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過了“小雪”，午後的陽光卻依舊暖融，天空高而深遠，不算無暇，也還潔淨。督軍府的後花園里楓紅松翠，儼然一片春色。

    “小姐，你慢點，慢點……”從水榭那邊傳來一個丫頭急促的叫喊聲，緊接著，蔣家大小姐蔣玲騎著一輛自行車歪歪斜斜地從花園的甬道里竄了出來。她只穿一件煙色繡花的單襖，剛剛燙過的劉海被微風吹散，露出光潔的額頭，銀杏一樣的臉上紅撲撲的，像兩朵盛開的海棠。丫頭佩蘭緊緊地跟在她的後面，邊跑邊叫。

    蔣玲騎的這輛自行車是英國生產的”海克力斯”，雙杠的車架，實心的車胎，這是父親蔣千年不久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啊呀！佩蘭，我不敢停下來了！”蔣玲邊騎邊叫嚷著，又驚又怕。

    “你慢一點，我趕到你的前面扶著你下來！”佩蘭說話間就趕到了自行車的前面。

    “快點快點！快扶穩我的車籠頭！不能讓我摔下來！”蔣玲既緊張又興奮，不覺中又踩了幾腳踏板，自行車加快速度向前駛去。佩蘭一驚，快速閃到旁邊，蔣玲的車籠頭瞬間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歪倒，幸好倒在了一叢芭蕉的邊上。

    沒等蔣玲自己站起來，佩蘭已經氣喘吁吁地趕到；“小姐……叫您慢點……”蔣玲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佩蘭，咯咯咯地笑起來；“怕什麼呀？來幫我扶起來，繼續。”

    佩蘭有點吃力地扶起自行車，蔣玲又騎了上去，這一次改成佩蘭走在她的前面，倒退著走。就在主僕兩個嘻哈笑鬧的時候，蔣千年的另外兩個兒子將均和蔣允也乘著午後天晴來後花園走走。

    剛進院門，他們就听到蔣玲的笑聲。將允抬眼看了一下，對蔣均說；“咱家的大小姐正在學騎車。”

    “騎車？”蔣均饒有興趣地順著將允的目光看去。“好漂亮的自行車，什麼時候買的？我怎麼不知道？”

    “憑什麼讓你知道？”蔣允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听說上月她過生日，老爺子送的。”

    “快過去看看。”蔣允拉著將均的胳膊，突兀地來到蔣玲的面前。

    “嗨！過完癮讓我們也來試一下？”蔣允抱著胳膊站在蔣玲的面前。蔣玲一楞，一個急剎，又差點摔倒，幸得她機靈，一腳踏在地上。

    “你干嘛？”蔣玲有點氣惱，瞪起眼楮。

    “不就是想跟你借車騎一下嗎？”蔣允將手搭在自行車的籠頭上，輕描淡寫。

    “你有沒有禮貌？一聲招呼也不打！直楞楞地跑到我的面前來，你想嚇死我？”蔣玲氣惱地說。

    “哎呀！我們蔣家大小姐原來是嚇大的呀？”蔣允故作驚訝。蔣均朝蔣勻看了一眼，不作聲。

    “嚇大了又怎麼樣？讓開！”蔣玲耍起小姐的脾氣，柳眉倒豎，粉面生威。

    “別呀！好歹你也是大家閨秀，讀過幾年洋書，要溫厚賢良，不能像市井女人……”蔣允的手在“海克力斯”　亮的車把上摩挲著，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讓開！你听不懂我的話？”蔣玲惱怒了。

    “我說蔣大小姐，現在脾氣見長啊！”蔣允盯著蔣玲的眼楮，不急不慢地說道。

    “三弟！”蔣均叫了一聲，蔣允沒應。

    “讓開！讓開！讓開！”蔣玲惱羞成怒，猛地踩了一腳自行車，蔣允一個趔趄。

    “你……沒教養！”差點被撞到的蔣允被激怒了，他指著蔣玲的後背大聲叫。

    “你說誰？”蔣玲停下自行車，兩手一丟，海克力斯啪地一聲摔倒在地上。她看了一眼倒地的自行車，臉色更紅，卻沒有去扶車，而是一步步地走進蔣允。

    “你說誰沒教養？你說呀？誰沒教養？”蔣玲步步緊逼，咄咄逼人。

    蔣允低下頭，裝作無辜。一旁的蔣均走過來。

    “小妹，三弟，都是自家兄妹，開個玩笑，何必當真？”

    “兄妹？”蔣玲揚起臉，蛾眉倒蹙，一雙杏眼在將均與蔣允的臉上來回掃視，嘴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頓了頓，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冰冷清晰︰“誰跟你們是兄妹？我只有蔣英一個哥哥。”

