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作者︰常青      更新︰2016-01-22 14:31      字數︰3107
    不知周紹萍從哪兒听到我以前那些舊事的,口口聲聲說我騙她。我說這都是過去。過去就過去了。我倒是奇怪,誰還知道我的那些陳年的爛事。我的事肯定在保安公司有傳言,一個傳一個,最後傳到了測繪學院一幫人耳里的。我問周韶萍听誰說的,周韶萍不說,我上去抽了她一個嘴巴,她像瘋了一樣,號啕大哭,引來一群學生看。這些狗日的學生,他們居然也會圍觀。我一把拉起她想把她拖進地下室, 有人揚言要打“110”,說是保安打人,我顧不上別的,嚷開了,“她是我老婆。”幾個女生反駁說,“老婆也不能打”,男生還真的打了“110”。

    接警的胖警察認識我,我們平時常配合他們做事的。工作的時候,互相還發些煙,調節一下氣氛。只是走路的時候,他們走在前面,我們走在後面。做出唯唯諾諾的樣子。畢竟他們是正規的公安,我們是協勤人員。

    胖警察一看是我, 笑著拍拍我肩膀, “ 老弟, 日子長著呢! 急什麼急。”我挺難為情的,偷偷看了一眼周韶萍,她止住了哭,緊緊拉住我的手。我說打擾警長了。胖警察和我握了手,上了小“長安”面包車。

    這回,周韶萍不但沒有恨我打她。反而比以前佩服我,再也不提那些爛芝麻事了。我常常回味胖警察的話,對那些裝著一肚子知識的研究生產生了懷疑。我說過知識能給人撐膽,現在我又總結出另外一條︰知識與生活不是一碼子事,知識者未必懂得世俗社會的全部真諦。我是學著別人說這些話的。反正自己說給自己听, 與別人沒有什麼關系。

    南京要開“十運會”了,賽前的各項準備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新百商場”門口天天有志願者行動,地鐵也就在這兩天開始提前運營,城市里熱火朝天,氣氛濃烈。南京市公安系統也在加緊訓練, 以保證比賽期間的各項安全。我們也是三天兩天一個文件,要麼就是開會。除公安武警外,大賽組委會也請求部隊協助。我們保安公司也將派出自己的精兵強將,這是展示企業形象的極好良機。

    公司到各單位挑人, 因為每天有30元的補貼,報名的人特別多。周其豪和老陸都超齡了,我和湯建中兩人一起報了名。我和湯建中相比, 年齡比他小,身高比他高。但他比我胖,比我有氣力。如果再看其他條件,我的臉比他稍白些。

    每天早晨,我破例地開始跑步,我怕考核被刷掉。西邊的月亮還沒有落下,那月似什麼,古人都說盡了。我不看月, 看路燈, 一點也不熱鬧, 冷冷的,很是落寞。塑膠跑道倒是很干淨,不像煤渣鋪的,露水遇到煤灰,鞋幫全黑了。我由開始的五圈增加到八圈,再到十圈。周韶萍後來干脆也來了,我跑她就看。也就是半個月左右,參加人員陸續收到通知, 參加集訓。湯建中去了,而我一直沒有收到通知。我打電話到公司辦公室,辦公室的人很是熱情,給我答復了。

    “人民來信說你有前科,我們也查了,是有記錄的。”

    “我沒犯罪啊!”我說。

    “不行,這次查得很嚴。”我腦子轟的一下,僵住了半天才緩過魂來。

    “ 全是那個記錄, 我要把它偷出來,我要燒掉它。”

    “不,人民來信,誰寫的來信,我一定把他查出來。”

    “一定是湯建中。”

    湯建中不在,班次重新作了調整。我得以和陸葵 周其豪一起上班。我和他們聊天時再次流露出我的想法,我說我是不適合干這一行的。他們幾個人的觀點不盡和我全相同。老陸的意思能混個養老金就可以了。老周說尋好了下家再走不遲。是的,我還沒有下家。我還不能走。

    落聘十運會對我觸動很大。為了掩住周韶萍的耳目,我仍然堅持跑步。跑了一個月,肌肉明顯壯實些了。周韶萍很是喜歡,一直到運動會開幕她也沒問我為啥不去值勤。

    我到那查人民來信,到那里去撕記錄。統統空想而已,恨湯建中也是毫無根據。我恨抓我的警察,恨拉我下水的包工頭, 恨自己太貪。就是不恨王化強, 都不知他到哪遭罪了, 我怎能恨他,心給狗吃了。

    周韶萍有一天跑來告訴我,她幾天身上沒來了,都過了該到的時間。校醫檢測了尿樣,說是懷上了。我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只是沒讓周韶萍看到。這時我想起了湯艾華,想起她絕望的臉。

