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大丧
作者:濮颖      更新:2015-12-25 19:30      字数:2557
    落花(16)

    这一天的夜特别的黑,天空中的一轮弯月把冷光投进梅家偌大的天井里。西北风卷着落叶盘旋,发出饿狼一样的嚎叫。各方宾朋也早早散去,所谓“客走主安”,梅家大小结束了数日的忙碌,都拖着疲惫的身子各自回屋。床榻上,梅鹤龄也昏昏然,迷蒙中,他看见信子从门外走进来。青布的和服,光滑的娥卷,低顺的眉眼,手持一只镶嵌着七彩梅花的银水壶。信子走到他的面前,将几上一杯早就凉透的茶水倒在南窗下紫铜痰盂中,边缓缓向杯中蓄水。

    “老爷,茶凉了,让我来换一杯”。梅老爷伸出手想去抓住信子,信子却不见了踪影。 “老爷,我走了,记住,如果下辈子有个女人对你说,茶凉了,让我来换一杯,这个女人就是信子”

    “信子……”梅鹤龄从混沌中惊醒,墙上的自鸣钟响了起来。在这寂寥的冬夜撞得人心慌。

    “老爷!老爷!大太太不行了!”

    梅老爷一个激灵,他颤巍巍地从床榻上坐起来,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徐伯从门外进来,慌里慌张,“老爷,快!大太太不行了。”

    “扶我起来。”

    徐伯扶起梅鹤龄,从酸枝木的衣帽架上拿下一顶貂皮的帽子给老爷戴上。一路直奔大太太霍氏的房中。

    梅霍氏住在梅苑的东北角上的景阳楼,进门一个小巧的院落,一条青砖的甬道将院落一分为二。左右各植一株石榴。榴树下各安一只青花的大缸,缸里种着白莲。冬日莲叶早已枯萎,只有几条青鱼游弋其中,阶下不过一些寻常花草。

    霍氏的屋子里的灯全都亮着,明晃晃的。梅鹤龄进来的时候,霍氏已经昏迷不醒。梅鹤龄一脚塔上床榻板,坐在霍氏的床头。霍氏紧闭着双眼,脸色如途腊一般。梅鹤龄叫着“夫人”霍氏哪里还能听见?梅鹤龄的眼睛湿了,他抓起妻子枯瘦的手,俯身将嘴贴在霍氏的耳边:“福芝”,梅氏的紧闭的嘴巴动了动,深陷的眼窝里流下一行老泪。突然间,霍氏的呼吸重了起来,喉间像有一块痰,呼噜噜地滑动,跟随着梅氏多年的黄妈扑通一声跪倒在梅氏的面前“太太……太太……”

    “黄妈,太太这是要……”梅鹤龄问道。

    黄妈点头:“老爷,乘着太太还没过去,赶紧给太太穿寿衣吧!”

    梅鹤龄看了一眼霍氏,挥挥手,仆人们都各自行动起来。

    “通知各房,立刻来府上”停了停,他通知徐伯;“请麻三爷!“

    麻三爷是个鳏夫,在宁州城从事丧礼的行当。宁州做这个行当的人很多,数麻三爷做的最好,他心细胆大手脚灵活,又识文断字,什么乡风民俗说得有根有据,而且滴水不漏,

    不一刻麻三爷赶到,大家乘着霍氏还手温脚软,赶紧给她穿上衣服。那边梅家大小均已赶到,梅老爷此刻好像还了魂,他振作其精神,将一干子女叫到西屋议事。

    三更天上,霍氏安详离世。梅鹤龄背过脸去,一任眼泪流淌。灵堂设在景阳楼的正厅,隶书挽联“乐善好施,弥陀自性,念念不离。临终昭明,接印含笑,永住莲京”。出自二少爷梅若枫之手。出乎意料的是,梅老爷交代霍氏的丧事期间一切事宜交由二少奶奶凌莺莺打理。

    霍氏离世,心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徐英。当年她嫁到梅府就是为了给病重的霍氏冲喜,只指望霍氏一死,她便是正室。如今霍氏终于死了,这个正室整整迟到了十五年。

    “二少奶奶”,徐英驱步来莺莺的面前“恭喜你呀!”

