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觉得肋下一热
作者:令狐瓜子      更新:2016-09-02 19:03      字数:45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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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龙营业所变成了留守处。石青叶知道结果后,立刻跳了起来:“这不明摆着欺负人,把我们当傻子耍弄吗?”

    车前进说:“是改革就会涉及到人,就会有痛苦。”

    石青叶说:“行里的人多呢,凭什么轮到我们先痛苦?路永恒不是答应了给你在支行安排位置吗,他为什么说了不算?这纯粹是卸磨杀驴。”

    车前进说:“营业所都撤了,还能留守多久,横竖不过一年半载就调我们去县城了。”

    石青叶说:“你就是窝囊!你不能硬气一点,跟他们闹腾啊。老娘我不信这个邪,我找他路永恒去。”

    车前进说:“事情已成定局,我们就想开点,正视和接受这个现实吧。”

    石青叶大声嚷嚷:“你接受我不接受,你愿意留在封龙镇你留你的,我带常乐去县城,他的学习已经耽误不起了。”

    说完,赌气出门去了。车前进心里也很难受,可是现实已经是这样了,闹来闹去又能怎么样?晚上,车前进躺在被窝里心痒难耐,挪挪蹭蹭像个蛆似的怎么都睡不着。他想施展身手,在石青叶身上有所作为,她却蜷着身子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车前进腆着脸撩拨石青叶:“这还没到端午节呢,你这就着急包上粽子了?”

    石青叶不理他。车前进轻轻扯动她的被子,把嘴伸到她脸上,喷着鼻息,做出嗅气味样子说:“来,我们把粽子叶剥了,我尝尝香不香?”

    石青叶屁股一拱:“滚一边去。”

    石青叶接了话,车前进心里踏实了。他靠过去隔着被子搂着她说:“我认真反省了一下,我对常乐是不够关心,我想弥补他。”

    石青叶以为他在说车常乐转学的事:“你最好想通了。”

    车前进说:“想通了想通了。”

    说着就撩她的被子,石青叶象征性地做了几个抗拒动作,把他放了进来。车前进拥抱着她丰满光滑的身子说:“我们抓紧时间给常乐要个弟弟吧。”

    石青叶立刻醒悟过来,恼火地说:“要个屁!”

    车前进一使劲儿,抱得更紧了:“不要弟弟,要个妹妹也行。”

    石青叶说:“滚开,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

    说着话,奋力挣开车前进,连推带踹,把他从被窝里驱逐出去。车前进装得可怜巴巴地说:“实话跟你说,我现在都不敢回家了,一回家我娘就唠叨让我们生孩子。”

    石青叶说:“你娘唠叨,让你娘生去。”

    这话说得过分,车前进生气了:“你会不会说话啊?”

    石青叶重新裹了裹被子,不耐烦地说:“别烦了,睡觉!”

    车前进心里的火苗子腾腾腾地往上窜,真想强行扯开被子给她一点教训。他努力克制,终究没有动手。这一夜,车前进失眠了。结婚以后,他提出要孩子。石青叶说常乐还小,等他大一些再要。车前进也没多想。一连两年都没见石青叶的肚子有动静,前进娘等得不耐烦了。车前进跟石青叶商量。她又说家里经济条件差,养不起两个孩子,等经济条件好些了再要。后来村里传出闲话,说车前进生不出孩子,是不是捐肾丧失了生育能力?前进娘盛怒之下逼着车前进要孩子。石青叶依旧说要孩子的时机还不成熟。车前进说你总得要我对得起祖宗,让我留一个后人吧。石青叶说常乐都姓了你的姓,还不算给你们家留后?车前进不高兴,他说我知道你怕我有了亲生孩子会虐待常乐,怕他受委屈。可是这些年我照顾你们母子还不尽心?你也要将心比心,换位思考,我想要个孩子的要求过分吗?石青叶听他说得伤感,怕他起了歪心,就答应了他。可是等到车前进真要付诸行动的时候,她又说身体不行,吃药不能怀孕。就这样今天拖了明天拖一直拖到了现在。前进娘认为石青叶心术不正,婆媳关系搞得很僵。她怨恨这个狠心肠的女人。含着眼泪对车前进说儿啊,你这受苦遭罪的命啊!

    营业所撤了,人却留守,车前进本就不痛快。石青叶又这样待他,就更加情绪低落。一连几天,家里什么事他都不管,整天跑到街上闲混跟人下象棋、玩扑克、下馆子喝酒。石青叶强忍着,忍不住了就说他,他就嘻嘻哈哈打混混儿。石青叶冷笑说:“你这是耍无赖,跟我较劲是不是?你以为这样我就给你生孩子?好,我生,你看我给谁生!”

