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第三天,在子孫和親友的哭聲中,在一路爆竹的炸響和響手班子的吹吹打打中,十多個壯勞力輪換抬棺,繞村一周後,裝著根子爺的棺木進了墳地。根子爺下葬了。
第四天已經是初十了,早上大雪又下了起來。
吃過早飯,爸爸和媽媽拿上行李,要出門去打工了!他們要坐車到新川市,然後從新川坐火車去上海。火車票他們已經托一起走的一個同事幫他們買好了。
雪很大,爸爸、媽媽不讓爺爺、奶奶和陸小魚送。路滑,根子爺的去世對爺爺也是一個很大打擊,爺爺、奶奶就只把爸爸、媽媽送到院子大門口。可是,陸小魚卻非要送爸爸、媽媽到村口。
到了村口的橋涵上,爸爸和媽媽又回身緊緊地摟住陸小魚,要他回去吧。說完,熱淚從他們眼里同時滑出來。可是,奇怪的是,陸小魚卻好像挺堅強,沒有流淚。他堅持過了橋涵,把爸爸、媽媽送到通往外界的大路上。
爸爸、媽媽又撫摸了摸陸小魚的頭,說︰“小魚,回去吧。爸爸、媽媽走了,你十三歲了,是個大孩子了,要好好學習,要知道照顧爺爺、奶奶了,他們年紀都大了。”
可是,陸小魚站著就是不動,也沒回話。
爸爸、媽媽又看了陸小魚一眼,擦掉淚,然後轉身就往前走了。
陸小魚依然站著不動,也不說話。
爸爸、媽媽已經走出幾十米遠了,又回過頭來,擺著手說︰“小魚,回去吧!”
可是,陸小魚依然站著不動,也不說話;然而,兩行淚卻悄悄地滑出了眼眶。
爸爸、媽媽抹著眼楮,往前走了,走得很遠了,還不時地回頭看還站在那兒的陸小魚,向他擺手,叫他回去……
可是,陸小魚一直就像一尊雕塑一樣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任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樣,滑落下來。
直到爸爸、媽媽的身影消失了,滿身是雪的陸小魚才回過身來。
可是,他沒有直接過橋涵回村里去。他往田野里走去。
走了好一會兒,他走到了三座墳前。這三座墳,一座是根子奶的,一座是根子小叔的,一座是根子爺的。因為大雪是從夜里開始下的,這三座墳已被白雪又嚴嚴實實地覆蓋住了,周圍的火紙和鞭炮屑也被覆蓋在了底下。
這時,陸小魚忽然想起了去年春天他和根子爺在濟河邊說話的事。
去年春天,他一個人騎自行車去了八十多里外的新川市,可是回來後,根子他們全都不信,說他撒謊,都不願意和他玩了!他煩惱地一個人來到濟河邊,踫到了來放牛的根子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根子爺卻相信他,根子爺說︰“信。咋不信?我年輕的時候,拉著架車子從淮河南照集往新川送毛竹,一百好幾十里路,那時候路又孬,都是砂礓路,走兩天才能到。現在的路好多了,騎自行車到新川也用不了幾個小時。說著話,我二十年沒去過新川嘍……”根子爺還說︰“最遠吧,我去的也就是新川了。老了,也不想了,天下大得很,咱年輕的時候也想過要去省城,要去哪兒的,可還是都沒去成。”
陸小魚看著根子爺的墳,傷心極了。他想︰將來他能考上大學嗎?如果考不上大學,他也要像爸爸、媽媽這樣要常年在外打工嗎?將來,他也會像根子爺一樣,勞苦一生,剛六十出頭,沒有嘗到幸福就離開這個世界嗎?……
他不知道。可是,這些離他似乎都並不遙遠了。他今年已經十三了,再過四年就十七歲了,十七歲就是大人了……
在這遼闊的雪野里,在這紛紛揚揚的大雪天里,陸小魚放聲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