    “姨娘,太太刚刚过世,不知道这喜从何来?莺莺微微欠身,算是行礼。

    徐英脸色僵了一下;“这喜嘛,是梅家二少奶奶管家了。”

    “姨娘,这话可千万说不得。太太走的匆忙,一切始料未及,老爷伤心无主,我只不过协理此事,哪里有管家之说?”

    “哈哈,我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也识得几个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女流之辈来操办家中大事。”徐英笑声刺耳。

    “姨娘此言差已。古往今来,女人做大事的不在其数,何况我做的本是家中事。姨娘一定也曾唱过樊梨花征西,穆桂英挂帅,花木兰从军,梁红玉抗金,这些女子的故事姨娘难道就不记得了吗?”凌莺莺反唇相讥。

    “唱戏怎么了?唱戏的也是人!”徐英愤懑不平。

    “姨娘,莺莺无心伤人,只是这么一说。姨娘所言极是,人与人之间本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姨娘,我们都是女人,女人也是人,千万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

    徐英听到此处,无言以对。

    此刻的凌莺莺换上一身素洁的孝服,全无了平日里的妩媚娇妍,但见她端庄平和,一脸静气,镇定自若,她吩咐女佣人下隔扇,挂孝幔,供檀香,男佣人则搭孝棚,设香炉,备燃碳。厨房焼热水,做吃食,买果蔬。又命人去从缘寺请高僧前来府中超度。

    长子梅若岩头裹白布,腰缠麻绳,亲自向本城亲友报丧,二爷梅若枫负责一切迎来送往,三子梅若梓在灵柩前烧千层纸并还礼。徐伯不安排任何事务,只一心照顾梅老爷。江雪琴母弱子幼,就在自己府上戴孝,不必守灵,待到出殡之日再来行礼。吊唁宾朋的礼单一并交由仇大力登记。

    第二天的晌午时分,川岛来到了梅府。川岛来到灵前,看到凌莺莺,惊为天人。他竟忘记了鞠躬行礼,直到三少爷跪下才回过神来。礼毕,莺莺对川岛微微鞠躬;

    “请川岛先生到前厅喝茶。”

    “敢问这位?”川岛鞠躬还礼

    “凌莺莺,夫君梅若枫。”莺莺看了一眼灵门外送往的丈夫。

    “久闻梅家二奶奶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秀外慧中,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川岛先生过奖,请先生前厅喝茶。家母过世,家翁悲痛,不能亲自接待先生,还望先生海涵。”莺莺婉转说道。

    “我与梅兄同窗数载,兄弟情深。闻得梅夫人,哦是嫂夫人过世我也很难受,望你转告梅兄,节哀顺变。”

    川岛告辞,走出大门时不觉回头又看了莺莺一眼。

    霍氏出殡后按梅家的祖规牌位安放在家梅家的家庙。这一日是梅霍氏安置牌位的日子。

    梅家的家庙不大,倒也精致齐全。庙中植有修竹千杆,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家庙的西北角便是梅家摆放先妣灵位的地方,相当于梅府的小祠堂。按照梅家的规矩长子放牌位,所有家眷进小祠堂祭拜。就在徐英一身素服准备跨进祠堂的时候,徐伯把她拦下。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徐英不解。徐伯不答话。

    “你有没有搞错?这不是梅家祠堂,女人是可以进去的。”徐英指着殿门。

    徐英看着其他女眷都进了门内,立即推开徐伯,要往里闯。

    徐伯还是拦下了她。

    “你……”徐英恼了。

    “二太太,您不能进。”

    “我为什么不能进?为什么?徐英气急败坏。

    徐伯不做声,只做坚持

    就在徐英想再次推开徐伯的时候,身后传来梅老爷低沉苍老冰冷的声音;“你不能进家庙,活着不能,死了也不能。”

    徐英惊诧转地过身。看到了梅老爷拄着拐杖立在风中,沧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浑浊的眼睛看着远方的天空。

    徐英一下子呆住了,她随着梅老爷的目光也也望了望远处的天空。突然傻傻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寒风里伴着那么一丝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