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憧憬，带着渴望，带着即将与唐中华相见的喜悦，李亚楠又回到了大学校园。不过这次开学，就像第一次开学一样，李亚楠是由爸爸妈妈陪着到了学校。第一次是护送，这一次是陪送。在李亚楠整理行囊准备返校时，妈妈徐淑侠就要求到学校看看。李亚楠知道妈妈的目的，她不想让妈妈去。她以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可以独立生活了，前几次开学都是自己一人去的等理由劝阻妈妈。可是妈妈的理由是：我要看看唐中华这个小伙子，看他配上配不上我的女儿。李亚楠想到，既然妈妈已经知道了自己与唐中华的关系，将来省不掉要见面的。丑媳妇不怕见公婆，帅女婿还怕见岳母？爸妈这一关肯定要过的，大四开始时就过比大四毕业时再过要好得多，起码许多事可以有时间来处理。这样想的时候，李亚楠就同意了妈妈爸爸陪她一块到学校。

    李亚楠把爸爸妈妈领到她的宿舍，端水倒茶，让他们洗却疲乏，喝出精神。乔丽、宋蓓蕾、韩冰一一见过。她们的“阿姨好！叔叔好！”的亲切叫声，把李亚楠的爸爸妈妈叫得脸上乐开了花。妈妈徐淑侠忙把带来的苹果、香蕉、橘子等水果掏出来分给她们吃。她们都婉言谢绝了。乔丽还陪着李亚楠的爸爸妈妈说些闲话，甚至说些逸闻趣事。这让他们特别高兴，觉得乔丽比自己的亲女儿还亲。

    李亚楠让爸爸妈妈在宿舍里休息一下，她要和乔丽到教务处报到，注册，领书。一离开宿舍，李亚楠就把爸爸妈妈来的用意告诉了乔丽。对于乔丽，李亚楠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有什么事她都向乔丽说。乔丽与她已超越了一般同学关系，两人亲密的如同一个人。但不是现在的同性恋关系。

    乔丽嘻嘻笑着说：“恭喜你，亚楠姐，这是丈母娘相女婿来了。”

    “小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话我！我都不知怎么办了。”李亚楠确实心里沉重，她不知道怎样见面，见面的结局如何。

    “你先跟中华报个信，让他准备一下。最好找一家小饭店，你们四个人在吃饭中观察了解。”

    “好主意。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你也参加吧。”

    “我参加不好，影响叔叔阿姨对中华的深入观察和了解，他们谈话也不方便。”

    “好吧。这两天，你陪我爸妈多说一些好话。”

    “放心吧，亚楠姐，我会像阎王爷上天一样，只言好事，不说坏话。”

    李亚楠找到唐中华。唐中华晒黑了，黝黑的胳膊都起了皮。由此可知他在家里没少干农活。李亚楠心疼不已。唐中华看李亚楠白白的脸蛋，嫩嫩的胳膊，知道李亚楠又在家养优处尊一暑假。他与李亚楠站在一起，就像一个非洲人与一个欧洲人站在一起一样。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瓶桂花香水，送给李亚楠。李亚楠接过香水，嗅了嗅，很香，仿佛八月桂花开。她看着眼里在放着闪电般光芒的唐中华，要不是白天，要不是人多，她会扑到唐中华的怀里，双手搂着唐中华的脖子，让唐中华亲个够，让两个人在假期里积聚的洪水一泻而下，让干柴和烈火互相燃烧。

    冷静下来后，李亚楠把暑假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唐中华，并让唐中华准备一下见她的爸妈。

    唐中华说：“不需要准备，我这样朴素、自然、真实，见叔叔婶婶不更好吗？”

    李亚楠不同意，她给唐中华五十块钱，让他上街买一套新衣服穿。她对唐中华说：“第一印象很重要，要给我爸爸妈妈留下好印象。”

    唐中华看那五十块钱，心里咯噔一下。他很难受。他要接受李亚楠的钱，去武装自己，武装后去见李亚楠的父母，像打仗一样。这钱能要吗？不能要。这要让李亚楠的父母知道，以后还有抬头的日子吗？坚决不能要。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不能没有尊严。想到这，唐中华语气生硬地对李亚楠说：“我不要。”

    李亚楠知道唐中华的心思，劝说道：“我们俩还分这么清吗？我的钱还不跟你的一样吗？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是一条战线，共同抗战。”

