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初露鐘情

    緹縈听罷哽住聲音，沒有再說下去，這已經是她的極限，再說的徹底……怕是會她自己都難以控制了。

    兩人之間的沉默讓初秋傍晚的淺風涼意愈加濃郁，緹縈長長一口氣嘆出來，似乎想讓所有心事都隨風去了一般。

    緹縈望著季風的眼楮，苦笑著搖了搖頭，“季風哥、、、、、”不知從什麼開始，緹縈已經把“季大哥”改成了“季風哥”，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卻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我一直以為從一開始就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從一開始你就沒有真正喜歡過我，從一開始這就注定是一個錯誤，沒想到，你對我卻用心良苦，對我卻懷有這麼深的情，季風哥，我、、、、、、”

    “縈兒，不要說了，你對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可是，我們之間有太多太多的不可能，你年歲還小，而我、、、、、！”季風緊緊盯著緹縈的眼楮，他發現她的眼淚早已經蒙住了明亮的眸子，只要輕輕一觸，那圓圓的淚珠就會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季風的心碎了，碎的一片片的，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轟”的一聲，隨之而來的劇烈疼痛令他不由得聲音有些顫抖，手腳有些冰涼，渾身的肌肉也繃得緊緊的。他有太多的話想對緹縈說，有太多的愛想要表達，可是，當他真的面對她含淚的雙眸時，他卻又不知說些什麼，“縈兒，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深情，我真的沒有你想的那樣好，我、、、、、、、”

    緹縈怔忡一下，眼底閃過一道淺光，然而，轉瞬眸子便有些灰敗。她嘴角挑了挑，滿臉苦澀，“季風哥，你也不用多做解釋，好多事情緹縈心知肚明，好吧，既然你不想讓我留在此處，我也不想讓你為難，那我只能听命了，我會盡快離開這里！”

    緹縈說完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又深深的看了季風一眼，轉身緩緩邁開了步子。

    天際最後一抹金色漸漸沉入雲層之中，暮色四合，黃昏從四面八方慢慢聚攏而來，緹縈的心也跟著一點點涼了。

    秋意濃，看不透離人愁。

    偏是心事弄人，越是想走的灑脫，點點滴滴的往事越是洶涌澎湃繚繞回響，揪住心頭肉，讓人疼得無可奈何。

    不能落淚，便只能睜大眼楮看著前面，孤雁離群，一聲聲哀鳴在空中回旋。

    他家中已有妻室，他身有歸宿，心有所屬，他再對自己有情有義又能如何，萬不該讓自己那些痴心妄想再任意滋生，亂了心弦啊！

    再說，自己的身份又怎能配得上他？還是母親說得對，好自為之吧。

    緹縈身形緩緩，一步步走在地上，每一步都踩痛了自己的心，每一刻的思緒都在自己眼前飛轉變幻，她臉上表情時而木訥，時而陰郁，時而悵然，時而羞愧，沁在眼眶中的點點淚光，終是漱漱而落。

    她單薄而孤寂的背影落在季風眼中，刺得他雙眸濕潤，眉頭深鎖，無法釋然。

    明明已經揚起手，嘴唇囁喏出她的名字，最終，卻是只字未言。

    季風呆立在原地片刻，然後看著緹縈的背影漸行漸遠，心中有個聲音在提醒他，追上去，再不追上去一切就走遠了。季風猶疑片刻快步趕上去，“縈兒，你听我說，歸程之事我早已回明聖上，緣由是淳于意年老體衰，不勝邊疆勞苦，所以暫且回朝，你且跟隨父親回到母親身邊，待我得勝回朝之時、、、、、、”

    “你別說了！”緹縈立刻打斷了他的話，昂頭看著前面，像是全然沒有听見他剛才即將說出的承諾，又像是全無所謂。

    有緣自會相聚，無緣就此別過，或以，這樣就是最好的選擇了。緹縈望著天邊，如是想。

    三天後，緹縈和父親，隨京都信使一並啟程，半個月後順利抵達京都，期間听聞傳言無數，都是關于邊疆戰事，全無利好消息。

    緹縈從開始的憂心忡忡到後來的麻木不仁，直至京城，已經全不關心戰事，似乎在邊關的日子與她來說不過夢境一場，醒來，也便醒來，過了，也便過了。

    那個在沙場之上披荊斬棘的男人，那個曾讓自己歡喜也讓自己憂慮的男人也隨著她驚醒的夢慢慢消失了。

    或許，就真的是夢一場吧。

    回來不過幾天，淳于父女隨軍去前線的事兒已經傳遍京都，雖然淳于緹縈未經皇上允許私自前往邊疆有欺君之罪，但當今皇上聖明，念在她心存孝意，又在邊疆救死扶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因此不再追究，隨著這件事一並傳開的還有淳于緹縈女兒家的身份。

    家中有女初長成，藏在深閨人不知，緹縈的身份一暴，各地媒婆便開始慕名而來。

    這一日，緹縈正在堂中忙碌，桃紅風風火火的闖進來，趴在案幾前仰頭看著緹縈，上氣不接下氣，“小、小姐，有喜事啦！”

    緹縈瞄她一眼，不緊不慢的倒了杯水，“什麼喜事？這麼大的人了整天還這麼毛毛躁躁。”

    桃紅拿起水杯咕咚咕咚灌進去，這才嘻嘻笑著說︰“小姐，什麼喜事我先不告訴你，夫人讓你回去一趟，到家你就知道了。”

