的甘霖怜爱地轻沾在梅如蜡一般透明的花瓣上,一丝清凉,一丝甘甜,这是无声的滋润,无言的爱抚、无悔的付出……梅的花瓣更透更明,颜色愈纯愈净,暗香越浓越郁,梅花雪高洁的香气穿透冬夜凌厉的寒,化为一缕湿热的暖流渗入千家万户的窗棂,寒冷悠长的冬夜里便有了萌动的思念。

    雪无言的飘洒在寂静的冬夜,梅安静地绽放在雪的怀抱。月色变得朦胧起来,嫦娥羡慕这对人间的仙侣,从月宫中抛下一层淡黄色的薄纱,将它们轻轻地笼罩,定格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待到曙光微露,雪倾泻了一夜的热情化作温暖洁白的衾衣体贴地覆盖着梅,梅温情恬静地憩在雪的身下,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没有张扬、没有奢华、没有喧闹。唯有那若有还无的沁人清香悠然弥漫,丝丝缕缕,缠绵不断……这就是雪的情,梅的魂。

    梅花雪,相约在寒冷的冬,点缀了这个千万孤独、沉郁空灵的季节。
邻水码头 二十八 桃花春暖
    那个春光旖旎的清晨,他说一起去看桃花吧。不由得想到“杨柳千寻色,桃花一苑芳”的诗句来了,于是欣然接受,和他一起走进桃花织就的无边春色之中。柔情蜜意、含羞敛态的春啊,就这样温情缱绻地舒展在这一笼烟雨桃花中,轻盈有致,余韵悠长……

    桃花春暖,如果说梅花的暗香疏影绽放了冬的情怀、菊花的孤芳自赏书写了秋的意境,那桃花则是竭尽生命绽放了春的色彩。早春二月,春寒料峭。在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田间忽然闪过几点春光,抬眼看过,原来是几朵含苞的桃花袅娜在枝头,虽然她形容尚小、芳菲未足,却款款深情、盈盈含笑地透露出春天的信息。那一刻,你的心变得柔软起来,如一阵乍起的春风掠过水面,漾起一池春水,泛起阵阵涟漪……

    喜欢春,喜欢春日的桃花。一夜春风,溪边刚抽出几片新绿的桃枝上会闪耀出零星的粉色,浅浅的,如薄雾微醺般的朦胧。似有还无,若清风拂过琴弦那一声醉人的低吟。随着春潮荡漾,渐渐的,花事开始繁密起来,一朵朵、一簇簇、一丛丛、花海如潮,香飘云外。桃花仿佛怕辜负这美好的春光,拼却全部的激情,华美的生命因此变得厚重起来。急风过处,花枝颤动,似乎欲托不能,转眼却又仰头挺立,骄傲地托起了那片娇羞艳丽的红……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桃花是多情的仙子。一身渐变的粉色衣裙,玲玲剔透,嫩黄色的花蕊藏在叶瓣之中薄面含羞,若隐还现。“春含良宵雨,桃花次第开”桃花仙子在明媚的春晖中静静等候着那阵属于她的春雨,有了春雨温情的爱抚,桃花才会嘤咛一声彻底绽放在她最精致的年华。沐浴了春雨的桃花颜色更明艳,姿态愈动人,此刻的她不仅仅是花色迷离,更是风情万种……

    沐浴着春雨,一片片花瓣像胭脂雪一般从枝头飘落,那是桃花仙子褪去的霓裳。春雨有情,桃花有意。落红随着春雨一路走过,彼此交融化作春泥,呵护着养育她生命的根……经过严冬的历练,冰雪的洗礼、等到来年的春风吹过,桃花和春雨又如期相约,牵手在如诗如画的烟花三月……

    桃花春暖,情暖人间。
邻水码头 二十九 阳春面
    这个小城的名吃很多,界首袁氏茶干,临泽王四瘪子汤羊,北市口杨记草炉烧饼,南石桥小宋熏烧……最具特色的要数陈小五阳春面。  

    每天天不亮,陈家面铺里就炉火升腾,热气氤氲,当第一缕晨光穿过家家户户的窗棂时,面铺就渐渐的闹忙起来。大铁锅里热水沸腾,大竹匾躺着一卷卷泛着淡淡碱色与清香的面条。一只只白色的搪瓷碗飘在热水锅里,像一朵朵洁白的莲花。搪瓷碗里是店家秘制的酱油。

    酱油放在热水上炖开,是陈小五阳春面的特色。可能是加热后的酱油味道更香醇吧?随着客人陆陆续续的走进店铺,店家就开始了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光。

    只见陈小五左手拿一把面条往热水锅里一推,右手往面碗里加作料,胡椒,味精,香油,葱蒜,一边看准面锅,准时给面条加水,水勺左右一推,面条就熟了,陈小五用漏勺叉起面条放在做好作料的碗里,谁要干拌,谁要宽汤,店家心里清清楚楚。不管来多少人,下多少面,陈小五都不慌不忙,“王大爷,您老胃不好,面稍烂一点”,“李姐,你感冒了,今儿胡椒多放了一勺”。小姑娘吃面份量少点,毛头小伙则多有添头。上班族蒜茸改作葱花,三高者猪油换为麻油。真可谓“陈小五下面,看人兑汤。”

    陈家阳春面的佐料有一味是虾籽。小城是水乡,盛产鱼虾。一到阴历五、六月份,湖里的小米虾特别多。有了这些资源,虾子,虾皮自然就成了上好的佐料了,因此汤味无比鲜美。

    阳春面好吃,还在于面条。这里的面条口感好,有筋道。入口爽滑。面碱兑的好,水分也适中。沸水下锅,凉水接过,就可以装到做好佐料的碗中,拌一下,香气扑鼻,吃一口,齿颊留香。

    小城吃阳春面的人特别多,价格更公道。现在才两块钱一碗,卧一个鸡蛋,就一盏豆浆,几碟咸菜,一个上午肚子都饱饱的,实在的很。退休族泡一壶浓茶,坐着慢慢吃,享受的是闲情,上班族站着吃,三下两除二,点滴不剩,图的是方便。面铺里你来我往,招呼不断,国家大事,八卦新闻,绝对头版头条。好一派盛世升平的市井图画。

    都说天下面食在中国,中国面食在山西。你若来这座小城吃上一碗阳春面的话,你会觉得再多花样的面条也敌不过这碗实实在在、地地道道、简单却美味异常,有着一个好听名字的——阳春面。
邻水码头 三十 女儿带我去小吃
    从中市口苏果生活超市往南到玉带河小石桥边,是一条热闹非常的小吃街。平时从这里路过,看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里拿着,嘴里啃着,一脸的满足,心里好生羡慕。可是总担心这些小摊贩的卫生条件欠缺,加上在路边吃多少有些不雅,所以一直没有停下过。上个休息日的下午,先生加班,家里也收拾妥当,一下子觉得无所事事。女儿看着我在家转悠,热情地邀请我出去小吃。犹豫片刻,便被女儿拉出了门。

    家离小吃街不算远,步行不久便到了。冬日的小吃似乎格外吸引人,整条街除了腾腾热气就是攒动的人头。女儿拉着我熟悉地走向摊头,一家一家先介绍起来:靠街角的这家的炒年糕酸酸甜甜,特好吃。对面的四季糕有三种馅,芝麻的最香。老杨家的蜜汁糖藕里面的糯米饭好粘哦,中间这家的豆腐脑不到两小时准会卖完……我瞪大眼睛看着如数家珍的女儿:你是不是常来吃?女儿吐吐舌头:老妈,我偶尔吃过,也是听同学说的。

    说话间,女儿来到摊前,要了一份炒年糕,几分钟的功夫就好了,闻起来确实很香。用一次性的便当盒装好,两根竹签一插,就可以吃了。我问女儿:就这么吃?站这儿吃?女儿鸡啄米似的点头,一根竹签已经叉起一块年糕塞进了嘴里。吧唧吧唧的吃完,女儿对我说:吃啊!好吃呢!您看看这么多人能吃,你就不能吃?既来之,则安之,吃吧吃吧……话音未落,她便叉起一块塞进我的嘴里。果然,如女儿所说的一样,酸酸甜甜,入口香粘。热乎乎的吃到肚子里还真暖和。抬眼看了周围,个个都在吃,根本没人注意我,一下子,我的食欲大开,也放下了面子。

    年糕还没全吃完,女儿又买来两串麻辣烫,鲜香麻辣,又是另外一种口味。吃的头上有点冒汗,走吧,往前走。女儿又领着我往前,来到一家杂粮煎饼摊前,女儿又做介绍:这家的煎饼是玉米面饼,馅是南方口味,没有浑味,清淡爽口。而且挺大的,一个饼够两个人吃。我们要了一个,女儿娴熟地吩咐摊主按自己的口味:一半辣,一半甜,中间夹里脊肉……摊主熟练地摊面,搅蛋,拌酱,撒蔬菜沫……半分钟不到,一只饼就好了,用刀切成两半,果然不小,各套一只保鲜袋,我跟女儿就啃了起来。确实如女儿所说:面饼有劲道,泛着香香的玉米味,馅心清淡,甜里带着威辣,里脊肉香气诱人,拌在饼里一点不腻。

    肚皮有点涨涨感觉的时候,女儿问我还吃吗?我毫不犹豫的说:吃!女儿拍拍我的头说:可怜的孩子!没吃过……今儿带你好好吃!

    来到豆腐脑摊前,迟了,摊主正收摊,便疾步走向炸油端子的摊头。油端子是一种面食,用白铁皮做模。浇一层和稀的小麦面,中间夹萝卜丝馅,放油锅里炸熟……吃了一只油端子,女儿已经叫饱,我意犹未尽的拖着女儿走向一家馄饨摊面前……

    天黑了,我和女儿也撑的饱饱,吃的暖暖。女儿突然叫道:快回家,老爸要回家吃晚饭呢。果然电话响起,先生回家问我要晚饭。我说晚饭你自己解决,我们已经在摊上吃饱了!先生大叫起来:“你也吃摊子了!”“怎么就不能吃了?”电话那头大笑起来:“哈哈,以后我跟你女儿不要偷偷的瞒着你吃了!”

    原来你们常来吃?女儿诡秘的一笑:“呵呵,欢迎你加入我和爸爸的摊吃队!”偶尔在摊边小吃的感觉还真不错。自然,生活,乐趣。
邻水码头 三十一 评红楼人物1(我说“潇湘”林黛玉)
    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潇湘就是指林黛玉。因其爱竹,大观园内的住处,四围“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取名潇湘馆,她便有了潇湘妃子的别号。

    黛玉的前生是一株仙草,因得了神瑛侍者的甘露浇灌,便勾出了这段“悲金悼玉”故事。应该说是前世的姻缘,三生石上的盟约。

    黛玉聪慧过人,才思敏锐。且孤高自傲,目下无尘。可是她又生性多疑,抑郁多愁,“爱使小性子,行动爱恼人”。所以在钟鸣鼎食的贾府并不是太招人喜欢。

    贾母爱黛玉血亲之间的本性,长辈们爱黛玉是亲戚间的意思,怜于她的身世,姊妹们爱黛玉是孩子们之间的友情。丫鬟婆子们敬黛玉是奴才对主子的畏惧。宝玉爱黛玉,只是青春的懵懂。

    黛玉不会掩饰,是她致命的弱点。不会察颜观色,毫无防人之心,甚至连自我保护都不会,在这个充满奸诈,藏满污垢的大家族中怎么会有立命存身之地?

    黛玉过于善良,她不知道微笑背后的阴谋,几句掏心窝的话便能让她发出无限感慨,流下两行珠泪。

    她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既无薛蘅芜“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深度,又无史湘云“也宜墙角也宜盆”的适时。她由着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生坐标,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的价值观念,在那个混沌肮脏的世界里绽放出一朵高洁的莲。

    黛玉与贾宝玉的爱情注定没有结果。他们只能是精神上的伴侣,志趣相同的知己。宝玉是多情的种子,风流的王孙。他痴迷宝姐姐,疼爱云妹妹,宠惯晴雯,情乱袭人。能与他厮守一生的只能是“行事大度,识大体”的薛宝钗。潇湘妃子绝不能容忍这一切。若是那样,日后的大观园里定会醋海翻波,不知闹到怎样的地步。这对冤家终究会在婚后平淡的日子里相互怨恨,最后黛玉还是会郁郁而终。

    黛玉的一生注定是寂寞的,她的学问里没有“人情练达”,她的诗词中也无“世事洞明”。她更不知道“何时缩手,何时低头”。她尖刻,锋利。“得了理就不饶人”她学不会“明枪暗箭”,“笑里藏刀”。

    “葬花”其是黛玉的自怜。“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叫污掉陷泥沟”是她一生的写照。黛玉是孤寂的,“失母丧父,寄人篱下”的悲伤与心酸让她过早地尝尽了世间的苦痛。黛玉是悲情的,四季如春的大观园,在她的眼中“只不过是一座愁城”。黛玉是敏感的,“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是她对自己命运的预料。

    最终,黛玉在她慈祥的外祖母,吃斋念佛的舅妈,怜爱她如亲妹子的凤姐等人偷梁换柱的调包计中魂归了“离恨天”。结束了她“还泪”的人生。,

    我同情黛玉,也为她惋惜。顺应潮流,适应时代也是一门艺术。你要学会。不求你“游刃有余”,最起码要“顺景应情”“入乡随俗”。“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的道理谁都能懂。有着旷世才情的潇湘妃子,你怎么就不能通透领悟呢?
邻水码头 三十二评红楼人物2( 凋零的“白海棠”薛宝钗)
    薛宝钗是《红楼梦》中具有争议性的人物。在我的眼中,她是完美的。命运却比黛玉更为悲惨。薛宝钗,豪门千金,大家闺秀。品格端方,容貌丰美。黛玉有所不及。且行为豁达,随时安分。才情不在黛玉之下。

    喜欢她的诗。她的诗起点好,格调高,有大家风范。极喜她咏白海棠诗中的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这是怎样的脱俗与高洁。无愧于“山中高士晶莹雪”的称号。她的冷艳,素净与自信也在这句诗中得以体现。

    她知礼识事,是集理性与知性为一体的女子。待人接物尺寸拿捏确到好处。察言观色进退自如尽在掌控之中。也是她真正做到了:去留无意,宠辱不惊。

    薛宝钗,成熟稳重,凡事都知轻重。才华出众,宝黛有所不及。安分守时,从不显山露水。审时度事,处处小心应对。这些在《红楼梦》中都有体现。《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一回中,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宝玉诗中用了“绿玉春犹卷”,宝钗怕他与黛玉有争驰,恼了多愁善感的林妹妹,遂叫宝玉将绿玉改成绿腊。宝玉不知典故,宝钗“悄悄咂嘴点头笑道……”宝玉千恩万谢叫姐姐。宝钗亦悄悄笑道:“谁是你姐姐,那上面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一面说笑,又怕延误宝玉功夫,便抽身走开了。宝玉只得续成,共得了三首。这一节,把宝钗的才华,大度,与识体都展现的淋漓尽致。

    宝钗是低调的,从不张扬。她衣着朴实,平日子总是半旧,也不喜浓妆。她不仅通音律,懂书画,精诗词,还会做女红。常常在闺阁之中描花样。宝钗是自重的,《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中,“见宝玉征了,自己到不好意思起来,丢下串子,转身要走。”红书中,有许多宝玉与女孩子亲热的描写:如黛玉与宝玉的同榻而眠,秦可卿与宝玉的梦中乱情,袭人与宝玉的初试云雨,晴雯与宝玉临终赠甲换衣等等。而,宝钗从未与宝玉有过如此暧昧之举。纵然自己心中也有宝玉的影子,也深谙他们之间的“金玉良缘”。

    宝钗还有旁人不及的涵养。黛玉常使性子恼她,她不急不躁,总是一笑而过。有人谓之奸诈,我不同意,不计前嫌,不施报复,这是一种包容。有人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虚假,伪善。我则理解为她有着极高的智商与情商。

    最悲情的是她的婚姻。掉包之计,她其实也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寂寞洞房,她忍受的是怎样的奇耻大辱。新婚的丈夫哭灵、出家,她的心早已被撕成了碎片。然而,她却默默地忍受着,用柔嫩的双肩支撑着这个将倾的大厦。你能说,她是虚伪,是卫道?

    宝钗的大度与黛玉的小性正好是一对鲜明的对比。前者大度的令人敬重,后者小性的让人怜惜。这两个性格迥异,品貌才情不相上下,神仙一样的姐妹,就在封建礼教的车轮下辗转,喘息、最终零落成泥。

    宝钗是悲情的。如一朵洁白的海棠凋谢在污垢与阴霾之中。
邻水码头 三十三 评红楼人物3(阳光少女史湘云)
    《红楼梦》第五回中,贾宝玉梦游太虚境。警幻仙姑命丫鬟取了《红楼梦》原稿,递于宝玉。稿中有一首是描写史湘云命运的《乐中悲》。中有一句“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高度概括了史湘云的性格特征。霁月,指雨过天晴时的明月,光风,雨止日出时的和风。古人常用霁月光风来喻人的品格高洁,胸怀开阔。

    曹公笔下的史湘云是健康的,从身到心。她虽出身在侯门富贵之地,却早早父母双亡,由叔婶抚养大。命运与黛玉有几分的相似。然而,她却没有因此而自卑自怨,相反行为豁达,积极向上。像一缕朝阳洒在大观园的每个角落。

    咏白海棠诗中,史湘云的一句“也宜墙角也宜盆”,道出了她极强的生命力和适应环境的能力。她就像一颗健康的种子,无论播撒在什么地方都能够生根发芽。

    说她身体健康,先看书中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石榴烟》,一个闺阁小姐在冰凉的石凳上睡觉,居然没有遭遇头疼,感冒,腹泻。真的是了不得的。换了黛玉,一定会咳嗽半夜,不知折腾到怎样的地步。就是体格丰盈的宝姐姐也不一定吃得消,冷香丸怕是要多吃几颗了。再有,大雪天,她与宝玉大啖烧烤,啃食鹿肉。睡觉时也常“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也从未见她染恙。

    她的心理也是健康的,心直口快,性情豪爽。说话做事从不瞻前顾后,看人脸色。她叫宝玉“爱哥哥”黛玉笑她咬舌,她不气不恼,憨厚的可爱。她与宝玉早在黛玉投亲前就耳鬓厮磨,俩小无猜了,但她始终把宝玉当哥哥一样看待,“从不把儿女私情萦绕心上”。也从未想过要攀附贾家,虽然,她也有所谓玉配金的金麒麟。

    史湘云是率直的,当她无意把黛玉比作戏子,宝玉见黛玉不悦,忙向她使眼色时,她收拾包裹就要走“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她的率真与黛玉的压抑,宝钗的掩饰相比显得更加阳光与真实。

    史湘云坦诚,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男儿不及的旷达。行动说话从不犹抱琵琶半遮面。她没有黛玉出世的孤傲,也无宝钗入世的城府。她趁兴时大块吃肉,忘形时挥拳喝酒,偶尔还男儿装扮, 举止洒脱, 神采飞扬。其情其性,不让须眉。史湘云虽然家道中落,但毕竟也是出身王侯之家。况且又是贾母的侄孙女,血亲之情,贾母对她是既疼又爱。她却从未因此端架子,指使人,在她眼中,人与人之间本无高低贵贱之分,更无相互利用之心。主仆之间也是相互平等的。在书中三十一回“阴阳之辩”中,她与翠缕的对话可见一斑。在这一点上,钗黛二人是不及的。

    宝钗虽识大体,又善施小恩小惠, 但谁轻谁重,在她的行事中层次清晰;黛玉虽为封建社会的叛逆者,但是她孤芳自赏,目下无尘。谁尊谁卑,她心中亦是泾谓分明。

    史湘云是活跃的,热情的。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欢声笑语。她的才思飘逸灵动,敏捷超群。在卢雪庵、凹晶馆联诗中都有表现。最让人难忘的是她与黛玉的联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她的诗大都洒脱豪迈,锦绣风华,只这句诗隐隐透露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一丝悲哀与凄凉。

    很喜欢史湘云。也许,她的才貌不及宝钗与黛玉。但是,她是一个敢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的女子。沐浴着阳光的她,健康向上,天真无邪。
邻水码头 三十四 神居山
    读过汪曾祺小说的人都知道:先生小时候在县立第五小学(现在的城北小学)读书。五小校歌的第一句就是:“西挹神山爽气,东来邻寺疏钟”。这里的神山就是指高邮湖西送桥境内的神居山。

    神居山故名思议:山中曾经住过神仙。相传南齐恒公曾在此山修道,炼丹种药,终就丹成仙去。除此之外,神居山还是还是帝尧的出身地,有代表古代最高礼仪的葬礼“黄肠题凑”并出土了“金缕玉衣”的西汉广陵王刘胥夫妇保留完好的墓穴。

    金秋八月,天朗气清,秋风正爽。我与友人相约午后游神居山。一路西行,天蓝如洗,水绿如碧,秋菽如金。满眼秋光里我们渐入山之外围。极目远眺,只见树木葱茏 ,满眼绿色,虽入初秋,好似仲春。山顶古银杏树若隐若现,悟空寺大雄宝殿的屋脊依稀可见。白云绕顶,彩霞氤氲,飞鸟盘旋,山脉轮廓婉延无边。神居之山,传说中的万山之母,倾刻间心中升起神圣与敬畏!

    进入景区徒步而行,仿佛置身天然氧吧,能感觉到负氧离子的拍鼻而来,空气清新欲滴。忍不住叫人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我们沿着山间小径向山顶攀登,两旁的参天古树好似穹顶,苍翠的竹林恰如屏风,时而有阵阵凉风透过树叶的空隙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惊起一群正在休憩的飞鸟“扑棱棱”地飞去。不经意间,我们到达山顶。猛抬头,三百多年古银杏树矗立眼前。经历了数百年风霜雨雪的树干斑驳粗粝,却依然挺拔,苍老遒劲的树枝上挂着稀疏的青果,黄绿色的叶子微微卷曲,古朴沧桑的老树见证了这座山脉的几百年泪的历史变迁。

    登高远眺,一望无际。远处的高邮湖影影绰绰,依稀可见渔舟点点,沙鸥阵阵,似一幅剪影。粼粼波光将落日的余晖亲吻,幻化成七色的彩绸,芦荻飞舞,夕阳如血,成一帧油画。山间腹地长满紫荆,石楠,海桐,杜鹃。还有满山的野草:苍耳,水稗,刺蓟,野菊。山脚下的民居整齐划一 ,远处的工厂规划合理,小镇居其中,炊烟袅袅,水库清清,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游览中我也发现:作为“秦邮八景”之一的神居山,有着美丽的神话传说,更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今天虽然神山气爽,但自从经历六十年代后的开山采石后、很多自然风貌受到损害。许多历史的存留已经不复存在,这是一个莫大的遗憾!

    但是我们相信,在高度重视历史遗产遗存的今天,神居山将会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容光焕发。“西挹神山爽气,东来邻寺疏钟”不仅永存于汪老的记忆中,更真实在我们的眼睛里,在我们一定实现的愿景里。
邻水码头 三十五(情感1) 在水一方
    一个偶然的机会,晓风答应她的同学策划并主持一个公益性活动。活动现场安排在湖畔的一个休闲山庄内。湖很大,烟波浩渺,一眼望去,水天相连。湖滩上满是芦苇。离山庄不远处,有一座古刹,远远的,能听到寺内悠然的钟声。空气中隐约透着檀香的味道。这个湖有个好听的名字:“银湖”。可能是取“水似白银”的缘故。当地人一般都叫它“银河”。寺庙叫“从缘寺”,香火很好。这个山庄随了湖名,雅号“银湖山庄”。一大早,晓风就淡雅精致地来到这个风光旖旎的湖边。

    晓风很喜欢这里,这个地方有世外桃园的感觉,连空气都是寂静的。偶尔一阵扑啦啦的声响,那是芦荡里被湖风唤醒的野鸭朝着绚丽的霞光飞去。

    活动时间还早,晓风在湖边的树林中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切。抬眼处,一个高大的身影驻足在湖边。静静地,背对着她,伴着朝霞、晨露、湖水、芦花、竟像是一幅美丽的画卷。

    平时,晓风看到的都是职场精英们神情严肃,来去匆忙地忙碌在写字楼里,谈判台边。或是在酒楼茶肆,谈笑恣意,推杯换盏,昏昏然不知回家的场景。眼前的一幕,她有久违的感觉。

    男人转过头来,正好迎着晓风的目光。不设防的,两人微微一愣,又微微一笑以示礼貌。

    晓风往山庄走去,绕道穿过一片幽静的桃林。回到同学的办公室发现,那个刚与她一起身在画中的人也在。同学介绍;安,工程设计师。

    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参与过这些活动了,从来都是对自己的形象气质,举止言谈都很自信的晓风突然间有点紧张,她不停地想着头发是不是被湖风吹得有些凌乱。唇上的油彩是否依然滋润光洁。因为是白天,又是公益性活动,她没有过多的装饰自己。她又担心没有施粉的脸上是否略显暗黄。整个过程是否会因自己的失误而造成遗憾。安似乎看出了什么,很真诚地说:“相信自己,你一定会很出彩。”看似平常的一句话,晓风找回了自信。

    等待的过程中,话题慢慢地拉开。晓风发现安说话很直率,没有虚伪与客套。也很阳光,好像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没有阴暗与卑劣。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向上。话题自然谈到了寺庙。晓风说我信佛。安说他也信。晓风随口说了一句:独坐莲花,笑看红尘。安接上:广结善缘,普度众生。同学开了一句玩笑:“你们啊,一对善男信女,才子佳人。”晓风的脸没有缘由的热了起来。

    活动开始,晓风进入状态,整个过程如预想的一样顺利美满。接下来的时间是休闲与轻松的。客人们三五成群地等待着酒宴的开始。晓风又来到湖边。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她仔细回想活动的每个细节,她善于在回想中总结经验与不足。安走过来。很自然地,他们攀谈起来。从佛教到红楼,从诗经到楚辞。从建筑到音乐。原来,他们两个之间竟有如此多的共同爱好。

    那天的谈话不长,也不深。晓风却记得很清楚。不知道从哪天天起,“年薪、职称,房子、股票、汽车”充斥了她的生活。今天与安的交谈,晓风如沐春风一般,清新畅快。也有一丝丝的温暖。

    酒宴开始了,他们同坐一席。晓风发现安竟也不善应酬,筵席中人来人往,杯觥交错。他礼貌的应付,淡然地面对这一切,好像自己是个局外人。晓风有点诧异,安举起酒杯,对她微微一笑:“我不太习惯,你也一样,是吗?”晓风点点头。在一片喧闹纷杂中,两人安静在自己的桌前,继续着湖边的话题。曲尽人散时,仍意犹未尽。

    再见安,是半月以后,同样的清晨,不在湖之畔,却在水之侧。河水很清,也很静。一路逶迤,像一条青色的绸带。安就站在一棵柳树之下,高而挺拔的身影一眼就能看见。顿时,晓风心中漾起有一种久别重逢感觉……

    这是一项政府与外商的投资签约活动。晓风与安因工作任务同时出席其中。活动时间还未到,严谨的工作作风,使得他们都养成了早早来到现场的习惯。

    几乎是同时,安也看见了晓风。惊喜毫不掩饰地写在他的脸上。相互的寒暄过后,竟然是很久的沉默。他们就在青石栏杆旁看水,看天,看朝阳。安突然指着对岸说:“河那边有人在看你。你猜,他在想什么?”晓风摇头,用眼神问安.“他在想,佳人依稀,临水而居。”晓风低下头,水中是两个人的倒影。一片叶子悄然飘落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活动接近尾声,晓风因故要早离现场。临走时,她来到安的身旁。轻声地说:“我先离开。你忙。”安有点失落,“我们……会再见吗?”晓风做了一个听电话的姿势。安会意的笑了。他知道,前台,有每位工作人员的联络方式。

    电话在第二天的下午响起,晓风写完一个片段,刚好闲下。陌生的号码,晓风接过,是安的一声问候,暖暖的,空气中顿时有了一层温馨的味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是间或的微信。微信的内容有问候,有关心,有单位的趣事,有新奇的见闻,更多的是对某个文学作品的评价和对时政的评析。微信的沟通总能让他们找到湖畔交流的感觉。

    一个宁静的晚上,晓风收到了一条来自安的微信:“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晓风看了,低头沉吟,不一会,她在微信里回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晓风知道,安能懂。

    其实,我们很多人都隔着水活着。
邻水码头 三十六 情感2(邂逅)
    她不是十分的漂亮,看起来很甜美的样子:嘴角微微上翘,两侧的梨涡圆圆的,小且深。

    秋日的午后,正值她空闲。因为需要一件浅色的毛衣。她去了离家稍远的购物中心。一家一家的商店,一款一款的样式,挑的她有点眼花。于是在人群中淡出,到对面一家咖啡店小憩。

    咖啡店里的光线很柔和,色调暖暖的,音乐声很小。人也不是很多。她在一蓬枝叶繁茂的绿萝旁坐下,要了一杯拿铁。

    为了赶一个计划,她已好多天没有休息了,看看身边没有人,便有意识的松开束缚在高跟鞋里的双脚,解下脖子里的丝巾,脱去外套,非常惬意的把自己陷在宽大舒适的沙发里。无意中她瞥见对面有个镜子,镜子里清晰地映着她曲线玲珑的身体,娇美的面容,便仔细地,有些自恋地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经意间,她看到右侧的卡座里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正冲着她微笑。可能看她有一会了。她有些尴尬,慌忙收回目光,低头去喝咖啡。抬头时,男子依然对着他微笑,眼睛弯弯的,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目光很和善。她慌乱的对他点头,以示礼貌。然后抓起外套,拎起包,离开了咖啡店。

    好容易,选中了一件毛衣,在试衣间时却发现丝巾落在了咖啡店里。那一刻,她有些懊恼。那条丝巾是她春天去杭州出差,在西子湖畔买的。她很喜欢。于是丢下衣服,想折回那间咖啡店去寻找落下的丝巾。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间,她看见门口站着那个男子,手里拿着她的丝巾,依旧冲着她微笑。看样子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男子很挺拔,穿着深色的风衣。她有些激动,不知道说什么。脸却有些发热。男子先开了口:“很漂亮的丝巾”。“谢谢”。接过丝巾时,她已然没有了买毛衣的兴致。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店门。男子说:“上车吧。我送你”。出于感激,她没有拒绝男子的好意,在街道的拐角处,停着一辆黑色的东本。他为她打开车门。

