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照水紅蕖細細香(1)
作者︰甦曼凌      更新︰2015-12-07 20:16      字數︰2050
    朱雁兒寢室空無一人。我搓了搓雙手,尋著一束柔弱的燭光,往雜物房而去。

    在雜物房的窗紙上,隨著飄曳的燭光,一個瘦弱的身影正攀扶在冰冷的牆壁上,忍著鑽心的疼痛,一步一步邁著艱難的步履走著。

    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咬了咬唇,走到桌案前,將一只舊瓷瓶中的干枝梅拋開,用力將那瓷瓶摔了下去。然後毫不猶豫地踩在那破碎的瓷片上。

    我的心瞬間一滯,原來她這些天躲著我,是因為始終沒有斷絕了那金蓮美足的痴夢。執念是這樣可怕,在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小女子心中,抵抗不了萬眾艷羨的美麗。身體發膚,不過是血肉做成的塵泥,不值得珍惜。

    只見她痛哼一聲,支撐不穩,一下子跪了下去。由于急促擲地,方才那破碎的瓷片不偏不倚正好扎入右掌心雙手,她抬手時,殷紅的鮮血正順手而淌。

    她忽然抬頭,看到我一臉肅然,顫抖了一下,臉色大變。沒等我說話,便一頭撲在我腳下,嗚咽著哭泣道︰“姐姐,原諒我!原諒我!我沒听你的話!你打我,罵我!”她說著,抓起我的手朝自己臉上掄了過來。

    我驚怒地制止了她的狂亂,將她輕輕扶起,看她手上的鮮血依然直流,連忙找到紗布幫她包裹起來。

    她見我不言不語,更加恐懼起來︰“姐姐,是我錯了!就請姐姐責罰我罷!”

    我將她的臉捧了過來,低聲說道︰“雁兒,姐姐知道你不喜歡銅鏡,便沒有將它擺放你房中。姐姐也並不是想干涉你的自由,只是心疼你而已,你何苦要這樣折磨自己?”

    “姐姐,每次當雁兒看到周圍到處如六月薔薇般的女子,心中就艷羨不已。雁兒也知道,姐姐一直在為雁兒尋找治療面瘢的偏方,可是這面瘢是與生俱來的東西,與雁兒是切膚相連,要去得掉談何容易?即使剝筋挖髓去了血肉,也是一碗深疤,更為猙獰可怕……既然顧不了頭面,就舍了它,去求一雙小巧蓮足……雁兒不想一輩子拖累姐姐……姐姐早晚有一天要離了這里,去找謝公子……”

    “你知道?”看她小小年紀就看透了這世間男子愛蓮足的齷齪,且已經看到我與謝端卿之間的恩怨情仇,我悚然。

    “雁兒自小長在彩鳳樓,雖然是做苦役,卻也看慣了那些痴男怨女的形態……那日姐姐新婚,雁兒一看姐姐望那謝公子的眼神,就知道那謝公子就是姐姐一心一意要尋覓的人……當初姐姐從崔尚書府回來,默默在姐姐床頭陪了一夜的就是這謝公子……”

    我凝神看著這個過于早熟的小女子,不知道從何說起。

    “雁兒也知道,別人只道姐姐和謝公子肆意風流,誰人能知道你與他實則是一對鴻雁,無論人在哪里,都會從一而終,不會移情。別人看不到,雁兒看的到。”

    我松開了她,漸漸朝後退。只道世人眼污濁,誰知道卻是世人皆醒我獨醉。我多麼費勁心力讓自己將他從心里驅除,誰料,越是趕的緊就越是驅除不掉。連一個小丫頭都瞞不住,又怎麼能瞞住眾人的眼?想到前日我將凝聚了多日的心力與甦子瞻纏綿,到頭來還是不能自圓其說。

    眼角酸澀,慢慢回緩了些失神的心緒,看到朱雁兒強忍疼痛的面孔,才想到過去又扶住了她。

    “姐姐不要管我,雁兒羨慕姐姐有謝公子這樣才情絕代的心上人,將來也要找尋一個這樣的良人,所以才要吃的苦中苦……”她說完,推開了我,忍著腳底被穿透的痛楚,又朝那碎磁片踩了過去。

    我不忍再看,扭轉了身子,耳邊听她因疼痛而瑟抖的呼吸,顫抖著閉上雙目。這丫頭既然心意已決,我便不能再去阻攔她。生死有命,每人有每人的宿命,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強求她的志向?

    我不能再這般停留在溫柔富貴的府邸中享受如夫人的榮耀。我要繼續去尋他,挖出他內心對我的痴狂,讓愛不再決絕。也只有他淵博的學識,才能幫我找尋到那治療面瘢的奇方,將眼前這個可憐的小丫頭從萬劫不復的自我折磨中解脫出來。

    朱雁兒的話點醒我內心即將熄滅的火焰,為了自己心愛的男子,赴湯蹈火,又有何妨?子瞻,我不得不再一次辜負你!

    想到這里,我內心篤定,不再理會朱雁兒的痛惜聲,徑自朝自己想走的路方向而去。

    臘月十五,我一身素淡裝扮,以為母親去還願為由,與子霞一同前往大相國寺。我隨著子霞燃香、叩頭、捐銀錢之後,便借故躲向一旁。

    我沿著放生池一路朝藏經閣而去。放生池的水面上已經結了厚厚的冰,在冬日的的照射下泛起粼粼的光芒。藏經閣前的紫槐枝椏光禿,而那扇雕著雲紋蓮花的木門卻開著。

    我驚喜萬分,急步闖了進去。屋內已然修葺一新,書籍厚典一應擺放整齊。只見以前藏經閣前的掃地僧依舊一身灰衣,坐在一蒲團上閉目打坐。

    “禪師,我想請問謝公子可在這里?”

    良久,才听到那老僧淡淡說了一句︰“走了……”

    “走了?到哪里去?”我愈發急了起來。他不肯見我,有心讓我找不到他的去處。這樣疏離,我該怎樣一訴衷腸?

    “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听著這老僧一句一句說著難以理解的禪語,我有些惱了。

    “師傅是出家人,有慈悲心,也有菩提心,能否給小女子指一條明路?”我看著眼前的老僧,正睜開一雙洞悉世事的眼,朝我望來。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老僧的禪修深不可測,淡泊地看著不甘沉淪的我。

    曾經多少次,看到謝端卿研佛經,我均不屑一顧。要修得菩提心,難道真的要斷情絕愛,不食人間煙火?听這老僧的話,竟然與他同出一轍,心漸漸涼了下來。看來從這老僧口中我我尋不到他的蹤跡。他若成心躲我,我又怎麼能與他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