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8:13      字数:1713
    陈庆旺没有忘记叮嘱陈松在第一时间,把陈晨苏醒的消息告诉老伴。

    老伴却没有及时地接听电话。她不在。

    她去学校的学前班接陈晨去了。

    理所当然地,老伴没有接到陈晨。她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孩子们,排着不太整齐的队伍走出学校的大门,仔细分辨着小黄帽下的每一张小脸。哪一张脸都像是陈晨,哪一张脸又都不是陈晨。

    陈晨呢?我家陈晨呢?她抓住一个小黄帽。

    陈晨不是病了么?小黄帽甩开了钳住他的手臂。

    听说你们家陈晨要死了?另一个小黄帽冲她翻了翻白眼,吐出长长的一截舌头。

    陈庆旺的老伴坚信陈晨就在学校里,只要她坚持等下去,就一定会等来陈晨。

    家里几十头猪实在无法忍受饥饿的煎熬,集中集体的智慧,集中集体的力量,冲出了猪圈。全村的村民自发地组织起来,开始一场声势浩大的捕猪行动。

    最后,还是五哥把电话打到陈松的手机上,说告诉你爸,你妈挺好的,家里的猪也挺好的。

    五哥放下电话,五嫂子在一边嘀咕,这月的电话全是长途,得老鼻子钱了。

    五哥骂五嫂,你这个**娘们儿,啥事咋就看二尺远呢!

    独自的微笑,独自的委屈,独自的自语持续了两天,陈晨进入了躁动期。他会很突然地从病床上跳下来,挣脱身上的束缚,光着屁股往外跑,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羞涩感。力气大得惊人,一个人根本就按不住他。无耐,在医生的建议下,只得把陈晨的手脚都绑在病床上。借助绳锁的力量,人勉强地可以制服陈晨身体里那个躁动的魔鬼了。

    连轻易不动容的医生都有些可怜陈庆旺了,说偶尔地给陈晨打一针镇静剂,对孩子的影响不是很大,人也可以适当地休息一下。陈庆旺坚决不同意,他不会做任何影响陈晨病情恢复的事情。只要他最后一根老骨头还没累断,他就要坚守。

    陈松和飘红也更加紧密地和陈庆旺团结在一起,他们一起驱逐陈晨体内的魔鬼,一起渡过最艰难的时刻。飘红脸上的皮肤不再是凝脂般的滑润,空前地粗糙,暗淡着。像一幅密度不够的粗布。

    在其他病孩子的家属看来,在医生看来,陈庆旺,陈松,飘红三个人,是一条拧在一起的绳子,他们的力量朝着一个方向,没有分歧。现在没有过,从前也没有过。曾经的故事在他们的身上没有一丝痕迹。如果不是陈晨病了,这将是多么幸福的一个家庭。一个人千方百计地体恤另外两个人,千方百计地拉长自己守护孩子的时间,千方百计地延长另外两个人的休息时间。他们三个人自己都产生了错觉,曾经的过往,在他们身上发生过么?

    特别是陈庆旺和飘红。

    他们以为陈松从那个偏离他们的轨道上退了出来,又回到了原有的正轨上。把陈松拉回来的是血脉相连的亲情。在关键的时刻,亲情总能发挥它的特殊性。陈松的回归,没有过多的悬念。同时,陈松的回归,也是众望所归。村里的舆论空前地保持了一致性,只是,如此的回归,代价太沉重,差点牺牲了一个七岁孩子的生命。或者说,自己七岁的孩子险些丢掉性命,做父亲的,没有不回头的道理。

    一点悬念都没有。陈松的一举一动也是朝着没有悬念的方向发展着。

    和陈松没有悬念的回归相比,陈晨病情的发展还是充满悬念的。专家说,就要看陈晨能不能顺利地渡过躁动期。就算顺利通过了躁动期,陈晨的智力能否恢复,恢复的程度是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陈晨躁动期的消退就如同不愿意退潮的海水,缓慢,艰涩,一步三回头。消退的途中恨不能连陈庆旺三个人的骨头渣子都一并袭卷而去,以显示其魔鬼般的神力。躁动的魔鬼完全地从陈晨的体内褪尽时,陈晨恢复成了完全的自己,虚弱,疲惫。他昏沉沉地睡去了。监视器发出嘀嘀的声音。每两个短促的嘀声之间,深深地烙下七岁的陈晨朝着生命奔跑的脚印。

    陈庆旺坐在椅子上,两只空前巨大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监视器。他,暂时地失去了控制能力。睡着了。

    这时候,陈晨醒了。他用了一段时间来适应眼前的一切,分析眼前的一切。尽管他只能做简单的回忆和简单的分析,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他病了。他不但病了,而且还病得非常严重。所以,他说——

    这回玩得有点大了。

    陈庆旺一个机灵,从暂时的睡眠状态中清醒过来。

    大孙子,是你在说话么?陈庆旺将耳朵贴在陈晨的呼吸罩上。

    是。

    你瞅瞅,好好瞅瞅,我是谁?

    你是老牛。

    大孙子,你使劲瞅瞅,使大劲,我是谁?

    是爷,长两个大牛眼的爷。

    陈庆旺两片干燥的嘴唇剧烈地抖动着,他想说,大孙子,别说话了,别累着了。然而,剧烈抖动的嘴唇无法将他想说的话输送出来。