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從蓊鬱裏落下的一片葉子
作者:秀实      更新:2016-04-24 22:16      字数:1637
    三十年代,不少作家喜歡用園圃來形容文學。詩是花,散文是草茵,小說是樹木。這個陳舊的比喻,因為八十年代末期環保意識的流行而更添新意。同是 流 行於八十年代末期的小小說,則無妨看作是蓊鬱枝椏中落下的一片葉子。

    以一片落葉來比喻小小說,有以下的含義:(1)所謂一葉知秋,好的小小說要求做到以小見大。(2)好的小小說追求意境,風中落葉可狀其神髓。小小說的中文名稱,殊不一致。最近看到國內某些作家又冠以新名,稱之為「一口煙小說」。我想,未有一種文類的稱謂如小小說的五花八門。但英文則稱為 short-short story或 sudden fiction。這是兩個很有意義的「稱謂」。前者反映了小小說外形的短小,後者則反映了小小說內在的特質。

    中文的小小說,字數界限有一定程度的彈性。一般來說,從數百字到二千餘字不等。單從形式上類分,顯然是不足夠的。除了形式,每一種文類都應有它屬於內容上的特質;小小說當然也不例外。有人尋求情節,認為小小說應具懸疑或意外結局;也有人訴諸內容,以為小小說應有深刻內蘊或以小寓大;更有人著意於文字上,追求文字上的濃縮和詩化。

    讓我們看看傳統小說的特質。一般而言,無論短篇或長篇,小說都不僅祇於說故事,尋求誘人的情節,而總是有它對人性更深層的反映。但這種文體內在的訴求,在小小說上卻不能充份達致。所謂「量變引起質變」,小小說因為篇章的限制,出現了「反文類」的情況。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原來作品篇幅的長短,影響了作品的特質。小說如此,詩也不能例外。長歌和絕句,本質的不同也是顯而易見的。

    有人舉出崔顥的絕句《長干行》,認為是一篇妙絕的小小說:

    君家在何處?妾家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許是同鄉.

    二十個字裡,有人物有情節。情節又包含**和懸疑。這便是個好例子。倒過來說,故此有人認為小小說是「小說中的絕句」。小說名家汪曾祺便說過:「短篇小說散文的成份更多一些,而小小說則應有更多的詩的成份。小小說是短篇小說和詩雜交出來的一個新的品種。」(見《小小說是甚麼》,刊《小小說百家創作談》,河南人民出版社92年版)傑出的作品總令文類學家疲於奔命。前面我用「一片落葉」比喻小小說。明顯的,我 認 為好的小小說是能

    以小寓大,美在意境。而不是營營役役於情節上的追求。

    因為篇幅的限制,創作小小說困難的地方不在「多寫」,而在「惜墨」。寫作 時 得常常「剎掣」。其情況有如過三峽,總得停停阻阻,不能有杜子美先生「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到洛陽」的快意。小小說內容的焦點應是單一或單純的。胃納不能大。相對而言,其情節應是靜態的,盡量減少場景事件的因果紏纏。稱小小說為「鏡頭小說」的人,相信也贊成這種看法。

    和小小說最紏纏不清的是短篇小說。不知小小說為何物的作家寫小小說時,最容易犯上小小說「短篇小說化」的毛病。因為他們祇知將短篇一再的濃縮,不明題材的處理。好的小小說有它本身的審美特點。兩種體 裁 字數上可容許交疊,內容特質卻不容混淆。前引汪曾祺的看法,不妨參考。  

    小小說仰視文學殿堂,面對消費讀者。是時代文學的新品種。時下頗有人鄙夷文學的消費價值。卻原來文學的功能在多方面,絕不應湊合於一條蹊徑。英國嚴肅文學家格林以「消遣作品」entertainment 來稱呼自己的某些作品,如《待售的槍》,《我們在哈瓦那的人》等。對別人的「帽子」,他當然不以為訐。  

    和東瑞合編這個選集,我得有機會讀到許多優點不同而同樣精采的小小說。原來在香港,寫作小小說的大不乏人,有潛質的更是不少。這個集子的編選,對疲弱的文壇,是有一定的意義。小小說是誕生在都市傳媒時代的新文類(有人反對這種看法,他們上溯傳統,認為小小說是古已有之的。我們不苟同這種「先設」的看法)。它的出現,有與影視文化競一長短的意欲。小小說的創作,在國內和台灣,都曾有過盛況。我希望這本書的出版能帶來「狂風」,為本土文壇「掃」來小小說的「落葉」季.

    我們曾擔心,賞析文字會令本書的文學性大減。後來想到,這種工夫可以擴大讀者的層面,我們便不避這種愚蠢的工作了。祇是希望賞析文字能盡量做到簡潔點晴,並不妨礙讀者的自由閱讀。   (獲益版《香港作家小小說選》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