    车内很整洁。没有香水的味道。装饰很大方,颜色是她也喜欢的耦合色。拉开引擎的同时,音乐响起,很怀旧的那种。她一直看着窗外,却能感觉男子看着她。她的脸热了起来。

    到了小区门口,车缓缓停下。她谢过男子,推门下去。走了几步,发现丝巾又丢在了车上,想转身去拿,却又停下脚步。那条浅绿的丝巾就挂在座椅的背上,在耦色的椅套映衬下下显得格外显眼。男子笑着,显然他也看见了丝巾,可是,谁也没说。挥挥手,车掉头,她也转身。到了家门前再回首时,她发现那辆车依然停靠在小区的门外。

    一口气上了楼,推开门,她直奔镜前。镜中的她面色红润,眼睛里透着迷人的光彩。又一个休息日,她走在家附近的路上。道路两侧的法桐刚开始落叶。黄昏的秋阳还很温暖。天边的云霞泛着淡淡的红光。一辆车轻轻地跟在她的身后,直觉告诉她:是他。她的心狂跳起来,却不肯回头,两朵桃花已绽放在她的双颊。果然,男子把车停靠在她的身旁。微笑,上车,一切像安排好一样。

    不问去哪里,车就在柔和的夕阳中启动。在一个安静平整的地方泊好车,男子笑着说:“你又把丝巾弄丢了”。她也笑,自然了很多。“哪儿呢?”,男子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这里。”并从外衣的内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丝巾。刹间,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软软地撞了一下,一圈一圈的涟漪在她的心中荡漾开来。接着,男子又从后面拿出一个袋子,包装很精致,打开,正是她喜欢的淡紫毛衣。“给你的“。她愕然,推开男子微笑着,眼底是温柔的执着。“你给我织一件毛衣吧,我们交换”。她抿嘴一笑,梨涡更深。

    不问颜色,不问样式,也不问尺寸。她答应了。没有过多的停留,他依旧送她回家。不问姓名,不问联系方式,他们依旧挥手告别。

    买毛线,选式样,她为他织起毛衣。一针针,一线线,千丝万缕。她把温柔和期盼都织进了毛衣里面。当她织好毛衣时,正好又是休息天。像心灵感应一般,她知道今天会见到他。还是那个时间,那个路口。

    果然,他在。一切如故。只是男子显得疲惫和苍白。她关心地询问,并打开手袋,拿出毛衣。窗外下起了小雨,很缠绵。男人体贴地开口:“去吃点什么吧?”,她摇头。“再去那家咖啡店坐坐?”,男人又问,她还是摇头,因为她看出了男人极度的疲惫。“回去吧,好休息。”她温柔地将毛衣叠好。男子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车不急不慢地行驶着,男子告诉她下周他要去云南,可能迟些回来,回来给她电话。“电话?”,她茫然。他们没有互留号码。男子笑起来,“傻瓜,你又不在保密局工作。我找到了你的手机号码”  。她更惊讶了。“你是侦探?”,他转头看了她一下,眼里有一丝狡黠。

    下车的时候,他们都有些迟钝。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男子看这她,目光里含着深情。久久的,长长的,她也看着男子,嘴角的梨涡里盛满了依恋。

    推门,下车,转身,回头。他们彼此凝望着对方。男子在手机上按下这几个字:。“等——我——回——来”她打开短信,笑了。

    十天后的晚上,保安电话叫她下楼,说有人找。传达室内有个陌生的男人。男人交给她一个手袋,里边是一只从云南带回的玉镯,一部手机,里面全是他保存在草稿箱里,欲发却没有发给她的短信。他走了,超负荷的工作令他身心疲惫,高原反应诱发了隐形心脏病,以至他永远留在了彩云之南。读着短信她知道了:原来他早就关注了她的“心灵花园”工作室。曾经,他因无法接受失去亲人的现实,痛苦地向她求助,多少个夜晚,他在网络世界对她倾诉,她耐心共情。她温柔的声音对于他就像严冬里的阵阵春风。

    黄昏,她穿上那件淡紫的毛衣,戴上他从千里之外带回的镯,来到他安息的地方。照片上的他穿着她亲手织的那件毛衣,清矍的脸庞上漾着温和的微笑,他的背后是含笑的玉龙雪山。她蹲在照片前,用手抚摸着刻在石碑上的名字,也对着他笑。两颗滚烫的泪珠从她的眼窝里滑落,滴落在碑前的菊花上。

    忽然间,一声杜鹃啼过,天边残阳如血。
邻水码头 三十七 夜走穿心河..
    穿心河原来是一条地下河道,从城南到城北,一路贯通。一三年政府兴建水利工程,将地下河改为地上,并在沿河造景,于是便有了现在的穿心河风光带。

    高邮是座历史名城,文化底蕴深厚。我却至今搞不明白政府为什么要把这条河命名为穿心河,(纵然是此河形象地从城市的地下穿心而过)听来如此凶险,毫无美感。现在改名为市河,更觉吃惊。市河不应该是河道的名字,就像市花市树一样,它只代表这座城市的文化内涵,人文精神和地域特征,是这条河的归属。我曾想写封信给城市建设委员会,也为这条河起过“怡心”的名字,后来想想自己平头百姓一个,人微言轻,此举便作罢了。

    昨晚上与几个好友相聚在穿心河北门段边上一家叫做庆春的饭店,吃着家常豆腐,软脰长鱼,雪菜肉丝,清蒸白丝,喝了一瓶精致五泉浆,便晕晕的了。酒酣话多,一直谈到丰膄的老板娘坐在吧台上打盹,我们才不好意思地离开。于是一起约定走一走穿心河,一来消食,二来醒酒。

    冬天的夜来得总是很早,夜色中的穿心河早已归于沉寞,唯有河岸的霓虹灯与长廊里的红灯笼一起闪烁着寂美的光。路面是青砖铺就,走上去仿佛有历史的承载,心便与脚步一样放慢了节奏。

    通湖路头上的那家照相馆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在旧址上留下了一爿墙,墙上挂着黑白的老照片,两尊铜像将摄影的历史重现,我还记得在这个叫做“高邮”的照相馆里,我曾经拍过结婚的照片。

    福音堂的红十字架在夜色里分外显眼,我的母亲就是一位基督徒,感谢上帝,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是基督的信念支撑了她,使得她才有了今天的喜乐。那段日子里,我应母亲的要求替代一位生病的姊妹在教堂里教过十多首赞美诗,那架雅马哈的电子琴音色非常好,我记得自己在教唱其中一句“主啊,是你接走我肩头的重担时”哭了,我知道那是来自内心一种感动。

    “福星面馆”早已关上了门,梅花窗格里插了一盆富贵竹,青枝绿叶活得鲜乏。面店的老板娘姓黄,长得特别俊俏,下的面条就如她人一样,既漂亮又有味道。我十分惦念她家的青菜面,几天不吃便觉得少了点什么,阳春面,肉丝面,腰花面,手擀面,水煮蛋,油炸蛋,涨蛋,林林总总,好吃得很。

    不一会便是慈恩堂的遗址了,这一处地方是我最熟悉不过的了。我的散文《旧屋的冬天》里的旧屋就在它的隔壁,当年的慈恩堂里住着一个皮肤白晳,表情安祥的老人,我们都叫她李妈。我的长篇小说《落花》里的慈恩堂便是出自此处,李妈便是李嬷嬷的原型,她终身未嫁,自愿守贞。临终时微笑着,双手在胸前摆了一个十字。

    说着话便到了水部楼,水部楼的城墙上挂着红灯笼,全都低眉顺眼地立着,寂静无声。此时的夜色更加深沉,沿河女墙的幽暗里逶迤着很多绿色的藤蔓,好多人家门前或植樱萝,或植桑榆,与沿河的垂柳映衬着,一路绵延,像一幅展开的画卷。此情此景,不由我不想起“小秦淮”。

    到了极乐寺,便是南门。极乐寺不大,倒也精致齐全,前面南水关的闸门正好对着极乐寺的山门,大水从南向北滚滚而来,到了山门前转道并成细流汇入南石桥下,犹如红尘一现,禅意颇深。

    正欲前行,远处钟声响起,不觉已是凌晨。钟声里,穿心河仿佛停滞了一般,任由满天星辰在水中挥洒,夜色又深了一层。远处仿佛有鸡鸣,还有几声犬吠。再过几个时辰,穿心河便会在黎明中醒来,心念浮动,不再如夜晚一样静谧。

    起雾了,水云间一片朦胧。
邻水码头 三十八 烟火人家
    烟火人家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会做菜。问及秘诀,其实很简单: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厨房是我的阵地,从不轻易离开 。

    女儿爱吃虾,又嫌剥虾费事。到了白虾上市的时节,买几斤回家,挤成虾仁,再崭碎成泥,淋入葱姜汁,料酒,伴以精盐,鸡精,蛋清,些许肉泥。团成虾丸。在热油中煎炸成金黄色。再配以香菇,冬笋,鸡丝入味。这是女儿最喜欢的美食。每吃之时,总会满足得点头。“好吃,好吃。张慧慧老要她妈妈做,她妈妈不会。”于是,我会多做一份让女儿给她送去。下次见到慧慧妈妈时,她总是真心地感谢,夸张地赞美,完了还带上一句:“下次到你们家去学噢”。两家孩子都做了四年同学了,也没见她来学过一次。

    先生爱喝我煲的鸡汤,他说无论在华美的筵席,还是在朴实的农家,都吃不到如此美味的汤。甚至有一次出差归来,在回家的车上给我发一短信。内容简短“我即到家,请买鸡煲汤”

    做鸡汤很讲究,首先要原材料好。要买那冠鲜毛亮,爪瘦嘴尖的散养草鸡。剁好的鸡块不能用开水綽,那样会使鲜味流失。洗净后用五十度左右的热水浸泡一会。这样既去了腥膻又保留鸡肉的鲜美。葱要用京葱葱白,切成段。姜需老姜,料酒是陈年的花雕,容器是上好的陶瓷汤煲。若要味厚,先用热油煸炒,放清水后大火炖开。若喜清淡,只需清水淋上几滴香油,小火闷熟。倘使是冬日,可加黄芪几片,参须少许,用洁净的纱布包好,投入汤中,也可根据各人所需搁几颗枸杞,养眼开胃,还有保健的功效。

    经常在温暖宁静的晚上煲汤,把烫煲放到炉上,便开始自己的空间。或蜷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看书,或坐在笔记本前敲键,或在阳台给吊兰浇水施肥,无需去看汤已煲到什么程度,因为我只需凭着鸡汤的香味就能知道个大概。要不了多久,浓浓的香味伴着暖暖的热气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这就是家的味道。每每这时,先生总会从房间里走出,“嗯,好!香!”于是我会用勺盛上一碗,让他先尝咸淡,喝完后,他会说“就是这个味道”随后也给我舀一碗,送到我的面前。日子就像这鸡汤,过得鲜美滋润。

    看着我每天忙忙碌碌、略显瘦弱的身影,有人不解:“何苦如此?到父母家去蹭饭多好!既省钱又省事”。我听了一笑: “不生烟火,何谓人家?
邻水码头 三十九 游记(晋中印象1)
    近些年旅游都是访名山大川,今年很想去探寻古迹。都说  “天下古迹看山西,山西古迹看晋城”,有了这样的目标,我就直奔主题了。按照计划,我们落脚在隶属晋城并紧靠晋城附近的一座小城——沁水。说到沁水,你可能没有概念,如果提到一个人,你也许会了解一二。那就是现代著名小说家,人民艺术家赵树理先生。沁水便是先生的家乡。沁水山青水秀,没有一点煤城的痕迹,确如赵老的小说《小二黑结婚》中描述的一样,真是“清粼粼的水蓝莹莹的天”。  

    上午十点从家中驱车出发。历经八个小时路程来到了这座晋中小城。下了开足冷气的车,意外地感到遍体凉意,忍不住抱紧双肩。不由得十分诧异。原来,沁水是一块狭长的山间谷地,太行、王屋、中条三山交汇衔接于此,四面青山环绕,昼夜温差较大。早晚温度一般在二十度左右。难怪如此。可见旅游前功课的准备极为重要,看来自己无袖短裙,光脚凉鞋真的难敌这山中凉意了。

    晚餐设在沁城暂住的家中。做的也都是我们自己的家乡菜,只有菜肴之间一大盘白面馒头让人有身在异乡的一点感觉。主餐时,吃了一碗面条,意为“常来常往”。鞍马劳顿,晚餐过后便去了下榻的宾馆。宾馆在树理文化广场的旁边,很清雅,卫生条件比想象的还好。因为这点,我对小城的印象更是好了许多。

    第二天起床不算早,洗漱过后已经九点多了。七月上午的九点通常气温应该不算太低,但走出宾馆大门还是觉得凉意袭人。套上一件欲遮阳光的长袖衬衫,才略略好点。走在陌生的街上,我左顾右盼,同时也感到侧目看我的人也多。目光多落在我的腿上。难道是不忍我光着腿招凉?不对,虽说早晚气温低,这里人已经很适应,光腿的大有人在。是我的腿型太漂亮了?不禁有点窃喜。等到了家里,把疑问提出时,惹来大家哈哈大笑。原来晋中多山,出入皆走山路,当地女人的腿大多粗壮结实,小腿肚尤其肌肉发达。我的腿很瘦,且小腿肚平滑无肌,一看便知道不是当地女人,人家免不了多看了两眼。

    午饭吃的很早,是为了去游览古迹———柳氏民居。
邻水码头 四十 游记(晋中印象2)
    柳氏民居

    柳氏民居是山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位于沁水历山舜王坪自然风景区的腹地。依靠着卫星导航,越野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盘旋而上,向这座神秘古老的村落驶去。四十分钟后,我们来到民居的脚下。只见四围庄家地中间耸立着一座高高的土灰色围墙,错落了几间高低不同的楼阁,不禁有点失望。停车、购票、故意跟售票员讨价还价居然还成了。心中的失望更大了。既来之,则安之。随着导游走进围城,这座神秘古老院落渐渐清晰在眼前……

    柳氏民居系我国唐代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柳宗元后裔于明清时期所建。为一进十三院文人府邸,是中国目前唯一以同组血缘世代聚居的原始村落,也是一处极为罕见的集南北建筑风格于一体的明清文化艺林。从院宅、祠堂、庙宇、楼台到木石雕刻、匾碣墓铭,无不蕴含着精湛的建筑艺术和深邃的文化内涵。

    柳氏民居的先祖,为唐代河东解州柳宗元的同宗。唐末永贞年间,柳宗元参与王叔文的政治革新遭到贬黜,他的同族为了免受牵连而四散逃避,族中一支就隐居在此。历经宋元两代,河东柳氏族人游居历山一带,时至明代永乐年间,河东绛州公柳琛携妻杨氏定居沁水,建造西文兴村,距今约600年。柳氏民居真实地记载了由明代的“官而商”到清代的“商而官”的社会发展史,揭开了河东柳氏家族百世书香门第的神秘面纱。

    民居为典型的明清城堡式建筑群,内部结构有点像古时的瓮城,村外还环绕着城墙,由此可见村落防御之严。一是因为柳氏家族富甲一方,怕人抢掠,二是因为明末闯王军队经过,为了自保。村落骨架主要是一条环绕几个大院落的环形通道,其中一条最宽的街道叫牌坊街,街道上有两座石牌坊,石牌坊完全是仿木结构,一座上书“青云接武”,一座上书“丹桂传芳”。在我国现存的牌坊中,主要有贞节牌坊、功德牌坊两种,但柳氏民居的这两座牌坊是成贤牌坊,取意“学到痴愚便是贤”之意。是明朝廷表彰柳氏族人柳禄、柳遇春而修建的,至今有450年的历史。目前在我国尚属首例。

    民居里现存的元宝耳石狮,一品莲节节高砖雕,明四意暗八仙木雕堪称海内孤本,中国著名理学家朱熹,心学宗师王阳明,江南才子文征明,毛主席书法的启蒙老师方元焕,唐代画圣吴道子等历代大家留下的书画碑刻真迹,更是世上罕见。

    漫步柳氏民居,无处不在的木雕古刻,体现着柳氏家族的审美情趣和价值观念。每一座大门前的石狮都有一对元宝形的耳朵,标志着柳氏家族的富足和不可一世。院内每一道门楣、窗棂,每一根梁枋、斗拱,都蕴含着柳氏族人超凡脱俗的想像。民居中仅各大院落的窗花图案就达40多种,故事木雕板块有百余方,各种石雕有上千块之多,竟无有雷同之处。这里的雕刻没有太多的规矩和束缚,一切等级尊卑的限制在这里荡然无存,龙凤图案随处可见。

    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司马第院落门头上的九层斗拱,层层相叠、美不胜收,在我国民居中是最高的门楼;行邀天宠院落的门廊木雕,形色各异,争奇斗艳,共有30种含义;河东世泽院落的大门内置12道门栓,就是身处院内的人,若不知情也是断然打不开的,院内上空还布有铁丝网,网上挂满风铃,任凭你飞檐走壁也不能进入,地下有地道和各院相连,可谓“天网地陷”,可见此院的防御功能之强。

    观赏至此,我的内心震撼了。这里岂止是一座民居,这就是一座精美绝伦的艺术宝库。这座古老的院落经历了几百年,毫无任何现代的修葺与雕琢,是一座原汁原味,真真正正的古迹。

    归去途中,我忍不住频频回首,远去的柳氏民居此刻如同一位饱经沧桑,充满睿智的老人泰然守侯在这寂静的山野之中……
邻水码头 四十一 游记(晋中印象3)
    皇城相府

    皇城原名 “中道庄”,后因康熙皇帝两次下榻于此,故改作“皇城”。到底是往皇家下榻处,宰相府邸行,一路高速,平坦宽阔。谈笑间,这座气势恢宏的官宅建筑群便在眼前了。

    说皇城相府,得先知相府主人。这座枕山临水,依山而筑,鳞次栉比,别具特色的府邸就是康熙皇帝三十五年经筵讲官,当朝宰相,康熙帝的重臣,近臣,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加三级,《康熙字典》总监官陈廷敬的故居。

    陈廷敬原名陈敬,21岁中进士,后入选翰林院研修。当时有一位来自北京通州的进士也叫陈敬,因在翰林院三年研修中不求上进,荒废学业,被康熙帝贬出,并下旨永不录用。一时间京城上下皆纷纷流传陈敬被贬出翰林之事。陈敬便上书康熙皇帝,说他与通州陈敬同名同姓,现在京中流言四起,也搞不清究竟是哪个陈敬,如此以往,怕损了自己的清誉。康熙帝一代圣君,立即下旨:被贬陈敬乃通州陈敬,非泽州(当时晋城)陈敬也。并赐廷字。从此陈敬便更名为陈廷敬。

    陈廷敬中进士,入翰林、一生升迁28次,参与国家军机40余年。讲学纂书,辅佐朝政,立下了显赫功勋。他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更是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他的一生荣耀无比,他的一生更是清廉勤俭。

    皇城相府是明清建筑文化的精品,整个建筑群,风格别致,布局合理,既有官居特色,又具地方风情。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书一画,一匾一碣,一门一窗无处不透出浓郁的官文化气息,无处不尽显相府的尊严气势。进入正门的功德牌坊雕龙绘凤,恢宏壮观,正上方刻“冢宰总宪”(是宰相与左都御史的别称)是对陈氏家族官文化的概括。而牌坊两侧的“一门衔泽”,“五世承恩”,体现出的更是皇恩浩荡,一门荣耀。

    宰相府邸,气势非凡,富丽堂皇自不必细说。在这里留给我印象最深的首先是“点翰堂”左右康熙御笔亲书的两块匾额,左手“博文约理”,这是康熙帝赞誉自己的老师文学才华博大精深,以礼自重。品格高尚。右手“龙飞凤舞”,既赞扬了陈廷敬的书法气韵奔放,洒脱自如,又暗含了龙为君,凤为臣,凤随龙舞,纲常有序。道出了这对君臣之间浓浓的师生之情与和谐的君臣关系。其次是相府书房前的一幅楹联,上联“何物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下联谁人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下联都能看懂,却不知上联何意,原来二月杏花与八月桂花都暗合封建科举时的春闱与秋闱。我不想用批判的眼光去看待封建科举,我只觉得这对联巧妙灵动,催人奋进。难怪陈氏家族“一门九进士,三代六翰林”。再者令我不能忘的就是陈廷敬写给他弟弟的家书。陈廷敬弟弟在一方为县令,任期已满,想请哥哥为他再谋官职。陈廷敬家书一封,内容不太记得,大体是“有田有地,有诗有酒,有钱有闲”,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是美好富足,令人向往的,何必再涉足官场。这里我感受到了陈廷敬的清廉无私,更感受到陈廷敬深谙为官之道,我仿佛看见了一代名臣在官场中的隐忍,斡旋,繁华转身后落寞孤寂的身影。

    游完相府,再车行40分钟便到了晋城。午餐定在晋城的五星级酒店“金辇大酒店”,点了基围虾,驴肉甩饼,茴子白菜,干锅菌菇,手抓排骨,凉拌海蛰,就想吃鱼了。服务员热情地了推荐酒店招牌菜“熬缸功夫鱼”,等这道菜上桌的时候,我稍有失望,一堆酱汁糊在鱼上,都不能辨别这究竟是什么鱼。待夹一块鱼肉入口,更是大失所望,鱼肉淡且无味,还有一股子土腥味。落筷一声叹息,到底还是家乡的鱼好吃。晋中无鱼,当然厨师不会做鱼,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这顿饭毕竟是星级酒店的特色,而第二天晚上设在沁城鑫聚园的晚宴才让我感觉到了不同地域的饮食文化。
邻水码头 四十二 游记(晋中印象4)
    晋中美食

    游完《皇城相府》,吃过金辇食府的午餐,稍事休息后回到沁水。沁城的黄昏是有意境的,落日的余晖与四围的青山温柔地拥吻,清风从山涧中徐徐袭来,与青山腹地袅袅升起的炊烟缠缠绵绵,一道飘过金笔勾勒的山头,云蒸霞蔚,如诗如画。

    还没来得及细品中原夏日的暮色,转眼到了晚餐的时间。晚宴设在我们入住的酒店。餐厅的布置没什么特别,空调,沙发,液晶电视,餐桌餐具,很洁净。走近餐桌看见一只小小的白瓷碗,里面赫然躺着两只骰子,便愕然了。原来晋中民风彪悍,吃饭必喝酒,喝酒有游戏,划拳,掷骰子,热闹得很,一桌饭最长时间可以用上六个小时。主宾还未入席,先上来一大盘烤馍片。烤馍闻起来很香,是烘焙的香味。一片一片薄薄白白的,中间有细小的孔,看起来清爽可口。我先捻了一片尝尝,这一尝不打紧,丢不下了。香酥脆嫩,咸甜适中,不粘牙,不噎人。还有劲道,用我们家乡话说叫做有“咬嚼”。就着一盏“观音贡芽”,我把一盘膜片吃了大半,想着不能给山西人民留下“江苏女人真嘴馋”的印象,更想着留着肚子还要继续吃的念头,我离开了餐桌,“眼不见嘴不馋”……

    不一会,大家坐定。开席了。凉碟热炒,煎炸烹烩,菜上了一道又一道,虽然丰盛,也不见什么特别,终于看见面点了。女招待手里托着一只大盘,里面一叠面饼,报了菜名“里边搁”。山西人说话鼻音重,舌头卷,我是听了两遍才听懂。这道面点其实就是把荤素菜肴做好塞进面饼里做陷。叫“搁里边”或是“里边搁”都行。山西的面色果然不错,白细爽滑,咬一口露出了“搁里面”的馅:碧绿的韭菜,滑嫩的粉丝,颜色就搭配的好,味道自然也不错。杂酱面,刀削面都作为汤点每人尝了一小盅,汤汁味道不是很适合我的口味,但面条本身是好吃的。

    所有的菜肴中印象最深的有四道:凉拌蕨根粉,粉皮鱼头,杏鲍菇炒土鸡蛋,爆炒野山鸡,蕨根粉是野生的,这个地方盛产。粉皮鱼头本来没什么特殊,只是鱼汁中的一块块老豆腐好吃,就是我小时候村头豆腐坊里磨的那个味道,白嫩的豆腐饱吸了滋味,咬一口,满嘴鲜美的卤汁。等鱼肉将尽时,倒进一盘搓细的面丁,与汤汁拌匀,别有滋味。杏鲍菇跟蕨根一样是沁水的土产,沁水是山城,植被面广。森林里到处都是菌菇。一场雨过后,菌菇便醒来了,疯似的长。这里的菇比我在超市买的不知道鲜美多少倍了。杏鲍菇切片有点像松茸,与土鸡蛋一起炒是绝配。可能这辈子我也吃不到这么鲜美的杏鲍菇炒土鸡蛋了吧?野山鸡个头小,剔骨切成丁与干椒爆炒,那滋味我无法比拟,至今念念不忘。

    酒席最后是每人一道汤,一小盏碗中一块老豆腐,几片娃娃菜,少盐无油。在品尝过酸甜咸辣后喝一口,确实是清爽无比。

    沁城的杏鲍菇,野山鸡,蕨根粉是土产,而土蜂蜜,小米则是特产了。准备着第二天就上山,一看“张峰水库”,二看槐树环抱中的蜂房……
邻水码头 四十三 游记(晋中印象5)
    张峰水库

    张峰水库位于沁水县张峰村,是黄河流域沁河干流上第一座大型水利枢纽工程。他气势恢宏,风景秀美,如果说沁城是晋中一条绿色的丝带,张峰水库便是镶嵌在丝带上的一颗温润的明珠。

    从沁城到水库有两条山间公路。一条老路,狭窄坎坷,一条新路,宽阔平整。我选择了去走老路,回来走新路。这样可以品味途中不同的风景。老路确实不好走,窄小崎岖,一路颠簸,路边不时看见被大雨冲踏下的大小山石,车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前行,眼见山间绿树成林,到处野花繁茂。回看涧中云雾袅绕,零星几户人家。车行山间腹地,忽见到处有蜜蜂飞舞,还不时地扑撞车窗。探身往窗外望去,只见林荫之中有许许多多的蜂房,养蜂人正在辛勤地劳作。再仔细观察,这片腹地森林几乎全是槐树。每年槐花盛开的季节,这里花树堆雪,满山香甜。沁水槐花蜜因此而出名。这里的蜂蜜色泽清亮,甜润爽口,源于天然,尽享自然。上海冠生园等著名食品公司的蜂蜜原料都来自于此。车继续向水库方向行驶,蜂群也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随着海拔渐渐升高,路上可见的行人与车辆越来越少,除了越野车的发动机马达声,四野一片寂静。满眼的绿色映衬着不远处的蓝天白云,顿觉心内宁静如水,恍若置身世外桃源。

    汽车拐过几个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水库大坝,虽无三峡大坝雄伟,也是气势不凡。为了鸟瞰水库全景,我登上水库旁的制高点。选了一个最佳角度,站定在浩瀚的黄土地上,张峰水库尽在在眼前。

    山,绵延起伏。水,波澜不惊。青山绿水,恰似丹青绘就。水天一色,,难分天上人间。水躺在山的怀抱,脉脉不语,山将一城碧水环绕,无限风情。风轻云淡,万籁无声。耳边偶尔传来夏虫的鸣叫和微风拂过枝叶的轻颤。忽然记起《望洞庭》的诗句来:“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我没去过洞庭湖,可这眼前的水啊,真的如明镜一般,平静得没有一丝微澜。更妙的是水中有许多小岛,把水域分成了各种形状,形成了山中有水,水里有山。山环水,水绕山。山山水水,妙趣无穷……

    由于张峰水库是国家重点水利工程,所以不能轻易进入。只能远远观望。然而这远望的景致却是如此醉人,一如杏花村里清香四溢的汾酒。驱车回返的途中只觉依依难舍,看着四围耕作的农人,回望渐渐远去的山水,不禁吟诵起朱成永的诗句来:“农耕绿野春台里,客在青山罨画中。日暮官程催去马,树头微雨正蒙蒙。 ”
邻水码头 四十四 ( 游记三峡行)
    三峡行

    从小喜欢读古诗,从李白“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洒脱到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晦涩,从孟郊“荆王猎时逢暮雨,夜卧高丘梦神女”的浪漫到白居易“万里工程三峡外,百年生计一舟中”的写实再到杜甫“众水会万涪,瞿塘争一门”的豪迈中知道了这个美丽的地方:三峡。

    七月流火,背起行囊,踏上列车,问道武当山,探秘神农架再一路奔向魂牵梦萦的三峡, 朝雾未散,登上游船,抬眼处已是一片青山碧水,无限秀美江山。水声潺潺,凉风习习,水似香罗带,山如碧玉簪,峰回路转,一路逶迤,三峡,就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次第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山岚如梦,或浓或淡,或深或浅,姿态万千地缠绕在青山之间。静谧无声地表达她对山峦的爱恋,当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她突然变得羞涩起来,最终依依不舍,悄然无语的一点点消失在一片金色之中……

    山,变得朗润起来,越发鲜明。山上的翠竹古栢,藤蔓野花都清晰在眼前。水渐渐的湍急起来,如越来越密集的鼓点,转眼间船行到了巫峡。巫峡十二峰,可谓重峦叠嶂,屹立在峡江南北。形状姿态有如剪刀倒立,有如凤凰展翅,有如画屏展开,群峰之中,可见一石柱立如女子,衣袂翩翩,深情款款地俯视着江水,她朝迎旭日,暮送晚霞,年年岁岁孤寂的守在巫山之上,给船民导航,这就是著名的“神女峰”。凄婉唯美传说,令秀美的巫峡更生动更灵性更令人心驰神往……

    巫峡风光绮丽,瞿塘峡则雄伟险峻。三峡中瞿塘峡最短也是最险,两岸山峰如削,岩壁高耸,山如拔地起,峰若刺天去,因为河床较窄,更显两岸山峰相逼,大有“西控巴渝收万壑,东连荆楚压群山”之势。“夔门天下雄”,夔门在中峡西端,两岸似门,欲开还合。左“赤甲”,右“白盐”(山峰名),江水至此,浩荡东泻,云天一线,峡中波涛汹涌,呼啸而下,似万马奔腾……

    白帝城,三面环水,一面傍山。独自矗立在瞿塘峡口,长江北岸。弃舟登岸,从山脚拾千层石阶而上,来到气象萧森的白帝城的端门,在这里观看瞿塘峡更加雄伟壮观。“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当心中再次吟诵起李白的诗句,此时此刻的我心中升起几许悸动,多少情感如眼前的长江之水澎湃起伏,欲罢不能……

    神农溪,古老的豌豆角(状如豌豆角一样的小木船)漂流,赤裸上身,黝黑皮肤,汗珠在阳光下结成银霜的纤夫一声悠长的号子,山谷间啁啾鸟鸣伴着健美淳朴的土家姑娘婉转动听的山歌,心就随着歌声飘走了,飘到了一个没有喧嚣,没有烦躁,没有争纷的世外桃园……

    九畹溪,屈原故里。这里碧水青山,天梯曲折,峡谷深幽。看两岸悬棺神秘,,猿猴隐现,山羊悠闲,赛龙舟,品话剧,回味历史,体会人文。

    夕阳西下,暮色深沉。洗去一天的风尘与疲倦,换一袭睡衣,赤脚来到船顶的观景台,在木质的地板上席地而坐,青山隐隐,江水滔滔,月色朦胧,凉气袭人。远处巫山县城的灯火宛如无数璀璨的明珠洒落在长江之滨,人们或三五成群嬉笑歌唱,或独自凭栏沉思远眺,或双双对对窃窃私语,此时此刻,大家的眼中是相同的三峡景,不同的三峡情……

    夜深了,峡谷内风声鹤唳,两岸青山变得模糊不清,随着船行不住地向后隐退,渐行渐远……夜色中,不知是谁吟哦了一句:“妾家本住巫山云,巫山流水常自闻”。
邻水码头 四十五 旗袍
    旗袍

    喜欢着端庄旗袍,穿细高跟鞋,脑后梳着髻的成年女子,那已然怀旧小说中的记忆。那些个女子大多是温婉的,而且有满腹的才情,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

    我的衣橱里也有一件旗袍,梅色与白色相间。琵琶纽扣,淡紫镶边。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和勇气去穿。直到一次在闺蜜鼓励下,穿起它,并出席了一个晚宴。镜子前的我不敢相信那袅袅婷婷,含羞敛态,风姿卓越的女子就是我自己。

    那晚,我有点晕晕的,众人艳羡的目光让我沉醉。我知道是旗袍装饰了我的姿态,而我正好演绎了旗袍的风情。

    于是我梦见了许多穿旗袍的女子:《上海滩  》中的方艳云,《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还有那把旗袍穿到了极致的宋氏三姐妹。

    穿旗袍的女子应该在淡淡的阳光下,手执书卷。案头的菊花也开的淡淡的,有一丝丝寂寞。穿旗袍的女子应该在蒙蒙的烟雨中,撑一把油纸伞,微蹙的眉尖,有一丝丝的忧郁。穿旗袍的女子应该坐在筝前,十指纤纤,那曲《梅花三弄》在寂寂的夜色中,若流水行云,有一丝丝的清雅高洁。

    我喜欢旗袍,可惜不是生活在穿旗袍的时代。林琅满目的服装店里是休闲,是前卫,是哈韩,偶而有一间旗袍店,来买的都是准新娘,在婚礼上作为礼服穿的。

    是的,谁能在这个神九上天的年代穿着旗袍穿梭在忙碌紧张的岗位,在这个女子能顶半边天的时代里,哪个女子能安逸在深闺,做着五彩斑斓的梦。

    电子文件,电子邮箱。所有的一切已经替代了鸿雁传书。网络年代的人们早就不知道思念的滋味,文字的魅力。就像穿着巴布蕾,阿玛尼,开着宝马,凯迪拉克,喝轩尼诗,白兰地的人们再不知道穿旗袍,坐黄包车,喝菊花酒的滋味一样,那个年代已经很遥远,很遥远。

    最怕看老外穿旗袍,人高马大,臂滚腰圆,虽然人家是崇尚你的文化,可就是看着怪。旗袍是中国的啊,那情,那韵,除了龙的传人,谁能体会?

