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内患
作者:濮颖      更新:2016-03-22 21:59      字数:2844
    徐英跪在金丝绒线织就地大蒲团上,双眼紧闭,两手合十,嘴里叽叽咕咕轻声念叨着;“大慈大悲地观世音菩萨,请您广施佛法,救救梅家大少爷,只要他能活,我徐英愿为他折寿十年……”

    “太太,太太……”门外丫头地叫声打扰了正在礼佛的徐英。

    徐英像是没有听到,不慌不忙地磕完头,这才缓缓起身。

    “什么事?这么急火火的?”徐英问立在门前的丫头。

    “小少爷刚刚又发烧了!”丫头指着东厢的方向,鼻尖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敢大声。

    “什么?”徐英怀疑自己听错了话;“你再大声说一遍!”

    “小少爷,又发烧了!”丫头提高了嗓门,声音里带着哭腔。

    徐英一下在跌坐在大圈椅里,她将头埋在膝盖之中;“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凡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这是天意,天意……”

    “太太……太太……”丫头看着抖抖索索,嘴里念念有词的徐英,吓得大声叫道。

    “叫什么?”徐英抬起头来,恢复了平静。“你盯着东厢的动静,放出风去,就说我惹了风寒,已经早早睡下,你们没敢惊动。”

    “明白了。”丫头低头应了。东厢房中,沈雪琴觉得这天真的要塌了,这边是濒临绝境的儿子,那边是即将撒手的丈夫。此时的沈雪琴不再有眼泪,她只是久久地跪在堂屋里的小佛像面前,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旁边的丫头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卧房中,是郭树言,莺莺与仇大力。郭树言冷静地给呦儿注射,莺莺莺亲自给呦儿敷凉毛巾。大力站在一边反而手无足策,在床边踱来踱去。

    “仇管家,老爷那边如何?”莺莺问道。

    “吃了江郎中的汤药,针了灸,已经好多了,静养。”仇大力回答。

    “你去关照徐伯,倘使老爷问起小少爷病情,只说平安,千万不可再让老爷受刺激了。”莺莺叹了口气。

    仇大力从卧房出来经过堂屋,看见跪在佛龛前的沈雪琴,想说什么又止住,匆忙往明月轩走去。

    “郭大夫,孩子可要紧?”莺莺问郭树言,满脸忧虑。

    “用这百草枯也是以毒攻毒,此法虽险却有几分胜算,倘若不用,命将不保。好在这孩子先天好,小身子骨硬朗,相信他挺得住,过会烧会退去,我一定尽力。”郭树言冷静道。

    “郭大夫费心了。”

    约莫半个时辰,小少爷的热退了下来。眼珠开始在紧闭的眼帘下滑动。

    “呦儿!郭大夫!你看!”一直观察着小少爷的莺莺欣喜地叫了起来。

    郭树言看了一眼小少爷,随即撩起他的衣服,又将耳朵贴近孩子的胸膛,笑了起来。

    看见郭树言这一笑,莺莺似乎看到云破月出。她赶紧起身,对着屋外叫道:“姐姐!姐姐!”

    沈雪琴听到这欣喜的叫声,霍地站起身来,跌撞着往内屋跑去,边跑边叫:“呦儿!我的呦儿!”

    “大少奶奶,小少爷终于脱离了危险。”

    “谢谢……呦儿……”沈雪琴跑到床边,一把抱起孩子,将自己的脸贴在孩子的脸上,眼泪像断线的珍珠。

    莺莺长长地舒了口气,突然间一个趔趄。

    “二少奶奶……”秋蝉与郭树言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不要紧,我息息就好。”莺莺抚了抚头,“谢谢你,郭大夫。秋蝉,扶我回屋休息。”,转身又交代春桃,小少爷病体初愈,大少奶奶心力交瘁,一定要好生伺候。

    回到屋里,秋蝉急急地给莺莺上了一道红枣枸杞汤。莺莺一口气喝了半盏,便躺到卧榻上“秋蝉,我腿酸,帮我捏捏。”

    “哎。”秋蝉答应着,从门外拿了一只小马扎,坐到了莺莺的面前,仔细地给莺莺捏腿。

    “小姐,有句话一直憋在我心里,不说出来如鱼梗在喉。”秋蝉一脸不悦。

    “哎呀,是谁欺负我们秋蝉姑娘了?让我家姑娘如此不快?”莺莺微微闭着眼睛。

    “没有人欺负我,再说了,我就是一个下人,被人欺负也正常,哪里还敢不高兴?”秋蝉嘟起嘴巴。

    “这话不对,下人也是人。是人就得讲道理,谁欺负也不行。”莺莺睁开眼睛。

    “那小姐的意思是不能白白受人欺负了?”秋蝉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那是自然。”莺莺打了个呵欠。

    “被人欺负就要反抗?”秋蝉一句接着一句。

    “当然,不能不明不白任人欺凌。”莺莺肯定道。

    “好!”秋蝉站起身,“那我斗胆问问小姐,为什么有人欺负你,你却忍着?”

