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谁动了我的外套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8:35      字数:3058
    老妻先一步弃杨瘸子而去,到天堂给杨瘸子占位子去了。母老虎似的老妻肯定能占到好位子。人怕母老虎,估计天上的鬼也会怕母老虎。母老虎把杨瘸子**得老老实实,她指东,杨瘸子不敢向西走。杨瘸子怕老婆怎会怕成这样?杨瘸子顶多一米七零,而母老虎却足足有一米七五,体重少说也得有一百九十斤,别说打,光压就可以压死杨瘸子。想当初,母老虎之所以能嫁给杨瘸子,就是因为她远近闻名,太厉害了,没人敢娶。母老虎在家里等到二十好几岁,也没等到勇敢的武松出现。母老虎在她母亲每天必念的“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中成了老姑娘。杨瘸子就在这时吃到了这块天上掉的馅饼,而且还是好大一张的馅饼。哎,只好将就了,谁让自己是个瘸子呢。一想到这些,杨瘸子心里真是又恨又痒。他恨谁?恨生他的人。恨生他的人把他生成这样。他小时候,母亲就像        讲故事一样给他讲,说怎么就成了个瘸子了呢,都怪你爸爸,他和我打架,伸手要打我,手却不往下落。你知道为啥呀,呵,我肚里怀着你呀!好像很得意的母亲在小杨瘸子的脸上轻轻地拧了一把后,接着说,他越这样,我越气他,反正有我的宝贝儿子在护着我,嗨,哪成想这个挨千刀的,他连儿子都不要了他,一脚就飞了过来,正好踹在我儿的脚上,把我儿的脚给踹瘸了。小杨瘸子很奇怪,他的母亲怎么会把这个故事讲得如此地,如此地什么呢,小杨瘸子还不知道有精彩这个词。总之,他觉得母亲真的是在讲故事了,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也许,杨瘸子是从那时开始恨他的母亲的。

    如果没有父亲的那一脚,他就不会成了瘸子,不会成了瘸子,自然也就不会被动地吃这张大馅饼。不是所有的馅饼都好吃,不是所有的馅饼都是真的馅饼,有的馅饼不过是打了馅饼的旗号的。

    母老虎当然不知道杨瘸子会有这些想法。直到她死也不知道。相反,她很感激杨瘸子。眼前这个让她欺负了半辈子的男人,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这样恋恋不舍,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放松,生怕她走掉。女人眼里就汪了热热的泪。她的嘴蠕动着,好像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越是说不出来,她的嘴就越是抖的厉害。直到女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说出她想说的话来。女人想说,瘸子,你打我两下吧。母老虎睁着眼睛走了。合上女人的眼睛,杨瘸子哭了。他知道女人,他的母老虎想说什么,他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他头一次发现,女人的眼里注满了柔情。他为这份柔情感动了。儿子和儿媳因为女人未说出口的那句话,把家里都翻遍了。他们一致以为那句话肯定和钱有关,和藏钱的地点有关。

    杨瘸子很是想念了一回母老虎。出殡那天,杨瘸子的眼泪让整个芝麻村都动容了。他在村里女人们心里的位置一下就提升了一大截子,从一个普通科员,越级成了处级干部。女人一辈子图得什么,不就图让男人象回事似的想一回么?

    母老虎不在了,上边的两个儿子都搬出去过了,女儿也嫁出去了。家里只剩下杨瘸子和小儿子。住的房子也是给小儿子盖的,只因小儿子呆头呆脑的,杨瘸子早对他放弃了希望。和一碗粥一样,小儿子给包工队做小工。工头们也愿意用这样的人做小工,让干什么干什么,给块肉就吃,不会挑肥拣瘦,再有,耕地的牛似的,身上有把子力气,干起活来从不惜力。小儿子回到家,杨瘸子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杨瘸子很是生气。原先母老虎在时,没有显出来。家里只他们两个了,儿子的缺点便显山显水了。杨瘸子就把骂儿子当成了活儿,赶上心情不好,隔三差五地还饿儿子一顿。一碗粥的媳妇救了杨瘸子的小儿子。或者说,一碗粥媳妇的出现,转移了杨瘸子的注意力。

    没人知道一碗粥媳妇叫什么。在芝麻村,女人是没有名字的。只说谁谁媳妇就可以了。很少的几个被村里人叫名字的人,不是国家的正式职工,就是打小长在村里,长大了又嫁在村里的人。我也不知道一碗粥媳妇叫什么,也只好管一碗粥媳妇叫一碗粥媳妇。