    我喜欢旗袍,更喜欢穿旗袍的女子。
邻水码头 四十六 裙
    喜欢穿裙,飘逸如风。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正值青春的女人无论是在缤纷的夏日,还是在飘雪的寒冬,总是能把裙穿得绚丽多彩,如火如荼。

    裙是女人的,它飘逸灵动,婀娜多姿,把女人的妙曼,妩媚展示得淋漓尽致。

    喜欢古代深闺女子的裙,薄纱软稠,水袖舒缓。配以香囊丝带,玉镯金钗,莲步轻移时,微风吹过处,佩环叮咚,莺歌燕语,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嫦娥奔月时,就穿着裙。裙带飞舞,衣袂飘飘、我常想:那袭裙怎能抵御广寒宫的清冷冰凉?寂寞桂花树下,谁会给她披上一件御寒的衣裳?梁祝化蝶时,那舞动的长裙炫成彩蝶的双翅,翩翩然,几多徘徊。我常想:这个美丽凄婉的爱情故事到底还能传唱多久?千百年后,人们是否还能知道这个美丽的神话?

    相传在唐朝,京都洛阳盛产石榴,宫廷女子用石榴汁把裙染成红色,一时间天下女子纷纷效仿,石榴裙因此得名。于是人们把男人爱慕他心仪的女子的行为变成了拜倒在石榴裙下。我对这个说法一直不满意,总觉得有点玷污裙和穿裙的女子。因为我就是一个爱穿裙的女人。

    采莲的小姑娘爱穿裙,二十四桥上吹箫的玉人爱穿裙,飞燕穿裙作鼓上舞,被喻身轻如燕。玉环穿裙作霓裳舞,惊叹名花倾国。可见从古到今,无论是什么阶层,女人天生就爱穿裙,就像女人天生就爱做梦一样,是同样的道理。

    曾有过这样的一段岁月,五彩斑斓的裙一夜间不见了,全国上下一片铁灰,军绿。连空气也是灰蒙蒙的。裙被压在箱子的最底层,夜深人静时,裙便成了女人枕上的梦。

    如今,裙已经不再是夏天的装饰,它已经是四季的风景。我的衣橱里大都是裙。阳光温暖的冬日,我会穿上烟灰薄呢的长裙,外罩杏红的羽绒大衣,装扮这个色彩单调的季节。秋意阑珊的日子里,羊毛裙是我的最爱,在凉意颇浓的晨昏套一件浅色的风衣,这样的装扮简约大方。

    夏天是放飞心灵的季节,裙的样式多的自己也说不清。办公室里,一般是简练端装的职业裙。晚宴上总是要把自己打扮的妩媚一些,色彩鲜艳的蕾丝衣裙就成了首选。最喜欢那款绯色暗花的的裙。朦胧的灯光下,舒缓的音乐中,散开乌云般的秀发,和你细品咖啡的滋味,听你在我耳边低语:“这个世上,你是懂我最多的人”那裙便和我的心一样变得软软的,柔柔的。像一汪碧波荡漾在那个静谧温馨的夜色中。

    我喜欢穿裙,也喜欢看街头穿裙的女子。裙装扮了女人,女人则装扮了这个世界。
邻水码头 四十七 茉莉花开
    茉莉花开

    不经意间,茉莉花开了,窗前一片香雪海。微风过处,那香气淡淡的,清清的,细心品味,香气中有一丝甜甜的滋味。像豆蔻初放的笑靥,更像我对你的爱恋。

    不喜欢红玫瑰似的恋情,虽柔媚蚀骨,却过于浓郁张扬,总觉得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的背后隐藏更多的是情欲,当花瓣凋零时,那缕暗香是否承载得起韶华远去的落寞与孤寂。

    也不喜丁香花般的恋情,虽含蓄柔美,却又显哀婉忧郁。爱恋你的感觉应该是美好的,那一丝愁绪只能是枕上的相思,更多是只有我俩能懂的甜蜜。

    喜欢茉莉,喜欢她的安静不失热烈,淡雅不失芳馥,自甘寂寞地开在一隅。静静地等你归来,送你离去。

    有人说茉莉似梨花,我不同意,梨花挂得太高,需仰视。梨花太繁密,易眼花。梨花喻离,我心有余悸。尤其那句:梨花一支初带雨。我总觉得有作态之嫌。亦兼轻薄之意。

    有人喻茉莉似琼花。我也不赞同。隋炀帝因她留下千古骂名。烟花三月多少人为睹芳容,孤帆远影。她的身后也有太多的传闻轶事。 活得繁复且不清静。

    我喜欢的 茉莉花就这样静静地开着。清清的,淡淡的。细心品味,香气中有一丝甜蜜,一如我对你的爱恋。
邻水码头 四十八 奇香
    奇香

    记得小时候,我常常闹病。母亲总是抱着我去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爷爷那里去问诊。老爷爷家世代中医,在我们家乡一带很有名气。每次见到老爷爷,他总会笑眯眯的说:“丫,你又来看爷爷啦!爷爷没有准备糖果啊!来,把小手伸出来,让爷爷摸摸,有没有不洗手就吃东西啊。”我就乖巧的把手伸给爷爷,爷爷用宽大温暖的手给我号脉,眯着眼睛不住的点头。在爷爷慈爱的目光下,我听话地配合爷爷完成了望闻问切的过程。

    爷爷的处方开得与众不同,一律是蝇头小楷。平心静气,一气呵成。每次,我就站在旁边看他写字,觉得好看。开完方子,爷爷会拍拍我的小手说:丫勇敢,不怕吃药,这药啊,有一股子香气呢!

    爷爷家的药房很大,好多排漆成荸荠色的柜子,上下分了很多的抽屉,抽屉上的黄铜把手已经被摸得光滑锃亮。每隔抽屉的上面都有纸贴的标签,我就一个个的认读:天麻、杜仲、三七、佩兰、茵陈、地黄、白术、当归……这些药的名字真好听。仔细地闻一闻,确实是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

    药抓好以后,用一块方方正正的纸包好,再用红线扎成一串。回到家里,母亲拆开纸包,把药放在一只乌亮的陶钵里浸泡一段时间,打开煤炭炉,把陶钵搁在炉上,我就坐在炉边,双手托腮,看着一圈蓝色的火苗温柔地舔着钵底,在那个有些寒意的冬日,有一股说不出的温暖……

    不一会,汤药熬好了,伴随这氤氲的热气的还有那一阵阵奇异的药香。那是集天地之灵性,日月之精华的药草的奇香。天下没有哪种香气能比得上。用蓝底碎花的瓷碗滗下汤汁,我把这碗温热的药汤一口气喝下,连同那奇异的香味,从未觉得苦过。

    我喜欢中药,她有着美丽的名字和独特的个性,一如美丽的姑娘。茵陈,温婉善良。当归,温厚朴实,佩兰,妩媚清雅,三七,侠骨柔情。

    喜欢中药,喜欢她与众不同的奇香,香的深沉,香的空灵,香的悠远,香的善意,香的谦卑,香的九曲回肠……

    如今,对中药的情缘一如既往。感冒了,喝柴胡,腹泻了,用藿香。就面膜也是自己做的:苦杏仁研碎加蛋清敷面,面霜里也会加一些白术,白芷。

    至今我也忘不了:鹤发童颜的老中医、美丽的蝇头小楷、蓝色的火苗,青花的瓷碗、锃亮的陶钵、尤其是那股奇异的香味。这一切在那些渐渐远去的日子里,却变得越来越完整,越来越清晰……
邻水码头 四十九 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

    奈何桥上,我恳请孟婆不要让我喝那碗汤,直到我的眼泪变成殷红的血。

    没有白天黑夜,没有冬夏春秋,我就坐在那棵光秃的树下等你,等你在奈何桥上与我相聚。当我的头发长及脚踝的时候,我看见了你。我的双眸顿时像像阳光下的小溪清澈闪烁。我挥动着你熟悉的纱巾,我唯一带走的信物,深情地呼唤你的名字,明知你已忘前世。你漠然,清癯的身影从桥上翩然而过。

    痛,像阴霾的雾霭层层把我包裹。心,像浸在酸楚的水中。这一切;只为了那句承诺:奈何桥上,我等你。

    佛感动于我的执着,允许我再喝那碗忘记前世的孟婆汤,我拒绝。因为,为你而痛是我的快乐。

    于是,佛让我变成一只蝴蝶。可以追随你五百年。破茧;化蝶,成蛹。周而复始,痛苦辗转。不知几辈子,多少年。

    驻足在你的窗前,你可知我是你前世的挚爱。停靠在你的肩头,你可知我是你今生的情缘。春光明媚时,我绕着你起舞,秋风乍起时,我收起对你无限的眷念,做茧。等待来年春日再与你无言的相见。

    曾有过,你凝视我的那一刻,我的翅膀颤动着。你无限爱怜地摊开手,让我无力地落在你的掌心。亲爱的,我不要离开,不要离开;你怎会知道:我已有几辈子没有感受到你的温存?你可知道,为了你,我这五百年寂寞的等待。刹间,你放开我,我在你的手心盘旋。我拼命地呼唤着你的名字,直到晕厥在你身后的那片灿烂的凌霄花下。

    五百年转眼过去,佛让我再喝汤转世。他深知我这五百年的苦痛,五百年的孤寂,五百年的咫尺天涯,生死两隔的那凄美的情与爱。我摇头。

    再给我五百年吧,做蛹,破茧,化蝶。
邻水码头 五十 美女佳人
    不知道从哪天起,全国上下刮起了“美女风”。无论是年少的,年老的,漂亮的,一般的,只要是女性,统称美女。大街上只要你叫一声美女,回头的女人几乎百分百。公共场所,无需询问芳名,一句:“美女”就可算是熟识了。

    同样,我也被人唤作美女。开始还有些别扭,慢慢的也习惯了。一次同学聚会,闹到“人面桃花”“耳热眼旸”,微醺之际,大胆问旁边的学兄:“我是美女吗?”那位学兄认真地对我说:“不是。”我脸上那朵比桃花还娇媚的笑容有一点点僵硬。“你怎么会是美女呢?你是佳人啊。”

    确实,我不是美女,跟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差一段距离。不仅没有倾国倾城的貌,还是一个多愁多病的身。可是美女的界定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和模式。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时代,对美女的界定标准都是不一样的。西方人以高颧骨厚嘴唇金发碧眼为美。东方人则把有着柔和的面部轮廓,乌发如墨,薄唇皓齿的女子视为美人。中国古代,殷桃小口是美女标准,现在小嘴巴不再漂亮了,说是不性感。从前,以双眼皮为美,多少人去医院整形,硬是用手术刀把眼皮活生生的割开。自从韩流入境,单眼美女又成新潮。东方女子只要脸上有一点雀斑,都要想千方百计去掉,却不知好莱坞女星以斑为美,加拿大女人则认为雀斑是年轻与健康的象征。西方的卡通片上,小姑娘的脸颊上都会夸张的点上几粒斑点。以示俏皮和可爱。李颉人在他的作品《死水微澜》中有一段女主人公邓幺姑的外貌描写:脸颊上有几粒雀斑,就像一泓清丽的水面上点缀着几片细碎的浮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景致的风韵来。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美女多少也带有感情色彩。我以为美丽确实是女人的资本,可是没有内涵的美,没有道德与修养的美,就像是贬值的期货,当青春不再时,美丽就像是蜕变的蝉壳,空洞而丑陋。也像绣花枕头一般,拆开枕套,内里一片狼藉。

    男人喜欢美女,那是本能。男人爱佳人,那是理性。因为爱是永恒的,不会因年老色衰而厌倦。爱是心灵的交通,不是外表的吸引。佳人是什么?是平和、是贤良、是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默默站在你身后,虽无倾城的容貌,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
邻水码头 五十一 眉
    眉

    昨晚赴宴,同桌间有一对母女。女儿青春靓丽,阳光时尚。母亲虽年过四十,眉眼之间,依旧能看出她昔日的美丽。谈笑中,女儿说妈妈眉毛稀疏,何时去美容院纹个眉。母亲笑了,年轻时也没有纹眉,如今老都老了,不赶那个时髦。

    母亲和我十几年的好友,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眉毛稀疏。女儿急切的向我求助,我说纹眉就不必了,早起,用眉笔轻扫一下,来个远山含黛吧。

    于是便想起了朱庆馀的那首诗“昨夜洞房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由此可见,古人对眉毛的修饰很注重。很庆幸,我有一双无需修饰的眉,长短正好,浓淡相宜。        

    古人在意女人的眉,也会形容。娥眉,柳眉,黛眉,好听也动人。好像只要看见这些个词就能感觉此女子必是美人了。这不,时下小女子统称“美眉”。由此可见,眉对于女人的重要性。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眉毛则是装饰窗户的帘。

    愉悦时,眉头舒展。郁闷时,眉头紧锁。有心思时,“才下眉头”,心有所系时,”眉目含情”,黛玉眉尖若蹙,常怀悲切之心。凤姐柳眉倒竖,何等厉害角色。

    当下,美容之风盛行。纹绣馆到处都是。纹眉已经不算是新鲜事。听说过程很痛苦。用痛换来美丽倒也值得,可惜,我没见过多少加工过后的美眉。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眉毛何时变成咖啡色,浅红色。远远的,像两条虫爬在眼睛上,细细看来,本来的眉毛还在,真有点怪怪的。

    有人说,你眉好,不要寒碜人。如果我眉不好,我也不会去纹绣,一定是面对菱花,用笔淡扫娥眉,或要夫君勤学苦练,学一个张敞画眉,多一份闺中乐趣。

    略施脂粉,淡扫娥眉,不仅仅是女子化妆的技巧,也是一种生活的态度。扬长避短,锦上添花。而垫鼻子,纹眉毛,隔双眼皮,却改变了初衷。变得虚假,不真实。

    我喜欢修饰自己,但,绝不改变自己。
邻水码头 五十二 镯
    镯

    镯子是翠色的,清透温润。在白皙细滑的手腕间温婉灵动。镯子是你送的,问及缘由,你握住我的手说:“要捉住你”。我嫣然。

    和你一样,我喜欢这抹翠绿。因为它历练千年的艰辛,藏于石间的低调,绝无重复的孤傲,坚如磐石的品质。它没有黄金钻石的奢华富贵,张扬显赫,就这样静静地随着你,那一丝清凉,一汪浅碧,总能平静你躁动的心灵。

    莺莺应该有这支镯子,伴随她西厢探病,夜听琴心。与张生离别时那无助的挥手,凝眸处,心上人已是:“四围山色中,一鞭斜阳里”。黛玉也应有这支镯子,见证她孤身投亲的无奈,寄人篱下的心酸,葬花焚稿的悲号,孤高自许的一生,还有与她宝哥哥那段欲诉还休的爱情。

    小桥流水旁的女子应有这样的镯子,在青石板上浣衣,欢快的溪水从她的镯子上滑过,溅起花雨,那茵茵翠绿越发显得莹润,如浣衣少女丰盛的青春。

    青砖粉墙下的女子也会有这样的镯子,采茶扑蝶,飞针走线,给灯下读书的他披衣添水,那丝丝翠绿就随着手臂晃动……

    喜欢这样镯子的女子大多乌发黑眸,衣袂飘飘。没见过金发碧眼,穿吊带短裤的异域女子有这样的镯,即便有,也是效仿,权当装饰。她再也戴不出个情韵,绿水三千。

    我有一支翠色的镯子,很美。
邻水码头 五十三 思念
    思念

    “杨柳黄金穂,梧桐碧玉枝。春来消息断,早晚是归期?”这首诗我印象颇深。诗句开头渲染了春天的气息,笔锋一转,带出了盼望远行之人速归之意。像是不经意间的一问:早晚是归期?含蓄委婉地道出思念之苦,确实言浅情深。

    思念你的时候心里有软软的痛,酸酸的甜,思念你的时候,你就会来梦里与我相见。醒来时,窗外的清风便是你离开时留下的气息。

    初别的思念是淡淡的,像瓶中的菊花,寂寞也是淡淡的,像山涧的溪流。时间就在这淡淡的思念中缓缓地前行。直到那一天,发现心中长了藤,一丝丝一缕缕,牵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欲罢不能。思念就就像决堤的洪水肆意泛滥,喝水时,杯中全都是你的影子。夕阳下的青鸟全都是你归来的帆。

    思念你的时候,喜欢独上高楼,极目远眺。你的身影便在那云水之端。思念你的时候,喜欢独坐窗前,看花开花落,细数你的归期。你的面庞便在这寂静的日子里,一天一天的清晰。

    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你,你可知晓,那彻夜不灭的红烛,流淌的是我的眼泪。喜欢在文字里思念你,除你谁知,那一字字,一句句,都是我痛楚的呻吟。

    我知道,也许我们不能相依终老,但是,我们的生命中曾今有过彼此。你来过我的世界,给我无限的思念,足矣。
邻水码头 五十四 岁月
    记得儿时,母亲总是给我梳两条细长的麻花辫。辫梢上扎着两只蝴蝶结。邻家孩子一声呼唤,便丢下手中的小人书,随着小伙伴一阵疯跑。阳光下,两只绚烂的蝴蝶上下翻飞……这就是我无忧的童年。

    慢慢地,我学会了自己梳理。麻花辫束成高高的马尾巴。蝴蝶结变成水晶的发卡。一袭黑白相间的衣裙,一条粉色的丝巾,便成了菁菁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还记得后排的男生用文具盒把我的发梢夹住。老师提问时,我猝然站起,文具盒哗啦落地。全班哄然,两张青春的面庞刹时如绽放的桃花……一切恍若昨天。

    恋爱的季节,最多的时候是清汤挂面,牵着他的手,飘逸的长发在夏夜的风中浪漫旖旎。喜欢用发梢轻划他的脸,喜欢他的手指穿过我的黑发,贪婪地嗅着发际间芬芳的气息。

    当缕缕青丝从理发师潇洒的剪刀下悄然落地时,我做了母亲。怕长发伤了女儿娇嫩的脸。怕长发梳洗困难耽搁了女儿的早餐。干练的短发伴着风风火火的步伐,弹指间,女儿已到了她的童年。

    再留长发时发现,还原以前的发型总有假扮清纯的感觉,于是直发变成了卷发。妩媚中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还有了“无语独上西楼”的婉约。

    一个春日的下午,坐在暖暖的阳光下给爱人编织毛衣,女儿一声惊叫:“妈,你有一根白发!”那一声如同蚂蚁轻噬我的心。楞在那里,半晌没动。女儿问我要不要拔去,我摇了摇头。生命的脚步是自然的巡回,为何不能从容地面对?那一刻,我想到了满头银霜的父亲和母亲。

    是啊,总有一天我们都将老去,留在身后的是岁月的年轮,一圈……一圈……
邻水码头 五十五 越剧里的爱情
    越剧是江南的,吴侬软语,缠绵婉转。独特的唱词与唱腔形成了越剧特有的风格气质。

    最早接触越剧,是王文娟与徐玉兰的的越剧电影《红楼梦》,一段“葬花“,一段”哭林”将我深深打动,从此我便走近了越剧。

    越剧与其它戏剧一样,演绎的多是男女之间的爱情。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莫过于有情人终成眷属,过着夫唱妇随甜蜜的日子,然后在光阴里携手老去,然这一切却太过平和,无力。远远不及一波三折,命运多舛的爱情故事入戏。所以越剧中的爱情故事总是带着凄美,虽然最终也有花好月圆,个中的曲折艰辛总是让人唏嘘不已。

    越剧的经典剧目很多,如《梁山伯与祝英台》,《桃花扇》,《西厢记》,《孔雀东南飞》,《春香传》,等等。这里的女子无论英台,香君,莺莺,春香,个个都姿容出众,妙曼动人,只要爱,便爱得淋漓尽致,爱得义无反顾,爱得地动山摇,越剧里的爱情是那样的华美隽永:“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西厢记》“琴心”,张君瑞遇见相府千金崔莺莺,从此白日里情思昏昏,黑夜中孤枕难眠。于是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弹奏一曲《凤求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琴声如泣如诉,传到西厢。莺莺听琴知音;“他曲未终,我情已通……感怀一曲断肠夜,知音千古从此同,尽在不言中。”台上如泣如诉,台下如痴如醉,爱情便在这美好的咏叹中回味无穷。

    越剧里的爱情不仅仅在细腻优雅的唱词里,还在上下翻飞的水袖中,在或噌或喜的眉眼间,反复进退,意味深长。我不知道现代人是否还相信爱情,那种忠贞不渝的爱情好像与我们渐行渐远,时代将爱情弄丢了,丢到一处荒凉却又现实的地方,现实又将爱情的灵魂吸走,剩下一具空动麻木的外壳。不敢想,一个豪门千金爱上一个清贫的男子,抛弃丰厚的物质生活,心甘情愿地与心上人过男耕女织平凡的日子。不敢想,一个弱小的女子,为了自己的所爱,不惜舍弃自己如花的生命。

    越剧中的女人做到了,越剧里的女人有丰满的个性,爱上了便不再迟疑,勇敢大胆热烈,任凭你封建礼教,都挡不住爱情的脚步。她们有办法,于是有了红娘。“叫张生藏在棋盘底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要害怕,跟随着小红娘便可见着她。”小红娘的大胆源于崔莺莺的炽热,张君瑞的痴情。舞台上,红娘碎步如莲,眼神如炬,水袖如云,张生在她的带领下在棋盘下仔细行走,挥汗如雨,又是那样心潮澎湃。两个人一前一后,一明一暗,一上一下,字字相扣,步步相随,此刻台下观众的心都跟着红娘在走,他们一样激动着,期盼着,期盼见证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长相厮守,风月无边。

    台下的观众轰然了,戏台上的爱情击中了他们。越剧里的爱情无处不在,剧中的女子一旦沉浸于爱情中便会像水一样融化在爱情里。要爱,便是深爱。哪怕爱错了,也绝不回头。

    越剧中的男子大多是奶油小生,梁山伯是,张君瑞是,焦仲卿也是。即使《陆游与唐婉》里的陆游腰佩宝剑,也是一介书生。然这些书生虽然文弱,却是一个比一个痴情,一个比一个有才气。他们追求美好的爱情,不惜生死相随。他们天生是多情的,无论有多坚强,只要一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马上沉陷下去,万劫不复。

    越剧中的女人善于用眼神,她们的眼睛很美,不是凤眼便是杏眼,目光清澈如水。越剧中的女人善舞水袖,或收或绕,或抖或翻,若流水清泓。越剧中的女子唱腔袅娜雅致,一开口,便像一场杏花春雨,慢慢将观众的心浸淫濡湿。

    越剧中的男女都是唯美的,真所谓才子佳人。越剧中的爱情也是唯美的:西厢听琴,血溅桃花,化蝶双飞,孔雀空啼,如一帘幽梦,美到不想醒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样的爱情在舞台上演绎,却在现实中走远,我们只能在舞台下追思。

    喜欢越剧,其实是怀念爱情。
邻水码头 五十六 游记(苏州影像)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远在浙江,我倒是特意去过三次。苏州就在本省,与扬州相隔也不是很远,却没有特别去过。只是几年前在苏州大学附属医院看病时小住过几日。没事的时候四处转转,也许是病中的心情有点抑郁,也无有闲情的缘故,所以对苏州的印象也不是很深很清晰。

    说到苏州,必须说古建,这里不得不提大建筑家大艺术家贝聿铭先生。话说苏州要重建博物馆,找到了贝聿铭。虽然先生从小在狮子林长大,却不肯接活,因为他对苏州的古建有敬畏之心。无奈他的公子不知轻重,与苏州政府私自签订了协议,他老人家只好再度出山。跟设计罗浮宫的出口一样,他不忙动笔,在苏州小住了半年,用心慢慢感应这座古城的特点与韵味,提炼出了一句话:“苏州的建筑就是七个字:不高不大不突出。”所以十全街是苏州的,干将路不是。确实,苏州传统的建筑都是粉墙黛瓦,玲珑别致。院门都是独扇,没有气派的双开门。这是因为苏州的历史上因为富裕而经历过两次大的屠城。人们都怕露富,慢慢的形成了家家小门小户的建筑风格。苏州人懂得文化传承的重要,以观前街为中心,方圆十二公里是全国保护最好的古城区。据说,从高空看古苏州城是一只趴着的乌龟,风水学里大有讲究。近年来,开干将路的时候,引发很大的争议,保守派说是破了龟壳,就会坏了天堂的风水!  。    

    都知道苏州的园林好,可惜因为历史上都是私家花园,真不太适合游人如织。旅游旺季切切不要去。鼻子贴着后脑勺,不见鸟语花香,只有汗臭扑鼻,大煞风景。古城区里最有味道的老街要数平江路,沿街的旧屋都是枕河而建,错落有致。零星开着一些书店,茶社,手工作坊。旁边就是昆曲艺术馆。青条石铺的路面,弯弯曲曲。路边长着茂盛的合欢,合欢树开花的季节,凤毛般的花朵因风飘落在水面,缓缓地随波流淌。若是赶上烟雨天,撑着油纸伞慢慢度步其中,就更能体会到苏州的味道了。        

    苏州人的饮食清淡,藏书羊肉做出的是清汤,没有一丝羊油,这让北方的朋友喝了要大骂:“淡出个鸟来!”苏州人喜欢甜食,采芝斋的糕点就甜的起腻。得月楼的清蒸鳜鱼上面居然洒了一层白糖,还没动筷子嗓子就有被薅住的感觉。        

    苏州人讲的是吴语,很嗲。吵架像唱歌。女孩子讲起来蛮好听,虽然听不大懂,却觉得很享受。我很喜欢苏州的评弹,就像喜欢浙江的越剧,上海的沪剧一样。闭上眼睛,便是小桥流水,如诗江南。但是苏州的大男人一开口我就觉得有点娘,越发感觉到还是扬州的男人好,有豪侠之风更亦儒雅之气。有一友人从苏北刚到苏州工作,感觉格格不入,心情极为沮丧。后因一次酒席中与人打赌,将芥末,香醋,白酒混于一海碗之中,一饮而尽,虽泪流满面而豪气干云。满桌姑苏美女花容失色,惊为天人。尖叫着:偶暧倷。一战成名,后来娶了苏州美女,遂定居苏州 。

    苏州除了有丝绸,刺绣,大闸蟹这些耳熟能详的地方产品,还盛产状元。光明清两代就出了四十几名状元。在木渎古镇,状元,榜眼,探花的府邸随处可见。一代才子唐伯虎的坟茔在姑苏的西郊,据说身前潦倒,去世的时候还是一帮歌女安葬了他,跟柳永的情形差不多。

    到现在我还记得在苏州旺山耕岛“指月坞”别墅的客厅中挂着的一幅唐伯虎的桃花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