    “你……”蔣均兄弟立即變了臉色。

    “我沒教養？我只知道好狗不擋道。”蔣玲用腳踢了踢地上的一粒石子，慢悠悠道。

    “蔣玲！你欺人太甚！”蔣允指著蔣玲的鼻子，滿臉羞紅。

    “三弟，我們走。”蔣均叫住將勻。

    “不！二哥！她這是欺人！欺人！”蔣允不服。

    “欺人？哈，我今兒就欺你了，怎麼樣？你告狀去啊！”蔣玲囂張起來︰“你，還有你，”她指了指面前的兩個男人，“就跟你們的母親一樣，生下來就是被人欺負的命！”說完，低頭一笑。佩蘭扶起自行車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望著她，她看了佩蘭一眼；“這英國貨就送給你了，明天你學著騎。”說完夸張地一扭身，往回走去。

    “你站住！”蔣允伸手準備抓住她，被蔣均一把攔住。看著蔣玲遠去的身影，蔣勻的臉上幾乎失去顏色；“二哥！你為什麼要攔著我？我們被她奚落倒也罷了，我們的母親……”說到母親，蔣勻的眼楮紅了。

    “三弟！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小不忍則亂大謀，快了，要不了多久，你我，便是她的親兄弟了。”蔣均一臉平靜。

    這個晚上，蔣千年的會客室里只有他與蔣英父子二人。

    “父親，據我的人查證，金陵市長袁玉林與日本人川島私下有很多生意上的往來。”蔣英神色凝重。

    “自古官商勾結，袁玉林利用手里的職權謀一己私利，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情，不要在這件事情上多做文章。”蔣千年不置可否。

    “可是，他與川島做的是煙土生意！是鴉片！”蔣英有點激動。

    “煙土？鴉片？”蔣千年一個激靈。

    “是啊！”蔣英一掌拍在桌上。

    “你的調查屬實？”蔣千年警覺起來。

    “應該不會出差錯。這幾天正在派人暗中查證，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蔣英自信滿滿。

    “白洋時期，各地軍閥為了維持割據地位，不斷地養兵，擴軍。養兵擴軍需要巨額的軍費，這使得各地軍閥的轄區內的財政入不敷出。軍閥便想方設法從鴉片中謀取暴利，強迫農民種植鴉片，貴軍湘軍川軍因鴉片之爭大動干戈，老百姓受盡其苦，實為巨害。現在的中央政府正在大舉禁煙，袁玉林作為新政府官員，金陵市的市長，竟然敢做這樣的交易？而且還是跟日本人？”蔣千年皺緊眉頭。“事關重大，你一定要查實。”

    “明白！”蔣英鄭重地點了點頭。

    “你過來。”蔣千年喚過蔣英，在蔣英的耳邊低語。門外，閃過一個黑影。

    蔣夫人正在各處查點年下的物件，梅曉倩的失蹤一直折磨著這位尊貴的夫人，短短的時間里，她便瘦了一圈。這天，她要去廚房看看下人田嫂為她熬制的牛肉醬。蔣夫人冬天里喜歡喝大米粥，而且只用牛肉醬佐之，牛肉醬是用新鮮的牛腩肉與杏鮑菇一同切碎，加花生米，芝麻，淋入姜汁蔥末，用剛剛壓榨出窖的香油與早已發酵好的黃豆醬一起熬煮而成。蔣夫人平時從來不進廚房，唯有閑情的時候去看田嫂熬醬。田嫂熬的牛肉醬味道鮮美，色香俱全，這麼多年來只為蔣夫人一個人精心熬制，蔣府上也只有蔣夫人一個人獨享這美味之物。這天蔣夫人剛走進廚房，便聞到一股濃烈的辣椒的氣味，不禁微微皺起眉頭。蔣夫人患有多年的喉疾，不能吃辣，田嫂為她熬的牛肉醬里從來就不放辣椒。

    “太太，您來了？”正在灶台上切著牛肉的田嫂看見蔣夫人進來，連忙停下手中的活計。蔣夫人略一點頭，便打點起來，她果然看見熬制牛肉醬的材料中多了一盤切碎的辣椒。

    “哦，夫人，這個是三少爺吩咐給姨太太熬制的牛肉醬。”田嫂趕緊解釋道。

    “三少爺？給姨太太熬的？”蔣夫人冷笑了一聲；“她什麼時候也要吃牛肉醬了？”

    田嫂不敢吭聲，緊跟在蔣夫人的後面。蔣夫人轉了一圈；“你仔細熬好醬，千萬不要搞錯了。”

    “不會的，夫人。”田嫂小心地回答。

    “但願。”蔣夫人說著走出廚房，一臉的不快，她抬頭看了看天，天色有點陰暗下來，下人李正恰巧來廚房；“太太，您看，天色不太好了。”“哼，是要變天了。”蔣夫人拉下臉。

    蔣均與蔣勻正在書房，“你明天去射縣找葛鵬飛，我去龍井找李靖宇，分頭行動。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蔣均對蔣勻說道。

    蔣勻重重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