    我不想為這事回去,我有若干次回去的理由,沒有一條不比這充分。我事先並不知道周韶萍是什麼態度。

    周韶萍三天並兩天找我商議,醫生說了再不弄,就不能弄了。好,有醫生的這句話,我心里有了底。我說,再說吧!再說,再說。其實,我心急如焚。只有兩種選擇,一種留下來必須迅速回家結婚,一種是到醫院做了。我不會回家的,只能選擇去做了。

    周韶萍再也不能等了,忍無可忍和我一起去了鼓樓醫院,做了個手術,摘掉了心頭大患, 前前後後只請了四天假。

    我仿佛完成了一項重要的任務,輕松了許多。嚴格說,自己給自己上了一課。周韶萍再纏我的時候,我懂得了主動繞開,我寧願去浴城,雖說有被抓的風險,絕不會有道德上的負疚。我背著周韶萍去過一次,只是效果不佳。才幾下,小姐就哼哼唧唧,我也跟著興奮,完事就付款。我想這就是小姐的生意經,說什麼也沒用,扔錢就是。弄得不好,她叫人來,落得一頓打。

    學院後門每天都有一個高個家伙帶著個女人賣水果,生意很好,夏天賣西瓜,現在賣隻果。那女人蠻年輕的,小屁股渾圓。那個大個吆喝,女人稱秤。一個晚上,一車水果就賣完了。

    看他們那副快活的樣子,我越來越感到自己竟不如一個賣水果的。

    我真的想跑了。我不想告訴張勇,不想告訴任何人,包括周韶萍。

    我偷偷買了去阜寧的火車票。厚棉衣就不要了,夜里背著個大包,乘著學生下晚自習混亂的機會,一溜煙爬上了出租車,向火車站方向急馳而去。

    乘警扔我的時候,我還真想到南京的那個胖警察,要是遇上他這樣的人多好! 我給我爹講南京警察如何如何的好,還吹了一通我和他們的關系。我只字沒提審問過我的那個警察。我說火車上的警察素質真沒有陸地上的高。爹說,你沒身份證明,人家以為你是盲流呢?我說剛剛出了個“孫志剛事件”,那個狗日的難道沒反思過,爹笑。笑得那條短腿都晃動了起來。

    爹不再評價我們鄉里那個叉他脖子的警察,爹後來听說那個警察的哥哥是他的學生。他再也不願提這事,提到這個人,我說你為啥不說,白吃了虧。爹說,那時候他能听我的嗎?你以為那是課堂。我說當時做筆錄了嗎? 他說做了,還按了手印,是那個警察抓住他的手按的。我說,壞了!趕快去找你學生的哥, 把那東西毀了。爹沉默不語———

    我在家里只呆了幾天,實在無聊得很。娘說,人家柏書蘭都訂了親,你啥時能給我訂下來。娘幾十年都是以這樣的口氣對我說話,沒法跟她計較的。

    我說,柏書蘭這麼快就訂了。真讓我有些意外,我以為這女的跟我的呢?我以前白想她了。第二天我還真到他們家小店去了一趟,買了兩袋食鹽,一瓶醋。柏書蘭不在,她母親看到我很是熱情,還從散包煙中掏了根煙給我,那煙大概裝得緊,掏了半天才掏出來。她母親說,“書蘭到她婆家去玩了,明天就回來。”

    對于我的回來,鄰居們各有猜測,有的說是在外面不學好混不下去了,也有的說被單位開除了,甚至有的說我還坐過半個月牢。面對這些流言你只能保持沉默,因為你無法找到辯白的由頭。

    人們表面上對我客客氣氣,暗地里不知說了多少難听的話。我不能不在乎這些。無巧不巧,周韶萍自個摸上我家門來,這似乎應證了人們的猜測,使得我再度成為村里人茶余飯後的談資。

    可事實與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村里人馬上又說, 裔扣子帶一個老婆回來了,裔扣子是我的乳名,爹怕我養不大才起了這麼個名字。能帶老婆回來的是能人,姑娘家要是跟人家跑了的就是標準的不學好,姑娘的父母乃至一家都會被人瞧不起的。

    我害怕周韶萍來鬧,真是這樣,那就完了。

    令我驚訝的是,周韶萍不但沒鬧,還把我扔在值班室里的那些東西帶了回來,還向後勤處領導請了假,他說我得了急病,暫時不能上班,過段時日來銷假。

    我不得不承認︰生活中每一個人都有他(她)光彩的一刻。周韶萍的表現把她的能力推到了極致。我沒有理由拒絕周韶萍。現在我不再有所顧忌,也不再害怕被人看見我們正在做愛。

    我仿佛一下子理解了湯艾華的回家,為王化強的歸屬祈禱。城市里沒有我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