    “指月坞”在“桃花坞”的附近,四围群山环抱,僻静深幽。那一夜,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我梦见自己在苏州的西郊建了一座唐寅故居,名字就叫桃花坞。建筑是纯中式,一定是茅草做的顶。门前一条长长的小溪,周边种满桃树。正如唐寅在另外一首诗里面描述的场景:“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株桃花月满天”。故居的后面建一个酒庄,借鉴法国波尔多知名葡萄酒庄园的理念打造。酒庄体验的是文化的传承,有很大的酒窖,酒窖里存储着古法酿造的桃花酒。桃花酒可以有很多品类和规格。高端的必须是定制的印有桃花图案的白瓷瓶灌装,消费者用来收藏和馈赠宾朋。大众消费的是用锡壶罐装,外面覆盖一层小牛皮,可以随身携带,复古的骑士风格,可以耍酷。酒用纯大米酿制,色泽清冽,有点山西竹叶青的颜色。度数不高,15度为宜。因为南方人不善饮烈酒。桃花坞只品酒、赠酒不卖酒。品酒的地方眼睛看到的是唐寅的书画,耳朵听到的是关于他的传说。桃花坞的东南角应该建一个戏台,可以演奏评弹或昆曲,品一品明前的碧螺春茶,尝一尝手工的糕点,不要太甜。在苏州的各个商业区,都要开唐寅酒肆,统一的设计风格,远远看去,一杆醒目的酒幌迎风招展。酒肆里自然有小二,卖的不仅是罐装酒,还有大酒缸里的散装酒。方便游客品尝,购买。真希望游客带走的苏州的地方特产里不光是糕点,丝绸和大闸蟹,还可以带上两瓶精致的桃花酒。

    一梦数年,我突然又想去苏州了。唐寅,我一定要到桃花坞去找你。
邻水码头 五十七 软脰长鱼
    软脰长鱼

    生在水乡,自然喜欢吃鱼。铜头、草唧、虎头鲨,雪鲢,鯚花(鳜鱼)、翘嘴白……这些鱼或大或小,或贵或贱,种种味道鲜美。家乡人会做鱼,或清蒸,或红烧,或煮汤,“拆烧鱼头”,“银鱼涨蛋”,“丁鱼臭干”……个个滋味十足。吃鱼也讲究:鲤鱼头、青鱼尾、长鱼吃脊背……

    长鱼就是黄鳝。大多生长在水田河塘,肉质鲜嫩,营养价值很高,有“水中人参”之称。个大的黄鳝开膛剖肚,洗净剁成块,打上花刀,与五花肉同烧,因膳段形似马鞍,拱曲如桥,此菜取名“红烧马鞍桥”,个小的黄鳝则会做成一道“软脰长鱼”。

    脰,就是颈,脖子。软脰,就是脖颈后的软肉。“软脰长鱼透骨鲜”。软脰长鱼系长鱼席中第一名菜。它选用小嫩的活鳝鱼(俗名笔杆青),取其脊背肉,在油锅内旺火烹制而成。该菜色泽乌亮,纯嫩爽口,香气浓郁,鲜美绝伦。盛入玉盘,盘如满月,鳝脊细长,婉延其中,恰似嫦娥舒广袖,故又名嫦娥善舞。2002年,被国家国内贸易局评为中国名菜。

    家乡人喜欢吃“软脰长鱼”,也擅做“软脰长鱼”,做的最好的是蝶园路上的俞师傅,当年江总书记来扬州,他被邀去迎宾馆做了两道菜,一道“雪花豆腐”,另一道就是“软脰长鱼”。

    很多人吃过这道菜,但大多叫做“软兜长鱼”,现在大小酒楼的菜单上也写着“软兜”,而不是“软脰”。这是一个误解。最早知道这个”脰”字是爸爸教的。小时候跟爸爸去饭馆吃饭,爸爸看菜谱点菜,一下子看出了错误,饭后特意把老板叫到边上善意地告诉他“软兜长鱼”的“兜”应该写作“脰”,并告诉了老板“软脰”的意思。我在边上也就学到了这个小小的知识。

    “”软脰长鱼”是淮扬名菜,淮安人更擅做,也叫“淮安软脰”,此菜讲究刀工,注重火候,精于调味,讲求韵味。曾选入开国第一宴,被誉为共和国第一菜。

    2004年,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许嘉璐回到故乡淮安,出席第二届海峡两岸中华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研讨会。身为语言学家,当他看到菜单上软兜长鱼菜名时,注目深思。随后,他提笔将菜单上软兜的“兜”字改为“脰”,又划去长鱼二字,还在菜单上写上了“脰”字的出处:脰,古语古字也,首见于汉代《说文解字》,犹存于淮语中,可贵也。然今人多不知,此兜字代之,误会也,今为改正之。最后,他还在菜单上写下了“淮安软脰止此家,亚非拉美誉中华”,对这一淮扬菜的经典名菜给予了高度评价。

    喜欢中国美食,更喜欢中国文字。中国文字浩繁广阔,博大精深。它们蕴含着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它们记载着中华民族的精神历史,它们有生命,更有灵魂。
邻水码头 五十八 别怨
    记忆中有许多写离别的诗,缠绵悱恻,哀婉凄凉。有一首我尤为喜欢:唐祖咏的《别怨》:送别到中流,秋船倚渡头。相看尚不远,未可即回头。此诗朴实自然,明白如话。却写出了送别时的难舍,依恋,伤感和无奈。读到相看尚不远,未可即回头时,我的眼睛总会有些湿润。

    人生,有太多的离别。别家乡,别战友,别恩师,别父母,别恋人。有小别重逢,有久别难逢,有一别成永诀。其实,  无论是怎样的离别都不可怕,因为别后有思念,有牵挂,有回忆,有重逢的喜悦。最可怕的是心的别离。两颗曾一起跳动的心,一别千里,形同陌路。那是何等大的悲哀。

    最唯美的莫过于牛郎与织女的离别,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河迢迢暗度。三百六十五天的等待,他们的心从未寂寞过。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是爱的期盼。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他们无奈的感慨,更是执着的信念。

    最凄美的是马嵬坡唐玄宗与杨玉环的那 一别,在三军将士如潮的怒吼声中,杨玉环一身素裹,三尺白绫,为她的心上人演绎了最后的霓裳。玄宗在江山与美人之中最终选择了前者,沉香亭里的浪漫,芙蓉帐中的缠绵,惊世骇俗的恩爱,长生殿前的誓言 ,恍若隔世,随着玉环的一缕香魂,荡漾在华清池清寂冰凉的水波中。

    最壮美的离别是他们——霸王与虞姬。在十面埋伏中,四面楚歌里,虞姬为知己轻歌曼舞舞,刎颈谢别。如花的生命在爱人的怀中没有凋零,是永恒的绽放,一首悲歌,千古绝唱。

    他们的别离里我们似乎没有感觉到怨。因为他们毕竟不是常人。他们是神仙,是君王,是人杰鬼雄。

    你我的别离里怎么会没有怨?美人怨何深,含情倚金阁。不笑复不语,珠泪纷纷落。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怨:东风不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秋风萧瑟的长夜里我也怨:长来枕上牵情思,不使愁人半夜眠。

    自君之出矣,宝镜为谁明?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喑声。古往今来,情人间的别离里包含了多少怨和恨。没有爱就没有恨;没有情也就没有怨。牛郎织女的别怨在鹊桥之上,我们无法看见。玄宗与玉环的别怨在社稷江山中,我们不能理解。霸王虞姬的别怨在战火纷争,破釜沉舟的决择下,我们怎能体会?

    离别苦,相见欢。
邻水码头 五十九 片段
    (一)

    在一个古老的渡口,我为你种半塘荷花。扁舟一叶,青篙一竿,寂寂横斜,水中央。清晨,我披上薄雾的衣裳,等候你出现在不远的对岸,直到暮色深沉,两肩星光。荷花开了又谢,谢了还开。莲子心苦,满落河塘,你说过:等我,在你的渡口,我们一起乘舟,去往美丽的地方。

    (二)

    五百年前,你是我茜纱窗下的一只蜘蛛,日复一日,沾染我笔墨书香。五百年后,我是你碧波池里的一尾锦鲤,年复一年,细听你浅吟低唱。三生三世,千回百转,你与我追逐红尘,在婆娑世里的某一刻相遇。我,终究是落在你的眼中,你,却是烙在我的心上。

    (三)

    放手,不一定丢弃。转身,不代表相忘。月掩其华是为了星辰的璀璨,爱到无心是怕蹉跎了你绮丽的时光。

    (四)

    孤独是一个人的表象,如驿外的寒梅,雪霁花落不输暗香。寂寞是两个人的内心,似雨后的青藤,开枝散叶肆意滋长。享尽孤独,才会感受繁华的喧嚣。坐断寂寞,最能珍惜欢愉的时光。

    (五)

    梦里,有一座石板桥,寂寥千年,横亘在烟雨水乡。直到你我走过,擦肩,转身,驻足,凝望。一把油纸伞撑开并蒂的莲花,将尘世的浮华隔断,伞下的光阴如黄昏后的一盏茶,浓淡适宜,醉且芬芳。缘,就如同长春藤下的花蕊,在不经意间悄然开放,开到荼靡又随风飘扬。梦醒桥未断,折断的是万千的愁肠。
邻水码头 六十 景与境
    丽江

    这是一座被怀旧时光浸染的古城,小桥流水是她经年不变的装帧。街巷曲折,逶迤相连。不长不短,走进去。不徐不疾,走出来。再回首,恍若走过一世红尘。当天边的彩云竭尽最后的温存,当满天的荧火点亮暧昧的街灯,丽江,如一位素淡风情的丽人,带着水乡的浪漫,江南的温婉,推开沉寂的木门,将清风织就的披肩斜裏,揽明月入怀,插星光入鬂,梦一般娉婷在青石桥畔,只等待与你美丽的擦肩。

    镇国寺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间万事皆为无常,一切都是梦,梦尽皆是空。所以,有了禅。

    唐僖宗年间,御弟看破红尘,他坚信:“今生必是最后一世。再来时,脚踏莲花。”于是,在一堤烟柳的平津堰边,在雪浪滔天的珠湖之畔,在绿绸翩跹的运河中央,有了一座巍峨的古塔,一段千年流转的云水禅心……

    过桥,犹如隔世。入寺,恍若穿越。风从水面来,牵引着你,走进洁净的琉璃。云似莲花开,召唤着你,步入慈悲的阆苑。梵音经贝,古木檀香,晨钟暮鼓,猛抬头,看彼岸红尘万丈,觉此身安然释怀。悲喜模糊,爱恨走远,眼下尽通透,心中有般若,佛与你一起望断前世今生,笑看沧海桑田……
邻水码头 六十一 见光
    见  光

    一

    草巷口离大淖河边没有多远,大英子这一段六百来米的路却走得紧张,心里气驮气驮的。她是要到大淖河边的张哈家去,像往常那样事先一个电话,张哈已经把门虚掩着。

    她一路过来,见没人注意,唰的一下子溜进去。其实,这巷子里的人都知道张哈是她的孤佬。邻居没有瞧不起他俩,倒是觉得他们在一起是应该的。张哈是个苦鬼,大英子也是个可怜人。

    张哈见到大英子劈头一句,“无事不登三宝殿。”大英子鼻子里哼一声,“就你这地方还宝殿,寒窑。”。

    张哈是怨大英子来得少了。大英子上一次来是两三个月之前了。她每次到他这里来确实都有事情,都带着问题来找他商量,听他的主意。张哈被大英子称为足智多谋的人,抑或这根本就是她到这里的借口,张哈是她嘴上不会承认的情投意合的男人。

    张哈老一套,说两句话就要和大英子动动手脚,大英子用她肥硕的胳膊一顶,张哈一个趔趄,跌坐到床头。

    大英子这时候能正儿八经说事了,她告诉张哈来的目的,巷子里说要拆迁了,她想将家里的院子封起来。

    “封就封吧,不是难事。”张哈欠了欠身。

    “你说的轻巧,哪有这么简单。我这个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封个院子少不可说要万把块。封好了赶上明年真的拆迁还好。要是不拆,我就借机再加个二层。可我眼下最害怕的是,封好后会被执法大队拆了,那样岂不是鸡飞蛋打,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再说封院子吧,我家又没有劳动力,他瘫在床上,儿子才到新单位上班,我不能叫孩子不上班请假回家忙这样的事,带得他在单位的影响不好。你说,我仔细一想,做这事连个帮手都没有。”大英子因为无助,有点气急。

    “那也是”。张哈皱皱眉,翻眼看着大英子,像是在想主意。

    “你看,你也没有办法。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大英子霍地站起身,准备往门外走。半是气恼半是要挟。

    “大英子,说你平时性子燥吧,你还不服。不就是想把院子封起来吗?多大点事啊?明天你弄俩菜,买瓶好酒,我喊几个瓦工,几天搞定!”

    大英子回过身,半信半疑地望着张哈“真的?没有骗我?执法大队这块怎么办?”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民不告,官不管,只要没有人举报,执法大队大街上的事情都管不过来,还问你小街小巷的事情?”张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板。

    大英子听他这么说,脸色渐渐舒缓,酱紫变成了绯红,疑虑还在,她问张哈要是有人举报怎么办?

    张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玉溪,掏出仅剩的一根。大英子立即从落满灰尘的桌上拿来打火机,给张哈点上。

    张哈吸了一口烟,“现在谁家不搞违章搭建?你一不是当官的,二不是有钱的,等于**失业,不会有人看不得你。我们白天不干晚上干,不在人家的视线里。再说,就算有人举报,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翟队长跟我还算是亲戚,最多我去求他一回。你就把这颗心乖乖地放到肚子里!”

    张哈说着趁势用手去捏大英子鼓鼓的胸口,大英子由他一番动作,最后狠狠地在张哈身上掐一把,叹了一口气离开。

    张哈搞不明白状况,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

    大英子家的房子小,两间正屋,一间厢房,又破又旧。一个十多平米的院子,院子的角落里堆放些杂物。除了生煤炭炉子必须的木头角子,就是废弃不用的虾篓,蟹笼,鱼网。大英子每次看到这些渔具,心里总是难受,她想扔,却又不舍。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她也会扔掉一件。就这样扔啊扔,也不剩几件了。不下雨的日子大英子家的窗户总是大开着,她嫌屋子里头有鱼腥味。特别是到了夏天,味道会比平时重些。大英子喜欢万年青,窗台上摆放着几盆,青枝绿叶的系着红绸子,这样破旧的院子里能够显出生气。

    大英子的丈夫叫陈七,年轻时也是个赚钱的锥子。他是渔民出身,捕鱼捞虾是他的本分。陈七水性好,人称陈泥鳅。他嫌这个名字不好听。他读过几年书,认识几个字,晓得《水浒传》上有个水寨八员头领第三位叫做张顺的,有一身好水功,人称“浪里白条”。他便常常以“浪里白条”自居。大英子每晚摸着他黑黢黢的身子便笑他,还白条?分明就是条黑鱼!陈七便哗啦褪下短裤叫大英子看他的屁股:“你看看,黑不黑!”。

    打鱼人风里来雨里去,起早摸黑很辛苦,也赚不了多少钱。陈七便想到了养虾。他在离城不远的乡下租了十几亩池塘。养殖罗氏沼虾。罗氏沼虾不愁销路,那几年也逢上了好年景,陈七赚了。赚了一点钱的陈七算了一笔账:虾农把虾卖给虾贩子,虾贩子把虾再卖到水产公司,市场。虾农赚不了多少,大头都让虾贩子给赚走了。于是,头脑灵活的陈七用赚来的钱买了一辆农用三轮车,自己跑市场,自产自销。就在日子才好过的时候,一次陈七在去扬州农贸市场的路上遭遇车祸。命是保住了,却残了**。陈七残疾以后只能瘫在床上,不挣钱还要大把地花出去医疗费。家里的积蓄很快用光了,儿子陈放正年幼。大英子觉得天踏下来了。她天天哭,最后哭没了眼泪。没有了眼泪的大英子每天天不亮就赶到湖边跟渔贩子贩点小贱鱼倒卖,中饭碗一丢就扛起小板凳到水产公司挤虾仁,勉勉强强支撑起这个家。一晃就是十几年。

    大英子回到家,轻手轻脚地打开院门,厢房里传来几声丈夫咳嗽的声音。丈夫残了的那年,他不想连累尚且年轻的老婆,提出过离婚。大英子就是不忍心撇下他。几年后,正巧遇到丧妻下岗的张哈,两个苦命人就常在一起说说话,谈谈心事。陈七影影绰绰的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

    大英子正想往大屋走,丈夫叫住了她,让她来厢房。大英子低着头,不自在地进了屋。她还是心虚,怕丈夫问她去哪里了,于是一进门就直接告诉丈夫她刚才出去找人谈院子的事情。

    “你就决定封院子了?”陈七不满地看她一眼。

    “嗯哪。”

    “就算这个家现在不由我做主,你总得让你儿子同意吧?”陈七咳嗽了几声。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主,找什么事情做?我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是我识事。我知道这是违章搭建,是违法的”,大英子激动起来,“可是要拆迁的那些人家都在搞,我不能一个人做出头椽子,被相邻们骂二货。这往后我们还要不要再草巷口做了?如果不把院子封起来,明年拆迁我们就吃大亏了。就是平方换平方,这个院子毕竟还多十几个平方来。现在房价是六千多,一个院子就是八九万,八九万块钱你到哪里去挣?,就是不拆了,我们封院子加个小二层,也可以腾出一间给孩子做新房。我们这一辈子苦够了,不能代代苦。眼看儿子要结婚了,过几年再添个孙男孙女,孩子们住哪块?总不能打个浆糊挂墙上?”。

    大英子住的草巷口是城中村,传闻一家房地产开发商要在这里开发楼盘,明年拆迁。于是村民们天天算着拆迁帐,各自打着小算盘。有的加二层楼,有的砌门面房,有的把巷道封起来,“只要平方,不要阳光。”一时间,草巷口户户搞搭建,弄得尘土飞扬。到处都是垃圾场。大英子家最不济,加不起楼层,搭不了巷道。所以只能把个院子做个顶,封起来。

    “不要做得出格,让人家瞧不起。”。陈七侧了侧僵硬的身子。

    “我晓得,不会!”

    “那……什么时候动工?”丈夫无奈地问。大英子说就这几天。

    她当着陈七的面给儿子陈放打电话,告诉他过几天就准备把院子封起来,是她和他老子决定的。

    儿子陈放像是不怎么赞成,他告诉母亲这个是违规的,这样弄,不好。

    大英子叹了口气,“那你说,不封院子怎么办?眼看你就要成家了。我们家这点房子实在是太难了。明天你把女朋友带回家,连个岔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说怎么办?

    陈放听了母亲的话,沉默不语。

    二

    张哈有能耐,真的把院子安安稳稳地封好了。并且改了大英子的预算,把院顶搞了一个水泥钢筋的整浇。这样为加二层做了基础,大英子也就只有挖肉一样地多花了一笔钱。

    竣工的那天晚上,张哈把大英子约到他的家里搞庆祝。大英子烧了几个菜,两人对饮了几杯。带着醉意,张哈腆着脸要大英子留下过夜,大英子低头不说话,过一会儿站起身,把张哈杂乱的屋子收拾了一遍,还是走了。

    院子封起来了,大英子的心里踏实了,可接着又有了新烦恼,阳光不见了。家里阴暗潮湿,大白天都亮灯。以前多好,从早晒到晚的太阳。被子晒得香喷喷,软融融。房子虽小虽旧,到处亮堂堂的。丈夫的腰腿又疼了,冬天还没有来…可是一想到明年住上新房子,有花园,有保安,有三间朝阳的大房间,儿子陈放和对象杏儿把婚事能定了,大英子便释怀了。

    转眼秋天到了,陈七的身体每况愈下,好像来日无多。大英子就不再出去打工,关上院门,一心一意在家服侍他,也不再往张哈的家里跑。

    关上院门的屋子愈发的黑暗,大英子就开着灯,陪着陈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张哈几日不见大英子,心里像猫抓一样的难受,给大英子打电话,发短信,大英子几次掏出电话想回,但看到丈夫用浑浊无助的眼神询问她谁的电话时,她关了机。张哈耐不住了,多次借故从大英子家的门前走过,斜着眼睛往院子里看。透过院门的缝隙,只看见屋子里亮着灯。张哈只得一根接一根地烧香烟。

    陈七常年卧床,除了怕血栓,还得防止褥疮。大英子不间断地为他擦身子,揉腿,让他的身上很干净,没有一点难闻的味道。这天跟往常一样,大英子在陈七睡前要给他擦身子。大英子用手试了试水温,把毛巾浸在水里,搓了几下,挤成一个喧软的毛巾把子。热腾腾的毛巾擦得陈七很舒服,脸色也好看了一点,曾经黢黑的皮肤已经转成鱼肚白。大英子想起以前对丈夫的调侃,说;“你现在是真正的白条了。”,陈七也笑了,只吃力地笑了一下,干枯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动了动。接着便有浑浊的液体从眼窝里溢出来。大英子鼻子一酸,大起嗓门说;“不要瞎想!天气凉快人舒服,你也就会好起来。”

    陈七突然用手挡住大英子替他擦的那处地方,大英子不解,陈七示意由他自己来。大英子道;“有什么呀?都擦了十几年了。不就是它不神了吗?也不是没有神过,原来神得很呢!”陈七轻骂了一声:“瘟婆娘”,便松开了手。

    大英子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擦,似乎更多了份温存在手上。陈七微弱的鼻息加重起来,死劲抓住大英子的手。

    第一场冷风撂下来的时候,陈七的身体果然好了些。这一天,陈七想吃清蒸白鱼。大英子赶紧去北门菜场的老李家买。老李与他们家是旧相识,夫妻俩专门卖湖鲜:铜头,草鲫,虎头鲨。雪鲢,季花(鳜鱼),翘嘴白,什么都有。大英子去的不巧,老李告诉她上河的白鱼已经被饭店拿走了。还有两条是湖荡里围养的。大英子知道围养的鱼已经是很不错了,比下河的白鱼好很多。至少冷下来的时候鱼肉不会起腥味。旁边有个做生意模样的男人跟大英子争着买,说是做成风鱼送上海的亲戚。老李说今儿除了大英子这鱼谁也不给,出再多的钱也都不卖,是送给老陈吃的。大英子见状,丢下钱,拎起白鱼飞跑。

    大英子回家将白鱼剖腹抠腮,洗干净,沥干水,用细盐先擦了一下,搁老姜米葱绍兴酒,放在锅里隔水蒸熟。蒸好的鱼肉细嫩鲜美,一块一块像蒜瓣一样,蘸点香醋,陈七最爱吃。大英子把蒸好的白鱼端到了丈夫面前,哪知道他动了一筷子就搁下:“围养的”。

    大英子夹了鱼肚子上的一块肉送到陈七的碗里:“现在哪里有那么多野生的白鱼?有也留不住,早被饭店高价收走了。围养的也不错,你就将就一点吧,我要不是下手快,这鱼现在在人家的锅里”。陈七说:“是呢,想当年我在船上吃的那个白鱼,现捕现吃,河水煮河鱼,那叫一个鲜!”大英子乜了丈夫一眼,“你今天不是想吃白鱼,是想到了那个人吧?!”。

    陈七放下手中的碗笑起来;“哈哈……就这事,你一提,我倒真的想起来了,不知她漂在什么地方呢,管不着,问不到了……”大英子凑过来问,“你老实说,你们有没有干过那事?”陈七摇摇头,“没有,她倒是想,我不敢。”大英子一声呸,“白费了你的那些心思和时间,下了个空网?陈七说他也后悔呢!那个女人,饱鼻子饱眼睛,笑起来嘴角一翘一翘的,勾魂!

    大英子夫妻俩说的那个女人是淮安人,跟丈夫在湖上打鱼 ,人称“湖娘”。打鱼人飘无定所。她的渔船漂到哪里就靠在哪里。那年秋天,湖娘的丈夫空手人跟船队去金湖捕蟹崴藕,时留下她。陈七的渔船正巧就靠着她家的船。湖娘长的俊俏,也能干。大裁小剪,洗洗涮涮,刷刮得很。嗓子也亮堂,没事的时候就坐在船头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唱淮剧。陈七一向不喜欢听淮剧,叫它苦哇调。可是湖娘唱的淮剧他倒是很喜欢听。出船归来,陈七常常对湖娘说,来一段苦哇调。湖娘莞尔一笑,就唱了起来,无非是“珍珠塔”“牙痕记”“赵五娘”这些剧目里的段子。陈七听到开心处,就跟着后面拉花腔。湖娘便唱得更好听。湖娘跟陈七一样喜欢吃刚出水的翘嘴白,陈七每次捕到,都会给她留两条。船未停稳,便从鱼篓里拎出来扔到湖娘的船板上。湖娘厨艺好,不一会儿就端上一条,隔船递给陈七。两条船,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人一条出水鲜。

    那天夜里特别黑,湖上起了罕见的大风。惊醒的陈七自然想到了湖娘,他起来去喊湖娘。湖娘早就等着陈七来叫她,她一把抓住陈七的手说害怕,叫陈七到她的船上来。陈七到了湖娘的船上脚跟还未站稳,湖娘就一下子扑到陈七的怀里,用藕一样的胳膊缠着陈七,将一对丰满的**紧紧地贴在陈七的胸前。陈七像电击一样,浑身发烫,身体一下子膨胀了。他张开胳膊将湖娘紧紧地搂在怀中。就在陈七低头亲吻湖娘的时候,她看见湖娘的脖子里有一块护身符,居然跟大英子的一模一样。陈七一下子不行了。

    三.

    隔年的夏天到了。等待的结果竟然是草巷口不会拆迁的消息。大英子不敢相信,四下里找人核实,回到家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像杀猪一样嚎啕大哭。

    第二天,听说母亲几顿饭没吃的陈放回家了。后面跟着他的对象杏儿。这是杏儿第一次到他们家来。

    大英子见到杏儿,张大嘴巴,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引到屋里。杏儿长得好看,白果子脸,猫眼睛,一笑嘴角有两个小酒窝。脑后扎一条高高的马尾辫子,走路的时候,辫子一跳一跳的。杏儿很大方,见面就叫大英子“大妈妈”,然后主动要见陈大大。大英子没有答应,面带难色的望向儿子,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知道母亲的心思,怕杏儿见家里有父亲这个危重病人觉得是负担。杏儿眨眼机灵,说那就下次来见,她爸爸也想会会大名鼎鼎的“浪里白条”,大英子尴尬地笑了笑,脸上的开心不见了。

    离吃中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杏儿说乘今天的好太阳“晒伏”。“晒伏”是这个地方的习俗。有“晒大伏”,也有“晒小伏”。伏天太阳毒,把家里陈年的柜子里衣服、被褥和老物件都拿到太阳底下暴晒,湿气尽除,来年的梅雨季节就不会长霉斑。大英子听了直摇手;“不要不要,伏天才开始。好太阳多的是。以后我自己慢慢晒。”一边说一边打开后门,叫杏儿坐在堂屋里吹吹过堂风,凉快凉快。

    陈放说:”妈,你就让杏儿帮你晒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英子说不行,使个眼色将儿子叫到一边,“你个笨蛋,咱家是什么底子?你让杏儿过眼,多寒酸啊?”。陈放说,“我什么事都不瞒杏儿。她知道我们家的根底,爸爸的情况也知道,她不嫌!”

    大英子迟疑了一下说:“好,晒吧!”杏儿立即去搬长板凳叠起来,让陈放上院顶去铺板。家里也只有院顶上有太阳晒到。

    大英子把橱柜里的被服全部抱了出来,一件件递给杏儿,由她站在长板凳上递给院顶上的陈放摊在铺板上晒。

    递完了要晒的,陈放将母亲和对象杏儿拉到院顶上。太阳已经晒得那些衣物蒸腾热气了。

    大英子抬头看看太阳,亮花花的,刺她的眼。

    她站在院顶上,与那些晒着的衣物在一起晒着,觉得很是舒适,感觉自己原来是少这么一顿太阳暴晒的。

    杏儿来家的时候,陈七并没有闲着。他先支起耳朵听,后又吃力地够着身子往窗户那边,想看到外面外面。杏儿站到长板凳上往院顶上递要晒的时,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儿子的对象,要做他们家媳妇的女孩子竟然活脱脱的一个湖娘,脸盘子,神态,没有一处不像。

    大英子和杏儿到院顶上以后,陈七的眼皮就往上翻了,想知道上面有个人的一举一动。

    不知什么时候,大英子进来了。她用手指指外面的杏儿,对着陈七捂住嘴笑。陈七知道她的名堂,低声问:“你也看出来了?”大英子说,“我的妈呀,一进门都吓了我一跳。气都不敢出呢!”陈七说,“是太像了。”

    说了这句话以后,陈七就再也不说什么了,眼皮重新翻起来看着屋顶。

    吃完午饭,杏儿先回家了,她下午还要上班。陈放将母亲叫到躺着的父亲面前,说了一个他和杏儿的决定,他们就在家里结婚,等过两年买房,积蓄交首付,用住房公积金和银行按揭买房。

    大英子听了儿子说的,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动,直到儿子叫她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掐掐大腿,疼。身心,一下子轻松了。

    陈七却在这个时候提了个要求,要他们母子两个将他弄到院顶上去晒晒太阳。

    初冬天陈七去世。办陈七丧事的三天里大英子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只会点头,摇头,淌眼泪。

    陈七出殡前一天晚上,张哈翻来覆去,一夜都没有睡。他不知道明天陈七出殡大英子会不会去送。大英子这边也一样,七姑八婆的叫大英子赶紧说句话。草巷口这里有个百年不变,雷打不动的风俗,丧偶的对方如果想再婚就不去送葬。如果送了,就不好再婚。任凭大家怎么问,大英子坐在陈七的灵柩前,死活就是不开口。

    “明日就出殡了,这样总不是个事情。送与不送,英子你自己拿主意”。陈七的舅舅站出来,要大英子做最后的定夺。舅舅话音未落,大英子突然站起身,一把抱起陈七的照片,猛然一声嚎啕,那一声,惊住了所有的人。大英哭得嘶声力竭,哭得天昏地暗,好像要把这辈子所受的委屈、不幸、孤苦和无告全部倒出来。屋子里顿时一片交头接耳的叽叽喳喳。

    杏儿抱住大英子的肩膀,大英子反扑在杏儿的怀里,杏儿也抽泣起来。

    陈放站了起来,把舅太爷老长辈们都请到西厢房商量。陈放说母亲这辈子不容易,这个骨节眼上你叫她怎么选择?不送父亲,情理上说不过去,送了父亲,明摆着苦日子就要过到头。舅太爷叹了口气:“乡风也是人定的。现在正移风易俗,什么送不送的。送也好,不送也好,大英子日后怎么过,我们做长辈的绝不干预。”

    亲戚邻里都站在屋外听墙根,里面人还没有出来,他们就纷纷赞同。

    大英子最终还是去送了陈七。

    四.

