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谣
作者:濮颖
市井
市井 二 市井
    高邮城四四方方,东西南北各有说法。“东门鬼,西门水,南门神,北门人”。城苍苍茫茫,一望无际。城东原来一片荒芜,是秋后犯事之人的行刑地故说有很多孤魂厉鬼。西门外是一片湖泊,苍苍茫茫,一望无际,所以说是“西门水”。城里的庙宇庵堂大多集中在城南,从河堤高处往南门定睛观望,但见香烟袅绕。静心聆听,只觉梵音似梦。便有“南门神”之说,北门则是人脉最广人气最为集中的地方。

    北门就是北市口,多少年前这里商贾云集,店铺并肩,热闹非凡。一个“御码头”就足以想象当年的繁华。那会是“铁匠铺子篾匠间,银匠担子铜匠摊。包子铺饺子店,滋味最足五柳园。草炉烧饼过街香,胭脂花粉担连担……”

    从北门大街的牌坊往里走,有一条老巷叫复兴街,这条巷曲折高低,用整齐的条石铺就,两边是木质民居,多是两层小楼,桐油涂抹的板壁上钉几只铁钩,钩上挂着竹篮,篮子里一把绿油油的芹菜或一串红彤彤的辣椒 ,木格子的窗总是支开一半,阳光透过窗棂,能看见一束薄薄的金色雾霭。若是雨天,巷子里极安静,青石板上的水涔涔地往低处淌,不一会就汇成一条窄窄的水流注入到桥下的活水河里,第二天的河边便是洗衣服的姑嫂,清粼粼的水面被五颜六色的衣物搅成大圈大圈的涟漪,还有几片被风雨吹落的红桃绿柳随着水波荡漾。除了女人的笑闹声还经常能听到“我家住在高邮北下河”的乡音。

    北门大街里有许多酱园店。酱菜用小面盆装着,上面铺一片透明的玻璃板面做盖。大头菜,萝卜干,醋大蒜,榨菜,豆腐乳,点好了,揭开盖,用筷子拣出来,称好放在自己带来的碗里。(那会没有白色的塑料袋),酱油是散打的,一只早浸成酱油色的漏斗往瓶口一套,用一只同样浸成酱油色的竹升子给装满,木塞子塞好。漏在瓶口外的酱油一般都是用嘴巴舔一舔,砸吧砸吧一下,咸咸的,味儿真美!

    一到晚上,大街两侧全是熟食铺,卖些卤菜,我们这里叫做“熏烧” ,一个大玻璃罩,外面拖着一根电线,安一只四十瓦的白炽灯泡,照着油晃晃的盐水鹅,猪头肉,卤鹌鹑,还有牛肉,羊肉,花生米,素鸡,香肚,豆腐干,特别诱人……家里来了客人到摊上切两个菜,再到对面的酒坊里打几两大麦吊子,老白干,确实方便的很。

    北市口的集市很大也很散,鲜鱼活虾,时令蔬果都有。大多是乡下的农人来卖。故而货真价实也新鲜。春日的野菜鲜的滴水,蒌篙,荠菜,枸杞头,香椿,芦笋,马齿苋。夏天的鲜藕粉嫩的像娃娃的臂,荸荠紫歪歪的沾着些许湿泥,叫人喜欢的不得了。红皮的鸡蛋,青皮的鸭蛋,白皮的是鹅蛋,网里的鱼虾活蹦乱跳,身上还裹着些许青青的水草……

    北市口有一家书场,一个剧院,书场一年到头说的是扬州评话,剧场唱的是扬剧,淮剧跟锡剧。每到散场的时候,大门口停满了三轮车,大街上灯火通明,卖瓜子干果的小贩在人流里穿来穿去,馄饨担子旁热气升腾,豆腐脑在钢精锅里忽忽作响,茶鸡蛋的香味特别逞强,在这温湿的空气中肆意蔓延……孩子哭着喊娘,女人大声叫着自家男人名字,丢鞋子的,找帽子的,谈笑声,叫卖声,把不大的北市口闹腾成一锅沸腾的开水……直到夜深沉,灯阑珊。

    如今的这一切都已成为历史,现在的北门大街已经成了老城区。破旧得几近荒凉。前几天散步,特地从河堤往北绕向御马头从北门大街走一圈,半边桥的青石板早就破损断裂,活水河更是一片干涸。民居大多成了出租屋,早就斑驳不堪的外墙上贴满了广告纸,步履蹒跚的老人跟几只信步闲庭的母鸡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是那么慵懒无力。突然,我听到一阵吱吱呀呀的二胡声,接着是一个男人沙哑却字正腔圆的扬剧唱段,有板有眼,韵味十足,在这落寞的老街上显得格外清晰,循声望去,是一个年逾五旬的男子,拉着二胡,眯着眼睛享受着属于他自己的快乐,面前是两张小方凳拚成的饭桌,桌上半瓶白酒,瓶口套着一只酒杯,半条鲫鱼,几块豆腐干,一撮花生米。他的身后是屯满废品的旧屋,一个女人在收拾着屋子,很满足的样子,一个小女孩在边上看书,侧着头,一双清亮的眸子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看到这些,我不禁又想起北市口的昔日种种,曾今的北市口就像是一幅“清明上河图”,不仅定格在我的脑海,也将永远定格在历史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