    從戰場回來後，皇上並未再提讓緹縈入宮的事兒，淳于家巴不得皇上忘記此事，自然也就裝作糊涂。緹縈每天全心打理妙濟堂，倒是從未被中途叫回去過。

    若不是桃紅笑得實在燦爛，緹縈都要擔心是不是家中出事了。

    現下，看桃紅的表情，就算是有事，應該也是喜事，不必擔心。

    “忙著呢，不去。”緹縈見桃紅一雙大眼忽閃得過分，直截了當的挑起眉頭，轉身去抓藥。

    “小姐，夫人可是讓你馬上回去，怎麼能不去呢？！”桃紅犯傻了，不知道自家小姐這是在唱哪一出。

    “最近天氣漸冷，不少人感染風寒，我正忙著準備驅寒藥，沒空回去。”

    “誒？”桃紅咋舌。

    不遠處案台上听著的唐安看一眼桃紅，“夫人叫小姐回去干嘛？”

    “那當然是……”桃紅想到夫人的囑托，硬生生把話吞回去，弱弱的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那你就自己回去，說我沒時間。”緹縈轉身看著桃紅，一字一頓的說。

    桃紅听罷一張小臉瞬間垮下來，“小姐，您就跟奴婢回去吧，這你要是不回去，夫人又要責備奴婢了。”

    緹縈悶頭倒藥，滿臉漫不經心，“你回去就跟我娘說，我想在妙濟堂多留兩年，不用著急將我趕出去。”緹縈這話事出有因，最近媒婆頻頻上門，她連晚上吃飯都不得安生，好像她現在不把自己嫁出去明天就要成了京城貽人口實的老姑娘。

    桃紅一听這話，完全忘了夫人囑咐得什麼天機不天機，顛顛繞到案幾後，挽住緹縈的胳膊，諂笑道︰“小姐，您這次要是不跟我回去可是要後悔了，這次來咱家提親的可是大學士家的公子，文武雙全，德才兼備，而且人長得也是相當精神呢。”

    小丫頭說著眉毛都跳起舞來，那表情簡直要把家里的媒婆都給比下去了。

    “小姐，您相信我，若不是此人當真不錯，夫人也不會讓我來叫你回去不是？”

    緹縈被桃紅纏得不能搗藥，眉心一簇，有些不耐，“你這丫頭，什麼時候這麼放肆了？你回去跟我娘說，我正忙著配藥，沒時間回去，還有那個什麼公子，你也讓他回吧，本姑娘現在還不想嫁……”

    “淳于大夫！”

    緹縈話沒說完，忽然被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阻斷。

    她抬頭，見是個一身錦緞的貴公子跨門進來，笑眉笑眼地看著她，滿身痞氣。

    緹縈打量此人，只覺眼熟，似乎見過，但又想不起是誰，再看他這眼神，迷迷色色，覺得此人並非來看病，當即沉了臉色。

    “敢問這位公子是要抓藥還是要看病？”她語氣清冷地問，滿眼狐疑的看著對方。

    那人壞壞一笑，原本尚算俊朗的五官平添出幾分邪氣，像是市井混混，不免惹人生厭。

    他走到案台前，擼起袖子，“我可是慕了淳于大夫的大名，前來看病的。”

    緹縈不理會這人眼中的戲謔，“真是不巧，緹縈家中有急事，正要回去，師兄，這位公子就麻煩你了。”緹縈歪頭跟唐安吩咐了一聲，扔了藥杵就要走。

    唐安點頭過來，結果那人卻一下收了胳膊，緊盯著緹縈大聲吆喝起來，“淳于緹縈，本小王的病，只有你能治！”

    他這個“本小王”的自稱，讓堂中所有人都是一愣，緹縈停步轉頭看他，仍是想不起此人在哪見過。

    唐安見狀趕緊過來低聲提醒︰“他是陳興，陳琦的兒子。”

    緹縈這才醒悟過來，半年前，她曾以男兒身份教訓過這個仗勢欺人的貴公子。

    那今天……是來找茬的？

    思及此處，緹縈禁不住冷哼，眼神也帶出幾分輕蔑。

    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陳琦因為與葛秋飛官官相護差點葬送了她父親的性命，如今陳興這個當兒子的竟然因為半年前的事兒還耿耿于懷。

    陳興見她冷笑，當下有些惱怒，“小丫頭，你笑什麼？”

    緹縈挑眉，頓了頓才說︰“不知小王爺得了什麼頑疾，非要我治不可？”

    “我……”陳興瞪眼，話到嘴邊卻硬生生抿在唇上吞了回去，“你先別問本小王得了什麼病，總之，這個病就是只有你才能醫治！”

    緹縈輕笑，“你倒是先說出來我听听。”

    “我……”陳興支支吾吾，半晌憋了個大紅臉，卻仍是只有這一個“我”字。

    緹縈真是猜不到他想作甚，又沒心情跟他在這耗著，于是愛莫能助的朝他一攤手，“小王爺，民女真是家中有事，既然你一時間想不起自己的病，那就等想起來的時候再找民女吧。”

    她說完便快步走出案台，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妙濟堂。

    陳興在後面揚著胳膊“誒”了半天也不見緹縈回頭，忍不住想要追出去，結果被唐安抱住了胳膊。

    “小王爺留步，您的病，還是讓在下瞧瞧吧。”唐安笑道。

    “本小王這病，你治不得！”陳興甩開唐安的胳膊快步跟出去。

    然而，等陳興追出去卻只見到緹縈翻身上馬策馬而去的背影，以及……一片飛揚的塵土。

    陳興哭喪著臉嘆口氣喃喃自語道︰“本小王這病名為相思，這世上恐怕除了你淳于緹縈再無人能治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