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徽省阜阳市文联选编      更新:2016-02-04 22:14      字数:2346
    穿过一片茂密的柳林,红娘来到了记忆中的干娘家,原来的草房如今已翻盖成了两层带院的小楼。大门是敞开的,红娘轻轻地叩门,问:“有人在家么?”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位老太太,满头白发,但精神和身板还是显得硬朗。

    “同志,请问你找谁呀?”

    “我找,找我娘来了”

    “孩子,我差点没认不出来,这些年眼睛不太好喽,你看看!”老人很快认出了红娘,一把将她拥在怀里。

    “孩子,你人还是那么又白又细粉,这多少年了咋一点都没变呢?”

    “啥呀,娘把我说成刘晓庆了是吧,我可不是妖精,我呀,现在也老了,不信,你看看这眼角纹,都快赶上那淮河水的波浪了。”

    ……

    徐大娘家里的四个孙子因为放暑假,也都到父母的打工所在地了,前两天刚由爷爷送走,这几天家里清静得很,只有她一个人。两人简单地吃了晚饭,便来到了河堤上散步。

    迷蒙的月光下,淮河如婀娜多姿的少女蜿蜒在平坦如砥的淮北平原上,不知何时,依淮河河堤兴建了一个很漂亮的农民公园,堤坝上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凉亭,供乡亲们散步时驻足落座。娘俩来到凉亭的坐椅上,一同回忆过去的时光。

    “孩子呀,当年你在俺们这里唱戏呀,你知道你那唱腔迷倒了多少人,只要你们那剧团的锣鼓家什一响,好多人连饭都顾不上吃饭了,拿块馍就朝戏台口去听你们唱戏!现在虽然也有电视机,收音机这机那机的,可俺们总觉得那都不真实,没有亲眼见你唱戏过瘾。”

    “娘,那是过去了,现在还有几个人听呀,人都想着怎么挣钱去了,城里的人往歌厅舞厅去得多,传统的老戏没几人愿意听!”

    “孩子,别这么想,你说那是城里,我们这里人可不这么认为,哎,对了,你能不能再来一段,娘在梦里都想听你唱戏!”

    红娘点了点头,心里很是激动。月光如诗,笼罩在苍茫而神秘的大地上,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那月那时,渐渐地头上的明月如洗,极象戏台上“滋滋”燃烧的汽灯在散发着明亮耀眼的光芒。她仿佛看到了下面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于是清清嗓子唱起了《穆桂英挂帅》中穆桂英的唱腔: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走出来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了身,帅子旗飘入云,斗大的穆字镇乾坤,上呀上写着那浑呀浑天候穆氏桂英,谁料想我五十三岁管三军……”

    听到这边有人唱戏,陆续围上来不少纳凉的人,眼尖的一眼就看出来是红娘。刘二狗率先扯着嗓子叫道:“美女,美女回来咱村啦!”红娘被喊得不好意思,但多少年来她还是乐意接受。嘴里叼着烟的瘸腿叔二麻子大爷闻讯也赶了过来,颤微微地说,“红娘呀,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看来我这老头子还算是个有福之人,临死前还能见到你的人,听到你的戏……”

    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十分亲热。红娘陶醉这浓浓的乡情亲情中,多少天的郁闷和压抑瞬间得到了释放的空间,她呼吸着乡间清新的空气,感受着大伙对她和她的戏的一片痴情。心里同时也掠过一丝歉意,毕竟这么多年没下过乡了。

    不大会功夫,老的少聚集了一大片,三四十人已将凉亭围得形似铁桶。一曲唱完就有人点下一曲目,从《红娘》唱到《小二姐做梦》又唱到《秦雪梅吊孝》,虽是没任何乐队伴奏的清唱,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夜晚,也让大柳树村的人们过足了戏瘾。

    月亮在明朗的夜空中悄悄游走,偶尔有片片白云掠过,那是专门为月色制造神秘的面纱。白天的酷热早已散去,风吹得如碧涛的杞柳沙沙作响,荡漾起大片大片的柳浪。夜已很深了,干娘看着满脸是汗水的红娘对乡亲们说,“咱得让俺闺女休息了,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又唱了这么长时间的戏,你们不心疼俺还心疼呢。再说,明天还得干活呢,大家回家休息吧,让红娘多呆两天就是了。”

    连哄带骂中,大伙才悻悻离去,但他们有个条件,不能让红娘老呆在徐大娘家,象当年一样明天要在各家轮流着吃饭,红娘微笑着点点头,这才把大伙支走。

    娘俩回到家里冲了个澡,空调也提前打开了。躺在干娘家的床上,红娘久久难以入睡,这次到乡下,真让她没想到戏曲还是这么如此的受欢迎,她原以为自己快是个“废人”,被社会和时代所淘汰,但今晚的一切却说明她以前的想法是不是有些稚嫩了,最起码不是那么的全面。她渐渐地明白,戏曲的根在何方?不在闹市区而在广大农村的天地间。怪不得市里要记者下基层,搞什么走转改!每年的科技、医疗、文化三下乡活动也曾忙过那么一阵子,但那都是年轻人去的多,她基本属于第二梯队了。如今,真正深入基层能让自己的灵魂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荡涤。有一段时间,为了想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她也曾在城里的戏曲茶楼唱过个把月,那是团里几年头脑精明的人想出来的招,说是既挣得小钱花,也不能丢了咱唱戏人的本。红娘开始也这么想,可是渐渐地,她发现一些前去点戏的人根本不懂戏,有的为自家老人过生日,老人听得津津有味,那些人却如坐针毡。还有的纯属摆阔,点了一曲又一曲,就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按当地的话说,就是装B。红娘觉得表面富足的那么人文化和灵魂上穷得可怜。还有,人可穷可富,但做人不能假,目睹那些虚假得嘴脸,真的无法让人容忍,于是每天晚上看得假的多了,就产生的憎恶感,她不想生活在那个被铜臭包围的圈子,以至于她不再愿意去那个茶楼了,而今天晚上却不同,村上老人多数都懂戏,即使有些不懂戏的孩子在听,大人们总能给孩子讲讲这戏的来龙去脉,戏中的好人坏人,唱得是什么词,孩子们边听边不住地点头。

    在村里呆了三天,红娘觉得自己像换了个人。特别是年过八十豁牙大爷的话更让她心里不是滋味。那天中午,在豁牙大爷家吃完饭送她出门的时候,老人家说,红娘呀,我这大的年纪,进城一趟不容易,想听你唱戏呀更不容易,说实在的,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真是听一场少一场了呀!

    红娘听后,心里有一丝酸酸的。在城里生活久了,思想感情上对于过去的农村也有些淡了。这一趟“回娘家”,让她终于找回了过去的自己。她不能老呆在城里被动地生活着,象金丝鸟一样被老公圈养在笼子,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是那种主动地活,有型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