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九八六年十月九日的早晨，黄丽珍一早就醒来了，她看了看窗外，天还是漆黑一片。她拉亮灯，看了一下钟，四点还差几分。身旁的女儿安详地睡着，丈夫轻声地打着鼾。三个人，只有她的心不平静。她拉熄灯，想再睡一会，可怎么也睡不着了。

    圆圆一周岁了。黄丽珍想，自己虽然没有如愿以偿生了这个小女儿，但有些仪式还是不能少的。按习俗，孩子满周岁要办满期酒，再简单也得请直系亲属吃一顿满期团子。

    庆祝孩子周岁，本来是件开心的事，可黄丽珍却有很多的烦恼。喊亲戚得考虑对象。自己的父母是一定要喊的，弟弟妹妹和妹夫是一定要喊的，反正自己父母方面的亲戚都要喊。至于其他亲戚是否也都喊呢？比如公公婆婆和他们身辈上的亲戚，她的想法是不喊。但如果不喊，又怕隔壁邻居说闲话。喊吧，心里又不甘愿。她推醒了还在熟睡的丈夫。

    “尚礼，圆圆满一周岁了，你有没有想过要为她办满期酒？”黄丽珍试探着问。

    “嗯，按理说是要的。圆圆的满月酒也没有办，这次的满期酒应该好好补一下。”其实，高尚礼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看到自从生了圆圆后，妻子总是一阵阴一阵晴，喜怒无常的样子，也就把这事放在了心里。现在妻子主动提出了这事，他当然支持。

    “我只想小范围办一下就算了，也不要兴师动众。”

    “范围再小，你我双方的直系亲属总得请吧。至于同事朋友等也就算了。”高尚礼不知妻子的意图。

    “我想请一下我娘家面上的亲戚就算了。中午吃团子馄饨，晚上吃顿便饭，也不要弄得一本正经。”

    “那怎么行？只请你娘家面上的人，我身辈上的人怎么办？说出去，你就不怕人家笑话，我们的面子往哪放？”高尚礼对妻子的想法感到意外。

    黄丽珍的脸阴沉着，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们生了个女儿，去请人家，人家还不一定领情呢。”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领情呢？再说，我们生了女儿，人家也没有看不起啊。”高尚礼没有说只有你黄丽珍的娘家人才看不起女孩子呢。

    “既然看得起，你妹妹尚义为什么不愿意帮我们带一段时间孩子？还弄得你当时白跑了一趟，你把这事忘了，我可没有忘记。再说你娘在我怀孕的时候出去乱说，弄得我的事大家都知道。”

    “你怎么又在瞎扯了。”

    “怎么是瞎扯，如果当时尚义愿意帮忙，说不定现在我们儿子也生好了。你看现在有多少人第一胎生了女孩不生第二胎的？如果我们现在生了儿子，把圆圆领回来，大不了多罚一点款，可他们就是不愿帮忙。这次圆圆吃满期团子，我不想喊他们，要喊下次再说。”黄丽珍固执己见地说。

    高尚礼看妻子已经铁了心，再争下去已经没有意思，无奈地说了句：“随你的便吧。”

    为了孩子，高尚礼再一次向妻子妥协了。办满期酒的日期定在十月十一日。

    夫妻俩商量好，到时黄丽珍负责去请她的娘家亲戚，高尚礼负责买菜。除了买菜，他还要负责磨糯米粉、用小麦去面店换裹馄饨的皮子等活。

    这天一早，黄丽珍就去通知娘和美珍、梅珍、玉珍三个妹妹先去帮忙。黄瑞祥知道丽珍这次没有请公公婆婆那面的人，认为不妥。他本来不想去，但不去又觉得对不起圆圆。所以，他下班后很晚才去了丽珍家。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鬼鬼祟祟。

    这天，黄丽珍身辈上的亲戚差不多都到了，很难说他们都是为庆祝圆圆的周岁来的。这天的仪式，有点不伦不类。也许圆圆确实应该是个男孩，如果是这样，这天的场面就不一样了。这天，她没有得到众星捧月一样的待遇。这天，和圆圆最亲热的是下午放学回来的方方，小姐妹一见面就又是亲来又是玩，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

    乡下有农闲间隙女儿请娘家人吃饭的习惯。高春华夫妇不知道儿子家在为圆圆办周岁酒，看到杨春红母女几个来到儿子家，只知道儿子家在例行礼节性的习俗，没有朝更多的方面去想。

    吃中饭时，黄丽珍娘家面上的人除了黄瑞祥都来了。大家有说有笑，如果不是圆圆饿得哭了起来，她们几乎把圆圆也给忘记了。

    胡丽琴吃饭喜欢行饭碗（端着饭碗边吃边走）。她行饭碗有时要行半个生产队，边吃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跟人家臭攀谈。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凉风习习。乡下人在家里的时候喜欢把前后门都开着，让带着田间清香的风穿堂而过，使屋里的空气既新鲜又舒适，高尚礼家也不例外。

    胡丽琴出门后，从高尚礼家的后门中看到黄丽珍的娘家人在热热闹闹地吃团子馄饨。女人的本能告诉她，可能是高尚礼在为小女儿办满期酒了。当时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端着饭碗往西走。当走到高春华家的后门口时，看到于秋英坐在后门口的小凳上吃中饭，她就感到奇怪，小孩子办满期酒哪有爷爷奶奶也不到的？胡丽琴马上想到了黄丽珍和婆婆之间的矛盾，就诡异地笑了笑，随即拉开嗓子喊：“于阿姨，你孙女儿家在吃满期团子，你怎么在自己家里吃冷饭？”吃冷饭三个字是胡丽琴故意说的，她根本不知道于秋英吃的是冷饭还是热饭。

    “丽珍是在喊娘家人吃顿便饭。”为了面子，于秋英为儿媳辩护，可心里却不是滋味。即使是请娘家人吃便饭也不应该把公公婆婆给忘记呀。

    “我看不是，圆圆不是满一岁了吗？我看见尚礼早上买了好多菜，还买了酒，这不是在办满期酒是什么？”胡丽琴看看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到了位，便继续向西走去。

    胡丽琴说话的声音大，在里屋吃饭的高春华一家人和在高尚礼家吃饭的人几乎都听到了。高春华听了后，心里怪儿子儿媳不懂礼数，倒不是自己想吃一顿。黄丽珍也听到了胡丽琴的声音，她心里直骂这个狐狸精多管闲事。高尚礼听了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吃东西如同嚼蜡。黄丽珍的娘家人听了，有的看看尚礼，有的看看丽珍，一时停止了说话，继续吃，只是嚼咽得没有刚才有味了。

    胡丽琴端着饭碗又跑了几个人家，把高尚礼家的事也带了一路。不出三天，全队人几乎都知道了黄丽珍家为圆圆办满期酒，喊了娘家人而没有喊婆家人。

    圆圆的满期酒办过后，高尚礼和黄丽珍为这事吵了一次，夫妻俩几天没有说话。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对丈姆娘本来就有看法的高尚礼，经过这次为圆圆办满期酒的事，不像以前那样尊敬她了。黄瑞祥本来想借这次机会和亲家公好好喝上几杯，可由于亲家没有到场，所以酒也没有喝，吃了一顿无味的饭，就匆匆回去了。

    高尚礼家为女儿办满期酒这天，生产队里有一个妇女生了二胎，而且是生了个儿子。黄丽珍知道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加上中午听了胡丽琴的话，更是又气又恨。心想，今天这酒真不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