    莺莺听了心中一惊,她笑了一笑;“傻丫头,没人欺负我。坐下,我的腿还酸着。”

    “小姐,人家不是欺负你,是害你!那日大管家送来浸泡过百草枯的红参,害得你差点胎死腹中。昨天大管家又在情急之下说出太太的屋里有百草枯,小姐你如此冰雪聪明之人难道一点都没有觉察这里面的端倪?”秋蝉的脸因为激动,红红的,像两团升腾的火球。

    莺莺沉默片刻,坐起身来。“秋蝉,我何尝不觉察?如何不知道?可是你也看到梅家现在的情形是内忧外患,再也经不起一丝风浪,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添乱了,眼下要做到的是稳住阵脚,顾全大局。”

    “可是我不明白,这样岂不是委屈了小姐你?”秋蝉依旧抱不平。

    “这点委屈算什么?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不容易,各有各的委屈。”莺莺喝了一口汤茶,眼睛看着窗外。

    “太太有什么委屈?那么多人伺候着,吃香的喝辣的,穿的是绫罗绸缎,还坏心眼。我就担心她还要害小姐。”

    “好了,我心中自有主张,这会我也困了。”莺莺打断秋蝉的话,秋蝉听了只得去铺床叠被。

    那边小少爷脱离了险境,阖府上下都松了口气。徐英听到消息后,立即抚了抚胸口;“阿弥陀佛!菩萨开恩!”,她知道这百草枯若是救不了小少爷的命,二少奶奶凌莹莹一定不会就此饶过她。自从那日在祠堂被凌莺莺撞破她与大少爷的奸情后,徐英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她总觉得身边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迟早一天会盯死她。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冷噤。

    仇大力看到呦儿脱险,心中的高兴不必多说。待一切安排妥当回到自己的屋里后,仇大力的耳边又响起徐英的话来,他陷进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徐英知道的太多了!这个把柄若是在她的手中,自己将永远受她的摆布,先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怎么办?仇大力紧皱眉头,不,这梅家终将是自己的,梅家所有人,梅老爷,梅若岩,梅若枫,还有梅若梓,徐英,甚至凌莺莺都是自己的畔脚石。眼下梅老爷已然是风烛残年,再也不复当年之勇。大少爷病入膏肓,对自己根本形不成威胁,二少爷梅若枫就是一个花花公子,成天不着家,成不了大器。梅若梓尚未成年,梅晓倩是个女孩,至今还下落不明,徐英简单好糊弄,倒是这个梅家二少奶奶,到现在摸不清她的究底,看起来不好对付,仇大力陷入从未有过的慌乱之中……

    快到子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原来是梅家二少踏着夜色归来。

    “二少爷,您回来了!”徐伯看到梅若枫,老眼里闪着泪光。

    “徐伯,我父亲怎样?住在哪里?”梅若枫焦急地问道。

    “老爷的旧疾愈发严重,服了药后好了一些。眼下住在明月轩。”徐伯擦了擦眼角。

    “我这就去看看。”梅若枫不顾一路风尘,欲向明月轩方向去。

    “老爷白天哮喘不成入眠,亥时刚睡,二少爷千万不可打扰啊!”徐伯拦住梅若枫。

    “那我就在窗外看一眼。”梅若枫说道。

    “好,我陪你去。夜深人静,脚步轻点,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徐伯提醒梅若枫。梅若枫点点头。

    进了明月轩的院门,往东便是梅老爷的卧房。轩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梅老爷卧房的门虚掩着,泻出一片昏黄的灯光。徐伯在前面,梅若枫紧跟在后,徐伯到了门前站定,向梅若枫招招手,示意他就在门外看一下父亲,到明日清晨再续父子亲情。

    一张雕花的大床上,躺着沉睡的梅鹤龄。面色晦暗,呼吸声一阵高过一阵,沉闷中带着嘶哑。梅若枫的心里一阵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