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金秋收获的季节到了。种田人又开始忙碌起来了。高春华在大前天就去联系收割机了。大家都想叫收割机收稻。收割机割稻省心又省力。磨镰刀、割稻、晒铺、捆稻、挑稻、脱粒、扬谷等等这些繁重复杂的体力劳动都可以省去，只要把蛇皮袋给收割机上的副手直接装袋就可以了。装袋后，自己运回家晒干进仓就算收割结束。

    高春华去联系收割机时，说是还要等两天才能轮到。大家翘首等了两天，还是没有结果。有几户本来就想自己割稻的人家等得不耐烦了，就下田开了镰。毕竟请收割机收稻要出一笔不小的费用。对纯农户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一旦有人开了头，就有人跟帮上，黄丽珍建议丈夫磨镰刀也自己割。当把稻子全部割倒后的第二天，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收获季节，雨讯就是命令。高尚礼和黄丽珍一清老早就下了地，把割倒的稻捆成小捆，如来不及全部捆好，下班后再捆，捆好后如来不及挑回家，就堆放在田岸上。

    下班后，黄丽珍去把方方和圆圆从学校接回家。路上，她关照方方，作业等晚饭后再做。回家后到田里帮忙搬稻，圆圆在家里做作业，但不要忘记把晒在场上的衣服等东西收回家，姐妹俩都答应了。回到家，方方放好书包准备跟妈妈下地，圆圆则摊开书本准备做作业。高尚礼今天早回家，已经下地了。黄丽珍又关照了一遍圆圆不要忘记收东西，就和方方一起下地去了。

    午后，天就刮起了东北风。俗话说：“东北风，雨祖宗”。看来，明天的雨可能会提前来临，弄不好夜里就会下。大田里一片繁忙，各家各户都在忙着抢收稻子，知道来不及运完的干脆就堆在田岸上。高尚礼和黄丽珍已经商量好，也准备把捆好的稻堆在田岸上。

    大田里人声鼎沸。说笑声，催骂声，吆喝声，号子声，此起彼伏，好一派热闹的农忙景象。黄丽珍和方方来到田里，加入了这支不分男女老少的队伍。

    割倒的稻看看捆得差不多了，高尚礼吩咐黄丽珍一个人捆，他和方方负责搬运和堆放。太阳下山的时候，暮色很快笼罩过来。田里的人越来越少，高尚礼家的稻子也已堆放好了。高尚礼夫妻俩逐一检查了一遍每一个稻堆是不是堆得紧密结实，如有疏松的地方，再整理一下。

    干活的时候憋了一股劲，不觉得怎么累，活一干完松下劲来就感到又饿又累。三个人的脸上都汗津津的，身上和头上都沾着稻草叶子。

    “唉，种田真累，回去还要烧夜饭。吃过夜饭还要洗头、洗浴、洗衣服，又要忙到半夜了。”回家的路上，黄丽珍感叹着种田人的辛苦。

    高尚礼说：“是啊，要是收割机来了，就省力得多了。”

    “现在还好，我们年纪还轻，今后方方和圆圆都出嫁了，我们年纪也大了，可怎么办？要是有了个儿子就不愁了。”黄丽珍老调重弹。

    三个人没有了话语，很快到了家。黄丽珍一看，场上的东西让她马上火冒三丈。出门时交待圆圆收的东西一样也没有收。再到屋里一看，电灯已亮着，圆圆正在专心致志地做作业。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妈妈出门时的吩咐。

    “圆圆！你昏头啦！叫你收的东西为什么不收？”黄丽珍的骂声已接近了吼声。圆圆被突如其来的骂声吓了一跳。她马上惊醒，妈妈交待的事还没有做，赶快放下手中的作业往外跑。

    “好了，好了，圆圆你做作业，东西我来收吧。”高尚礼喊住女儿，马上去收东西。

    “不行，就要叫她收，吃了食不知道干活，小小年纪就不听话，长大了还得了！”黄丽珍本来累得一股气没地方出，现在有了出气的理由，就不依不饶起来。

    “好了，她不是在做作业么？你也真是的，急了就乱骂人。”高尚礼险些说出“你像狗一样急了就乱咬人。”

    “做作业怎么了？做作业就不要吃饭了。今后读了书做了官也是别人家的人，我可不想享她们的福。”

