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霞再一次去高春华家的时候，黄丽珍已经失踪了。

    黄丽珍是前天一大早出走的，是高尚礼用自行车把她送走的。他们出门的时候，于秋英正用一把大扫帚在扫场，这是上次张霞来后的第三天清晨。小夫妻俩没有和她打招呼，她知道儿媳记恨着她。看他们不理她，她心里很难过。她停下手中的活，呆呆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直到他们过了桥，跨上车上路后才继续干活。她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看到他们大包小包的，猜想儿媳这几天可能不会回家，或许可能是躲出去了。她知道，这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

    今天张霞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钟光景。于秋英坐在门前的大榉树下剥毛豆，准备中饭菜。高春华家屋前有两棵大榉树，这两棵榉树在老房子没拆的时候就已经有二十几年树龄了。大树底下好乘凉，于秋英坐在大树底下的矮凳上，一面乘凉，一面干活。看到张霞上场，勉强和她打了个招呼：“张主任，你又来啦？”声音冷冰冰的。

    张霞知道，她这段时间上高家的门是不受欢迎的。

    “阿姨，真不好意思，我又来了。我今天向你赔不是来了。上次我说错了话，弄得你们婆媳之间不开心。”做妇女工作的人是不能计较人家说话的冷热的。更何况张霞是何种人物，她可是个经受过风雨的老资格的妇女干部。

    于秋英一面端凳一面说：“张主任，你来得不巧，他们都不在家。”她不好说，你还是走吧。

    “不要紧，阿姨，我等一会。在路上我看到老高在田里，他也看到了我，他可能快回来了。我今天不走了，就在你家吃中饭。”张霞边说边帮于秋英剥毛豆。大队干部在队干部家吃饭是家常便饭的事，逢顿随粥便饭，不计较好坏，便于工作，利于拉近距离。

    上次张霞来高家后，回去向支部书记单独汇报了黄丽珍怀二胎的事。她之所以不在会议上或人多的时候汇报，目的是想缩小影响。她知道，这事不仅牵连到年轻人的前途，而且要牵连到高春华。她还有一个打算，她想帮高家一把。她把自己的想法毫不隐瞒地对支部书记说了。这个时期，虽说在大力提倡计划生育，可在农村生了二胎用罚款的办法进行处理的事例还是屡见不鲜的。支部书记听了张霞的汇报，没有作明确的表态，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你去看着办吧。”张霞心领神会，隔日就来到了高家。

    “于阿姨，你还在生我的气？”见于秋英不说话，张霞和颜悦色地和她搭腔。“于阿姨，今天我可不是来找丽珍的，是专门来找你和老高的。”

    “张主任，我们可做不了年轻人的主。不要说做工作，只要不被他们骂就千恩万谢了。”看来于秋英心里的气还不小呢。

    “不会的，他们也是懂道理的人，我也不叫你们去做他们的工作。等会儿老高回来了，我们再商量个办法。”

    说着老高，老高就回来了。

    “老头子，你跟张主任聊吧，我去做饭。”于秋英起身进屋去了，她毕竟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然受了点冤枉气，可她不想跟张霞过不去，儿媳的事还要她帮忙呢。

    “老高，你真是个闲不住的人。”张霞站起来和老高招呼。

    “张主任，我就知道你这几天要来。如果不是为我那宝贝儿媳的事，你还不登我这寒舍呢。”高春华性格爽朗，边说边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把钉钯靠在门口的墙上，坐到刚才于秋英坐的矮凳上，准备接受张霞的思想工作。

    “老高，我们开门见山。我今天是专门为丽珍的事来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看怎么办？”

    “我说怎么办？我的大主任，你会听我的？那我就说了，我想要个孙子。”看到张霞微微一笑，高春华也笑了起来，“看，不同意了吧？”高春华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如果我的意见一定要叫丽珍去做人流，老高，你会同意吗？”张霞狡黠地一笑。

    “这我可做不了主，你去找他们小夫妻俩。”高春华说完吐了口烟。心想，难道张霞要变卦？

    张霞听后又是一笑。张霞今天朝高春华已是三笑了。高春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嗳，老高，丽珍还在上班吗？”张霞说这话时神情有点诡秘。

    高春华一愣，不知道这个张主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前天他听老太婆说丽珍大包小包出了门，这两天晚上只看到儿子一个人在家。老夫妻俩也没有去问个究竟。他们已经成家立业了，不好什么事都过问。现在给张霞这么一问，他就不好回答了，“张主任，你问这，我怎么知道？他们年轻人的事，我们也不好管得过多。我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落得一身轻。”

    “老高，有些事你还少不了，还轻不了。下面还有老二、老三、老四，有得你操心呢。老高，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已把我的想法跟书记汇报过，书记已默认了。”

    “你是说……？”高春华惊疑地看着张霞，神情中藏着喜色。

    “好了，不说了。你吸你的烟，我帮阿姨做饭去了，我今天在这里吃饭。不过，你可要做好作检查的思想准备，我想你还是值得的。”张霞进屋后，把高春华一个人留在了大树下。

    吃过中饭，张霞告别了高春华夫妇。张霞走后，老夫妻俩就说起了儿媳的事。儿子们都不在家，两人说话方便。

    “老太婆，今天张霞是给我们吃定心丸来的。”

    “啥意思，她不是来做工作叫丽珍去做人流的么？这个张霞，做了这么多年的妇女工作，说话变得没脑子了。”有一天丽珍跟自己有矛盾，于秋英就有一天记恨着张霞。

    “好啦，老太婆，你就不要再记恨她了。你想想，如果不是她上次在这里说错了话，也许就不会在向书记汇报时故意为我们说话。这样看来，坏事还变成了好事呢。”

    “这是她自己找的，谁叫她胡说八道的。”于秋英笑了起来。

    高春华笑着说：“对，是她自己找的。”说着，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不过，丽珍出去的事可不能再漏出去了。”

    “啥叫再漏出去？你这个死老头子，难道你也认为丽珍怀二胎的事是我说出去的？”于秋英这下转喜为怒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这次是我说错了。”高春华自知失言，赶快收边。

    “真是的，我作了什么孽了，都来冤枉我。”于秋英气呼呼地洗碗去了，把老头子一个人晾在饭桌上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