    连年的干旱,一碗粥家院子里的破压井由于管儿下的太浅,已经够不着地下水了。没水喝的一碗粥媳妇整天拎着一只生锈的水桶到处找水喝。哪家的水都喝不长,各家的主妇烦透了一碗粥媳妇身上的那股怪味。那是比骚、臭更难闻的一种味道。后来,一碗粥媳妇打水就固定在了一家。有时,杨瘸子还帮着一碗粥媳妇压水。压着水,杨瘸子的鼻子像狗一样在空气中嗅来嗅去,一起一伏的胳膊肘下意识地碰碰一碗粥媳妇的**。其时是夏天,一碗粥媳妇穿了一件质地很粗糙的破旧连衣裙,里边又没穿胸罩,故而,一对还算丰满的乳就要红杏出墙了。尽管红杏要出的是一截又破又老的墙头。再不漂亮也是红杏,是红杏就会被人注意。一个没留神,杨瘸子就做了那欣赏出墙红杏之人。一日一日地过去了,然后又是月一月地过去了。一碗粥媳妇坚定不移地吃着杨瘸子家的水。杨瘸子呢,有时背着手在街上转转,看着一碗粥媳妇的背影,大声地自言自语,这个娘们儿!说这话时,身边准是有了人的。很明显,杨瘸子的自言自语是有弦外之音的。他想提醒他的左邻右舍,他是和她们一样讨厌透了一碗粥媳妇,可她是个老娘们,他杨瘸子不屑和她计较的,不就是几桶不用花水费的水么。哼,瞧他杨瘸子的姿态有多高哇。

    天很冷了。一碗粥媳妇再去杨瘸子家拎水时便穿了一件旧外套。也就是因为这件旧外套,一碗粥媳妇和杨瘸子热热闹闹地吵了起来。其实,是一碗粥媳妇一个人在那里吵。她说杨瘸子偷了她的钱,而她的钱就放在外套里的。她进院子时钱还在外套里的,临走,放在外套里的钱就没有了,外套曾经放在杨瘸子家的炕上的。一碗粥媳妇是对着杨瘸子的窗户在吵架,很明显,杨瘸子是在屋子里缩着。站在大门外看热闹的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说一碗粥媳妇的外套怎么就跑杨瘸子家的炕上去了,可能是一碗粥媳妇压水压热了,甩了外套,本想放在地上的,杨瘸子怕外套沾上土,就给放屋里去了。原来是杨瘸子有透视眼,早扫见人家口袋里的钱了。嘿,杨瘸子不会是偷了自己的钱吧?真是的,给了人家了,就不是自己的钱了……

    一碗粥媳妇仍然到杨瘸子家去拎水。进了院子,就开始嘟嘟囔囔,左右还是绕着一个钱字,嚷嚷着叫杨瘸子还她的钱。杨瘸子呢,还是那副老姿老态,他怎么会屑于和这个傻了吧叽的女人计较呢。一碗粥媳妇前脚走出大门,杨瘸子的一口浓痰后脚就跟了上来,差一点便砸在一碗粥媳妇的脚后跟上。可下次一碗粥媳妇的水还是照拎不误。

    更梆子媳妇原是打算刨着根地问一碗粥媳妇,一柄大号的镐都举了起来,事实上,她是大材小用了,只需一柄小镐就把她需要的东西刨出来了。话头儿是杨瘸子为什么会欠了也可能是偷了你一碗粥媳妇的钱。

    于是,一个新崭崭的,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的故事,以火箭飞行的速度,一眨眼就在小村里飞了几个来回。

    还是一碗粥媳妇穿着裙子去拎水之时。面对着一碗粥媳妇,杨瘸子顺利地完成了用眼抚摸,用肢体触摸的初级阶段,在他认为该为这个阶段画上一个句号,该往下进行时。他的手适时的探了过来。杨瘸子抻了抻一碗粥媳妇的裙角,说,办事吧?一碗粥媳妇倒也痛快,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捻钱的动作。杨瘸子竖起一根手指,一碗粥媳妇摇摇头。杨瘸子一咬牙,又添上一根手指。一碗粥媳妇便弃了压水井,进屋和杨瘸子办事去了。一碗粥媳妇撇了撇嘴,我就没看上这个死老头子,可真是隔着门缝吹喇叭,我小瞧他了,他的劲头还真大。更梆子媳妇的眼泪都笑出来了,那杨瘸子咋会欠了你的?有时侯办完事他不给钱呗,老说下回一块给,不给钱谁让你办事?

    不知谁把这事说给了一碗粥。月朗星稀的夜晚,一碗粥拎着一把板斧一脚踹开杨瘸子家的大门……

    静悄悄的。没有出现辟里啪拉的声响,也没有争吵的声音,更没有呼救的声音。过了一会,一碗粥又拎着板斧踏出了杨瘸子家的大门。一碗粥边走边不干不净地骂着,老不死的,闺女不给我,还欠我媳妇的钱,哼,少一分都不行,看我不把脑袋给你切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