    高尚礼不想和妻子争，他抓紧时间去收东西。圆圆被骂得站在门口咬指甲。

    “圆圆，我告诉你，今天你就不要吃晚饭了，不干活还想吃饭？”黄丽珍在淘米洗菜的时候还余怒未消。

    高尚礼收完东西来到厨房间，先烧开水。等会儿大家都要洗头洗浴。

    天开始黑下来。圆圆一个人跑到屋外的东屋角，蹲在那里抹眼泪。她知道今天自己错了，可是自己没有去玩，是因为做作业而忘记收东西的，她感到很委屈。她又想起了妈妈对她的一贯态度，还说今天不许她吃晚饭，就越想越难过。怎么办呢？她想到了爷爷奶奶，对，到奶奶家去吃。想到这里，她就向奶奶家走去。可当她走到奶奶家屋前的时候，又不想去了。她想：如果奶奶问起妈妈为什么要骂我，我怎么说呢？所以，还是不去。不去奶奶家，再回家吗？这时，一个潜意识驱使她继续往前走。她走到了东桥上，准备向南走。过桥的时候，仿佛听到奶奶喊她的声音，她停了一下，希望再听到奶奶的喊声。如果确实是奶奶在喊她，她就决定到奶奶家去。可是她没有再听到奶奶的喊声，以为刚才可能是幻觉，就踽踽地继续向前走。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天上有了星星，月亮还没有出来，路面麻糊得很，田间有不知名的秋虫在叫。圆圆开始害怕起来，她希望有家里人寻来，便开始放慢脚步。她想，我这是要到哪里去呢？到外婆家去吗？不！外婆好像也不喜欢我，她也说我是多嫌坯。可去哪里呢？她漫无目的地向前移动脚步。

    高尚礼烧好开水后，突然想起了圆圆。他喊了一声圆圆，没有回答。桌子上的书、练习薄、铅笔等都在，就是不见了人。高尚礼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音。高尚礼还以为她在生气，不会跑到哪里去。他去各个房间找了个遍，边找边喊，没有找到。问方方，方方说没看见。高尚礼急了起来，他到屋外的家前屋后找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他突然想到，圆圆可能去了奶奶家。他去厨房跟妻子说：“丽珍，圆圆不见了，我去找她。”

    “啊？好。”黄丽珍吃了一惊，听丈夫说马上去找，就没有更多的表示。

    高尚礼甚至想到了圆圆会不会去河边。想到这，他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他得马上去娘那里证实圆圆有没有去。

    高尚礼一路快跑到了娘那里，在门外喊：“妈，圆圆有没有来？”

    “是尚礼啊，圆圆？没有啊。”于秋英马上从里边跑出来。

    “圆圆被丽珍说了几句，不知跑哪儿去了。”高尚礼说完转身就走。

    “哦，我想起来了。在这之前不多一会儿，我看到前面桥上有个小孩的身影，好像是圆圆，我还喊了一声，可是没有回答，当时我以为是看失了眼，就没有再喊。对了，刚才肯定是圆圆，你快去追，是过桥向南去的。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脚快。”高尚礼拔腿就向桥南追去。

    追出不到三百米，高尚礼发现前面有一个小孩的影子在慢慢向前移动，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边跑边喊：“圆圆，圆圆，前面是圆圆吗？”高尚礼很快来到了圆圆的身后。

    听到喊声，圆圆转过身来。高尚礼声音有些颤抖地又喊了一声：“圆圆。”

    “爸爸。”圆圆已经哭出了声。

    “圆圆，你为什么要跑呀？”高尚礼泪流满面，他一把把女儿抱在怀里。

    “爸爸，妈妈为什么老是要骂我。她老是骂我多嫌坯，是不是不要我了？爸爸，你要我吗？”圆圆已经泣不成声。

    “傻孩子，哪有爸爸妈妈不要自己的孩子的？妈妈只是骂骂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圆圆，爸爸永远是喜欢你的，你永远是爸爸的好孩子。”高尚礼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圆圆紧紧抱着爸爸的脖子，好像爸爸马上要离开自己似的。她带着哭声又深情地叫了一声：“爸爸。”

    “好了，圆圆，我们不哭。我们回家吧。妈妈还等着我们一起吃晚饭呢。圆圆，今后不能再跑了，否则爸爸要急死的，听到了吗？”

    “嗯。”圆圆答应了，她揉了揉眼睛，牵着爸爸的手往回走。

    路过娘的门口，高尚礼拐进去跟娘说了声：“妈，圆圆找到了。”

    “阿弥陀佛，找到了就好。要不要在这里吃了回去？”

    “不，丽珍她们还在家里等着回音。”高尚礼转身刚走，背后便传来娘的嘀咕声：“丽珍这人，骂孩子总是没个轻重。”

    到了家，高尚礼见妻子站在门口向外张望。黄丽珍见父女俩平安回家，才不声不响地转身向里屋走去。她知道圆圆憋气的时候有时会故意不响，所以，高尚礼出门后，她又把卫生间和各个房间找了一遍。见圆圆回来了，她绷紧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吃晚饭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这天晚上，圆圆写下了第一篇日记，日记中这样写道：

    我不知道妈妈是不是我的亲妈妈，只有爸爸爱我，我心中最爱的就是爸爸。

    一九九四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