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無論各行各業,在改革的開始階段,都會出現阻力,退役士兵安置政策上的改革,同樣也會有一個過程。考了高分,進入前100名的同年度退伍的城鎮士兵在家里安心等待安置分配,只是安排到哪個部門,想得到一個什麼樣的崗位,那是需要操作的。操作往往是當下社會的潛規則,而沒有被錄取的城鎮退役士兵,無法利用這個潛規則,他們都變得不安分起來了。當然,我也是屬于那個不安分的退役士兵之一。
不安分怎麼辦?那天,我正在家里苦悶著,本來,父親是想讓我跟他一起去麥田里除草,這樣呢,一來是可以放松一下心情,呼吸一下田野里的新鮮空氣,讓我慢慢適應鄉村的農耕生。我說,我不想去,我要整理一下我的資料,準備去縣里走動走動。父親心疼我,但他知道我心里有事,但是,這個事在心里掖著藏著,雖然沒有直接告訴他,但他一定知道我心里的苦楚。知兒莫如父嘛。
父親剛剛出門,我看到接近50歲的他有些佝僂的背影,心里一熱。
我不能這樣下去,沒有被錄取,這是一個嚴峻的現實,這個現實擊碎了我的夢想。就在這時,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這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那個人在電話里稱我為老班長,他說︰“老班長,你好,我是跟你同年度退伍的老兵,我姓安,叫安怡,我這次考試成績很糟,倒數10名,我們的飯碗是徹底給砸了,想想我們多冤枉啊,當兵把青春都奉獻給部隊了,回來卻沒有了工作,傷心啊,班長”。我不認識這個安怡,他打我電話想干什麼呢,可能是同病相憐吧,是不是相互傾訴一下,痛快一下,釋放一下,排解一下?人在心情糟糕的時候,不免有牢騷,發牢騷是對焦燥情緒的釋放,但不能說他說的這些牢騷怪話沒有一點道理。當兵固然是依法履行義務,但盡義務就免不了要奉獻青春。此時,不管怎麼說,當人的情緒低落的時候,他的思想和觀點都帶有個人的主觀色彩。當然,也許與他的基本素質有關,但他畢竟在部隊沒有我在部隊呆的時間長,受的教育多。我雖然也有情緒,但不會像他那樣逢人就說,甚至對著一個似曾相識,實際上是素不相識的人亂發泄一通。我說戰友,這次考試是公平競爭啊,你我都沒有考好,說明我們的文化底子不如人家,但不管怎麼說,你們城市兵到底還是比我優越的多啊。我是農村兵,退伍後我又回到了自己生活過的這個農村,我曾試圖想擺脫農村,但最終又回到了農村。兵役法上明明規定和平時期榮立二等功,戰時三等功,無論是城市兵還是農村兵,都可以安排工作的,卻被改革改掉了。這樣,我們當然不是改革的犧牲品,也不是實驗品,可是改革讓我們失去了既得的利益。這樣,我們都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要怎樣選擇呢?既然安怡找我傾訴了,我也說出我憋在心里一直想要說出的話。
一番傾訴之後,心理的距離縮短了,繼爾,安怡在電話里告訴我,今年退伍的沒有安置的這一批兵,咱們大家都聯合起來,下個星期一到市里上訪,大家都簽名了,我們一起去啊,有難同當,有福共享,老班長。
我想起了安置辦主任告訴我說的下個星期一我要去“引路人”標識公司應聘呢,說︰
“什麼?上訪,別添亂了啊,上訪能解決問題,那我們都去上訪了,怕是越鬧越不行”。我說。
安怡說,現在有些事,信訪不如上訪,上訪不如上網。就今年的退役士兵安置,得靠上訪來解決了。
這個安怡啊,還真有他的,城鎮兵就是比農村兵精明,有點子。不像我們農村兵,老實,顯得有些呆頭呆腦,還膽小怕事,縮手縮腳,畏葸不前。
部隊的情形往往也是這樣,尤其是新兵剛到部隊,城市兵第一個就是反應敏捷,還會來事,會跟班長粘乎,還跟排長套近乎。農村兵呢,就知道給班長打洗臉水,洗衣服,打掃飯堂衛生。記得我當新兵時,操課時走隊列,一到緊張的時候,我老是順拐,兩腿還往外撇。新兵班長似乎對我失去了信心,說我有些不可救藥,在單獨一個人對我糾正動作的時候,抑揄地說,我懷疑就你這個樣咋當上的兵呢?還馬義呢,簡直是對馬克思主義的大不尊。說你是關系兵吧,當兵都這些天了,也沒有見哪個首長來打過招呼。他狠狠地說道,你整個一熊兵!
新兵班長怎麼能這樣說我?我是新兵,又是農村入伍的,我不敢跟新兵班長頂撞。任他說吧,誰讓我不爭氣呢。一般來說,新兵班長都存在著臨時帶兵的思想觀念,新兵連一解散,我們下到老兵連隊,他們也回到自己的連隊,因此,城鎮兵今天給他一包煙賄賂一下,明天遞顆口香糖,新兵班長在管理上對城鎮兵就寬松些。我得感謝下到老兵連時我遇到的第一任班長,當別人都認為我是“菜鳥”時,他還說了一句挺鼓舞人的話︰“笨鳥還先飛呢”。我至今都不忘記在一次班務會上,他對全班戰士說的話︰“新兵馬義,現在是我們班的兵了,雖然在訓練時,動作有點跟不上,我們多幫助幫助,不能讓一個人拉下。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大家都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又都是一個班的親兄弟”。從此以後,我找到了自信,我有了動力。就是憑借自己能吃苦,有毅力,忠誠老實,進步很快,成為班里的一名技術骨干,連隊的標兵。在我服役期滿轉士官時,當別人都托關系,找門路時,我以自己的威信和過硬的軍事技術,在連隊進行投票選留時,我獲票最多,成為留隊最沒有關系的一級士官。
現在我回到了農村,當我榮立二等功時,別人羨慕我以後可以有個像樣的工作,我也為自己的這個榮譽而自豪。當然,在沒有回來之前,我也從報紙上多少了解到一些關于士兵安置政策改革的相關信息,那就是由政策性安置改為貨幣化安置。但是,我剛剛立了功,還不到退出現役的時間,不能要求自己退伍啊,況且,我是一名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那時,曾有人跟我悄悄地說,不如趁現在這個時候,讓家里人寫一個困難證明,提前退伍,好回家找個穩當的工作,端一個穩妥的“鐵飯碗”。我說那怎麼能行呢,我是軍人,是部隊培養了我,我就要履職盡責嘛。等我真的退出現時,安置政策就真的變了。但我沒有後悔當初不听別人勸我提前退伍的良言,我沒有考上崗位,這不能算是恥辱,而真正恥辱的是那些在退役士兵安置上不按規則辦事的人。
我堅信安置辦主任說的話︰這次考試是公平公正的。
我相信是公正的,因為,我是這次考試的主體對象,我看到了有巡視人員,監考人員,有公安人員等,考場上還安裝有電子監控設備,在當下這樣一個密如漁網般的監控環境里,誰還敢作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