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更新:2016-04-25 22:42      字数:3152
    陈虹的反对是在安德平意料之中的。本来嘛,私买土地建房子,本身就有风险;如果合同上再只有赵安东的名字,万一赵安东将来不认帐怎么办?这风险太大了。风险太大的事她是不愿意做的,她宁愿不买地了。

    不买地,安德平当然不会同意,不买地拿什么挣钱呀?就好像一个浅水滩,明明里面有条大鱼,却偏偏没有工具逮,那还不把人急死呀。房子就是工具。所以呀,地一定得买,房子也一定得建,那可都是钱呀。陈虹的担心是符合常理的,这一点安德平承认,但他一点也不担心。安德平不担心,是基于他对赵安东的了解。赵安东不是那样的人,绝不是。拾金不昧的人,很多;捡一万元还不昧,天下少有。赵安东就是这天下少有之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陈虹却不这样想。人都是会变的,那时他拾金不昧,现在就一定还拾金不昧?再说,房子如果建起来,那可远不止一万元。他能抵挡一万元的**,但未必能抵挡住一百万元的**,万一他赵安东动了贪念呢。为了避免将来扯皮,还是让赵安东写个东西,把情况说明。陈虹觉得只能如此了。安德平点着陈虹的头说,还是老婆考虑得周到,不过,这事得你说,我是男人,说这种话不合适。

    地很快买下来了。过程还算顺利,价钱也和预想的差不多。除了和那农民签了合同,又请了农民的几个邻居写了份证明,证明这桩买卖的真实存在。当然,他们也不白写证明,辛苦费是要给的。让安德平略感不痛快的是,居然还要向那农民所在的村里(实际上是几个村干部)交钱。只有向村里交了钱,村里才默许这桩买卖,否则,村里就会出面干涉。让安德平更不快的是,村干部们说得很明白,如果上面有人查起来,不能说他们知道;即使你说了,他们也不认帐。反正没有证据。安德平虽然不痛快,但听说别人买地也都是如此,还是交了钱。合同上签的赵安东的名字,单看合同,没有人知道那是安德平买的地。

    那天晚上,安德平让陈虹炒了几个菜,邀赵安东到家里小酌,态度诚恳而热情。几个菜,但全都清清爽爽的,让人食欲大增。一瓶酒,口子窖,老式的玻璃瓶包装,上面落了一层灰,瓶中的酒泛着一层淡淡的黄色,一看就知道是存放了很多年的老酒。安德平拿起酒瓶,晃了晃,准备开酒。赵安东拦住,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说,这是我写的证明,关于买地的事,你看看行不行,行的话我签个字,不行我重写。

    安德平随手把酒瓶递给赵安东,示意赵安东开酒,自己接过那张纸认真看。陈虹也忙凑过去看。洁白的纸,打印的字,清清楚楚。意思也清楚:赵安东与某村某人签的买地合同,地是替安德平买的,钱是由安德平出的,与赵安东没有任何关系。下面的落款还空着。

    安德平的嘴角划过一丝笑,转瞬即逝。陈虹也笑了,笑得很开心,很妩媚。陈虹说,还是安东兄弟考虑得周到,就这样签个名就行了。我去给你拿笔。陈虹说着,就要起身。安德平瞪了她一眼,瞪得很夸张,很张扬,你说什么呢,我和我兄弟之间还用得着写这证明?然后冲赵安东说,别听你嫂子的,签什么字,我还能信不过你?

    赵安东正在打酒,并且终于打开了酒。但手却被酒瓶盖划了一下,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红红的,艳艳的。天意,天意啊,赵安东举起手指说,你说不签我就不签了。说得陈虹脸一沉,安德平心一凉。赵安东举起流血的手指,笑了,笑得很爽朗。笑罢,说,不过,老天给的机会咱不能不用呀,我给你按个手印吧。说完,拿过那张纸,在上面按了个血手印。安德平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兄弟,你现在的样子太像杨白劳了,你这手印一按,分明是卖给我了。安德平接过那张证明,递给了陈虹,接着说,你把我兄弟的卖身契收好了,将来需要花钱时,我就把他卖了。说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表哥上门,如往常一样,拎着一包礼物。