    陈放在一家私营的机械厂当工人,上班很辛苦,父亲去世以后他和杏儿再忙也轮番回来看望母亲。大英子在陈七去世以后突然觉得心里空了。陈七在的时候她是过得辛苦,最难的时候甚至想过陈七早点那句话,一了百了,大家都免了受罪。可是陈七去世后,她却总想着陈七在世时的各种好,想着对他有什么周不到的地方,时常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痛楚,像锥子一样刺进她到骨头里。

    大英子决定不再往张哈家里跑,觉得自己现在既没有去的借口,也没有去的必要。她不能让邻居说她丈夫尸骨未寒就跑去会旧相好,一个都快要娶儿媳妇的人不能被人家戳脊梁。即便她的心里一直念着张哈,也只能像院子里的顶,封起来,盖起来。

    数月后的晚上,陈放来到母亲的房里,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大英子见儿子这样心不由得紧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杏儿家又有什么变卦,为难得你话都说不周全了?”。

    陈放说:“杏儿家里不会让我为难,只是你……”。

    “我……怎么了?什么情况你快说!”大英子大大咧咧地挥挥手,突然,她想到了张哈,莫非?……瞬间,她的脸色变了。

    这么多年了,大英子与张哈惺惺相惜,早有了感情。张哈这阵子人不好过来,电话一天要打好几个,提跟她并在一起过日子的请求,说要正大光明的,不让她受委屈。今天儿子来谈她的事情,莫不是要她与张哈断了关系?免得杏儿嫁过来听到闲话瞧不起她这个婆婆,小看了她的儿子?丢了新媳妇的脸面?一时间,大英子的头晕脑胀。她的怀里像揣了一只兔子,突突突地乱跳着。

    屋子里半天没有动静,陈放的脸憋得通红。半晌,还是做妈的开口:“说吧,直刀砌墙,干脆一点。做妈的绝不为难你们小辈,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陈放见母亲的声音都有点哽咽,知道不下决心说出他要说的不行了。

    “妈!是这么一回事,您受了半辈子苦,乘着我跟杏儿办事这档口,你跟张大大(伯伯)把事情也办了吧!这是我和杏儿一块的主张,她爸爸妈妈也赞成呢!”

    儿子这一开口,让大英子生生地呆住了。她一下子红了脸,气急败坏地说:“你不要瞎说!我与你张大大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不要你来操这份心!”

    陈放说:“妈,我知道你跟张大大不是人家所想的那样。但是妈,你跟张大大是有感情的。你以前是舍不下爸爸,舍不得我。现在爸爸走了,我也要成家了,这后半辈子总得要为自己活一次啊!”

    大英子以为自己又听错了,她再一次下意识地掐了一下大腿,依旧生疼。她涨红了脸,语无伦次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与张哈在一起,过正常女人应该有的日子,她在心里想了多少遍。梦里梦了多少回,醒来不知道掉过多少眼泪。猛地,大英子哭了,当着儿子的面,哭得稀里哗啦……

    陈放说他早想过这个问题,一直没敢说破,这回还是杏儿主动地提起来的。杏儿还有个要求,就是要把这封好的院子拆掉。

    大英子愣住了,这又是哪一出啊?这院子还准备加个二层呢!

    陈放说:“杏儿说了,屋子没了阳光,心都是暗的!”

    “哦!”大英子重重的回了一声,是应和,是感叹,更是掩抑不住的内心欣喜。

    晚上,大英子盘腿在床上用手机拔通了张哈的电话,她直奔主题,一开口就说是要找张哈拆封好的院子。“什么?”张哈在电话那边一下子跳了起来。

    大英子直了直身子,将耷在额前的头发挼到耳朵后面,拿捏起腔调:“拆,必须拆。屋子没了阳光,心都是暗的!”

    第二天早上四五点,张哈带着两个瓦工来拆院子,只一天的功夫就让院子重新见了光亮。大英子跟着收拾院子里的建筑垃圾,看到墙角还留有的几件破旧渔具,随即撸起袖子收罗起来,全部扔,扔垃圾堆里去。

    隔天中午,大英子叫张哈过来吃饭。张哈身子闪进院子,随手便要关上院门。

    大英子说;“不关,开着,不碍事!”

    大英子的房间很简单,却很整洁。蓝花的床单,蓝花的被套,几件老旧的橱柜擦得亮镫镫的。张哈这里摸摸,那里望望,真是一副爱好者参观的样子。

    大英子要张哈拉开面前的柜子抽屉看看,张哈一打开,看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支蓝色的牙刷,一块蓝色的毛巾。

    “给你准备的。”大英子害羞地一笑。张哈来神了,眨巴眨巴眼睛,恼恨他今天来的实在是太早了,到晚上睡觉的光景还有难熬的十多个小时。

    大英子笑吟吟的打开窗户,院子里明亮亮的晃人眼。

    她回头朝张哈笑了笑。
邻水码头 六十二 栀子花
    栀子花

    小说/ 濮颖

    (一)

    林芸坐在码头上,对着运河水发呆,她又想家了。她的家在这个城市最偏远的西北乡下,一个叫做“凤凰”的村子里。村子的西南边上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这条河很长,一直通往城里的运河。小时候,林芸经常问奶奶,盂州城究竟在哪,到底有多远。奶奶告诉她前一天晚上把吃剩下的西瓜皮扔到这条河里,第二天西瓜皮就会漂到盂州城里去。从那时起,林芸就时常一个人坐在小河边,向往城市的生活。

    刚刚被暴雨冲刷过的青石板面上泛着一片水光,在初夏的夜晚还是有点彻骨的寒意。林芸现在的家就在运河堤下,那是一座旧式的红砖别墅,雕花铁栅栏,栅栏上缠满了蔷薇, 一到春天满开了沉甸甸的花,把枝条压成弧形。花事热闹非常,从初春到夏末,好像不知道疲惫。林芸不喜欢蔷薇,觉得太妖媚。她喜欢栀子花,一到夏天,村子里的栀子花就开了,整个村庄浸淫在栀子花浓郁的香气里,掸也掸不去。栀子花六瓣,绿蒂,白花,黄蕊,花朵结实敦厚,摘下来放在蚊帐和抽屉里,衣物上会沾染上香气,也可以驱赶蚊虫。栀子花开的时候,也是王双林所在的机械厂放忙假的日子。林芸与王双林经常在栀子花下包饺子,剪白虾,拣韭菜,在林芸看来,没有栀子花的夏天就不能称之为夏天。

    林芸曾今想过在城里的院子里种一株栀子花,却遭到婆婆韩淑珍的极力反对。她说院子本来就不大,花草多了空间逼仄,不爽气。林芸曾经从乡下的家里摘来大包栀子花,回来却发现被婆婆送了人,家里没留一朵。韩淑珍第一次很直白地告诉林芸她不喜欢栀子花的味道。为此林芸的心里很难受,就像刚结婚那会婆婆老是指责她吃饭时托着碗底很难看一样。

    刚过了梅雨季节,运河的水位很高。有几只货船驶过,水波荡漾,水面压起一阵阵大的水花,撞击着码头,打湿了林芸的衣服。林芸屁股下也早已经被石板上的水气浸透。一阵大风吹过,码头边上阔叶的积水哗地倒下,浇得林芸一个激灵地站起身。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脚上的拖鞋只剩下了一只,还有一只必定是脱落到河里飘走了。林芸愣了愣,随即站稳脚,拼足了力气,一下子甩开另一脚上的鞋,姜黄色的海绵拖鞋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弧线,无声地跌落在河中央。林芸盯着这只鞋,看着它孤零零地随着河水荡漾漂移,突然咧开嘴笑了。

    林芸光脚走在柏油马路上,脚硌得有点疼。她想起了师范学院毕业那年的国庆长假与王双林赤脚在打谷场上晒稻子的情景来了。王双林用大扫帚一遍遍仔细地扫着晒谷场的地面,生怕有一点细碎的家伙硌伤林芸的脚。林芸的脚白白胖胖,脚背有点高。奶奶说这是一双贵人的脚,将来是做太太的命。王双林这个小子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林芸算不上很漂亮,但是皮肤白,也丰满。胳膊腿就像中秋时分的连枝藕,粉嘟嘟的。手背上十个小窝窝又圆又深。林芸最骄傲的是她的**,饱颤颤地挺立着,每次路过村头黄大嫂糕馒店,她总会有意识地瞥一眼刚出蒸笼,晾在竹匾里还冒着丝丝热气馒头。王双林从小就喜欢她,说长大后非小芸不娶。村里人家带媳妇,大人总会逗他:你什么时候娶马马?王双林总会认真地说:“等小芸长大了!”林芸想到这里,鼻子有点酸。

    (二)

    推开铁栅栏,林芸厌恶地看了一眼蔷薇。刚经历过暴雨,蔷薇花显得更重,枝条压得更低。她不自觉地想起丈夫邬强在新婚第一夜半荤半素半文半白的话:“过了今夜你就成了女人。待明日晓看红湿处,必定是花重锦官城。”想到此,林芸觉得有点恶心,她咽了咽嗓子,从大门外的鞋柜上拿了一双干净的拖鞋,在院中的自来水池里洗干净脚,进了屋。

    邬强翘着二郎腿在客厅里看电影,照例是香港三流武打片。茶几上的烟缸里满是烟蒂,一杯早已没了茶色的龙井搁在边上,听见林芸回来,邬强侧身看了一眼,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林芸径自跑到卫生间嘭地一声关上门,把龙头开得哗哗响。

    韩素珍跟平常一样早早起来,她的任务是给儿子邬强,丈夫邬千舟做早饭。父子两个的早饭不一样,儿子喜欢吃面条,韩淑珍变着花样做,今天肉丝面,明天鱼汤面,后天腰花面。她受到做医护工作的母亲影响,有轻度洁癖,从来不许家人在外面吃早饭,邬千舟的早饭很清淡,一年到头就是五谷杂粮粥,加一只碱面馒头。他们家不吃腌制的咸菜,油条不进门,这几年连鸡蛋都不吃了,说鸡身上的淋巴太多。吃鸭蛋,鸭子在水里长,干净。至于林芸吃什么,韩淑珍不问。林芸每天在外面吃早饭,她吃不惯韩素珍做的,面条缺油少盐,喝粥又没有腌菜,不起劲。她在家的时候,一年四季咸菜不断。雪里蕻,萝卜干,梅干菜,特别是冬天里的暴腌咸菜:新鲜的青菜切成丝,用细子盐码一夜,第二天滗干卤汁,用热得冒烟的菜籽油烹炒,扑几瓣蒜,放切几根红色的羊角椒,就着一碗大米粥,一只鸡蛋,有时候是一根老油条,吃到鼻尖上冒汗,那才叫做一个爽!

    韩素珍斜着眼睛看着林芸从房间里出来,干咳了两声;“你妈今天来看你二舅,你中午去你二舅家陪你妈吃饭。晚上问她走不走,不走可以住到家里来。”林芸像是没有听见,拿起包就出门。看见林芸走出院外,韩素珍嘀咕了一句:“活死人。”邬千舟腆着肚皮,威严地端坐在八仙桌的上首,举起筷子敲了敲碗边:“话多。”邬强不说话,只管哗啦啦地叉他的肉丝面。他吃完早饭要去东门大街的老王八家炸金花。这几年,他打麻将输了不少钱,连林芸的攒的私房钱都被他骗来输光了,他要翻本。炸金花虽然残酷,但是来得快,只要一个天牌就会咸鱼翻身!

    林芸到在小面馆里吃了一碗阳春面,一个水煮蛋。来到学校的时候正好打铃。她庆幸自己今天没有迟到。近几年,她患上失眠症,不到夜里两三点睡不着觉,又不敢吃安眠药。只有趁早晨多睡一会,所以每天早晨总是显得着急慌忙。这一点她的公婆很是看不惯,用韩淑珍的话说就是:“到底是糠箩跳到米箩里,人都变修了。”其实林芸知道即便是迟到了,领导也会装作看不见,更不会在例会上含沙射影地批评。因为她的公公邬千舟是教育局局长,本市教育界的大佬,资格老,根基深,实权在握。林芸在这个学校就算犯下天条也不会有人为难她。相反很多人巴结她,她的身价也越来越高:教坛新秀,教学骨干,优秀班主任,优秀党员,先进教育工作者。不过几年时间,高级职称也过了。她的硬件条件实在是太多了,荣誉证书摞起来有一个小人高。虽然她只有一篇论文发表在县级的教育报刊上,但也算是发表了。她评职称时的积分远远超过了同样晋档的老师,论文发表的那一分对于她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三)

    进了办公室,林芸泡了一杯绿茶,她闻到一阵橘子的香气。这不是一个吃橘子的季节。林芸知道一定是黄莺带来的。在林芸的眼里黄莺为人高调,个性张扬。这一点与林芸的个性大相径庭,也是林芸不喜欢黄莺的重要原因之一。

    黄莺的父亲是这个城里的高干,她从小在蜜水里泡大,全身上下腻着一层甜味,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她喝红酒,打乒乓,做香薰,穿超短裙。她的丝巾一会系在白皙细长的脖子上,一会扎在如瀑一样的卷发上,更夸张的是她常常把丝巾当腰带,系在浅色破洞的牛仔短裤的腰间,还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松松垮垮地斜挂在纤腰一侧,走路的时候,丝巾就随着腰肢摆动。吸引很多人的目光随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寸一寸地挪动,直到看不见为止。林芸也看,但是从来不用正眼,只是在确定无人注意她时悄悄地瞄一下,表情很复杂。黄莺是音师班毕业,原本与林芸是两个世界。由于中级部语文教师缺编,教务处看中黄莺的语文功底好,这才把黄莺从音乐组调了过来。黄莺天生就是一块教语文的材料,毫不费力地接了手,也没见她下多大力气,放学留下多少学生补差,但是每次考查成绩班级均分总是在林芸之上。这一点林芸很不服气,她是科班出身,年级备课组组长,教学骨干,师徒结对时她还是黄莺名义上的指导老师,林芸觉得没有面子。很多时候,林芸甚至想过黄莺是不是能搞到统考的试卷?这种想法最终又被自己否定了。因为在这个城市里,与教育局有着密切关系的教师除了她林芸,还会是谁?

    在林芸的眼里黄莺清高怕吃苦,也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关工委在文化宫办了一个业余辅导班,具体由她们学校刚刚退休的老校长负责。辅导班聘请学校的很多老师去任教,薪酬也很可观。那日老校长亲自来学校邀请黄莺去教作文班,黄莺坚决不同意,还口口声声说在校老师在外面的教学机构任教,追究起来就是违规行为,弄得老校长满脸通红下不了台,为此也得罪了很多应聘的老师。后来大家在办公室闲聊:闲着睡觉也是睡,不如去上课,哪个与钱有仇?嫌钱多烫手的?黄莺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睡的是美容觉,多少钱买不来。”林芸从心里骂了一句:“好吃懒做不当家的婆娘!”

    林芸能吃苦,很小的时候就常随父母下地薅草浇水,还要带小妹。夏天的清早她要趁着露水打桑叶,时常是一蒌桑叶背回来的时候,村里的公鸡还没有打鸣。她哥哥比她大好多,成家早,嫂子不是省油的灯,有事没事会使唤林芸。林芸经常背上背着小侄儿,左手搀着小妹,右手拎着竹篮给在服装厂上班的嫂子送饭。林芸没有抱怨过一句,她一心只想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转户口,吃上皇粮做个城市人,让哥嫂跟村里人高看她一眼。

    林芸正想着,黄莺花蝴蝶一样飘进来:“师傅,你脸色还是不好看啊!要不请假休息吧,不要硬撑着。”

    林芸摸摸脸颊自嘲地说;“黄脸婆,就这色。”

    黄莺从办公桌上拿过一只青皮的橘子放到林芸的桌上:“嗨嗨,女人不许自怨自艾。你比我还小一岁,倒想赶到我前面老了!”

    “谢谢,我不需要。”林芸头也不抬只管批改学生的作业。

    “女人一定要多吃水果,我的柜子里有新西兰直邮的奶粉,你需要的时候课间自己动手,不要见外。”黄莺说着又飘了出去,留下一阵淡淡的香气。林芸望着黄莺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林芸吃水果已经吃腻了。她家里的各类时令瓜果都是成箱成箱地堆放在储物间,以至于一进门就会闻到阵阵果香,经年不散。婆婆韩淑珍常常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塑料袋装上腐烂变质的水果,偷偷扔到离家很远的垃圾箱里。有时候,她也会叫林芸带上一点回娘家。林芸总是拣一些当地不常见的热带水果回去,韩淑珍会乜着眼睛说:“你就带点苹果橘子什么的,乡下人哪里会吃这些洋玩意儿。”林芸不做声,回头再加上一袋苹果或是橘子。水果都是人家送的,韩淑珍从来不心疼。来送水果的人说的几乎都是同样的话:出差或是旅游顺便带回来的,给老领导尝尝鲜,小意思不成敬意。

    林芸刚嫁过来的时候只要看见送礼的来就不自在,总是红着脸溜进房间里。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后来她摸着了一个规律,只要婆婆韩淑珍接电话时说:“哎呀,你真是太客气了,谢谢谢谢。哎呀,你让我怎么跟老邬交代啊!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林芸就知道晚上一定会有人上门送礼。于是林芸就早早地钻进房间或是借故出去走一圈,估摸着差不多人走的时候再回来。

    林芸问过邬强:“这样好吗?”邬强看着林芸:“你是哪一年出土的文物啊?”见到林芸不悦,马上又正经起来:“从古到今哪有办事求人不送礼的,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送礼人,我爸又不是市长书记,他帮人家办事情也是要求人的,求人就得送礼,你明白了?”林芸不再吭声。

    (四)

    小学部女教师多,林芸的办公室也不例外。六张办公桌清一色的女人。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们在一起除了谈工作,就是各种八卦。办公室属李晓最会谈,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坊间传闻名人轶事,她似乎无所不知。李晓喜欢黄莺,人前人后地夸赞黄莺这般好那般好,这令林芸心里很不舒服。这个下午,李晓又开讲了。

    黄莺,你身上的香水味道真好闻!什么牌子的?

    香奈儿五号

    难怪呢!你香水喷在什么地方?腋下?手腕?还是胸口啊?

    黄莺笑起来:我就在脖子里喷一点点。

    你听说过豪门贵妇怎么喷香水的吗?人家把香水喷得满屋都是,然后站在香水下沐浴,让全身浸满香水的味道,那才叫奢侈。

    林芸发话了:你们能不能脱俗一点?一天到晚就是东家长李家短的。趁年轻还是应该多读书多学习,提升自身素养我看比什么香水时装都时尚。

    黄莺和李晓互相使了个眼色。李晓不再说话,黄莺开口了:党员就是党员,领导就是领导,思想境界跟我们老百姓就是不一样啊!林组长,什么时候借几本书给我看看?让我也提升提升?林芸没搭腔,垂着眼皮看手机。

    第二天早上,黄莺真的凑到了林芸的面前:“哎,师傅。昨天跟你说借书的事是真心的。你有什么好书借我几本看看。”林芸抬头深深地看黄莺一眼,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声:“好。”

    晚上回到家,林芸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书柜里找书。她决意要找几本黄莺看不懂抑或是根本不感兴趣的书,最好是古文版线装书,其实这书柜里的书就像水果一样绝大多数都是别人作为礼物送给邬千舟的。给邬家送礼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到四时八节。送的礼物也是琳琅满目,雅俗不一。高档烟酒,名人字画,甚至是鱼虾蟹鳖。邬千舟非常慷慨地将这些书都交代给了林芸:“年轻人就是要多读书。”

    林芸不辞辛劳地找书,她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弄出满头大汗,终于找出她自认为满意的几本书来。然后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黑色的签名笔,打开书的扉页注上购买的时间地点。她先写了一本:林芸于某年某月购于盂城书店,写完后她有点后悔,盂城书店是本地的书店,就怕没有这类的书籍卖,若是黄莺有心去了解一下,自已就得漏馅。林芸一边懊悔自己的粗心一边打开电脑,在百度里认真搜索了一番,确定无误后,她在另外的几本书上分别标注了林芸购于北京王府井书店,南京先锋书店,杭州枫林晚书店的字样。写完这些,她将签上购于盂城书店的那本书又放回了书柜里边。做完这一切,林芸长长地舒了口气,满足地伸了伸腰便开始到梳妆柜里找香水。

    林芸的梳妆柜里有好几瓶香水,当然也是别人送的礼物。香水的瓶子形状各异,颜色也各各不同。林芸从来没有碰过它们,她没有喷香水的习惯,更何况公公邬千舟作为家庭纪律之一“低调做人”也交代过。林芸第一次好奇地拿起香水瓶,仔细地看起来。她不太看得懂瓶子上的外文,更不知道这些香水档次的高低,于是她把邬强叫来甄别。邬强看着这些花花绿绿高高矮矮的玻璃瓶搔了搔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忽然他一拍大腿:“有了。这个红瓶的是新华书店的李经理送的,档次不会低。这绿瓶是城镇印刷厂的总账会计送来的,也差不了。那瓶紫色的是某人为了解决非户口所在地孩子入学问题时送的,这瓶白色的是教育局打字员小顾解决了长期合同工编制,送给我妈的小意思……”邬强按着解决事情的大小性质来确定香水的档次高低的方法让林芸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同时也惊讶邬强在这一点上记忆特别好。邬强很得意:“什么人送什么东西一定要有数,弄错了不好跟人家交代,这也是学问,你不懂。”末了又问林芸:“怎么?你想破坏爸爸交代的纪律?”林芸诡秘一笑。

    第二天一早,林芸就揣着四本书来到学校。她把书整整齐齐地放在黄莺的桌上,办公室顿时溢满了香水的气息。黄莺有点诧异地打开其中一本,一股她从来没有闻过的香水的气息立即钻了进她的鼻腔,她立刻把书靠近鼻子又仔细地闻了闻。黄莺随即又打开了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果然各种不同又陌生的香水气息。但是有一点黄莺是肯定的,这些绝对不是普通的香水,是国际大牌。黄莺像似觉察到了什么,她猛然一转身去看身后的林芸,正巧碰上林芸也拿眼斜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得意与讥讽。黄莺一下子全明白了,她立即把书合上款款走到林芸的面前:“林老师,您是高人。您的书跟您一样也很高深。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根本看不懂。谢了!

    林芸傲慢地伸出手,缓缓接过黄莺手中的书,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五)

    课间的时候,林芸的二舅打电话来,告诉她母亲来了,叫她去吃饭。林芸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林芸的二舅在财政局工作,林芸与邬强的婚事就是他搓成的。他不仅是邬家的舅丈人,也是大媒人。林芸怪她二舅,也怨她的母亲。要不是他们嫌弃王双林家寒,羞辱来提亲的王母,王双林不会赌气跑到深圳,也不会被骗去跑传销。

    中午的时候,林芸去了她二舅家,二舅母烧的葵花大斩肉还是那么诱人。在邬家,林芸是吃不到的。婆婆韩素珍不做大荤,以鱼虾蔬菜为主,少油缺盐,谓之健康饮食。吃饭的档口,林芸的舅妈从外面抱来邻居家半岁大的婴孩,一边逗笑一边说;“只愁养,不愁长。还记得他妈妈出门的,一晃孩子都这么大了。小芸,你要加紧了!”,林芸听了脸色大变,刚到嘴的斩肉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林芸的母亲朝弟媳狠狠地使了个眼色。她舅妈才意识到不对,扭动着肥硕的屁股抱着孩子出去了。

    林芸怀过孩子,在她刚结婚的那年。邬家的婚礼办得很气派,在不大的盂州城里引起过不小的轰动。也曾让林芸在心理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以至于她暂时忘记了王双林留在她心底的那一抹伤痛。

    邬千舟做什么事都留有后手,包括调林芸进城,定婚后的林芸依旧在在乡村小学教书。邬千舟把儿子的婚期定在六月中旬,这样林芸婚假连着暑假,暑假一过,便借着双选的名义顺理成章地进了市属实验小学。

    教师节那天的早上,林芸涮牙时一阵恶心,她突然想起自己历来周期很准的例假已经过了好多天,林芸知道自己八成是怀孕了,她既紧张又兴奋,但还是沉住了气。晚上下班的时候她从药店买了一张早早孕的试纸,晚饭碗一丢开便急匆匆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当林芸看到试纸上渐渐显影出两道颜色鲜红的杠杠时,她的声音有点颤抖;“邬强,我怀孕了”。邬强从床上跳下,冲进卫生间,抱起林芸:哇!我要升级了!”。林芸有点娇嗔地白了丈夫一眼:“放稳重一点,先不要声张,明天我去妇幼保健所找我的同学再确认一下,家庭用试纸不一定百分之百的准确。”

    当邬强将妇幼保健所的尿检化验单递给父母的时候,脸上漾满将为人父的喜悦。邬千舟盯着尿TT一栏边上的红色加号,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当天晚上邬千舟就主持召开了家庭会议。

    邬千舟坐在太师椅上,脸神凝重。韩素珍坐在旁边,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林芸与邬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忐忑不安。邬千舟端起大肚的紫砂壶,吱吱地呷了一口,缓缓放下茶壶,两眼直视前方,食指和中指交错着敲击太师椅的椅背,半晌才慢慢地开了口:“我跟你妈经过认真的考虑,仔细的分析,决定了这个孩子你们暂时不能要。”林芸听了,愕然睁大眼睛,带着莫大的疑问看着她威严的公公。邬千舟动了动身体:“小林刚毕业没几年,从农村学校一下子调到省实小,你们知道我顶住了多大的压力?现在小林是学校重点培养对象,入党报告书交了,中级职称已经上报了,教坛新秀也批下来了,目前教的又是实验班,才上十来天就怀孕了,你叫人家领导怎么想?做什么事情要考虑长远,顾大局全局。”林芸一下子蒙住了,她无措地用眼神向丈夫邬强求助,邬强慌乱地避开妻子的目光,把头垂挂到胸口,反复地搓着手,什么话也不说。韩淑珍接着开口:“唉,你以为我们做上人的心里好过?但是你们也要为你爸想想啊,你们知道他的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局机关有多少干部子女在乡下多年也调不上来?小林进实验小学,你们知道有多少人眼红?现在不是生孩子的时候,小林眼下要做的是努力工作,刻苦学习,把研究生读出来,职称解决掉,早点进学校的中层班子,先站稳脚跟!让背后那些看不得的人瞧瞧!以此证明你爸是举贤不避亲!”韩淑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点为自己的言辞感到兴奋,仿佛又回到当年在电器厂做妇女主任时侯的光景。林芸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邬千舟挥挥手:“不早了,都休息吧,明天早上六点你妈准时叫早,手机要开着。”好半天,林芸才站起身,像丢了魂一样往房间里走。邬强赶紧跟在她后面,韩淑珍却叫住了儿子;“小强,你等一下回房间,手指甲要剪了。”邬强伸出手看看,走到韩淑珍的跟前:“妈,以后还是叫林芸给我剪吧?”韩淑珍轻轻地嗤了一声;“她剪?我不放心,乡下人干不了细致活”。邬强回头看了一下林芸的背影,不满地叫了一声妈。韩淑珍朝儿子翻了一个白眼;“花喜鹊……”

    林芸选择了周五下午做的人工流产,这样可以连着双休日休息。当医生从她的体内将搅拌成碎片的胚胎全盘吸出来的时候,林芸的心也被掏空了,她虚摇摇地从手术台下来竟没有觉得身体有多痛。当邬强问她疼不疼的时候,林芸之说了一个字:酸。林芸周一就上班了,邬千舟说:“不能让学校知道这件事。”韩淑珍说“月份小,休息两天就行了。她下放农村的那会,做过人流,一天没休息,照样下地干活。做教师也不干体力活,农村孩子体质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邬强说听爸妈的,他们的话不会错。

    就在林芸隐瞒了流产的事情坚持上班的时候,同事黄莺也意外怀孕,那时的黄莺已经有了儿子涵涵。黄莺与林芸恰恰相反,她高调地请假,法定一个星期的小产假不够,她还要再续一个星期的病假。为此她们的校长一位马列主义老太太找黄莺谈话:“小黄老师,法定产假只有一个星期,不能多请。学校老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请了假就得有人顶上,时间长了对学生有影响。年轻人嘛,身体好,小月子也不算伤人。”黄莺立即叫起来:“什么叫不伤人?那是你们把我们女人不当人!教师的工作是特殊,但是老师不是神仙,不是和尚尼姑,也是有家有口,七灾八难。只要带班的老师负责任,孩子一样学得好。身体是自己的,我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的家人着想!你看着办吧,这病假到底批不批?”女校长蒙住了,尴尬地说:“小黄啊!现在学校的考核制度很严的,病假超过一周,年终不得参加评优,再说病假工资也扣得厉害。你考虑好了。”黄莺冷笑道:“我对得起学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这个优秀你们爱给谁忧给谁,病假工资你也不劳你烦神,我就当少买一瓶雅思兰黛……”马列主义老太太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待到黄莺离开以后,老太太非常不满地摇了摇头,对后面的校长助理说:“这个黄莺,就是比不上林芸!”

