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獨笑書生爭底事(3)
作者︰甦曼凌      更新︰2015-12-02 19:49      字數︰2310
    看他說得如此大義凜然,我冷笑幾聲,一步一步走到他近前。他素白的衣襟領口繡的居然是一朵朵與佛門相連的白蓮!難舍佛門的四大皆空,又難舍俗世的富貴名利,他果然還是他,雖然改了名字,骨頭里,血液里、靈魂深處,卻依然還是他。

    我該何去何從?我看著眼前那冰冷的男子,知道自己在刀尖上行走的險迫,這路走得堅辛,走得坎坷,卻難以回頭。心中的怒氣漸漸被悲哀所替代,他始終不肯和我交心。我又怎能告訴他,我與甦子瞻只是假鸞鳳,並非真鴛鴦。

    若我只顧私心,不顧這甦府的顏面和寬宏豁達的甦子瞻和王閏之的信任,那我與背信棄義的小人何異?也許,惟有不再相聚,才是解脫。

    “好,謝公子,是琴娘不知分寸,得罪了……”我扭頭欲走,卻又听到他的聲音,心頭一陣波濤又起。

    “琴……琴娘且慢……”

    曾經途經潤州的金山寺,那透過泊船的鐘罄聲就是這般沉緩,一聲一聲,將污濁的心境徐徐撥開。這聲音將內心的期盼澆灌成為盈盈燦艷的蓮花,一瓣一瓣鋪展,露出凝聚了千年的希望之蕊。

    可是,我卻口是心非︰“既然與我已經概不相問,又何必阻攔我?”

    話雖說著,邁出的腳步已經準備退了回來。

    “只要听我這一句,十日之內不要出府,可好?”他的眉頭層層疊疊堆成山巒,與眾人眼中的詼諧睿智大相徑庭。

    “什麼?”我的心又被扯了一下,原來他不曾想挽回我,而是和以前一樣,一旦遇到險情,便要禁錮我的自由。

    只可惜,我再也不是從前的夏紅蓮。此刻的我,只是一個在深宅大院謹守婦道的女子,再也輪不到他來主宰我的命運。

    我“哼”了一聲,便義無反顧繼續朝前邁了出去,任憑他在我身後急切地呼喚。

    “端卿,我回來了!”甦子瞻的聲音越來越近,我的神智竟然莫明恍惚,腹中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來。

    “琴娘!”兩只粗厚的手掌托住了我的腰身,兩個男子同時驚呼,我卻看不清楚到底誰離我最近。

    “琴娘你果然做了傻事!你果然還帶著這只鎏金銀香囊,香囊里邊裝的永遠都不是尋常女子喜歡的香料,而是你自小就研制出來的鶴頂紅……天那,你整天帶著它做什麼?做什麼?你可知道,每當我看到那鎏金銀香囊,我就心驚肉跳……”

    耳邊听到一個男子痛心疾首的狂呼,同時也震懾著另外一個男子的心神︰“端卿,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她……帶著鶴頂紅?”

    “不要再說了!快,快請大夫!她中了劇毒,再晚了,可能就會失去……性命……”此刻的他,只是一個失去常態的痴狂男子,和以往的冰冷完全不同。

    “快來人!”另外一個男子也瘋狂地呼喊起來。

    我滿足地咧了一下嘴唇,四肢綿軟,手指酸麻,神智漸漸渙散。他還是在乎我,只是不肯承認自己在佛陀的教誨中把持不住,貪戀這份情感而飽受煎熬而已。

    那鎏金銀香囊里確實是我隨身攜帶的鶴頂紅,但今日並非是我刻意所為,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如此?我並非有害人之心,只是自從父母雙亡,我便踏上了尋他的漫漫長路。這只是一個孤身女子行走天涯以防備不測所用。

    然而,我終究抵抗不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漸漸人事不省。

    我昏昏沉沉躺了三天兩夜方才甦醒,听朱雁兒說,我將整個甦府折騰得翻天地覆。一個接一個的醫匠來了又走了,均不知道我中了什麼毒。直到忽然來了一位老和尚說,我中的不是鶴頂紅,而是一種從來沒有見過的毒。我服用了老和尚所開的解毒湯,忽然嘔吐得連腸子幾乎都要出來後,脈象居然平穩起來。據說是因為所中的毒輕,並及時救治才得到緩解。

    王潤之與子霞多次來探望,直到看我安然無恙,才疲憊不堪的去休息了。

    我披上繡氅,起身站立在窗口,感到冰冷的寒氣侵襲著整個身心。不過幾日,枝椏上的黃葉已經蕩然無存,忽然一陣陣輕飄的雪片猶如白蝶旋舞,悠悠而下。遠處走來一個挺拔的身影,很快就遮住了我的視線。

    甦子瞻身上沾滿了雪花,風塵僕僕地進了府門。他依然緊蹙著眉, 步履蹣跚,朝我的寢室走來。

    萬法皆生,皆系緣分。我與他偶然相遇,卻注定一生宿怨。這也是個鐵錚錚的男子,如今卻因為仕途不得意,妻妾緣淺而一籌莫展。而制造這場紛亂的我,此時正不知饑寒貧苦,安享著從天而降的福分。

    “琴娘,你可好些了?”他推開門,看到我瘦骨蕭索,正孤立一側,眉頭更緊。

    “子瞻,我……”第一次與他面對,憑心稱呼這聲“子瞻”,我鼓了極大的勇氣。不知道怎麼解釋我忽然中毒的事情。

    那天我剛剛醒來,就發現窗外有一個小腦袋露了一下就消失了,那是甦邁兒。他懵懂的心里似乎總把我當作仇敵,連我對他的笑容也當做虛偽的奉迎而不屑一顧。

    我躊躇了多日,任別人說我聰慧靈透,卻無法擺布一個垂髫小兒。

    看著眼前這個與甦邁兒相貌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子,听到我這聲“子瞻”似乎被震碎了心脈,冰涼的軀體晃動著,撢落的雪花刷刷滑下。我忍著鼻孔中的酸氣,故意掩蓋住內心的波濤,將他的深情緩緩放到心里。

    他似乎已經感覺到我這聲“子瞻”帶著使他難以接近的疏離,萎靡的神態驟現。他嘴角微微抽動,雙眉擰成幾簇,往日的意氣風發都已然不見。

    “琴娘,你可以隨他去……”他的聲音帶著冰天雪地的僵硬,任我是痴人都能听得出萬分不舍。

    “他?”我怔了怔,看他扶住門,長長嘆息,不知道他究竟要說什麼。

    他的聲音似乎變成無數聲沉重的敲擊,使我冰冷的心髒一下下碎了滿地,“我甦子瞻雖非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但也是有情有意之人。我與端卿相見恨晚,本是無話不談的知交,可誰又能知道,如今為了一個女子,竟險些要各奔東西……”

    听到這里,我猛地一顫,看他的眼角已濕。不敢相信這傳說中的風流名士竟會在一個弱女子面前失去常態。

    “第一次看見你在彩鳳樓彈琴,你的身影與弗妹肖似,莫明地在我心頭揮之不去。那次你從崔尚書府回來養病,我不知道為什麼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竟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彩鳳樓。誰料卻從窗外看到端卿正端坐在你的床頭喃喃自語,那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他與你淵源頗深。後來我又看到他將家傳的玉佩交于鴇母以換取你的自由,我便心灰意冷,從此斷了見你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