    车前进怒从心头起,抬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结婚六年,这是车前进第一次打她,石青叶受不了,委屈的眼泪缓缓流下来。车前进打过之后,马上后悔,转身向院外走去。

    车前进来到洪道河边,满河滩的槐树已经长出一串串的花蕾,冒出洁白的嫩苞,眼看着又到了槐花飘香的季节。他踩着河滩上的鹅卵石漫无目的地走着,居然走到了葫芦岭下面。看到吞噬韩桂芬的那口大水井,他才停下来。他走到井边,探身望去,井里只有一堆乱石。他在井沿上坐下,把双腿垂到井壁上晃来晃去。他想起当年和韩桂芬夜晚坐在龙山庄村外蓄水大井约会的情景,耳边响起约会时唱的情歌:

    “心里有眼里有口里没有

    情哥哥你心思猜不透

    红萝卜儿的胳膊白萝卜的腿儿

    花芯芯的脸庞红嘟嘟的嘴儿

    小妹妹和情哥哥一对对儿

    刀压在脖子上也不悔

    情哥哥,情哥哥

    真叫人心牵挂

    撇东撇西唯独你撇不下……”

    车前进仰望着茂密的槐树林。他想,如果当年他和韩桂芬结了婚,她一定不会嫌他买不起房子,他想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孩子,她一定不会逆着他。而且他们的儿女现在已经长大,背着书包上学了。车前进在心里呐喊:“桂芬,你说十八年后来见我,你说话算话吗?我想你了,我真的很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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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前进回到封龙留守处,径直走到车常乐身边,把在河滩上捡到的一块儿彩玉托在掌心里给他看。车常乐大喜,伸手去抢:“快给我。”

    车前进故意逗他,攥紧了不松。车常乐使劲掰他的手,他哈哈一笑,便松了手。车常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兴奋地说:“这是天狗食日,我的十二生肖石终于凑齐了。”

    石青叶说:“玩物丧志,你就是让这些破石头耽误了学习。这学期再考不好,我把你那些破石头都给扔了。”

    车常乐说:“你把我的石头扔了,我就……”

    石青叶一瞪眼,车常乐一缩脖子,笑嘻嘻地说:“我就不叫你妈。”

    石青叶微微一笑,凑过来说:“我看看。”

    车常乐不让她看。石青叶说:“我不扔。”

    车常乐极不情愿地给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生怕她给扔了。石青叶端详了一会儿说:“是很像一只狗,一只狠心咬人的狗!”

    晚上,石青叶的被窝松踏踏的,露着圆润的肩头。车前进视而不见,拉了灯,钻进自己的被窝,背对着她,合眼睡去了。躺了一会儿,听见石青叶小声啜泣。车前进硬起心肠,装作听不见。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肋下一热,一只手悄悄探了过来,在他脊背上轻轻摩挲。不过几下,车前进的心就软了。他叹了一口气,转身撩开被角,柔声说:“欢迎光临,我一定提供令夫人满意的服务!”

    石青叶使劲拧了他胳膊一把,疼得车前进嗷地一声叫,石青叶急忙张口咬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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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来,把洪道河照得波光粼粼,亮亮堂堂。车前进在河边锻炼身体,踢腿、打拳、调息,掬起河水洗了脸,哼唱着小曲儿兴致勃勃地往回走。

    这一天是封龙镇大集,小商小贩们大早起便从四面八方赶来,在街道两旁占地摆摊,陈列商品。车前进路过供销社前面的广场,买了豆浆和油条。回到家时,石青叶已经起床,正在梳洗打扮。他瞅着她凸凹有致的身材,想起昨晚欢娱时的柔情蜜意,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了她。石青叶望着他**的眼神,心里一荡,也起了异样的感觉,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快别起腻了,叫常乐快起床。”

    吃过早饭,送走石青叶和车常乐,车前进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仍然兴致高昂,想找些事情来做。他站在留守处大门口,望着熙熙攘攘的集市。若是往常,老百姓们借赶集的机会来存取款,应该是他们最忙的时候。现在却无所事事,闲得发慌。一些熟人过来跟他打过招呼,去了对面封龙信用社办业务。封龙信用社主任刘鹤梁从大门里走出来,得意洋洋地向他挥手致意,他更觉得不是个滋味,强笑着敷衍了一句,转身回到留守处。