    黄莺休息了,林芸给她带课。刚刚做完手术,不但没有休息,还加大了工作量。林芸觉得累也憋屈,却又说不出口。更令她难受的是,黄莺产假结束来上班都是她的爱人接送,黄莺的爱人很细致,每次来的接黄莺的时候,都会带一件大的衣服,仔细地给黄莺披上。黄莺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面,温柔地环抱着先生的腰。她的先生每次在车子启动前总是将手伸到后面拍拍黄莺的手,林芸看在眼里,一下子觉得自己很失落。

    林芸很争气,两年的时间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入党,提干,上职称,某课题领导小组负责人。邬千舟觉得脸上很有光彩。自从林芸入邬家以后邬千舟进门出门都是林芸给他拿替换的鞋,邬千舟挺直身子眼望前方从来不说一句话,换好鞋走人,现在偶尔会说一声好好,谢谢。就在林芸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邬强所在的单位因为资源整合,下岗了。下岗后的邬强脾气变得特别坏。经常在外面喝酒,喝多了回家就撒酒疯。林芸厌恶他满身的酒气,恶心他吐出来的污秽物,但是她一句抱怨不敢有。

    (六)

    林芸和邬强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两居室,靠近公婆的家,但是只住过一个多月。婆婆韩淑珍不放心他们单夫独妻地过日子,经常趁他们上班的时间开门去督查,每次督查的情况都让韩淑珍的心里不爽快:不是看到床上的被褥乱七八糟,就是厨房里的碗筷散了一桌。最终让韩淑珍下定决心叫儿媳搬回家住是因为她发现了桌上有一根吃剩下的油条,一瓶腌菜。韩淑珍气愤地将油条丢进垃圾桶,将腌菜瓶狠狠地从窗户扔了出去。林芸虽然从心里不乐意跟公婆住在一起,但是她还是很配合地搬了回去。

    林芸不太喜欢跟城里人交往,进城几年几乎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偶尔只跟金玲在一起喝喝茶,说说闲话。金玲跟林芸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比林芸长好几岁。她也是凤凰村里第一个嫁到城里的姑娘,当年村里人都羡慕地叫她为“金凤凰”。金玲嫁的是一个军人,复原回到地方上安排到物资公司工作,计划经济那会这个工作还是很吃香的。金玲嫁给他的时候,村里人问她家城里有几间房子。金玲眨眨眼睛,掰着手指数了数说:”大小有五间。”村里人满意地点头:“都说城里寸土寸金,金玲的婆家在城里有五六间房子肯定是有钱人,这孩子命好。”每次金铃回家的时候,村子里就会像过节一样的热闹。这边金玲还在村口,村里男女老少就相互转告“金玲回家了”。吃过中午饭,金玲家里照例会聚集很多女人,也有个别娘气的男人。他们听金玲讲城里的故事,摸摸金玲身上穿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套一套金玲的高跟皮鞋,捏一捏像肉一样颜色透明的丝袜。金玲也会从大包小包里掏出一些新鲜的玩意,让大家着实开了不少眼界。林芸倒是不怎么喜欢去金玲家,即使去,也是勉勉强强地被小姐妹们拖过去的。但是林芸却特别想知道金玲在城里的生活,所以,她即使人不去金玲家,耳朵却一直支棱着,不愿意放过任何一句跟金玲有关系的话题。直到有一天,村里的八姑婆到城里看病,金玲的母亲带着八姑婆到金玲婆家去吃饭,八姑婆回家告诉村里人:金玲家的五间房加起来没有乡下的两间厢屋大,烧饭的地方只能一个人呆着,两个人在里面要撞屁股。吃饭的桌只能坐三面,还有一面靠着墙,胖子坐下来要先提口气把肚子吸起来。那个堂屋不见一点阳光,村里的猪圈还它大一框。金玲的妈妈听到后气得不行,逢人就说:“乡下老婆子就是没见识,咱闺女家在城里的房子叫做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你乡下房子再大顶个屁用,五间正屋卖了也买不到城里一间屁股的厨房。”林芸听了八姑婆的话心里却十分受用,从那以后她开始主动到金玲家去了,还喜欢丫里丫怪地东问一句,西问一句。金玲倒是没有觉察倒是什么,对林芸的到来表示十二分的热情,她毫不掩饰地告诉林芸:她一个花了八千块钱买了地方城市户口的姑娘能嫁到城里的工人家庭已经很不错了。城里有钱人多的是,到处大别墅小公寓,但是人家不会找她这样的媳妇,起码要有大学文凭,做老师或是护士,有城市户口,长得又好看的。林芸第一次觉得金玲很直率,也觉得自己真的应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做一番计划。

    后来金玲丈夫所在的物资公司不存在了,金玲的丈夫凭借以前积累的资源,加上自己头脑灵话,能吃苦,自己开了一家公司,现在的日子越过越好。那个不及乡下两间厢屋大的房子早换掉了,住上了联排别墅,开起来四个轮子的车,金玲成了名副其实的“金凤凰”。八姑婆早就过世了,金玲每次想起来就恨恨地说:“都是城里人刻薄,我看乡下人也不厚道。那个八姑婆,人家好心好意地把她带到家里来吃饭,她一句造就人的好话都没有!还拆火烧房,让村里人背后笑话,害地我妈犯了心疼病,喝了半年的中药!”

    自从丈夫发了财,金玲也辞了原来服装厂门市部的工作,在家心安理得地做起来全职太太。闲来无事的金玲没事就请林芸去茶吧坐坐。林芸觉得跟金玲在一起说话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可是这一次金玲请她喝茶,却给她喝出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金玲这回找林芸喝茶,是带着目的来的。清吧是一个临河的小茶馆,很雅很安静。林芸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是初夏,刚一进门,她就闻到了一阵栀子花的香气,兴奋的林芸立即循着香气往楼上跑,果然在二楼的露台上看到了几株正在盛开的栀子花,林芸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金玲屁股刚落板凳,就听到门外林芸的脚步声。金玲赶紧站起身来招呼,林芸刚推开门,金玲就夸张地叫起来:“哎约,小云,你看起来又瘦了不少。用的什么减肥良方赶紧告诉我。你瞧瞧我这腰身。”她用手比划了圆鼓鼓的腰腹,自嘲得笑弯了腰。林芸刚准备将她的手包搁在桌角,随即又拎了回来。她从桌上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仔细地擦了擦桌面,感觉周围很干净了,才将手包放了上去。金玲笑着说:“都说做老师的细微,真的不一样,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人走哪里坐哪里,东西随便丢。”林芸抬眼看了一下手包:“也不是,这个石头纹牛皮,清洁起来比较麻烦。”金玲问“这个包很贵吧?”林芸转开了话题:“听说你侄儿今年大学考得不错,你这个有钱的姑姑给了多少红包?”金玲呷了一口茶“娘家侄儿考上大学,做姑姑的自然少不了给钱。我今天来找你也是为了一个侄儿,虽不嫡亲侄子,也算是至亲。”林芸说;“你家侄子真多,上次转学到我们学校的也是你家什么侄子。说实在话,就是你金玲找的我,换了旁人,我再不会多这样的事情。你知道现在转个学生有多难?全国都在搞教育均衡,要求零择校,我顶住了多大的压力?”金玲讪笑着说:“知道知道,要不就是好姐妹了吗?这次还是为了这个小兔崽子!放心,这回不是大事,就是一点小麻烦,来跟你商量商量的。”一边说一边又给林芸添上桂圆枸杞蜂蜜茶。

    金玲的小侄儿原先的班主任小秦老师回家待产了,现在接管这个班的是一位即将退休的老教师,姓黄。黄老师刚刚接管没有几天就发现金玲的侄儿有很多不良习惯,一生气就在周五下午的班队会上批评了这个孩子,并将他的中队干标志给摘了,说要考察几天。可是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也没有让孩子官复原职。孩子伤了自尊心,家长也觉得没有面子。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肯定是没有及时跟老师打招呼,现在想借此机会跟老师沟通一下,把考察期缩短,把中队干的职务恢复起来。林芸说这个小子肯定是忒调皮了,要不人家老师也不会这样做。金玲立即附和:“那是那是,这个小子是调皮。你是知道的,他爸妈跟着我们家老许干,在天津办事处正常不回家,孩子跟着爷爷奶奶住,也算是个留守儿童,你不懂隔代亲,惯的不上家数。我这个做姑姑的再不问,谁来问?”金玲只管说,没有觉得林芸的脸上有些不悦。这几年林芸的婆婆催着他们要孩子了,可是林芸就是怀不上。为此她也偷偷地看过中医,中医说她气血两亏,要将气血补起来才能受孕。

    林芸低头喝了一口茶,问金玲自己有什么打算,金玲说想请老师吃饭。林芸沉思了一下说:“吃饭就免了吧,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找班主任给你家侄儿官复原职,又不是其他什么事情。既然请客,总不能就请班主任一个人吧?语数英请了就得请英体美,要不综合科老师有意见,请了英体美,信息技术老师你要请,兴趣班老师也要请。俗话说,办酒容易请客难,我们老家就有一句:任少一庄,不少一家。你比我懂。”金玲立即说:“那就都请啊!我又不缺办酒的钱。”林芸挥挥手,推了推眼镜框:“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是值不值的事。你找班主任就找班主任,不要拖动葫芦带动瓢。你侄儿除了调皮,各科成绩也不差,不要跟其他老师打什么招呼,弄得朝野皆知,班主任也会觉得自己不是重点。你请客的钱只要花一半在班主任身上就行了,杀鸡用不到宰牛刀。”

    金玲说:“我也想过了,要不就送班主任超市卡吧,五百还是一千你定夺。”林芸沉思了一下说:“不要送超市卡,黄老师现在是一个人在家,他的老婆跟在上海带孙子,黄老师一到节假日就回上海去。他一个老男人用不了超市卡,再说我们这里的超市卡到了上海也不通用。”。“那送什么合适?”金玲有点着急。林芸说;“送人东西一定要投其所好,亏你老公还是做生意的,这点都没教会你?据我所知,老黄就好个酒,你送他两瓶酒就成。”停了停又补充道:“记住,酒不要太高档,有个三五百块钱就足以了。黄老师明年就退了,教你家侄子就是这学期的事情,不必要浪费。”金玲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金玲从随身带的大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手袋,对林芸说;“小云,这是上次我到缅甸旅游时买的天然琥珀蜜蜡手串,你这细皮嫩肉的,带它正合适。”林芸瞟了一眼,这串蜜蜡手串有六七十颗珠子,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出漂亮的荷叶鳞片,随着金玲的手动,折射出灵性的光芒。林芸心里登了一下:好货,价格不会孬,并没有收手去接。金玲连忆说:“缅甸地产,在那里买就是普通的工艺品。我们是姐妹,难道我送你东西也是行贿不成?上次侄儿转学你费了不少心思,这个人情我记得。”林芸抓起手包说:“既然是好姐妹,你还要记住什么人情啊?”金玲说:“你最好还是收下我的礼物,要不然我家老许会上门给你送人情,他要送人情可就不是这些小玩意了,你是不是看不上我的,一定要等老许送你个大人情啊!”林芸听了微微一笑;“好吧,我收下。你家老许的那个人悄我还真的不敢收!”

    就在第二个星期五的下午,黄老师手里提着两瓶装的天之蓝手袋来到林芸的办公室,径自走到林芸的桌前,重重地将酒搁在办公桌上。林芸愣住了,一脸疑惑看着老黄:“老黄,你这是……”没等林芸问完,黄老师就说:“林主任,这酒太贵重,我喝不起,你还拿回去给你婆婆当料酒合适。”林芸的脸涨得通红,半晒说不出话来,大家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睛望着从未如此窘迫的林芸,办公室里安静极了,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到响。还是黄莺打破了沉默,对着转身背手离去的黄老师问道:“黄老,你这是唱的哪一出?你的酒怎么就叫林主任回家当佐料了呀?”,老黄头也不回地说:“这酒到了贾局长家就是做佐料的命!”突然,林芸像疯了一样抓起手机,一口气跑到了操场上,课间的吵闹声将她的声音淹没,只看见她未拿电话的那只胳膊狂乱地挥舞,还有近乎西斯底里的表情……老黄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的林芸,他似乎又看见了自己的女儿黄晓燕戴着助听器在风雨中骑着自行车奔波在鱼脊背一样的乡间小路上。

    老黄有一子一女,儿子黄晓磊研究生毕业后应聘在上海某医院,找了本地一个护士结婚成家,生了一个男孩,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没叫老黄烦过心。老黄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女儿黄晓燕。黄晓燕天资聪慧,五岁那年发高烧,使得她的左耳听力稍有受损,后来上了本地的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在乡镇的一所小学做老师,一晃二十年。二十年里黄晓燕的自行车不知道换了多少辆,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回,如今已是人到中年,依旧每天早出晚归,如今,她已经不再做调上城的梦,而是盼着早点退休,不再受罪。

    (七)

    林芸请了一学期的病假,这个消息一出来,就像是在水里投了一块大石头,盂州实验小学的老师们议论纷纷,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林芸到各大医院去看不孕不育了。林芸很不幸运,省人医的妇科专家医生告诉她:由于第一次人工流产操作失误,造成子宫内膜受伤,她将永远怀不上孩子了。”这个消息对于林芸几乎就是致命的打击,她彻底倒下了。 贾家人沉浸在一片哀伤之中。刚开始的时候,贾家人感到对不起林芸,对于林芸的态度是愧疚,有一段时间里,婆婆韩淑珍与林芸之间几乎是互换了角色。韩淑珍看着林芸的脸色说话,林芸则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为了减缓心理压力,经过商量,大家都觉得两个人单独住,床上的事情肯定会比跟公婆住在一起放松,这样也许会有助于林芸受孕。抱着一丝希望,邬强与林芸又住到了自己的房子里。韩淑珍还会不时去督察,但是都不露痕迹,直到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女人进了贾家的客厅。

    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林芸午休起来觉得什么事情可干,她想回到婆婆那边去拿几件换季的衣服。推开铁栅栏的院门,林芸就听到一个年轻女人咯咯的笑声,走进屋一看,是一个看起来年轻的女子,穿一套粉色的秋裙,正在跟婆婆韩淑珍亲热地说笑。看见林芸回来,两个人都有点尴尬。韩淑珍先开了口:“小林,这是莫晓琳,这是林芸。”莫晓琳大方地一笑;“嫂子啊!”,林芸不说话礼节性地笑笑上了楼。韩淑珍不满地看了一眼林芸的背影,朝莫晓琳笑笑,压低声音说:“我没说错吧?就这德行。”莫晓琳也朝楼上看了一眼,心不在焉。

    邬强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这个家对于邬强来说太清冷,他不想多看一眼林芸僵硬的脸色。林芸因为睡眠不好主动提出了周一到周五分床,邬强欣然接受,林芸可能终生不孕的现实彻底破坏了这个本生就不太和谐的家庭。莫晓琳此刻的出现像一抹月光透进了邬强阴暗的心里,他们俩是通过微信摇一摇认识的。那个无聊的夜里邬强摇动手机,一阵沙沙之后,微信界面上落下了一个叫做“柔情似水”的女人。定位显示他们相隔不足一公里。邬强立即点开头像:年轻,长得不错,最吸引邬强的是这个女人一脸灿烂的笑容。邬强饶有兴致地打开她的朋友圈,仔细搜索这个从天而降的女人的信息。女人的空间很透明,未婚剩女,某男装品牌专卖店的店长,邬强的心里莫名一动。随手发了一个消息:“你好!”紧接着对方就回复了一张笑脸,邬强笑笑,继续:“又是一个睡不着的”。对方依然很快回复:“这世上睡着的人是相似的,睡不着的人各有各的心事。”邬强一样子来了兴趣……

    在莫晓琳的眼里,邬强很有派,一身行头档次不低,同时又是一个不失义气的男人,请客吃饭总是他抢着埋单,莫晓琳崇拜这个比她大好几岁的男人。邬强跟莫晓琳在一起才发现原来世界上可以有这样令人轻松的男女关系。

    林芸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了,像只刺猬。外界还没风吹草动,她就会敏感地起身上的钢针,就怕有人伤害了自己。单位同事知道了她的情况倒是很同情她,也替她感到惋惜。没有人在办公室谈论自己的孩子,黄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办公桌上儿子的照片悄悄地拆掉了。可越是这样,林芸的心中越是难受。从这些信息中她读出了大家都已经知道她将终生不孕的事实,她觉得自己更加受伤。

    她开始在不知不觉中体罚学生,从罚站到谩骂到轻轻地动手。可是每次过后她又会非常自责,抱起孩子的头说:“你怎么这样不争气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老师的苦心!”好多时候,她的眼睛里都会有泪光。甚至有一次,她冲动地揪了个上课不听叽叽喳喳讲话还咯咯笑的小女孩的耳朵,小女孩哭了,她也跟着抽泣起来。

    她跟邬强的夫妻之间也变得更加生疏了,她甚至已经记不清他们什么时候过的夫妻生活。她一直把与邬强的夫妻之事叫做性生活,她从来没有承认过这叫“**”,邬强也不再主动,林芸有时候也奇怪一个壮年的男人靠什么去宣泄自己旺盛的精力,但是她不愿去深想,这样行尸走肉是生活对于她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生存状态。

    韩淑珍坐不住了,她受不了此生真的就这样“断子绝孙”。她开始埋怨邬千舟,起初邬千舟还听她唠叨,后来就烦躁恼怒:“那么多人流产没有出问题,怎么单单到了她就出问题了?这就是命!我们老邬家的命!”韩淑珍听了就呜呜地哭来起来,她三十多岁才生了邬强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真的是“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直跟着她睡到十六岁。她再也想不到到了儿子这辈子就要断了香火,她咬着牙说她不甘心,其实邬千舟心里更不甘,他风云一世,从来没有想过最后会是这样一个连祖宗都不能原谅的结局!夫妻二人的心中各有算盘……

    韩淑珍开始做两件事情,一是加紧与莫晓琳的接触,另外就是加大到林芸家中督查的频率。那个中午,林芸下班回家急匆匆地去卫生间,昨晚因为上传申报特色学校的材料睡得晚,没有来得及清洗**。一进卫生间,她发现自己原本搁在洗衣机盖板上的**挂在了卫生间把手上,一低头看到卫生间的地上有一只用过的冰箱保鲜膜,保鲜膜当做一次性手套是婆婆韩淑珍一贯的做派。林芸明白了,她冷笑了一声,改变了主意。

    晚上下班回家,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挂在卫生间把手上的**,果然不出她所料,**又飞到了挂毛巾不锈钢架上,洗脸台上有一双她中午没来得及洗的筷子!林芸的血一下子充到脑门,她的眼前晃动着韩淑珍用筷子拈起**满脸恶毒的笑,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摁下了备注叫做韩老奶的电话号码。

    韩淑珍早就在家里等着这个电话,果然如她所希望的一样,婆媳间第一次在电话里公开交火。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做得出我就做得出!”

    你没有权利到我的家里来!“

    “你的家?哪个是你的家……婚前财产,你不会不懂吧?”

    “既然如此,你家为什么还要娶媳妇!”

    “有嫁才有娶!你当初有志气不要嫁到我们家来啊!”

    “你太恶毒!”

    “我恶毒?我不这样做,你记得住吗?我是替你妈管教你!她养了一个好吃懒做自私冷漠的女儿,我有权利教她怎么做人!”

    林芸再也不能忍受,她挂掉电话,把自己摔倒床上,肆意地大哭起来!

    林芸第一次面对眼前的现实与跟邬强谈判,她说想抱养一个孩子。邬强说这个是大事,要征求父母的意见。林芸分别给她的母亲,舅舅打了电话,邬家这一次的家庭会议规模空前扩大。

    家庭会上,林芸第一个发言。她谈了自己的想法:目前的现实摆在这里,既然生不了孩子,还是趁早领养一个。林芸的母亲随即赞成: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情,抱养的孩子也会有感情。林芸的舅舅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领养小孩的人家又不是一个,又有虚有实地举了三五个例子。林家人对于领养孩子这一块已然表明了态度,接着就看邬家三口人了。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同意,就是四比三,按例林芸获胜。林芸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邬强,邬强吸口烟,近几年他的烟瘾是越来越大了,酒量也跟着涨,林芸皱起眉头,不满地叫起来:“你就知道抽抽抽!你闻闻自己的身上都是一股臭味!”

    韩淑珍立即朝林芸看了一眼:“你是不是早嫌弃他了?嫌弃他还领什么孩子啊?”

    “这个跟领养孩子没有关系,你不要岔题!”“怎么就没有关系了?你都嫌弃自己的老公了,还有什么将来?不是自己砌墙堵自己的路吗?”

    韩淑珍毫不示弱,“你现在有能耐了,翅膀硬了,开始嫌弃我们家小强没用了,你又不想想,你今天的一切是哪里来的?”

    “老韩!”邬千舟愤然打断了韩淑珍的话“现在谈正事,不要跑题!”

    林芸的母亲涨红了脸;“亲家母,你这话说的太难听了,我家女儿是你老邬家明媒正娶,三媒六证嫁过来,不是自己跑到你家来的!林芸嫁到邬家,就是你邬家的人,你老邬家会帮衬一个与你无缘无故的人吗?这个人情我们林家不领!”说着就往外走人,林芸的舅舅赶紧打圆场“做亲如合家,既是一家人就不要说着这样见外的话,有什么事情我们放在桌面上谈。”林芸拖住了母亲的衣角:“今天说事就要把事情说清楚”林母十分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客厅里出现一阵短暂的死寂,邬千舟开口了:“按理说,抱不抱孩子应该是小强他们自己的事情。但是孩子们既然尊重我们,我就先来说说自己的看法吧。”话音未落,一屋子人的眼光就齐刷刷地落到邬千舟的身上。“我的想法是再慎重一点。领孩子不是你们想象的像养只小猫小狗一样简单。要有很多手续,还要办领养证明,并不是你想领就领。孩子到哪去领?领个什么样子的?男孩女孩?多大为宜?万一领大了,人家亲身父母找上们来又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你们考虑过后果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后韩淑珍接着上:“唉!我倒不是担心这些,说到抱孩子,我没有意见。眼看着跟我一般大的老姊老妹手上都牵着孙男孙女,你们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说到此,韩淑珍眼圈一红,声音哽咽起来“我现在出门买菜都怕遇到熟人,你问他问的,我的老脸都被问羞了。可是眼下事实摆在这里,能有什么办法?我巴不得赶紧抱个孩子,不管是谁家的,只要抱回来就是我们老邬家的亲骨肉!养猫养狗都能养出感情,养个孩子还怕长大了不贴心!?”

    林芸听了,心里有点感动。她没有料到婆婆韩淑珍会说出这样令人动情的话来,林芸原本坚硬的心瞬间软了一下,她的眼泪也溢了出来,林母见状,眼睛也跟着红了。林芸的二舅则眨巴着不大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每个人的脸上快速地扫描。韩淑珍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但是说一点不担心也不可能,领孩子毕竟不是领只小猫小狗,东头街上的李大头家几年前领的那个男孩子,你们都晓得的,带回来时粉白团脸,欢喜得不得了,几年后却发现是先天性心脏病,现在扔也扔不得,一家人操碎了心。还有远方秀清姨娘表哥家抱的孩子,说是大姑娘生的私生子,都说私生子聪明,长大后发现是脑瘫,你说叫人怎么弄?这些事就在我们的身边”顿了顿,她抬眼看了一眼林芸“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记得小林以前说起班上弱智的孩子就一个头两个大,还舍不得孩子的爸妈吃的那个辛苦,唉!”说完,拿眼睛瞟了一眼对面的林芸。林芸的脸色也沉重起来。

    邬千舟抬头对邬强说:“小强,这个事情你是怎么看的?你说说自己的意见。”邬强看了一眼林芸“其实我的想法早就跟林芸说过了,她不愿意。”林芸抬眼愤怒地看了邬强一眼,指着邬强:“亏你说得出来!你现在就当你爸妈的面说出来听听,你出的是什么馊主意!”邬强有点尴尬,又摸出一颗烟。“小强,烟抽多了多对身体不好!”邬千舟不满地看了一眼儿子。“你倒是当着长辈们的面说出来呀,只要你爸妈同意,我没有二话!”林芸看起来很激动。看着犹豫不决的邬强,韩淑珍开始鼓励儿子“什么主意,说出来大家听听,本来就是民主会嘛!各抒己见,允许有不同的意见。”

    邬强吸了一口烟,嘀咕了一句“找人代孕”,邬强的话一出口,就像是捅了马蜂窝。首先是林芸的母亲跳了起来,她颤颤微微地指着邬强“你这是人说的话吗?是人说的话吗?”,林芸捂着脸,嘤嘤地抽泣起来。林芸的舅舅干咳了两声。邬千舟啪地一下拍了一下桌面“荒唐!”随即涨红了脸,由于过分激动,他肥大的头颅又不由自主得摇动起来。韩淑珍赶紧站起身,将桌上的茶壶端到丈夫嘴边“啊呀我的老太爷,你血压高医生叮嘱千万不能动气不能激动!你这是不要老命了!你还嫌我受的惊吓少了!嫌这个家太平日子过的多了吗?”随即也呜呜起来。

    邬强吓的大气不出,赶紧掐灭了手上的烟。林芸的舅舅开始打圆场“大家都不要激动,议事议事,就是一起商量探讨。小斌的想法固然不合情理,但也是无奈之举。都是病急乱投医,人到无奈时也是会乱想的。这样的事情也有人家做,但是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肯定是做不出来的,小芸,他就情急之下随口这么一说,你也不要当真。再说了,你不同意,他敢?”

    林芸哼了一声“敢不敢我可说不准,到时候人家抱着孩子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看你们怎么说!”“不会不会,就算小强不怕你,他也逃不过爸妈的扣子。”

    邬千舟疲惫地闭上眼睛,把头靠在了太师椅的靠背上,没有接话。韩淑珍恰到好处起身到厨房给丈夫续水,林芸舅舅见此情景也叹了口气“依我看,还是再等等,再到上海大医院看看,或是找个知名的老中医再调理调理。像小芸这种情况,人家七八年后又开怀的也不是没有,不要放弃。”邬千舟睁开眼睛:“我的意思也是不要轻易放弃。”

    韩淑珍接过话:“我们也想有这样的想法,可是要等多久?能不能等到,未知数啊!”。继而一声长长的叹息。最后,邬千舟做结束报告;“我看先这样吧!不管是抱孩子还是自己生孩子,都不是说有就有的,走一步看一步,等待机缘。你们也不要想的太多,不要放弃一丝希望。”当大家都起身准备散了的时候,韩淑珍嘟囔了一句;“不种地哪来你收成?我看你们自己也要好好找一下原因。”

    (八)

    林芸模模糊糊,似睡非睡,醒来感觉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摸索着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已经过了凌晨。邬强还没有回来,今天是周末,按例今晚不分床。自从抱着最后的希望生孩子,林芸夫妇又勉强过起了夫妻生活。林芸叹了口气,摁下手机屏保。邬强回家后先进了卫生间,他脱下身上的外套在灯光下仔细检查了一番,

    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推开房间的门,将几张百元大钞还有一些零钱意无地丢在床头柜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芸放学后不进办公室了,留在教室批改作业或是备课。她怕办公室里的喧嚣,怕同事提及她最不愿意听的话题。放学后的教室会里留下几个特别调皮或是作业没有完成的学生,林芸正好借此陪着这些孩子完成作业,纠正孩子的坏习惯。家长来接孩子的时候也正好与家长交流,这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教育方法,家长很感激。这个班上有一个叫李仁杰的男孩子,很可爱也特别的调皮,毛茸茸的大眼睛透着一棍机灵劲,林芸很喜欢这个孩子,孩子的母亲也是一个健谈的女人,一来二去,林芸跟小人杰的母亲也成了朋友。这一天正好轮到小仁杰值日,值日生比别的孩子放学晚,负责打扫教室以及包干区的卫生,仁杰的母亲就到班上来接他。孩子在外面扫水扫地,李母正好就在教室里与林芸拉呱。

    她们闲谈的话题除了围绕着孩子的学习教育,就是谈上线女装,今天也不例外。李母今天谈到孩子时突然犹豫起来“林老师,有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林芸的好奇心被揭发了,她让李母一定说出来。李母叹了口气:“林老师,我知道我这话说出来有点伤害你,但是我的孩子跟着你三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好老师,我们现在不仅是老师与家长的关系,也算是好朋友了,我不说出来心里也觉得对不起你,怕你吃亏。”林芸听了这些话,隐约知道这件事对于她一定非常的重要,于是站起身对值日的孩子说;“不早了,今天先到这里吧,你们先回去,李仁杰到传达室去等妈妈。”孩子们听了一窝蜂地散去,教室里就剩下林芸与李仁杰的母亲。

    林芸套上钢笔,叫李母对面坐下;“现在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情?”李母说:“林老师,你不能光把心放在别人的孩子身上,自己也要尽快生个孩子啊!”林芸没做声,示意李母继续往下说。“你是老师,你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多复杂,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得防着你家那位啊!”林芸抬头看了一下门外,站起身关上门窗,她的双手微微有点颤抖。

    原来李母与莫晓琳是同一个美容院的vip会员,她们经常在一起做汗蒸,面膜 ,精油按摩,久而久之也成了朋友。莫晓琳藏不住话,特别喜欢八卦。她经常在李母的面前提到邬强,她好像知道邬强家里所有的事情,再后来她悄悄地告诉李仁杰的母亲,说邬强的老婆在床上就跟死人一样,索然无味。邬强与她早就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了。

    李仁杰的母亲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低了下去。随即骂莫晓琳就是一只不要脸的狐狸精。林芸的脸色很难看,死鱼肚一样的惨白。“林老师,你不会怪我把?说实话,这件事已经在我心里好长时间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如果真的等到那个小狐狸精进了你的家门,我真的就对不起你了。你心里一定要有数啊!”林芸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告诉我些,但是我的丈夫我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不是像那个女人说的那样,别人的话不能当真,那个女人一定是别有用心。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李仁杰的母亲有点尴尬:”是的,是的,我也不相信她说的话,但是总得要提防的”林芸的心里此刻已经像一团乱了的麻绳,她不想再听李母说什么,她甚至开始反感眼前这个多嘴的女人了。李仁杰的母亲看出了林芸的不舒服,吓得把邬强这些天正在北开发区的珠光大道上教莫晓琳学开车的事情又噎到了肚子里去了。

    林芸的心里相信李仁杰母亲所说的一切,她不止一次从邬强的衣服上拈到过亚麻色的长发,林芸从来不染发。还有一次,林芸的手机没了电,要用邬强的电话,邬强磨蹭了半天交给林芸,林芸存了个心眼,打开他的微信,发现微信已经退出登录,再打开qq,,也是一样。但是林芸的心中并没有醋意,可是她再没想到一个学生家长居然知道了这一切,林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是恍惚觉得自己闯了一个红灯。

    回到家时林芸憋不住了,她打了电话给邬强,命令他立即回了。邬强接到电话的时候有点忐忑,他感觉到林芸一定觉察了他的什么事情,他立即翻开手机,将所有的软件信息全都清理了一遍,又匆忙打了一个时间不算短的电话,这才打开车门。

    林芸坐在沙发上,见到邬强回家没有做声。邬强小心翼翼地看着林芸的脸色,半晌,林芸叫邬强坐下。邬强坐定后,林芸告诉他一个重要的决定:她要从这里搬出去。邬强愣住了,问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哪里不对了?林芸轻声一笑:“这不是你们邬家一直所希望的吗?”邬强苦笑:“你想多了。”“我想的远远没有你做到的多!”林芸激动起来:“邬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但是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即使哪一天我亲眼看到你做了什么,我也不会说什么,但是,现在有学生家长说到我的面前来了!你叫我情何以堪?你叫我怎么面对自己的学生,面对孩子的家长?我感觉现在的自己站在讲台上像被剥人光了衣服,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呆在这个家里了,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说到这里,林芸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邬强的脸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妻子,突然,他双膝一软跪倒在林芸的面前:“很多事情,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们邬家对不住你。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林芸没有想到邬强会这样做,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一下子转过脸去呜呜大哭起来。

    邬强站起身去了卫生间,给林芸整了一个热乎乎的毛巾。林芸接过湿热的毛巾的时候感到了一番久违的温暖。她抬眼看了看邬强,邬强的眼睛也是红红的,邬强抓住了林去的手,把头埋进妻子的手掌中,林芸的心又软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林芸与邬强倒也相安无事。邬强回家比以前早了一些,每逢周末或者节假日,邬强会带上林芸出去吃饭,林芸说服自已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样的生活。

    转眼快到年下,林芸的学校已经开始放假,就在邬强年前出差的那几天里,莫晓琳突兀地出现在林芸的面前。这是林芸第二次见到莫晓琳,跟第一次一样,莫晓琳依旧是一袭粉色。林芸对于莫晓琳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愤怒。相反,林芸更像一位胜者,高傲地打量着莫晓琳,从容地打开家门。倒是莫晓琳进了门后开始显得有点拘谨,林芸泡了杯柠檬水,递给面色微红的莫晓琳。莫晓琳接过水喝了一口,一股难言的酸涩使得她皱起眉头,想咽咽不下,想吐又不好吐出来。林芸看见莫晓琳的窘态心十分爽快,她握住手中的茶杯,死死地盯着莫晓琳的脸“是不是感觉有点酸?还有点苦?正如你此刻的心情?”莫晓琳放下水杯,深深地吸了口气“林芸,今天我是来和你谈判的。”林芸也放下手中的杯子:“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林芸,我们之间不要转弯抹角了,你知道我是谁。”

    “哦,听邬强谈起过你,一个到处寻找情感慰藉的大龄剩女,邬强好像也中过枪。”林芸弯了弯身子。

    “我跟邬强是有感情的……”莫晓琳压抑住自己的愤怒。

    “有感情就是让你没有尊严地跑到我们的家里来?”林芸讥讽地笑了,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他是让你来感受我们的生活吗?看,这里是我们一起吃饭的地方”她随即又转到卧房的门前“这里是我们睡觉的地方,要不要进来看看我们的床单?哦,还没来得及收拾”,然后有转到卫生间的门前:“这是我们洗澡的地方,要不也进来来看看?”

