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谣
作者:濮颖
旧屋
旧屋 一 旧屋
    旧屋坐落在城西的一条寂静的后街上,是一座长而深的四合院。已近百年。木门,木窗,木地板,一律漆成紫红的荸荠色。因为年代久远,油漆已斑驳脱落,散发出淡淡的腐木味道。

    院子有两个门,西门是对合开的,对着后街,是出门的唯一通道。东门是独扇门,临着一条内城河。对岸参差住着些人家。河很窄,却是活水,水成日流的哗哗响,夏日的夜晚声音尤其大,冬天感觉要安静些。院子东西向,分三进,住着兄弟三户。按着从大到小的规矩由东到西各住一进。北面的正屋叫上堂屋,是全家人议事,祭祀的地方。北墙上是中堂,下面的条几上摆放着烛台和香炉,供奉着神龛。堂屋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两边的墙上挂着先人的画像。逢到节日或家中大小喜事,这里是最热闹的。檀香味,瓜果味,炭火味,大人小孩的说话声,把这个不大的堂屋渲染的温暖又喜气。

    旧屋的木窗上都糊上厚厚的白纸,贴着红色的窗花。下雪天,关上门窗,屋里生一个碳炉,炉上炖一钵鸡汤,或烧一壶开水,热气腾腾的,女人弓着身子,在一张油亮乌黑的桌上给孩子仔细剪着鞋样。快过年了,屋檐下挂着一串串自家腌制的香肠,萝卜干,咸肉,风鱼。炭炉旁蜷着一只老猫,一动不动,不小心踩着,发出惨厉的尖叫,惊人一身鸡皮疙瘩。

    院子的最东南角有一个青砖围砌成的小花圃。种着一些很寻常的花草。鸡冠花,美人蕉,凤仙,鸭趾草还有一小撮米葱和青蒜。下雪天这些花草都蔫了,埋在雪地里。只有万年青搁在高处,青枝绿叶的。天竺结果了,红彤彤的,挨挨挤挤,很是醒目。最靠墙角是株老蜡梅,满开了花。“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安石谓之为暗香,我倒觉得很浓郁,半条街都能闻见香。夜晚,月亮把冷光投在天井里,西北风野兽般地吼,卷着落叶盘旋,发出莫名的怪声,联想起老人讲的鬼故事,吓得缩进被窝里,不敢露头,直到东方既白。

    旧屋的冬天吃的最多的是咸货。我最喜欢青菜烧咸肉,“九天的青菜赛羊肉”,经雪的青菜味道特别好。咸肉不宜太瘦,和青菜一起半汤半烩。那滋味,至今不能忘记。现在也吃,只是味道少了许多。香肠,切成片,搁些姜丝葱花,淋几点香油,在炭火上隔水蒸着,不一会,诱人香气弥漫开来。掀开锅盖,只见熟好的香肠红白相间,明油亮脂,薄如蝉翼。不由你不大快朵颐。咸菜是不可少的,与茨菰片炒,或与干丝炒,味道都很好。装盘以后,一定会洒一把碧绿的蒜花。就着粘稠的大米粥,呼啦啦就是一碗,喝的全身暖洋洋的。还有萝卜干,开水绰过,切成小块,用糖醋浸透,临吃时滴几滴麻油,蘸点辣椒酱。放学回来总是打开碗橱,捻上几块放在嘴里解馋,酸甜香辣,脆生生的,煞是好吃。

    旧屋是孩子们的天堂,不上学的日子里,女孩子就在天井里跳绳,踢毽子,跳橡皮筋。至今还记得那些童谣: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花开二十一……周扒皮,坏东西,半夜起来学公鸡……男孩子玩打陀螺,滚铁环,还不时跑过来打闹,直到各屋的灯亮了,院子里飘满了饭菜的香味,女人们高声叫着自家孩子的小名,我们才鸟归巢一般散去。

    除夕这一天,旧屋里最为热闹。黄昏时分大人忙着贴门联, 小孩抢着放鞭炮,晚上一大家族老老少少全聚在上堂屋吃团圆饭,喝着自家酿的米甜酒,大人们觥筹交错,开怀畅饮,孩子们则叫嚣着围住长辈讨要压岁钱。等不及酒席结束,呼啦一下全跑开,在院子里玩掼炮,点烟火。你追我逐,尽情嬉闹。 随着岁月的流逝,旧屋早已不在。女儿常问我,我的童年住什么样的房子,有没有补习班,是否也像她一样孤单,冬天有没有空调,取暖器。吃不吃肯德基,必胜客。我该怎样对女儿讲呢?除了这些,我还要告诉她汤婆子,煤球炉,还有隔壁邻居家的一大帮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