    车前进坐在办公室里,随手翻看起桌上那份《封龙、花盆留守处不良贷款清收保全考核办法》。这份文件是尧县支行几天前刚印发的,核心精神就是下达收贷任务,实行任务跟效益工资挂钩。从现在起只发保底工资,六个月没有进度,只发职务工资。路永恒专门把他和花盆留守处主任陆天明叫到县支行开会。车前进心情不好,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路永恒说了什么他也没往心里去,回来后,更没及时向谢向上和王勇战传达。如今,他觉得有必要把他们叫过来一起学习,商榷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车前进拿起电话,拨打信息台,寻呼谢向上和王勇战的BP机。收到车前进的寻呼信息,谢向上和王勇战先后赶到封龙镇。对县支行的留守安排,他们意见很大。王勇战愤怒地说:“都是储蓄员,为什么把我留下,我不服气!”

    谢向上认为这次怎么也能随业务调到县城。没想到还真没调走。尽管他的内勤主任待遇还保留着。但是希望落空,他也憋了一肚子气:“留守,留守,就这破院子,有什么可守的?他还能长翅膀飞了,长脚跑了?”

    所以,撤所后就再没到过封龙镇,他们用不上班来发泄不满。车前进读完文件,对他们说:“条款很残酷,形势很严峻。如果我们干坐着不清收,当下就挣不到工资,吃不上饭了。”

    王勇战说:“吃不上饭我们到路永恒他们家吃去!”

    谢向上说:“我感觉这是步步为营,给我们下套儿。”

    王勇战说:“先撤并,再留守,紧接着砸饭碗。这不活活往死路上逼我们吗?”

    谢向上说:“泽丰银行的工作数要贷款最难。年年都开展大规模的集中清收攻坚战,一轮儿一轮儿都催收过多少回了。连县政府都组织乡镇政府帮助清收过,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组成过专门的经济法庭,该逮的人逮了,该抓的人抓了,结果不良贷款越清越多。”

    王勇战说:“爱多不多,爱还不还。他让留守就留守,我打算买辆面包车跑出租,他扣他的,我挣我的。”

    谢向上说:“我看行,现在跑出租比上班挣钱。”

    车前进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半途改行,可不容易。”

    王勇战说:“这不让改革给逼的吗?泽丰银行亏损很大程度上是政策原因造成的,却要砸我们的饭碗,这太不公平了。”

    谢向上说:“我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老老实实,该上班上班该干活干活儿,怎么能怨我们呢?”

    车前进一看,这要不阻止,马上会进入新一轮儿的抱怨之中。他严肃地问:“你们说实话,泽丰银行这碗饭今后还想不想继续吃了?”

    谢向上说:“我们在泽丰银行工作这么多年,把青春都抛进去了。当初考泽丰银行,我夜以继日,苦熬俩月,多不容易。谁想丢这饭碗啊。”

    王勇战说:“这工作是我当三年兵换来的。这要把工作丢了,我当兵不白受苦了吗?”

    车前进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团结一致努力搞清收。改革的事情,我们无力抗拒,也无法改变,我们可以决定自己这双手,我们要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们不是孬种。”

    谢向上和王勇战仍然存在很大畏难情绪。谢向上说:“营业所不撤,我们人强马壮都收不上来,现在营业所撤了,就凭我们三人,人家更不给钱了。”

    车前进说:“以前没有收上来,说明我们用心不够,方法不对头,工作不到位。收不收跟我们没关系,贷款损失了是国家的,我们该挣多少还是挣多少。现在不同了,我们不干,就不给工资。”

    谢向上说:“我觉得支行制定的考核办法,太不人道。”

    王勇战说:“我们找路永恒去,他不改办法,我们就给他闹腾。”

    谢向上说:“对,你是树,我是藤,我绕你……”

    王勇战说:“你是灯,我是油,我耗你……”

    谢向上说:“你是饼,我是锅,我烙你……”

    王勇战说:“你是茶,我是水,我泡你……”

    车前进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我们说贷款难收,说贷款户不讲信用。可是,为什么人家冀南分行平安营业所搞得那么好,整个金融系统都学习他们的优秀事迹呢?”

    谢向上和王勇战无言以对。车前进说:“行与不行,我们做着看。如果我们俯下身子踏踏实实做了,真正付出了辛苦还完不成任务,我想县支行也不会眼睁睁看我们饿死!”

    谢向上说:“如果不是我们太悲观,就是你太天真。”

    车前进态度异常坚定:“改革把我们当成羊,我们要把自己变成狼,三匹嗷嗷叫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