    表哥是陈虹的表哥。

    对这个表哥,安德平是熟悉的。陈虹小时候也住农村。母亲死得早,父亲又不会照顾孩子,特别是不会做饭。他像是和食物有仇似的,无论什么饭菜,都能让他做得失去原来的味道。陈虹就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姨妈看陈虹可怜,常常把陈虹接到自己家,像母亲一样照顾陈虹。那时候,陈虹多数时间是在姨妈家,而不是在自己家。姨妈就是我的亲妈,陈虹不只对人这样说,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表哥是姨妈的儿子。表哥对陈虹就更好了。陈虹到姨妈家去,他去接,陈虹回家,他去送。他从不让陈虹落单,他怕陈虹害怕。村里的孩子欺生,有几个孩子喜欢欺负陈虹。表哥就和他们打架,虽然明知道打不过他们。打得最凶的那次,表哥被打得鼻青脸肿。表哥发了狠,从家里拿了一把菜刀,去追那几个孩子。玩命地追,从村东追到村西,村里追到村外。几个孩子一边撒开脚丫子拚命地跑,一边鬼哭狼嚎似的喊救命。直到有大人抓住他,夺下他的刀。从那以后,村里的孩子没人再敢欺负陈虹。

    长大之后,表哥种了几年地,又到外面打了几年工,后来,自己带了支队伍给人建房。人员少,设备差,又没有资质,不能承包工程,只能接点别转包的小活。更多的是给私人建房子。这期间,表哥没少来安德平家,每次都不空手。家里有什么体力活,陈虹习惯喊表哥来帮忙。每次,表哥都像接到圣旨一样,屁颠屁颠地跑来,认认真真干完,从无一句怨言。

    表哥进了屋,很随意地靠在少发上,说,我听陈虹说你买了块地,要盖房子。你别找人了,我给你盖吧,不挣你一分钱,你给工人发工资就行了。安德平的嘴角哆嗦了一下,说,表哥,别听陈虹瞎胡说,我们没有买地,也没打算建房。表哥的身体就僵了,人也坐直了,光亮的脸色立即黯淡下来,像是即将下雨的天空,满是乌云。表哥说,这个陈虹,怎么净瞎说。她说你们在郊区买了地,要盖房子,还说你们为了避免麻烦,是让别人出面买的地。安德平就痛骂起陈虹,当然只是在心里。表面上他依然表现很平静。他缓缓端起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茶。脑子却在飞快的运转。放下茶杯时,安德平脸上已堆起了笑容,说,陈虹也没有说错,让赵安东帮我买地,这想法确实有过,也和陈虹商量过。可赵安东恰好也想买地建房,我就让他了。这些我还没来得及告诉陈虹呢,没想到她嘴这么快,先和表哥说了。

    说话间陈虹回来了,一进门就说,表哥来了。声音中满是欢快。安德平没有欢快的感觉,有的只是慌乱。他使劲地向陈虹使眼色,一边使眼色一边说,老婆,原来我们在郊区看好的那块地,安东兄弟也看上了,我已经让给他了。他是我兄弟嘛。陈虹只顾看表哥,没有注意安德平的眼神,说,咱不是已经付过钱了吗?这时候,安德平唯一的想法就抽陈虹的大嘴巴,直到把她抽得说不出话来。但他只能忍着,表哥还在呢。他故作平静地说,咱只是把钱给了安东,不是直接给了人家,安东正准备把钱还给我们呢。你呢,下次嘴可别那么快,今天这是表哥,对咱们非常了解,不会误会。要是别人,不定怎么想呢。陈虹还想说什么,安德平冲她摆了摆手,说,表哥好容易来一趟,你还不赶紧炒两个好菜,让我和表哥喝两杯。

    表哥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表哥的脸仿佛熟透的葡萄,黑黑的,随时能滴下水来。表哥说,不用了,我没事,就是顺便来看一下。我还有事呢,得赶紧走了。陈虹忙拉住表哥的手说,表哥你不能走,在家里吃了饭再走,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表哥拍了陈虹的手说,不了,我得赶紧去给人家盖房子呢,人家催得紧呢。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我走了。表哥说完,回头剜了安德平一眼,走了。

    陈虹慌忙追出去送表哥。

    再回到家时,陈虹的脸也黑着,一进门就问,你怎么能骗表哥?安德平也一脸怒容地说,你还好意思问我?咱不是说好了吗,买地建房这件事,除赵安东之外,对谁都不能说,你怎么能告诉你表哥?陈虹说,我告诉表哥怎么了,表哥是外人吗?赵安东都能知道,表哥为什么不能知道?安德平说,不是外人也不能说,如果不是要赵安东帮着签合同,我绝对不会告诉他的。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你知道吗?陈虹的眼角流下泪来,说,那也不能骗表哥。我都和他说过了,你还死不承认,还不让我承认,你说,今后让我怎么和表哥见面?

    那天晚上,陈虹气得饭也没吃,就躺在床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