    莫晓琳的脸涨得通红“够了!林芸!你不要死要脸了,你跟邬强之间根本没有感情,你觉得这个家合适你吗?你觉得你在这个家里有自己的生活吗?”

    林芸猛地转过身:“我与邬强有没有感情不是你说了算!这个家合适不合适我也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算个什么东西跑到我家里来指手画脚?!邬强爱你?他现在人在哪儿呢?你不过就是他挂在屋檐下的一条咸鱼,嘴淡的时候来咂砸味罢了,你别幻想着端到桌上做头碗菜!”

    莫晓琳彻底被击垮了,她大声地哭了起来:“林芸,我们都是女人,你何苦这样为难我?我今天能跑到你的家里来也是迫不得已,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你扪心自问,你从心底真正地爱过邬强吗?你死守着这份并不幸福的生活,究竟为了什么?”

    “我不幸福?给你你就幸福了?莫晓琳,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赶紧从这里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林芸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指着莫晓琳大声吼道。莫晓琳看着林芸的样子,屈辱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来,掉头走出门外。林芸嘭地关上大门,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像傻子一样笑一阵又哭一阵。

    邬强出差回来,林芸并没有向他说起莫晓琳来过的事情。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腊月二十四是送灶的日子,晚上林芸与邬强一起去婆婆那边吃饭。林芸一进门就感觉得家里的氛围不太对劲,究竟哪里不对,林芸也说不出来。吃完饭,婆婆韩淑珍说有事情商量,叫大家都坐下。林芸刚刚坐下,韩淑珍红着眼睛有点可怜兮兮地走到了林芸的面前,林芸正愣愣地想着这个老太太今天是怎么了?又想唱哪一出?突然,韩淑珍扑通一声跪在了林芸的面前。这一跪将林芸吓了一跳,邬强也叫了起来:“妈!您这是干什么?”,话音刚落,邬千舟走上前去,狠狠地甩了邬强一个打耳光。韩淑珍随即放声大哭起来。林芸蒙住了,她莫名其妙看着贾家三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芸叫邬强赶紧把韩淑珍扶起来,韩淑珍死活不肯,邬千舟的头又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林芸看着邬强的脸,百思不得其解。韩淑珍抓过林芸的手;“小芸,我贾家这是前辈子做了孽,这辈子的报应啊!”林芸连忙说“什么事情要搞成这个样子,起来说话,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呀?”韩淑珍坚决不起,她止住眼泪,看着林芸说:“要我起来,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林芸此刻感觉到了这件事肯定是与她有关,与这个家有关,林芸冷静了下来“你这是叫我跟邬强离婚吧?”韩淑珍听见林芸这样说,反而说不出话来。林芸问邬强“说吧?什么时候策划的这一出?到底还要演多久?”邬强支支吾吾说不上什么。邬千舟一声痛斥:“畜生!”,随手又想上来一耳光,被林芸轻轻挡住了“不要再演戏了 ,这么多年了,这个家里谁还不知道谁?都把面具卸下吧,累。”林芸的话一出口,邬家三个人像被施了魔咒,一个个都定在了那里。林芸拿眼看了一下韩淑珍,韩淑珍讪讪地站了起来。

    “有什么话都敞开说吧”林芸像家长一样悠悠地开了口。

    “小芸,莫晓琳找到家里来了,人家一个大姑娘,她,怀孕了!”韩淑珍憋足了劲,终于开了口。

    邬强的头颅快要垂到了地上,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现在的林芸终于知道了莫晓琳为什么会忍着侮辱到她的家里来,她那天想说却最终没有说出口的话。林芸此刻的心里翻江倒海一样,说不出是难受,还是悲哀,是为自己,是为邬家,还是为了那个叫做莫晓琳的女人。她真的想立即离开这个家,这个家确实如同莫晓琳说的一样,没有自己的生活。可是她不甘心,她是因为邬家没有了孩子,现在邬家却想把她一脚踢出门去,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想到这里,林芸异常冷静;“说白了,你们是叫我让位了?”韩淑珍立即接上,声泪俱下:“小芸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你得替我们老邬家想想,我们老邬家三代单传,我到了三十多才好容易生下的小强,现在……当然芸,你还年轻,自身条件也不差,你找个好人家容易,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依你。你住的那套房子归你,经济上可以补偿的,小强对不起你,但是孩子总是无辜的,我们不能眼看着邬家的孩子不要吧!”

    “邬家的孩子?你们确定这就是邬强的孩子了?”林芸大声笑了起来:“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你们谁不不知道,一个大龄剩女有了私生子总得找个靠得住的男人,不要到了最后给人家顶缸,那样比没有孩子更痛苦!我没了孩子不是我的错,我凭什么要走?反正我走到哪儿跟谁过日子也不会有孩子了,我干么不赖在你们老邬家?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林芸说完夺门而去。

    寒假总是过得很快,又是一年开学季。新年伊始,学校给每位老师发个一只真空玻璃杯作为新年的礼物。林芸跟大家一样就地打开杯盖泡茶,热水刚进了茶杯一半,嘭地一声,的杯子炸碎了,热水溅湿了林芸的衣服,烫伤了她的手腕,林芸赶紧去收拾桌上的玻璃碎片,恰巧一片玻璃碎片又擦进了她的手指,瞬间鲜血直流 。林芸看着手指上的鲜血,没有做声,她环顾了一下大家的茶杯,都完好无缺地立在桌上,袅袅冒着热气。林芸突然感觉到莫大的委屈,她快步走到同事的桌前,抓起茶杯一下子砸在地上,办公室的人惊呆了,随即又是一只,“叫你们完美!叫你们完美!现在都跟我一样碎吧!”,黄莺从后面一下子抱住林芸;“林芸,心里难过你就哭出来吧!”,林芸的眼泪立即像开闸的水一般,哭倒在黄莺的怀里。

    邬强的日子也不好过,才十几天的时间他瘦了一圈,再也没有从前的丰神俊朗,林芸变得更加冷漠,这个家对于他们两个就是一座冰冷的坟墓。林芸却一直以牺牲双方的幸福来报复邬家,维护自己所谓的尊严。邬强更不知道这样面对莫晓琳,他左右为难,贾家大少爷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了无尽的困惑之中。这一天的晚上,邬强输了钱早早回到了家中,出乎意料的是林芸居然做了一桌的好菜等着他。林芸打开红酒,各自倒了一杯。“邬强,你借我同事的五百块钱今天我给你还了。”林芸用酒杯碰了一下邬强的酒杯。邬强听了林芸的话窘迫地难以形容,他握住酒杯不知道该喝还是不该喝。林芸轻抿了一口红酒:“这有什么?这么多年来,我替你还过的钱还少吗?多则一两万,少则四五千,但是我再也不会想到你会借到我同事的头上来,就为了区区五百块钱。邬强,这五百块钱就你压在我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今天它终于断了。你在外面究竟还欠人家多少钱,你说出来,我给你一并还了。”邬强愕然地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林芸又接了下去:“你在外面欠的钱都是我们夫妻续存关系中的共同债务,我有承担的义务,我不能叫人家背后戳我的脊梁,说出来吧,还清所有的债务,我就一身轻松的离开”

    看着呆若木鸡的邬强,林芸说:“我已经草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发到了你的QQ邮箱,你尽快看一下,如果没有异议,我们约个日子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从今天起我搬离这个家,有事情电话联系。”吃完这最后的一顿晚餐,林芸拎起行李箱头天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多年的家。林芸走到楼下,在万家灯火中默默转过身,看了还一眼亮着灯光的窗户,眼泪奔流而下。

    几个星期后林芸在同事们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处小房子,很巧的是有些破旧的庭院里长了一株瘦弱的栀子花,林芸决心要仔细地呵护它,等到来年一定让它芬芳满枝。(完)
邻水码头 六十三 乡恋
    (一)        

    这个城市总是苏醒的太过于早,昨夜的浮尘还未来得及平定,昏暗的路灯下,已经有了行人的影子。祥子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跟路灯下的所有的人一样行色匆匆,来到街边的某个站台停下并开始四处张望,他在等待着这条线路上的第一辆公交。

    祥子习惯坐在中间靠车门的座椅上,这样只要车门一打开,便可以在第一时间下车。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是他人生数座右铭中的其中一句,他牢牢地记着并努力地践行着。

    祥子喜欢在公交上看这座城市,抑或说他只有在此时此地才能好好地去看这座城市。因为只要下了公交,他就会融入到忙碌之中,无暇顾及,这座城市对于他来说就像老家芋头地里旱螺背上的壳,背着重,离了又感觉无处栖身。

    晨曦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路灯便开始黯淡,并在不经意间熄灭。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一辆一辆呼啸而去。每辆车里都乘坐着疲于奔命的人。路边地早餐店里人满为患,一批又一批,然后从早餐店出来向各个方向奔去,大家都在奔忙,奔忙着各自的生活。

    祥子每次坐在公交车上看着不同颜色不同型号的私家车,心里都会升腾起一种复杂地情感。他算过一笔账,买一辆价值十万的车,每年的保险费,汽油费再加上耗损费,维修费,够他坐一辈子公交,打十年出租车。可是每当客户看到他骑着那辆油漆脱落,脚踏上锈迹斑斑的电动车或是知道他乘着公交过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背上有两根芒刺,戳得他又酸又痛。他甚至怀疑好几次谈好的生意无端端的黄了,就是自己没车的原因。“煮熟的鸭子也会飞”,他信了。

    祥子决定买车了。为此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基本的调子:不再去外面的浴室洗澡,洗一次澡十五块钱,一周洗两次就是三十块,一个月四周,这样每月可以节约一百二十块,每月的汽油费就在澡资里开销了,小账不可细算。淮扬人喜欢泡澡堂子,就像四川人热衷打麻将,成都人挚爱茶馆一样。淮扬市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洗澡的地方,档次高点的叫做洗浴中心,浴城,普通的都叫做某某浴室。祥子没有其他爱好,就喜欢晚上去浴室泡个澡,脱光衣服往蒸汽池上一躺,毛孔张开,任由热气渗透肌肤,直达经络,一天的疲倦与烦恼就在这热气中消散。浴客都是赤条条的,就像退了羽毛的禽鸟,分不出到底谁是凤凰,谁是家雀,这一点让祥子感到很自在。

    祥子的老婆大琴是支持他买车的,为了买车这事,大琴跟祥子不知道赌过多少气。大琴气急的时候骂他就是一土鳖,永远变不了巴西龟。祥子便直起脖子对她吼;“我就是土鳖,怎么了?你嫌弃我当初别嫁啊!”每到这时,大琴就不再说话,当初是她要嫁给祥子的,用现在的话来说,那时祥子就是她心中的男神。

    祥子的家在淮扬市下辖县的东北乡,一个叫王桥的村子。王桥是地名也是桥名,更是两个县城的分界碑,一座小石桥将这座村子一分为二,祥子家在王桥南。王桥北便是淮扬市另一个辖县。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这里曾今是兵家相争的要地,也是当年革命家王稼祥和曾山带领的新四军根据地。

    祥子从小就喜欢听老人讲故事,除了神话传说,狐鬼精灵之外,他最爱听的便是新四军的故事。他常常幻想自己穿着军装,戴着军帽,腰佩驳盒枪,打鬼子,斗土匪,为老百姓申张正义。祥子个头不高,但是特别机灵,全身有便不完的劲儿。那年夏天村头的老榆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老鸹窝,老鸹就是乌鸦,每天早晚都听到老鸹哇啦哇啦的叫声,不吉利。村里人都想把这只老鸹窝给端了,可是树太高,没人上得去。那天祥子放学归来走到老榆树下,刷地一下甩掉脚上的解放牌球鞋,往手心“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吐沫,搓搓手,蹭地一声串上了树,一举端掉了老鸹窝。树下一片叫好声,那时候的祥子几乎就成了小英雄,村里人说他就是一只“活猴子”。

    当年的“活猴子”跟同学永强最要好。两个人同龄,从小在一起长大,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他们一起上树掏过鸟窝,一起下河摸过鱼虾,尿尿都并排站在一起看谁嗤得远。上初一那年暑假的一天,祥子借着到永强家写暑假作业,跟永强躺在床上天南海北地胡侃一通。突然祥子闻到床褥上有一股淡淡的鸡蛋清一样地腥气,怪怪的。当他问永强是啥味道时,永强吱吱唔唔,脸上一阵阵发红,就是说不岀来。样子看到他这个样子,更加好奇,一直揪着永强不放。永强拗不过祥子,从床上爬起来,轻轻地关上房门,然后转过身对着祥子磨磨蹭蹭了一番,才一下子退下裤衩,激动地说;“我现在是个男人了!”,祥子看到他的那个地方,脸腾地一下通红。“你又不是没看过,”永强白了祥子一眼,不以为然。“过不多久,你也会长大的。”“永强,那以后我们都是男人了?”。祥子也兴奋起来。“当然,是男人,就可以喜欢女孩子了。”永强认真地说。

    永强有个妹妹叫秀珍,比祥子小两岁。白净,瓜子脸,双眼皮,瘦瘦的,说话声音软软的,好像身上没有二两力气,就是电影里的那个林黛玉。她有事没事喜欢跟在永强和祥子的身后。永强总是想各种法子赶她走;“女孩子家家的,该干嘛干嘛,不要扎在男人堆里。”秀珍有时候会觉得很委屈,祥子便做拦停:“她不吵又不闹,让她跟着呗。”,得到哥哥的允许后,秀珍会朝祥子抿嘴一笑,脸上漾起两朵红云。秀珍果然不吵不闹,就这样跟在哥俩的身后,安静的有时会让永强和祥子忘记她的存在。每当他们玩累了或是觉得肚子饿的时候,秀珍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蚕豆,几块晒干的馒头角子。看着哥俩闭着眼睛把蚕豆和干馒头嚼的咯蹦响,秀珍会吃吃地笑出声来,不经意间瞟祥子一眼。祥子好几次都接触到秀珍异样的目光,祥子朦胧地感觉到秀珍喜欢自己。这种感觉使得祥子有点不安。因为他喜欢宝凤。

    宝凤是王桥北的,算是邻县人。但是都在王桥中学读书,比祥子低一个年级。乡村中学规模小,来上学的都是附近村里的孩子,校长闭着眼睛也能将全校的人头数得过来。同学之间彼此熟识的程度更不用提。当年,宝凤在王桥中学算得一个风云人物。

    宝凤会打扮,天生对色彩敏感。乡下女孩穿衣服不懂搭配,红色的春秋衫里面会配绿色的毛衣,紫色的裤子。宝凤就会在心里暗暗地笑:“红配绿,赛狗屁!”宝凤穿红色外衣时,里面一定是白色或是黑色**,黑色或灰色的裤子。她衣服的身腰一定是窄窄的,包得**鼓鼓的,衣服有点短,露出结实的臀部,远看就像一只美人弧的瓶身。宝凤喜欢笑,有事笑,没事也笑。笑起来还没完没了。“女笑三分痴”,女生背后骂她,都说她不沉稳。可是很多男生喜欢她,祥子也不例外。然而就在一个暮春的午后,祥子对宝凤的感觉有了质的变化。

    那个下午有点燥热,上完体育课的祥子满身大汗,下课铃一响便匆匆忙忙地跑进厕所将里面的衬裤脱下来。衬裤是棉布的,吸足了汗黏在两条腿上,祥子费劲脱下衬裤又去河边洗了一把脸,上课铃已经响了。就在祥子急火火地向教室奔去的时候,正巧宝凤从对面也是着急慌忙地过来,慌乱中两人撞了一下,宝凤的手正好撞上了祥子要害的地方。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祥子感到那地方有点疼,他放下蚊帐,小心地抚摸着,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麻麻涨涨的,他闭上眼睛,眼前竟然浮起了宝凤的影子,窄窄的腰身,饱饱的胸口,翘翘的屁股,朝着他嫣然一笑。就在这一刻,祥子感到腰部一紧,一阵电流串过全身……当他喘息着慢慢恢复平静的时候,他闻到了永强床上那股熟悉的鸡蛋清的味道。

    从那天起,宝凤就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梦里的宝凤有时候跟他好,有时候跟他生气,很多时候醒来,能摸到胯下有黏糊糊的东西。祥子的心散了也乱了,他读不下书,也很少跟同学们一起结伴去疯闹,一放学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 想着宝凤。下课铃一响,祥子会第一个冲出教室,然后假装去看操场上同学们做游戏,其实在寻找宝凤的影子。那时候的女孩子喜欢跳橡皮筋,一根或扁或圆的橡皮筋系在两个女生的身上,另外两个女生在长长的橡皮筋上做规定的动作,橡皮筋的高度从脚箍拐(脚踝处)一点点向上移动到胸前,移得位置越高跳动的难度越大,跳不好就换位,谁先完成谁是胜者。

    宝凤发育好,个子高,脖子长,**很丰满。跳动的时候**也跟着一上一下,像小兔子一样,看得祥子心里也突突的,有时候会涨热起来,每每这时,祥子便很紧张,后来他想到了一个好法子,穿长一点的外衣,两只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这样插在口袋里的双手可以将裤裆这块往撑一点,这样谁也不会发现,那样子还挺酷。

    祥子开始注重自己的外表了,隔三差五地洗头洗澡。因为他的同桌天华走到人前总是有一股油味,遭到大家的嫌弃。祥子不想宝凤嫌弃他,可是很多时候他也郁闷,自己喜欢宝凤,可是宝凤 喜欢他吗?

    从王桥中学到祥子的家不过三四里地,中途要经过一座坟地,坟地的后面是一片桑树林。每天他都与永强结伴而行。那天晚自习前,住宿生科明把祥子拽到教室的外面。

    “祥子,晚自习下你先别回家,到我宿舍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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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祥子不解。

    “我二姨从上海带来一罐麦乳精,那味道真好,我冲一杯给你喝”。

    “真的?可是,我跟永强一起走的。”祥子听到麦乳精三个字,很兴奋。可是想到永强,他犹豫了。

    “反正我只给你喝。”科明说着砸砸嘴巴。

    “那我怎么跟永强说?”祥子经不住麦乳精的**。

    “你说明天放假,今晚上到戴庄的姨家,不同路。”科明反应快。

    “这……不行。我不说谎。”祥子下了决心。

    “你怕永强啊?怂包!”科明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不是怕,永强跟我是兄弟,我不做这事。”说着转身离开,尽管他的心里一直想着麦乳精那鲜美的滋味。

    “哼!抬你上轿不上轿!”科明看着祥子的背影,嘴里嘀咕了一句。

    晚自习的铃声一响,祥子便收拾好书包去叫身后的永强“走了!”

    永强却慢腾腾的,一点不着急。

    “快点,永强。”祥子催促道。

    “哦,你先走吧,物理老师叫我帮他把周练的试卷改一下。”永强是班上的物理课代表。

    祥子听了头脑一轰,他知道自己最近成绩掉得厉害,尤其是理科,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强项,自从心里有了宝凤的影子,更是学不进去。

    “那……好吧,我先走。你改到我试卷时手下留情啊!”祥子压低了声音。

    “那叫自欺欺人!”永强没好气。祥子一溜烟离开了教室。

    那晚的月亮很大,也很圆。月光如水一般。祥子一边走一边想着宝凤,这时候他有点尿急。他环顾左右,月亮这么好,照得见路上散落的行人,虽然人家常说:尿尿不看人,看人尿不成。但是此时此地,祥子是万万不会在路边尿的。他夹紧了双腿,踮起脚,一溜小跑,钻进了前面的桑树林里。

    祥子闭上眼睛,一阵唏哩哗啦。顿时觉得全身轻松。正在他扣着裤裆纽扣的时候,突然他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伴随着一个女孩的轻脆的笑声。

    “宝凤?”祥子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宝凤的声音对于祥子是最熟悉不过了。这么晚了,她来小树林干什么?祥子一边想,一边闪身躲在一棵桑树的后面。

    不出祥子的判断,来人果然是宝凤。可是宝凤不是一个人来的,跟着一起来的是一个个头高挑的男生。

    “孙大林!”祥子只觉得一阵热血涌上脑门,孙大林是王桥村支书孙长富的大儿子。

    “宝凤,我喜欢你。你真的喜欢我吗?”两个人一站定,孙大林就对宝凤说。

    宝凤低下头,一脸的羞涩,全不像平时大咧咧的模样。

    “说呀!”孙大林摇摇她的胳膊。

    “傻呀你,不喜欢你能跟你到这里来啊?”宝凤抬头看了孙大林一眼,立即又低下头去。

    “可是,宝凤,你知道有多少男生喜欢你吗?”孙大林抓着宝凤的手。

    “我不知道……”宝凤摇摇头,尽管她心里明镜似的,“你说来我听听?”

    “我来告诉你啊!”孙大林一五一十地开始报人名。祥子竖起耳朵,一个个的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在心里。

    突然,祥子听到自己的名字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打鼓,咚咚咚响得厉害。

    “祥子也喜欢你。”孙大林肯定地说。

    “不会吧?他高我们一级呢”。宝凤翘起嘴巴。

    “高一级就不会了?我早看出来了。”孙大林正经八百的。

    “你不会看错吧?”宝凤故意的说。

    “我怎么会看错?男人最了解男人了。”孙大林一副大男人的架势。

    “祥子人不错哎!讲义气,重感情。人也机灵,在王桥中学算是个人物,你不会也喜欢他吧?”孙大林有点焦虑。

    “哈哈,哈哈”宝凤笑出声来,声音比平时尖锐。祥子紧张极了,他的耳朵支棱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在明处的宝凤,他不敢想自己在宝凤的眼里是个什么样子?他想听又怕听。

    宝凤什么也没说,只见她拉过孙大林,跟自己对面站直了,用手比划着高矮,宝凤今天穿了一双带着一点点高跟的黑绒布方口鞋,头尖正好齐着孙大林的鼻梁。

    “大林……你看,我们站在一起,身高差正合适。要是祥子跟我站在一起,一定是他齐着我的鼻尖。”宝凤一边比划一边笑着说,然后轻蔑地说了一声;“我怎么会喜欢一个不在我视线之内的男人?”

    祥子听到这里,感觉全身的血液快要冲破血管。他全身打起了颤,牙齿也咬的咯支支响。

    “人家虽然矮,人却机灵。你没听说过这句话,浓缩的都是精华。”孙大林故意引宝凤。

    “机灵管什么用?那叫歪才!听说成绩不好,高中考得上考不上还说不准,考不上只能回去跟他爸去烧窑,我将来能找个窑黑子啊!”宝凤白了一眼孙大林。

    “那你喜欢我什么?”孙大林来了劲。

    “什么都喜欢。”宝凤仰起脸,大胆起来。宝凤的脸迎着月光,显得更加白净。祥子看着这张脸,突然觉得很丑很丑。他把拳头捏得个咯吧响,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好好复习,考上高中,将来要找一个超过宝凤,真正喜欢自己的女孩。

    (二)

    从那天起,祥子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语起来,个子矮成了他的硬伤。永强发现了他的变化,几次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说要中考了,学习压力大。永强半信半疑。祥子开始努力学习,他要考上临川中学,以此证明自己。

    一个星期天,永强在祥子家一起复习功课,祥子突然问永强,男孩子的身高会长到什么时候?永强说男孩子一般都是晚长,你没听说过男长三十慢悠悠吗?祥子来了劲,他问永强,你的意思我还会长个子吗?永强说当然,才初中,哪就不长了。要吃鸡蛋,吃肉。不过遗传也很重要。祥子又沮丧起来:“我爸妈个头不高,说不定我不就不长了。”

    永强安慰他说道:“怎么可能?哎呀,就是不长了不要紧,不要在意。”祥子叹了口气:“高个子门前站,不干也好看。哪个女孩会喜欢个子矮的?”永强听出了一点端倪,立即凑到祥子的面前:“这小子,一定是有情况了,老实交代一下吧?”,“没有,我就这么一说。”祥子不承认。”这小子,你还当我是兄弟啊?我那么大的事儿都告诉你了。”永强装作生气。祥子不安起来;“我告诉你,你不许笑我。”。“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永强是那样的人吗?”祥子便将那天晚上在小树林里的所见全盘告诉了永强。

    “他妈的!孙大林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老子是村支书吗?有什么了不起?谁不知道他老子到处找女人,跟河北的**那事就差没上村里的广播了!那叫什么?对,臭名昭著!个子高?个子高就是英雄了?他上得老榆树?游得了澄子河?什么东西!那宝凤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废铁当黄铜!!”,永强听了愤愤不平。祥子听了乐呵起来;“永强,其实我也不像你说的那么优秀。”,“谁说的?王桥村谁不知道你为人厚道,讲义气,重感情,什么活儿瞄一眼就会。将来一定有大出息。”永强满心满意地夸赞祥子。祥子抓抓脑袋,不好意思起来。“你将来一定能找一个超过宝凤的,现在好好学习,咱不蒸馒头争口气,一定要考上高中”。

    (二)

    七月上旬,中考成绩揭晓,祥子与永强的名字都在榜上,他们终于如愿以偿考进了临川中学。在那个年代,考上高中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一时间,笼罩祥子心头的乌云被吹散了。祥子再次变成了王桥村的热点人物,很多人家教育孩子也会把他当成正面教材;“只要努力,就会成功。你看人家祥子,一开始学习成绩也不是很好,后来自己知道用功了,勤奋了,这不,人家考上高中了。”祥子的父母逢人就笑,村里人也吃了不少祥子家的鸡蛋。祥子的妈妈一高兴,把家里收着准备去集市上卖的鸡蛋拿出一半全煮了,有人来家里玩,祥子妈就请大家吃鸡蛋,一边散蛋一边喜滋滋地说:“喜蛋,喜蛋。”

    一晃暑假过去了,祥子跟永强一起走进了临川中学。临川中学是一所完中,在临川镇上。招生范围涵盖周围三个乡镇:界首,横金,周巷。祥子与永强没有分在一个班。祥子的班上没又几个同乡界首人,这让祥子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祥子住校了,宿舍很大,分上下铺,一共十二个人。宿舍的通风条件不是很好,宿舍里经常弥漫着一股臭脚丫的味道。祥子很讲卫生,他不喜欢这样的味道,每次回宿舍都会皱起眉头,然后嘟囔着将窗户打开,不管外面的风有多大。为此很多男生看不怪他,说他是“八角”(与众不同的意思),假格局。

    祥子睡在下铺,上铺的男生是周巷镇上的。这个男生经常不脱鞋就踩着祥子的床角往上爬,祥子跟他说了好多次,周巷男就是充耳不闻。周巷男还经常将吃剩的瓜子壳洒落在祥子的床上,祥子每次都默默地用手一颗颗地捡起来。周巷男看在眼里,心里会偷偷地笑。

    上了高中的祥子初次展现了他的体育天赋,短跑,跳远的成绩远远超过班上的其他同学。在学校开展的春季运动会上大展雄风,取得两项冠军,他们班也为此获得了总分第一的好成绩。那天晚自习下,祥子因故迟回宿舍,刚走到宿舍门口,他听到里面一阵阵笑声。“你还别说,这矮子还真行,拿了两个冠军。”,“千万不要小看了矮子,你们没听过人家说矮归矮,一肚子拐。人家都说个子矮的人心大呢,鬼坏。”祥子站在门口,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桑树林中的那一幕,一种久违的屈辱再次涌上心头,他想踢门,却又忍住了。

    祥子又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开始锻练身体,农村中学地皮大,操场也大。跑一圈下来也有四五百米。常常同学们刚开始去做晨操,祥子已经在操场上跑了二十圈,单杠双杠也练了几十下。一学期下来,祥子的胳膊腿粗壮了许多。

    五月的一个晚上,祥子跟往常一样,下来自习往宿舍跑去。突然,他感觉到今晚有点不同寻常,操场上晃动着四五个男子的身影,看样子不像本校的学生。果然,一个男生向他走来。“你是哪里人?”,“我是界首人,怎么了?”祥子不解。“我们也是界首的,今天是来寻仇的。你是界首的,咱老乡帮老乡,替我们把几个临川的学生叫出来,今晚好好收拾他们!”。其中一个长头发,喇叭裤对祥子说。

    “你们怎么可以来学校打人?”祥子愤怒起来。“这你不要管,我们纯属江湖恩怨,你只管把人给骗出来就行。这是名单。”喇叭裤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祥子,祥子一手甩开纸条:“这是学校,不是黑社会。你们赶紧回去,不要丢我们界首人的脸。”“嗨嗨,这臭小子,你这是胳膊肘朝外啊!看来是想讨揍啊!”看着个头不高的祥子,又一个穿花格子衬衫的男生走上前来,挑衅地用胳膊拐了祥子一下。“我再说一遍,这里是学校,不要闹事!”旁边有三五个同学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我们今天就闹事了?怎么着?”喇叭裤几乎要将脸凑到祥子的脸上。“好,想闹事,先过了我这一关。”。“哈哈!”几个男子笑了起来:“就你?”“就我,怎么了?”祥子冷静得出奇。“如果过不了我这关,请你们立即走人,从此不许再来挑事。”“好,你既然这么说了,爷们成全了你,也是为了警告你,不要充什么英雄好汉!不过你再好好想一想,这五打一……”喇叭裤话音未落,祥子将手中的书包往地上一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过学校不是打架的地方,走,到后面的打谷场去,一对一,单挑。”