    唐中华笑了。他没想到李亚楠现在说话越来越幽默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亚楠，这钱我真的不能要。我从家里带的有钱。为了我们的统一战线，我去武装就是了。”

    晚上，李亚楠和爸爸妈妈，还有唐中华，在学校附近一家饭店共进晚餐。唐中华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下身穿了一件深蓝色涤纶直筒裤。白色衬衫把唐中华黝黑的皮肤衬托得更加黝黑。李亚楠爸爸妈妈像车间质检员一样，在仔细地打量着唐中华，看是不是合格产品；又像玉石鉴赏家，看这块玉成色如何，是否具有收藏价值。两位老人把唐中华看得局促不安。这让他想起自己就像农村集市上的一头牛，待价而贾。李亚楠看出唐中华不自在，急忙介绍：“中华，这是我爸爸。”唐中华点头鞠躬：“叔叔好！”李亚楠指向妈妈说：“这是我妈妈。”唐中华还是点头鞠躬：“婶婶好！”李亚楠的爸爸妈妈应道：“好，好，快坐吧。”

    菜已端上桌。李亚楠让唐中华陪着爸爸喝点酒，自己与妈妈喝饮料。唐中华对李亚楠的爸爸说：“叔叔，我酒量差，不能喝白酒。”爸爸李志强说：“没关系，少喝一点。”李亚楠说：“中华，你就陪我爸喝几杯吧。平时很能喝，这时咋跟胆小鬼一样？”李亚楠的爸爸妈妈听后面面相觑，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女儿经常跟唐中华在一块吃饭，还经常喝酒。自己的女儿已经变得不像个女儿了，已经离自己希望中的温柔矜持贤淑的女儿越来越远了，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唐中华觉得自己在李亚楠爸爸妈妈面前还是不喝酒为好，何况李亚楠的爸爸妈妈总给人一种威严不可侵犯的感觉，自己怎么能放开呢？李亚楠看着爸爸妈妈惊奇的神情，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让爸爸妈妈多想。她又对唐中华说：“你跟我爸随意喝吧。”

    四人吃饭的气氛很沉闷。爸爸妈妈总是打量着唐中华，唐中华总是不敢对视李亚楠爸爸妈妈的眼光。李亚楠有点后悔，应该让乔丽来。如果乔丽参加的话，凭着她的伶牙俐齿，能言善变，肯定能把气氛活跃起来，能让大家在吃饭时轻松愉快。而唐中华平时的幽默风趣也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拘谨和恐慌。李亚楠要让唐中华活跃起来。她用脚踢了一下唐中华，用手在桌下比划了一下。唐中华会意，他端起酒杯，说：“叔叔，婶婶，我敬您们二老一杯。”说完，一仰脖子，酒杯一干二净。李亚楠的爸爸被感染了，说：“好，我也喝起。”李亚楠的妈妈看着唐中华喝酒的样子，感觉太粗鲁，她只呷了一口饮料。唐中华又敬了李亚楠爸爸两杯酒。二人一来一往，几杯酒下肚，唐中华感觉轻松了很多，胆量似乎也大了起来。都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越喝越放松。果真如此。此时，李亚楠的爸爸精神了很多，唐中华也自在了很多，双方可以进入对话状态。

    爸爸李志强感觉唐中华身上虽有农村人的气息，但也有男子汉的气质和城里人缺少的豪气。他觉得唐中华如果有扶持的话也许能够成就一番事业。但仅靠写文章是不行的。年青人有几个靠文章顶天立地呢？文学之路是苦路，写一辈子不一定写出什么名堂。想到这，他对唐中华说：“听说你文章写得不错，还是你们学校的一支笔。”

    “叔叔过奖了。我只是在报刊上发一些生活感受而已。”

    “文学之路是一条艰难的路啊，不能以此为主业。”

    “叔叔说得对。我们毕业是当教师的，从事教育与文学创作不矛盾。当然，首先是把教师当好。”

    二人正叙得热火，妈妈徐淑侠插话道：“你姊妹几个？你爸妈怎样？”

    “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姐姐已经出嫁。父亲身体不好，农活主要是母亲和姐姐干。”

    “你爸爸的身体怎么不好？”

    “心脏病，年青时干活累的。”

    “哦。现在农村都盖瓦房了，你家盖了几间？”

    “由于我父亲身体不好，还要吃药，家里人又供我上学，所以我们家还住着泥土房。”