    月光下,祥子挥舞着拳头,像一只发怒的牛犊,他的眼前闪过一个个英雄豪杰的身影,水浒中武松,少林寺里的觉远,还有过五关斩六将的关云长。那几个人根本就不是祥子的对手,一个一个地败倒在他的手下。就在他准备收手的时候,几个男子一起再此向他扑过来,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像一只只要吃人的老虎。祥子的心里嗖地一凉,随即哎呀一声大叫,然后闭上眼睛,将平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边站着一脸严峻的班主任和老校长。

    祥子闯大祸了,那五个其中的一个人被祥子打断了腿。当地派出所已经介入此事,临川中学由于疏于管理出了安全事故将要面临县教育局的通报批评,班主任和老校长将要受到相应的的处分。班主任的职称肯定今年肯定上不了了,老校长得记过,临川中学门口那块挂了五年的优秀学校的牌子也会被摘除。得知这些以后,祥子哭了,生平第一次哭得稀里哗啦。老校长拍拍祥子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

    祥子辍学了,他的学习生涯永远定格在了那年夏天。

    (三)

    辍学后的祥子家里一片阴云,祥子在西屋的木板床上睡了整整三天,家里人一句抱怨也不敢有,这三天里,祥子只在妈妈的泪眼下勉强喝了几口汤,整个人瘦了一圈。在农村,这样年纪的男孩只有两个出路,要不去工厂上班,要不学一门手艺。那个晚上,老校长来到祥子的家里。

    白炽灯泡下,三个男人围坐在榆木方櫈上。祥子爸转身从老爷柜上摸来一包“红杉树”牌香烟。老校长指了指桌上的“云烟”:“抽我的,一样。”祥子爸憨憨一笑:“在我家,抽我的。”老校长推开祥子爸的手,从烟壳里抽出两根;“一样,一样。”祥子低着头一言不发,祥子妈站在房门口,眼睛红红的。

    “老戴,今天我来是为了祥子的事。”老校长吸了一口烟。

    “祥子闯了祸,给你们添麻烦了。”祥子爸举烟的手微微颤抖,祥子妈转过头,抹起了眼泪。

    “这不全是孩子的错。我们……”老校长的话还没说完,祥子爸接了过去:

    “秦校长,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不提。”

    “你不提,我这心里不安。孩子在家也不是个事,我的想法是让他在家休息一年,等明年事情过去了,我再去找找教育局的领导,看能不能复读。”老校长的话让祥子的爸妈看到了希望。一直沉默不语的祥子却开了口;“不。”,声音不高 ,却不容置疑。

    空气有点凝固,沉默了一阵后,还是老校长开了口:“既然这样,我看还是先找个事情做起来吧。你看啊,这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打工的,学手艺的,最不济在镇办厂上班。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祥子聪明,头脑灵活,不能在厂子里干死活。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看祥子还是学门手艺比较好,有前景。”

    祥子的父母不作声。“当然,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想法,祥子究竟干什么,最终还得是他自己决定。我,包括你们都只能提参考意见。”老校长说道 。

    “那是,那是。”祥子的父母附和道。就这样,老校长与祥子的父母又拉呱了一些闲话便离开了。随着老校长的离开,祥子的心里也翻腾起来。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永强来看他了,后面还跟着他的妹妹秀珍。一年多时间里,秀珍长高了点许多,比以前更秀气。真应了那句话“女大十八变。”祥子隔着窗户看着笑吟吟的秀珍,突然又想起宝凤来了。他在心里对自己“呸呸”了两下。

    “永强来了。”祥子妈在院子里洗被子,看到永强心里很复杂,勉强笑了笑。永强钻进祥子的房间里,祥子扑通一声关上房门。秀珍依旧笑着,对祥子妈说;“大妈妈,我来帮你洗被子。”一边说一边挽起了袖口。

    “哎呀,这怎么行?我自己来。”祥子的妈妈伸出满是泡沫的手拦着秀珍。

    “不碍事,我闲着也是闲着。两个人洗快一点,趁着好太阳,一早干。”秀珍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来。

    祥子妈赶紧站起身让出屁股下的小板凳,“你坐,你坐。”

    “我年纪小,蹲得动,你坐吧。”秀珍笑嘻嘻的,一脸甜样。

    祥子妈的心里突然一动,随即开心起来:“好好,一块洗。今晚上就在大妈妈家吃饭。”

    秀珍低头一笑,没有拒绝。

    转眼到了黄昏,祥子跟永强一直在房间里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能听到祥子的笑声了。祥子妈的心里宽慰了许多。

    厨房里,祥子妈在灶膛烧火。秀珍在灶上帮忙。煮鲫鱼,炒韭菜,炖鸡蛋,忙的不亦乐乎。祥子妈的脸被灶膛里的柴火熏得红彤彤的。祥子爸从村头的小卖部里特地买来两瓶茉莉花啤酒,一家人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秀珍初中毕业后在镇上的一家百货店上班,半日制。休息的时候她常常以各种借口来祥子家。祥子妈也喜欢她,一来二去,祥子渐渐地发现秀珍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特别是秀珍低头一笑的温柔样儿,很有点像《射雕英雄传》里的华筝。

    一个午后,秀珍来祥子家说是来跟祥子借一盒童安格的磁带。磁带在祥子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祥子蹲下身子,打开柜子翻腾起来。梅艳芳,陈明真,张学友,刘德华,陈百强,祥子找一盒随手往床上一扔,不一会,床上扔满了磁带,就是找不到童安格,看着空空的抽屉,祥子有点沮丧地站起身,可能是蹲得太久的原因,祥子的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正好撞在秀珍的身上。秀珍吓得一下子抱住他,当两个年轻的身体紧密地贴在在一起的时候,突然间,一种异样的感觉从祥子的心里升起来,水一样软,祥子愣住了,一动不动。秀珍一下子推开了祥子,霎那间羞红了脸。祥子恋爱了。此时的爱情对于他来说就是上天的馈赠,令他沉醉其中。

    祥子和秀珍躺在棉花地里,双手枕头,看着天空中的朵朵白云,天很蓝,蓝天下一片金色的稻田,随着秋风翻腾着,波浪一般绵延,一直与那片蓝色连接在一起。就在那金色与蓝色的交接之中,有几个挥动着镰刀的身影,他们被那片无边的金色包围着,层层叠叠,图画一般。祥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一直看到圆球一样的太阳滑进那片金色之中。

    祥子不想出去打工,也不愿意学手艺。他觉得在家挺好,包一口鱼塘,养一栏鸡鸭,再过几年买台收割机,做个种田大户,过着春种秋收的日子。广播里每天都在宣传国家支持“三农”的政策,听得祥子的心里热乎乎的,总感觉有一股热血在沸腾。他问秀珍,喜欢不喜欢过这样的生活,秀珍轻轻一笑,“你喜欢,我就喜欢。”祥子越发坚定了自己做一个新时代农民的信念。直到有一天,秀珍红着两只烂桃一样的眼睛来找他……

    祥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坚决不允许秀珍与自己恋爱的居然是永强。祥子要永强给他一个理由,永强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他不能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一个泥腿子,一辈子没出息。祥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他只记得自己几口喝下半斤二锅头,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晚上秀珍来看他,他一句话也不说。秀珍说他哥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谁还愿意做农民?你看看这村子里,除了老弱病残在留守,几乎不见年轻人的影子。不光是他哥这样说,就连村子里最保守的四奶奶也是见到祥子就问他怎么还不出去?祥子看着秀珍,仿佛不认识她。秀珍抓过祥子的手,被祥子子冷冷地推了,他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秀珍是哭着离开的,祥子看到秀珍远去的身影,一口气跑到澄子河边,扑通一下跳了下去,深秋的澄子河水已经冰凉,祥子在这彻骨的寒冷里拼命一般地划水,当他颤抖着身子从河里湿漉漉上岸的时候,突然有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三)

    祥子决定出去打工了。和千万个农民工上城一样,祥子带着简单的行李,怀揣着梦想,跻身在潮水一样的人流中来到了北京,他心中的圣地。祥子经人介绍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工作很辛苦,干一天十五块钱,减去吃住,一个月也就是三百块钱左右,工资还得半年才能结算一次。每天大早挤着公交出门,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城市的热闹与繁华从来不属于他,他只在那张不足一米的小床上,闭着眼睛梦想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祥子的梦里经常有一片绿油油的土地,有被露水打湿裤脚的清晨,梦里的村庄明亮而温暖……醒来后的祥子看着钢筋混凝土之间的天空,永远雾蒙蒙的一片。

    祥子做梦也没有想到,随着那只价值两千元的“金龙牌”的电钻莫名其妙地丢失,自己会带着屈辱,一路乞讨离开北京,九百多公里的路,走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里,祥子白天赶路,晚上休憩在农家的牛棚羊圈。在山东地界上,他因为急着赶路,马不停蹄,最终累倒在一处破庙里,究竟睡了几天自己都不知道。当他一路艰辛,蓬头垢面地回到家乡时,祥子双膝跪倒在这块他从来不愿离开的土地上,嚎啕大哭。

    第二次离开家的时候,祥子的心里坦然了许多。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这里的人和事也终将如一帧老照片常存于自己记忆当中。祥子去了高碑店,一个离北京不远的地方。在这里,他自己找到了一份做快递的工作,还认识了一位叫做高丽的北京女孩。

    女孩很朴实,扎一个小马尾,圆圆脸。每次祥子去她所在的公司送件的时候,女孩都会朝他一笑。时间久了,自然就熟识了,还有了彼此的通讯方式。有一天,祥子为了赶时间闯了红灯,被警察拦下,手举一面小旗子,等候着下一个闯红灯的人。女孩知道后,骑着自行车赶来,站在他的身边,夏日中午的太阳很毒,女孩的脸上晒脱了皮,就是不肯离开。祥子知道女孩是喜欢他的,这样的喜欢让祥子很痛苦,他想到了宝凤和秀珍。

    女孩向祥子表明心迹的那天,是在祥子的病床前。祥子被人打了,打他的是一群来自东北的流串犯。祥子在送快递的路上看到这群人正在抢一个老人的包,立即停下自行车,上前制止,包没被抢走,自己却在一阵拳脚之间失去了知觉。面对女孩的表白,祥子选择了拒绝。为了躲避这段不可企及的感情,祥子再次选择了离开……

    当别人给祥子介绍大琴的时候,祥子已经是一个技术娴熟,可以独挡一面的木工。当一脸腼腆的大琴站在祥子面前的时候,祥子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该成家了。面对祥子不温不火的态度,大琴心里不是滋味。自己的条件不差,高中学历,有模有样,嘴一张,手一双,关键是有思想。大琴与祥子也是同乡,对祥子的情况多少了解一点,她觉得祥子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嫁给这样的男人不会吃亏。抱着这样的想法,恋爱中,大琴是占主动的。

    果熟蒂落,不久,祥子和大琴结了婚。婚后生了一个大小子。大琴果然是个有魄力的女人,她随着祥子一路打拼,一直来到淮扬市,在淮扬市的北区买了一套房,并且注册了一家装潢公司。

    祥子成了有车族,一辆二手的福特在他的的操纵下四个轮子转得飞快。他不想在车上花太多的钱,也不想买什么所谓的名车。汽车说到底就是代步工具,也是消费品,把钱花在车上没什么实在的意义。当年在老家的时候,祥子看见拖拉机手根宝驾着拖拉机那股牛劲心里羡慕得不行,总想着自己那一天能开上拖拉机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现在有了汽车真的已经够奢侈了。

    大琴跟他想的不一样,为买这辆二手车,夫妻俩呕了不少气。大琴要买新车,牌子也要说得过去。大琴在服务行业工作,说话尖刻,她说现在这社会很现实,就是狗眼看人低,你穿什么样衣服,人家就给你什样么脸。你是做生意的,开什么样的车,人家就跟你谈什么样的交易。祥子不服气,做生意靠的是质量,服务与诚信,这跟开什么车,穿什么衣服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大琴就铲他,什么叫没关系?你不记得京华城驾校的那个姓周的教练那副嘴脸了吗?

    祥子最怕大琴提到这件事,一提到浑身冒火,这小周教练就是狗眼看人低的主!

    小周教练与祥子是新浪好友,互粉,也就是互相关注。祥子注册新浪微博纯粹是一个意外。祥子才到淮扬的时候经人介绍给一户人家做装修。他每天大早来,一直到天黑透了才走。闷头闷脑干活,从来听不到他说句闲话。偶尔接个电话都很匆忙:我在干活,有什么事等我干完活再说。他与这户人家签订的合同是全包,按理说只要按工期交付就完事了,在材料上也可以多赚一点。但是祥子却没有这样想过,一颗螺钉都要精挑细选,生怕有什么差错。他做活仔细,板扎。叠角投榫,丝毫不差。这家主人看中他吃苦耐劳,有心帮他,于是跟他说可以注册一个新浪微博号,可以拓展同城业务。祥子开始对这样的办法不太认同,心想从来还没听说过在微博上做生意。这户主人于是打开电脑,进入微博让他见识什么叫做微商时代。当祥子在微博上看到自己一家家微商做得风生水起,特别是看到一碗被网络炒红的解放桥蛋炒饭时他动心了,因为这家蛋炒饭他经常去吃,这家生意火爆到排队等餐可以等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从柜台前一直排到店外的路牙上,等餐的人的那种执着于虔诚让他感到惊叹,他今天才知道除了好吃更有网络的宣传与推广。这家主人对他说:酒好也怕巷子深,网络时代,要推介自己最好的平台就是互联网。一来二去,他与这家主人成了好友。

    祥子在他的帮助下有了自己的微博账号,他在微博里介绍自己的公司,晒装修效果图,写装修的那点事,就这样一点一点积累的自己的粉丝,有好几笔生意还真的是通过微博互动了解后做成的。小周教练就是众多同城粉丝中的一个。小周教练通过微博知道祥子是个老板,对祥子表现出特别的热情。当祥子跟他说想学驾照买车的时候,小周教练一拍**:“大哥!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不过这学费少不了。你是做生意的,当然知道一等价钱一等货。我们驾校的学费固然是贵了点,但是服务是一流的,现在不是什么都讲服务嘛!哥,你懂的。”祥子本来还想考虑一下,看到小周这样真诚,也爽气地说:“好,都是兄弟,钱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你多给一点练车的机会给我,我要学就得学好,不能做马路杀手。”小周教练听到这里,心里一阵激动;“哥!你放心!这车只要一闲下来就是你的,刮风下雨兄弟我开车亲自去接你!”。祥子很高兴,微博粉丝真不错,有的不一定就比身边的兄弟差。

    那个桃花如面柳如眉的阳春三月,祥子如约来到小周所在的京华城驾校。当骑着辆破旧电动车,满身灰尘的祥子站在小周面前的时候,小周的脸色瞬间僵化。他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位地地道道农民打扮的男子与微博里那位品味十足的老板联系在一起。

    “小周教练,我刚刚从工地赶来,你看现在能不能给我去报个名?”祥子憨憨地笑道。“哦,行,你跟我来。”小周转眼间有恢复了常态。祥子交完学费,按原来的计划,小周教练是想请他到办公室坐坐,喝上一本绿茶的。可是现在的小周却改变了主意:“那啥,我这里有点忙,不能陪你了。”

    “不需要不需要,已经耽误你时间了。你忙,我正好也要到一个客户家里,他们家自来水下水管道破了,我去换一下。”祥子看了一眼绑在车座上的自来水软管。“你,一个老板还要亲自做这些事啊?”小周教练三分不解,七分带着试探。

    “什么老板?兄弟高抬我了。我是从农村来的,给人家搞搞家装,靠手艺吃饭。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手下就五六个人,老板伙计一个样。”祥子实诚地说。

    “那好,好好,你忙吧”,小周求之不得。“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考理论?”“你等我电话吧!”正在这时,小周教练的手机响了,他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便掉头去接电话,一边接一边往回走,一直走回驾校的办公楼里。祥子看着他的脊背,半天才回过身来,他愣了一会,骑上电瓶车离开了京华城驾校。

    从那天开始,小周教练就不再微博上与祥子互动了,不转不评不点赞。好像蒸发了一样。祥子打他电话叫他安排学车,他总是推三阻四。祥子隐约感觉到这个小周教练是个势利的人,但又不想说破。祥子自己在心里傲气,我不跟你学了,我自学!有了这个主意,祥子先从二手车市场将这辆福特买了回来。买回以后他讲自己遭遇和想法告诉了那位教他注册微博的好友。好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一听此事,也为祥子不平。于是他每天晚上将祥子的车开到淮扬市北郊的一块大空地上,硬是手把手地教会了祥子开车。当祥子顺利通过考试的时候,小周教练的嘴巴张得像只蛤蟆。祥子下了车,对小周说;“兄弟,今晚我请你吃饭。”小周涨着猴腚一样的脸,结巴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周教练居然真的去吃饭了。事后,大琴骂道:“姓周的不要脸,你就是犯贱!”祥子很坦然:“做人不要太计较,请他吃顿饭没什么大不了,不息身份。”大琴气得把祥子的枕头扔到沙发上:”我受不了你这样了!”祥子笑笑;“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农村有句老话,量多大福多大。我妈跟隔壁姚大娘家为箍院墙的事情打得头破血流,恨不得把子孙仇都结了。现在不照样和好了,老姊老妹的叫的热热闹闹。留点好事给人家去想想,是人,他总有良心。”大琴不做声了,顺手去厨房给祥子盛了一碗酸梅汤,狠狠地往桌上一放;“你这几天忙得嘴角都起泡了,喝点酸梅汤降降火。”祥子把酸梅汤端到大琴的面前;“我看你这火气比我大,这汤还是你先喝。”大琴看着祥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四)

    春节后的淮扬市的中心大道上一片喜庆祥和。家家店铺门前挂着红灯笼,贴着红福字。车来人往,热闹非常。一辆屁股后面贴着烫金对联的银灰色轿车在这如流的车海中显得格外显眼。祥子满脸喜气地手握方向盘,他是要去参加一个同乡会。祥子到淮扬市这几年也遇到不少同乡,他们在淮扬市混得都不错,做生意的,搞小作坊的,在企业做主管的,也有考上大学分配在机关事业单位的,零零落落也聚过几回。可是这一次却是一个大的聚会,是一个在上海做消防器材的同乡策划安排的。祥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五六桌人当中,他一眼认出了宝凤。

    宝凤比以前更有味道了。特别是一双眼睛,好像比以前更大,更有神采。后来祥子才知道,宝凤开了眼睑,纹了美瞳线。看到宝凤的那一刻,祥子的心有点 慌慌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像中考那年查分一样,经不住要深呼吸。宝凤也认出了祥子,她一脸微笑,非常熟识地向他走来。

    “祥子,你还认识我吗?”宝凤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有点媚,眼角与鼻翼两侧便显现出几条细纹。祥子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心里五味杂陈。“认识!”“啊呀,承蒙你还认出我来,很多同学都已经认不出我了,岁月不饶人啊,老了。”宝凤自怜地摸摸自己的脸,几分矫情。祥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幸好人多,你一句我一句便冲散了尴尬的气氛。

    酒宴结束后,大家都互留了通讯方式,互加了微信。宝凤当然也不例外。宝凤的微信名很有诗意,也楚楚可怜,叫做:小手冰凉。这个微信名曾让多少男人生出了怜香惜玉之情,也有一些男人把她想象成风情万种的蝴蝶夫人。祥子不知道蝴蝶夫人,他只是隐隐感到宝凤的出现会给他现在的生活带来变化。祥子相信自己的感觉,宝凤看他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这种眼神像一把无形的软钩,一点点伸到祥子的心里,轻轻地拖拽着他。祥子想抗拒,却又着了魔一样地迎了上去。

    从这天开始,祥子成了一个有**的男人。宝凤很会聊天,何时悲何时喜,怎么进如何退掌控自如。祥子就这样被她牵着,一步步跌进她的温柔之中。

    “祥子,我有一个秘密,一直藏在心里,我想说出来,又担心……”祥子华为P8手机的绿色护眼背景上,是宝凤发来的消息。

    “什么秘密?”祥子问。

    “哎!还是不说吧,怕被你笑话。”宝凤发来一串哀怨的表情,祥子仿佛看到了眉间微蹙的宝凤。

    “我怎么会笑你。”祥子发了一个拥抱。

    “你知道吗?上学是时候我就喜欢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今天你告诉我,你喜欢过我吗?”宝凤发来一长串的句子后面是一个害羞的卡通女孩。

    祥子抓住手机半天没有回复,他想起了那个月夜的桑树林,那个个子高高的孙大林。

    “祥子,你在吗?祥子,你说话呀?是不是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宝凤着急了。

    “喜欢。”祥子写了两个字。

    突然,宝凤发来一个接着一个的小拳头,就在祥子不知所以的时候,紧接着又是一大段文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向我表白?如果你当初向我表白了,今天我们肯定会在一起。我一定是个幸福的女人。再不会像现在一样被人抛弃……”

    祥子看着这段话,冷笑了一声,宝凤,你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他想告诉她那天晚上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却又打消了念头。他不能说,说出来就是自取其辱。俗话说此一时彼一时,他能原谅小周教练,就能原谅宝凤。更何况,宝凤毕竟是他最初的爱。想到这里,祥子的心里坦然了许多。

    “宝凤,我会好好保护你。”祥子想说爱,想说照顾,想来想去还是用了保护这两个字。

    “真的?”宝凤紧追不放。

    “当然”祥子大气凛然。

    接下来的日子里,祥子沉浸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之中。这种偷偷摸摸,欲说还休,若即若离的感觉令祥子感到兴奋。宝凤步步逼近,祥子欲拒还迎,等到祥子投石问路的时候,宝凤又绕道而去。这一来一回的,犹如猫捉老鼠一样,新奇又刺激。祥子喜欢这样的感觉,宝凤每一次向他示好的时候,祥子的心里就有一种极大的满足。他仿佛看到少年宝凤穿着粉红的衣衫向他步步走来。

    终于有一天,宝凤得知祥子要来她居住的城市无锡买材料时,向祥子提出来在无锡的家里见面。祥子犹豫了。那个晚上,宝凤的频频发来微信,全不顾祥子此时方不方便。祥子借故头疼,跟大琴说一个人睡小房间。钻进小房间的祥子心里突突直跳,他不敢想象面对宝凤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宝凤的时候,大琴轻轻地敲门。祥子吓的赶紧关掉了手机。

    “睡了吗?”门外大琴问道。

    “没……”祥子吱呜着。

    “我给你炖了天麻汤,你没睡就开门,乘热喝了。”大琴温柔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祥子的心里一阵内疚。

    祥子开了门,大琴的手上端着一只兰花碗,祥子接过碗,一口气将汤喝了下去。大琴收回碗,递过一张湿巾;“早点睡,不要玩手机了。儿子快高考了,你也收收心,儿子最听你的话,从小到大你是他的榜样。”大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祥子的心里翻腾了半天。

    这一夜,祥子几乎未眠。等到天色微明的时候,祥子的心里有了主意。

    当宝凤得到祥子同意来家中见面的消息时,欣喜若狂。这天她早早起床,开始梳妆打扮。衣服一件件地换,直到自己感到满意为止。宝凤的丈夫几年前跟她离婚了,丢下这套三居室的房子。除了这房子,宝凤一无所有。她知道祥子这几年挣了一点钱,也知道祥子曾今喜欢过她,所以有心攀附祥子。她甚至想过祥子也可以像她的前夫抛弃她一样抛弃妻儿跟她在一起,这样她的下半生便算是有了依靠,这也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归宿。宝凤相信凭着自己的魅力对付老实巴交的祥子还是有几分胜算。

    餐桌上早早放了一瓶白酒,几个小菜。宝凤像想着她与祥子喝酒,**,然后一切水到渠成。她不停地对着梳妆的镜子审视自己的妆容,生怕有一丝缺憾。她也下意识地去抚摸自己的**,自己感到很满意。她想到再过几个小时,祥子摸到这双还算饱满结实的**会是什么样的反映时笑了起来。在祥子面前,宝凤充满自信。

    门铃响了,宝凤的心里也紧张起来,她对着镜子照了最后一眼,便匆忙开门。门开了,祥子满面春风站在她的面前,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宝凤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她心不在焉地将祥子迎进屋子里。宝凤感到这顿饭酒不醇,菜也不香,自己不是跌落筷子便是撒了酒。祥子倒是很从容,谈笑风生。等到结束,祥子告辞,宝凤关上门的时候,眼泪流了出来。

    宝凤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祥子,就在她握住手机不知所以的时候,祥子的发了一条微信。“宝凤,谢谢你。我知道伤你心了。我不对,不该让你有想法。我知道这些年你的日子过得不容易。他留给你这套房子也留下三万块的房贷,我会帮助你的。找个合适自己的人,不要作自己。”宝凤看完这条短信,嚎啕大哭。

    (五)

    祥子住的小区门口,有一个卖油端子的安徽女孩,女孩子很瘦弱,跟着母亲来到淮扬市讨生活。母亲在一家服装厂做机工,女孩就在家门口摆了一个小摊子。油端子是一种面食,用白铁皮做模,浇一层和稀的小麦面,中间夹着萝卜丝馅,放油锅里炸至金黄。小姑娘做的油端子里酥内嫩,鲜咸适中,生意不错。祥子下班回家也经常买上几只当佐粥的点心。

    小区有个保安,姓郭,个子不小,头大。人家背后叫他郭大头。郭大头没事的时候就站在女孩的摊子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女孩子只管低头做事,不敢轻易作声。听说这个郭大头想过女孩的心思,女孩子不从。郭大头常常是就自说自话,有时候跟来买东西的顾客搭讪。临了的时候回顺手带走几只油端子:“今天没带钱,改天给你。”女孩不说话,笑笑。

    那天晚上,祥子下班回来路过女孩的摊子,摊子前没有什么人,祥子想买几个油端子带回家。正在这时,郭大头走过来;“你不要买了,这几个剩下的都是我的。”祥子说那好。女孩子突然抬起头;“这几个让人家这位大哥带走吧。”

    “算了,保安大哥买了,我就不要了。明天再来。”祥子准备离开。

    “他不买。”女孩说道。

    “谁说我不买的?”郭大头气愤了。

    “你前几次买油端子的钱还没有给呢。”女孩的声音不大,祥子却听得真真切切。

    “你……我就不给了,怎么样?你在我们小区的地盘上摆摊子,我没收你摊位费,没向城管执法大队举报你就是对你的恩惠了,吃你几个油端子吃不起?”郭大头叫起来。

    “保安大哥,我这本来就是小本经营,赚不了几个钱,养家糊口都难。”女孩可怜巴巴的。

    “不要废话!明天起你不要在这里摊子了!你摆,我就拆!”郭大头一脸愤怒。

    祥子掉转头来。“老郭,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人家靠着几个小钱养家呢。”

    “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就白吃了怎么样?她在我的地盘上摆摊……”郭大头的话还没有说完,祥子就抢了过来:“你的地盘?你不过就是这个小区的保安,要说地盘也是我们业主的地盘。”

    “保安怎么了?你瞧不起我们保安?你了不起!”郭大头激怒了。

    “我没有瞧不起你,是你自己做了让被人瞧不起的事情”祥子不甘示弱。

    “好!好!我把钱给了,明天我就打电话给城管执法,端了她的摊子!”郭大头恶狠狠地叫起来。

    “保安大哥,这钱我不要了!不要了!”女孩子听到要端了她的摊子,吓得哭起来。一边拽住郭大头的手。郭大头想甩甩不掉,盛怒之下,一脚将女孩踹倒在地。女孩蜷缩在路边上,一动不动。看见女孩倒在路边,郭大头转身就跑。

    “站住!你回来!”祥子大声叫起来,见郭大头没有回头,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拖住郭大头。

    “你少管闲事!”郭大头叫道。

    “这不是闲事,你必须将女孩子送到医院检查!”祥子指着女孩。

    “关你鸟事!”郭大头耍起无赖。“我不送,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送,也行,那我替这个孩子还你一脚!“祥子说着抬起右脚向郭大头踹过去。被踹的郭大头被激怒了,他转身向祥子扑过来,祥子泥鳅一样滑了过去,两个人便厮打起来。

    人越聚愈多,大家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情。只见祥子向一只敏捷的豹子;“这一拳,叫你知道不能白吃白拿!这一拳,告诉你不能欺凌弱小!”郭大头在祥子的拳头下终于求饶。

    有人认出了祥子,出来做拦停。祥子也住了手。“祥子,我听说郭大头欺负一个女的被你打了,开始还以为被欺负的是你老婆。”

    “他要是欺负我的老婆我打断他的腿!”祥子整了整衣服。女孩被大家搀扶起来,她微微颤颤地来到祥子的面前;“谢谢大哥。以后我恐怕不能这里摆摊了。”

    祥子想了想说:“不要摆摊了,明天到我公司来上班吧,我正好缺个材料员。”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祥子说:“我说的是真话。”

    回来后,祥子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大琴。“你都已经决定的事了,还问我干嘛?”

    “决定了更不能瞒你。”

    “你瞒我的事情瞒得还少了?”大琴看了祥子一眼,祥子的脸红了一下。“这事做得对。不过,你记住,要帮人必须是真帮人,千万不能借着帮人欺负人。”

    “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是从农村来的,这些年一步步走得多不容易,遇到过坏人也遇到不少好人,也得到过别人的帮助。没有人家的帮助,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想想在农村的时候,多单纯啊!”祥子有点动情。

    “你总是惦记着农村,儿子说过了,他准备报考淮扬市农学院,将来到老家去做个新农民。”大琴说道。

    “真的!真是知父莫若子啊!我几乎天天梦到老家的庄稼地。”祥子激动了:“一场春雨,都能听到禾苗拔节的声音。”

    “你的梦儿子帮你圆了。”大琴嗔怪地看了祥子一眼。

    “做农民有什么不好?”祥子又直起脖子。

    “好,好,没说不好。更何况现在是新农民。”大琴连声说。

    “嘿嘿!”祥子笑笑出了生,他看着桌上儿子在油菜花地里的照片,猛地竖起大拇指:“好小子!老爸陪你回老家!”

    太阳跳出来了,天空中飞来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唱歌一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