    “嗯，农村出个大学生不容易，有点钱都供养孩子读书了。”

    “所以，将来我要好好报答我的父母和姐姐。”

    李亚楠看到爸爸妈妈与唐中华的谈话很随和，心里不觉高兴起来。她认为爸爸妈妈对唐中华的第一印象应该是及格的。而此时徐淑侠觉得唐中华的家境太穷，负担太重。唐中华虽然已读了三年的大学，但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土气。如果将来亚楠与他生活在一起，亚楠肯定要吃苦受累一辈子。亚楠涉世不深，想法单纯，作为父母，有责任和义务为孩子的一辈子幸福把好关守好门。

    徐淑侠要李亚楠出去一会，她要和李志强一起，与唐中华单聊一会。李亚楠想到，也许妈妈认可了唐中华，要和唐中华单独交代一些事，这是好的开端。他很高兴。她很爽快地离开了。

    徐淑侠虽然觉得唐中华五官端正，身材魁梧，可能还有点才气，这是吸引女孩子的地方，但婚姻是有社会性的，不是两个未毕业的大学生想象得那么简单。她决定阻止唐中华与亚楠的交往。她对唐中华说：“唐中华，你很优秀，从农村里考出来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但你要想想，我们就亚楠一个女儿，她从小到现在没吃过苦。我不希望她将来吃苦受累一辈子。”

    “婶婶，叔叔，我可以向您们保证，将来我会让亚楠过上幸福的生活，不会让她吃苦受累的。”

    徐淑侠看着阵脚已乱的唐中华继续说：“用什么保证呢？你让亚楠跟你一辈子到农村去教书？”

    唐中华目瞪口呆，像被人打了软肋一样，无力应对。

    徐淑侠看着低头不语的唐中华说：“年青人都爱幻想，这可以理解，但幻想不可当饭吃。”

    为了缓和气氛，李志强说：“你阿姨的意思是，你们大学还没毕业，精力应该放在学习上。现在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

    唐中华抬起迷茫的眼睛问：“叔叔，婶婶，您们希望我怎样做？”

    “我们希望你与亚楠断绝关系，一心扑在学习上。学校规定不准谈恋爱，这你应该知道的，不要因为这事受处分，毁了亚楠和你自己。”徐淑侠郑重地说。

    唐中华知道，李亚楠的妈妈看不起自己，看不起农村人。自己寒窗十年，辛辛苦苦吃了皇粮，朝思暮想变为城里人，甚至想成为大都市里的人，可是，森严的城乡壁垒即使可以跨越，而城乡人的观念又怎么能够融合呢？自己与亚楠似乎没障碍，但与她的妈妈有障碍，与她的爸爸有障碍，与她的家庭有障碍，与她生长的环境有障碍。这个障碍什么时候能够跨越，或者什么时候能够铲除呢?但是不能因为障碍的存在一味地卑躬屈膝。农村人也要活出尊严出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城里人的祖宗八代还不是农村人？可是，想想李亚楠的妈妈爸爸提出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说是为了亚楠和自己。所以，唐中华不好发作，只好说：“您们二老说得对，为了亚楠和我的前途，我们断绝来往。”

    徐淑侠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李志强没有笑，他很平静，他觉得唐中华很有骨气，将来有出人头地的可能。但这个宝不能押，沉重的家庭负担有可能把唐中华压得一事无成。唐中华低着头，眼睛模糊，似有泪水要出，但他控制着自己，决不给他们留出脆弱的表现。

    看到李亚楠进来，徐淑侠、李志强忙招呼唐中华吃菜，以掩饰刚才谈话的不和谐。李志强还端起酒杯去敬唐中华。为了不让李亚楠看出异样，唐中华尽量保持常态，与李志强又喝了几杯酒。

    李亚楠发觉爸妈很高兴，而唐中华却很消沉，她不知道他们刚才谈了什么。唐中华简单地吃了几口饭，说：“叔叔，婶婶，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亚楠，你好好照顾叔叔婶婶，我先走了。”唐中华不敢多看李亚楠，起身离开了饭店。

    望着唐中华离去的背影，徐淑侠和李志强都笑着说：“这孩子不错。”李亚楠听了爸妈的赞赏很高兴，她认为唐中华已通过了爸妈这一关，等爸妈走了以后，她要找唐中华好好庆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